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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幽凉。武松在楼上时，月亦在楼上，初不知濠边月色何如。武松来濠边时，月亦在濠边，竟不记楼上月明何似。都监一家看月之时，濠边月里并无一个，武松濠边立月之际，张家月下更无一人。嗟乎！一月普照万方，万方不齐苦乐，月影只争转眼，转眼生死无常。前路茫茫，世间魆魆，读书至此，不知后人又何以为情也。】</span><span class="l">【袁夹批： 五见。】</span>只有一二尺深。此时正是十月半天气，各处水泉皆涸。武松就濠堑边脱了鞋袜，解下腿絣护膝，抓扎起衣服，从这城濠里走过对岸；却想起施恩送来的包裹里有双八搭麻鞋，<span class="q">【金夹批： 如此穿插，妙岂容说。O以前篇中间一句，分插在后篇前后，真正奇笔。】</span><span class="l">【容夹批：画。】</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只一双鞋，也不死煞。】</span>取出来穿在脚上；听城里更点时，已打四更三点。<span class="q">【金夹批： 此句收，妙笔。O与前一更四点句，作一开一阖。】</span>武松道：“这口鸟气，今日方才出得松(月桑)！‘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只可撒开。”提了朴刀，<span class="q">【金夹批： 十三写朴刀。】</span>投东小路便走。走了一五更，<span class="q">【金夹批： 一更四点，四更三点，前提后缴，合成奇格，此更以五更带作余波。】</span><span class="l">【袁夹批：点五更，入化。】</span>天色朦朦胧胧，尚未明亮。
武松一夜辛苦，身体困倦；棒疮发了又疼，<span class="l">【袁眉批：此时才知痛，好点染。】</span>那里熬得过。望见一座树林里，一个小小古庙，武松奔入里面，把朴刀倚了，<span class="q">【金夹批： 十四写朴刀。】</span>解下包裹来做了枕头，<span class="q">【金夹批：闲细。】</span>扑翻身便睡。却待合眼，只见庙外边探入两把挠钩把武松搭住。两个人便抢入来将武松按定，一条绳绑了。<span class="q">【金夹批： 闲细。】</span>那四个男女道：“这鸟汉子却肥！好送与大哥去！”<span class="l">【容眉批：闲细。】</span>武松那里挣扎得脱，被这四个人夺了包裹朴刀，<span class="q">【金夹批： 十五写朴刀。】</span>却似牵羊的一般，<span class="l">【袁眉批：醉能打虎，困似牵羊，可以慷慨，可以堕泪。】</span>脚不点地，<span class="q">【金夹批： 好笑。】</span>拖到村里来。
这四个男女于路上自言自说道：“看！这汉子一身血迹，<span class="q">【金夹批：不正写，却用他人看出。】</span>却是那里来？莫不做贼著了手来？”<span class="q">【金夹批： 捎带两月以前。】</span>武松只不做声， 由他们自说。行不到三五里路，早到一所草屋内，把武松推将进去，侧首一个小门里面还点著碗灯。<span class="q">【金夹批： 十一写灯。】</span><span class="l">【袁夹批：八见。】</span>四个男女将武松剥了衣裳，绑在亭柱上。武松看时，见灶边梁上挂著两条人腿。武松自肚里寻思道：“却撞在横死神手里，死得没了分晓！早知如此时，不若去孟州府里首告了，便吃一刀一剐，却也留得一个清名于世！”<span class="l">【容夹批： 真。】</span><span class="l">【袁眉批：死也为名。须知愤而弃名是英雄，死而求名亦是英雄。】</span>那四个男女提著那包裹，口里叫道：“大哥！大嫂！快起来！我们张得一头好行货在这里了！”只听得前面应道：“我来也！你们不要动手，我自来开剥。”<span class="q">【金夹批： 好。】</span>没一盏茶时，只见两个人入屋后来。武松看时，前面一个妇人，背后一个大汉。两个定睛看了武松，那妇人便道：“这个不是叔叔？”<span class="q">【金夹批： 一篇十来卷文字，回环踢跳，无句不钩，无字不锁。】</span><span class="l">【袁眉批：急认语情，甚像。】</span>那大汉道：“果然是我兄弟！”<span class="q">【金夹批： 妙绝，真疑鬼疑神之文。】</span>武松看时，那大汉不是别人，却正是菜园子张青，这妇人便是母夜叉孙二娘。<span class="z">【余评： 武松逃走，在此又遇张青夫妇解救安身，乃天不丧义士。】</span>这四个男女吃了一惊，便把索子解了，将衣服与武松穿了，头巾已自扯碎，且拿个毡笠子与他戴上。<span class="q">【金夹批： 两句写得好笑，遂似为做头陀之谶，然实是算到做头陀时，无处安放头巾，故先于此处销缴之也。】</span><span class="l">【袁夹批： 便是做行者的消（缴）。】</span>原来这张青十字坡店面作坊却有几处，所以武松不认得。<span class="q">【金夹批： 公自注。】</span>
张青即便请出前面客席里。叙礼罢，张青大惊，连忙问道：“贤弟如何恁地模样？”<span class="l">【袁夹批： 将血迹模糊与棒疮苦楚，都摄在此一句内。】</span>武松答道：<span class="q">【金眉批： 看他一路细细叙述，不省一字，显出大笔力。】</span><span class="l">【芥眉批： 若寻常手笔，此处但云将前事细说一遍，即览者或以此为牵缠游衍。不知前面说得十分热闹，十分紧凑，正宜松一分，冷一分。如击鼓法，大擂一番。必轻敲边裆，更复扬椎，方声旁即奏，与人心相起伏，此文字最得消息处。】</span>“一言难尽！<span class="q">【金夹批： 我读半日不得了，一言如何得尽。】</span>自从与你相别之后，到得牢城营里，得蒙施管营儿子，唤做金眼彪施恩，一见如故，每日好酒好肉管顾我。为是他有一座酒肉店在城东快活林内，甚是趁钱，却被一个张团练带来的蒋门神那厮，倚势豪强，公然白白地夺了。施恩如此告诉。我却路见不平，醉打了蒋门神，复夺了快活林，施恩以此敬重我。后被张团练买嘱张都监，定了计谋，取我做亲随，设智陷害，替蒋门神报仇：八月十五日夜，只推有贼，赚我到里面，却把银酒器皿预先放在我箱笼内，拿我解送孟州府里，强扭做贼，打招了监在牢里。却得施恩上下使钱透了，不曾受害。又得当案叶孔目仗义疏财，不肯陷害平人；又得当牢一个康节级与施恩最好。两个一力维持，待限满脊杖，转配恩州。昨夜出得城来，叵耐张都监设计，教蒋门神使两个徒弟和防送公人相助，就路上要结果我。到得飞云浦僻静去处，正欲要动手，先被我两脚把两个徒弟踢下水里去。赶上这两个鸟公人，也是一朴刀一个搠死了，都撇在水里。思量这口气怎地出得？因此再回孟州城里去。一更四点，进去马院里，先杀一个养马的后槽；爬入墙内去，就厨房里杀了两个丫环；直上鸳鸯楼，把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个都杀了；又砍了两个亲随；下楼来又把他老婆儿女养娘都戳死了。四更三点跳城出来，走了一五更路，<span class="q">【金夹批： 前正传是第一遍，此叙述是第二遍。】</span>一时困倦，棒疮发了又疼，因行不得，投一小庙里权歇一歇，却被这四个绑缚将来。”
那四个捣子便拜在地下道：“我们四个都是张大哥的火家。因为连日博钱输了，去林子里寻些买卖，却见哥哥从小路上来，身上淋淋漓漓都是血迹，却在土地庙里歇，我四个不知是甚人。早是张大哥这几时分付道，‘只要捉活的。’因此，我们只拿挠钩套索出去。不分付时，也坏了大哥性命。正是‘有眼不识泰山！’一时误犯著哥哥，恕罪则个！”
张青夫妇两个笑道：“我们因有挂心，这几时只要他们拿活的行货。他这四个如何省的我心里事。<span class="q">【金夹批： 好张青夫妇。】</span>若是我这兄弟不困乏时，不说你这四个男女，更有四十个也近他不得！”<span class="l">【容夹批： 杂，删去是。（按：指“若是......也近他不得”句）】</span>那四个捣子只顾磕头。武松唤起他来道：“既然他们没钱去赌，我赏你些。”<span class="l">【容夹批： 会使用。】</span><span class="z">【余评：武松到此地位，又将银子赏此四人，何重义之若此也。】</span>便把包裹打开，取十两碎银，把与四人将去分。<span class="q">【金夹批： 好人送好物，应如此好好用。】</span>那四个捣子拜谢武松。张青看了，也取三二两银子<span class="l">【容夹批：多。】</span>赏与他们，四个自去分了。
张青道：“贤弟不知我心。<span class="q">【金夹批：四个捣子不知我心，连武松亦复不知我心，写张青夫妻其实好。】</span>从你去后，我只怕你有些失支脱节，或早或晚回来，<span class="q">【金夹批： 知己。】</span><span class="l">【袁眉批：朋友应如此留心。】</span>因此上分付这几个男女，但凡拿得行货，只要活的。那厮们慢仗些的趁活捉了，敌他不过的必致杀害，以此不教他们将刀仗出去，只与他挠钩套索。方才听得说，我便心疑，<span class="l">【容夹批： 不像。】</span>连忙分付等我自来看，<span class="q">【金夹批：好张青。】</span><span class="l">【袁夹批： 应。】</span>谁想果是贤弟！”孙二娘道：“只听得叔叔打了蒋门神，又是醉了赢他，那一个来往人不吃惊！<span class="q">【金夹批： 只一句便将前一篇，重复出色加染。】</span>有在快活林做买卖的客商常说到这里，却不知向后的事。<span class="l">【容夹批： 多，删去是。（按：指从“只听得”至此一段）】</span>叔叔困倦，且请去客房里将息，却再理会。”张青引武松去客房里睡了。两口儿自去厨下安排些佳肴美馔管待武松。不移时，整治齐备，专等武松起来相叙。<span class="q">【金夹批： 八字写出好主人，正不以酒食为感也。】</span>
却说孟州城里张都监衙内也有躲得过的，直到五更才敢出来。<span class="q">【金夹批： 上半夜怕人，下半夜怕鬼，写得绝倒。】</span>众人叫起里面亲随，外面当直的军牢，都来看视。声张起来，街坊邻舍谁敢出来。捱到天明时分，<span class="q">【金夹批： 妙绝妙绝，遂令读者疑字缝里或有武松劈面直跳出来。】</span>却来孟州府里告状。知府听说罢，大惊，火速差人下来简点了杀死人数，行凶人出没去处，填画了图像、格目，回府里禀复知府，道：“先从马院里入来，就杀了养马的后槽一人，有脱下旧衣二件。<span class="q">【金夹批： 前文所无。O前文止半句。】</span>次到厨房里，灶下杀死两个丫环，厨门边遗下行凶缺刀一把。<span class="q">【金夹批： 前文所有。O此句本在后，倒插在前。】</span>楼上杀死张都监一员并亲随二人。<span class="q">【金夹批： 此句本在后，倒插在前。】</span>外有请到客官张团练与蒋门神二人。白粉壁上，衣襟蘸血大写八字道：‘杀人者，打虎武松也！’楼下搠死夫人一口。在外搠死玉兰一口，奶娘二口，<span class="q">【金夹批： 此句本在后，倒插在前。】</span>儿女三口。<span class="q">【金夹批：此句前是二口，此多一口。】</span>——共计杀死男女一十五名，掳掠去金银酒器六件。”<span class="q">【金夹批： 正传是第一遍，叙述是第二遍，报官是第三遍。看他第一遍之纵横，第二遍之次第，第三遍之颠倒，无不处处入妙。O看他叙来有与前文合处，有与前文不必合处，政以疏密互见，错落不定为奇耳。必拘拘一字不失，何不印板印作一样三张也。】</span><span class="l">【容眉批： 如画。】</span>知府看罢，便差人把住孟州四门，点起军兵并缉捕人员，城中坊厢里正，逐一排门搜捉凶人武松。<span class="l">【容眉批： 迟了。所谓贼出关门，今之事多如此。】</span>
次日，飞云浦地保里正人等告称：“杀死四人在浦内，见有杀人血痕在飞云浦桥下，尸首皆在水中。”<span class="q">【金夹批： 共计十五人后，急接四人，踌躇满志之笔。】</span>知府接了状子，当差本县县尉下来。一面著人打捞起四个尸首，都检验了。两个是本府公人，两个自有苦主，各备棺木盛殓了尸首，尽来告状，催促捉拿凶首偿命。城里闭门三日，<span class="q">【金夹批： 绝倒。】</span>家至户到，逐一挨察。五家一连，十家一保，那里不去搜寻。知府押了文书，委官下该管地面，各乡、各保、各都、各村，尽要排家搜捉，缉捕凶首。写了武松乡贯、年甲、貌相、模样，画影图形，出三千贯信赏钱。如有人得知武松下落，赴州告报，随文给赏；如有人藏匿犯人在家宿食者，事发到官，与犯人同罪。遍行邻近州府一同缉捕。
且说武松在张青家里将息了三五日，打听得事务篾刺一般紧急，纷纷扰扰，有做公人出城来各乡村缉捕。张青知得，只得对武松说道：“二哥，不是我怕事不留你久住，如今官司搜捕得紧急，排门挨户，只恐明日有些疏失，必须怨恨我夫妻两个。我却寻个好安身去处与你，——在先也曾对你说来，<span class="q">【金夹批： 张青夫妻一片之心。】</span>——只不知你心中肯去也不？”武松道：“我这几日也曾寻思，想这事必然要发，如何在此安身得牢？止有一个哥哥，又被嫂嫂不仁害了。甫能来到这里，又被人如此陷害。祖家亲戚都没了！<span class="q">【金夹批： 无家之痛，此日最深。O不仁二字，雅驯之极，却已断尽淫妇奸夫矣，妙绝。】</span><span class="l">【容夹批：多。（按：指从“止有一个哥哥”至此）】</span><span class="l">【芥眉批： 奇伤痛。】</span>今日若得哥哥有这好去处叫武松去，我如何不肯去。——只不知是那里地面？”张青道：“是青州管下一座二龙山宝珠寺。我哥哥鲁智深和甚么青面好汉杨志在那里打家劫舍，霸著一方落草。青州官军捕盗，不敢正眼觑他。贤弟，只除那里去安身，方才免得；若投别处去，终久要吃拿了。他那里常常有书来取我入伙；<span class="l">【袁夹批： 伏。】</span>我只为恋土难移，不曾去得。我写一封书备细说二哥的本事。于我面上，如何不著你入伙。”武松道：“大哥，也说的是。我也有心，恨时辰未到，缘法不能辏巧。今日既是杀了人，事发了，没潜身处，此为最妙。大哥，你便写书与我去，只今日便行。”
张青随即取幅纸来，备细写了一封书，把与武松，安排酒食送路。只见母夜叉孙二娘指著张青面，道：“你如何便只这等叫叔叔去？前面定吃人捉了！”武松道：“嫂嫂，你且说我怎地去不得？如何便吃人捉了？”<span class="q">【金夹批： 独表孙二娘能。】</span><span class="z">【余评：张青指教武松安身，反不及妻见更高。】</span>孙二娘道：“阿叔，如今官司遍处都有了文书，出三千贯信赏钱，画影图形，明写乡贯年甲，到处张挂。阿叔脸上见今明明地两行金印，走到前路，须赖不过。”<span class="l">【容眉批： 这妇人通得。】</span>张青道：“脸上贴了两个膏药便了。”<span class="l">【容夹批：好计策。】</span>孙二娘笑道：“天下只有你乖！你说这痴话！这个如何瞒得过做公的？我却有个道理，只怕叔叔依不得。”武松道：“我既要逃灾避难，如何依不得。”孙二娘大笑道：“我说出来，叔叔却不要嗔怪。”武松道：“嫂嫂说的定依。”<span class="q">【金夹批： 妙笔，令人忽然想到暮雪房中，不觉失笑。】</span>孙二娘道：“二年前，有个头陀打从这里过，吃我放翻了，把来做了几日馒头馅。却留得他一个铁界箍，一身衣服，一领皂布直裰，一条杂色短穗绦，一本度牒，一串一百单八颗人顶骨数珠，一个沙鱼皮鞘子插著两把雪花镔铁打成的戒刀。这刀时常半夜里鸣啸得响，叔叔前番也曾看见。<span class="q">【金夹批： 妙笔。】</span>今既要逃难，只除非把头发剪了做个行者，须遮得额上金印。<span class="l">【芥眉批： 夜叉却能披度人。】</span>又且得这本度牒做护身符；年甲貌相，又和叔叔相等；却不是前世前缘？叔叔便应了他的名字，前路去谁敢来盘问？这件事，好么？”<span class="z">【余评： 头陀之说，风母夜叉之智杀人多矣。】</span>张青拍手道：“二娘说得是！我倒忘了这一著！——二哥，你心里如何？”武松道：“这个也使得，只恐我不像出家人模样。”<span class="l">【芥眉批： 鲁达杀人做和尚，武松杀人做行者，乃是世人不仁不义，激出灭恶囗囗面目，只看他究竟，便知出家不是藏好之薮。】</span>张青道：“我且与你扮一扮看。”<span class="q">【金夹批： 以文为戏。】</span>孙二娘去房中取出包裹来打开，将出许多衣裳，教武松里外穿了。武松自看道：“却一似我身上做的！”<span class="q">【金夹批： 好。】</span>著了皂直裰，系了绦，把毡笠儿除下来，<span class="q">【金夹批：好。】</span>解开头发，折叠起来，将界箍儿箍起，挂著数珠。<span class="l">【袁夹批： 先装演一翻，妙得情景。】</span>张青孙二娘看了，两个喝采道：“却不是前生注定！”武松讨面镜子照了，<span class="l">【芥夹批： 更添映发。】</span>自哈哈大笑起来。张青道：“二哥，为何大笑？”武松道：“我照了自也好笑，不知何故做了行者。<span class="q">【金夹批： 写武二无可不可，真是天人处都在此等句见得，不得于世人所赞亦赞也。】</span><span class="z">【余评： 武松为行者，乃势出不得已，后杀死飞天蜈蚣，除一害也。】</span>大哥，便与我剪了头发。”张青拿起剪刀<span class="q">【金夹批： 真是豪杰相聚，便有此等妙事。】</span>替武松把前后头发都剪了。武松见事务看看紧急，便收拾包裹，要行。张青又道：“二哥，你听我说。好像我要便宜：<span class="q">【金夹批： 趣语。】</span>你把那张都监家里的酒器 ，留下在这里，我换些零碎银两，与你路上去做盘缠，万无一失。”<span class="q">【金夹批：细。】</span><span class="l">【袁夹批： 细密。】</span>武松道：“大哥见得分明。”尽把出来与了张青，换了一包散碎金银，都拴在缠袋内，系在腰里。武松饱吃了一顿酒饭，拜辞了张青夫妻二人，腰里跨了这两口戒刀，当晚都收拾了。孙二娘取出这本度牒，就与他缝个锦袋盛了，教武松挂在贴肉胸前。
武松临行，张青又分付道：“二哥，于路小心在意，凡事不可托大。酒要少吃，<span class="q">【金夹批：四字妙。】</span>休要与人争闹，也做些出家人行迳。诸事不可躁性，省得被人看破了。<span class="l">【袁眉批： 细细零零，吐出结义心肠，十分珍重，可以落泪出涕。】</span>如到了二龙山便可写封回信寄来。我夫妻两个在这里 ，也不是长久之计，<span class="q">【金夹批：只作商量，却便隐括后事于此，妙笔。】</span>敢怕随后收拾家私，也来山上入伙。二哥，保重！保重！千万拜上鲁杨二头领！”武松辞了出门。插起双袖，摇摆著便行。张青夫妻看了，喝采道：“果然好个行者！”<span class="q">【金夹批： 谥曰伏虎尊者。】</span><span class="l">【袁眉批：此处才下赞词，却安顿得妙。】</span>
当晚武行者，离了大树十字坡便落路走。此时是十月间天气，<span class="q">【金夹批：好笔。】</span><span class="l">【袁夹批： 又提时节，接前文。】</span>日正短，转眼便晚了。约行不到五十里，早望见一座高岭。武行者趁著月明，一步步上岭来，料道只是初更天色。武行者立在岭头上看时，见月从东边上来，照得岭上草木光辉。正看之间，只听得前面林子里有人笑声。武行者道：“又来作怪！这般一条静荡荡高岭，有甚么人笑语！”走过林子那边去打一看，只见松树林中，傍山一座坟庵，约有十数间草屋，推开著两扇小窗，一个先生搂著一个妇人 ，在那窗前看月戏笑。<span class="q">【金夹批：又是一个妇人，文情奇肆至此。】</span>武行者看了，“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这是山间林下，出家人<span class="q">【金夹批： 出家人上忽添山间林下四字，便将三千威仪，八百细行，一齐提出。武松做行者，便真是行者，叹今日法门之非也。】</span>却做这等勾当！”<span class="l">【芥眉批： 才做出家人，便管出囗（家？）事。】</span>便去腰里掣出那两口烂银也似戒刀来，在月光下看了，<span class="q">【金夹批： 烂银也似刀，却在烂银也似月光下照看，便写得纸上烂银也似射入目睛，正不辩其是刀，是月，是纸，是墨也。】</span>道：“刀却是好，到我手里不曾发市，且把这个鸟先生试刀！”<span class="q">【金夹批： 先生字上加鸟字，下加试刀字，千载奇语。】</span><span class="l">【容眉批：管闲事。】</span>手腕上悬了一把，再将这把插放鞘内，把两只直裰袖结起在背上，<span class="q">【金夹批： 画出。】</span>竟来到庵前敲门。
那先生听得，便把后窗关上。武行者拿起块石头，便去打门。只见呀地侧首门开，走出一个道童来！喝道：“你是甚人！如何敢半夜三更，大惊小怪，敲门打户做甚么！”武行者睁圆怪眼，大喝一声：“先把这鸟道童祭刀！”说犹未了，手起处，铮地一声响，道童的头落在一边，倒在地上。只见庵里那个先生大叫道：“谁敢杀我道童！”托地跳将出来。那先生手轮著两口宝剑，竟奔武行者。武松大笑道：“我的本事 ，不要箱儿里去取！<span class="q">【金夹批：一生本事都放箱儿里，盖鸟先生则然矣。】</span>正是挠著我的痒处！”便去鞘里再拔出那口戒刀，轮起双戒刀来迎那先生。两个就月明之下，一来一往，一去一回，四道寒光旋成一圈冷气。<span class="q">【金夹批： 竟是剑术传中选句。俗本改去，何也？O写两中剑，两口刀，却偏增出月明之下四字，便有异常气色。】</span>两个斗到十数合，只听得山岭傍边一声响亮，两个里倒了一个。<span class="q">【金夹批： 妙。O此语前文未有。】</span>但见：
寒光影里人头落，杀气丛中血雨喷。
毕竟两个里厮杀倒了一个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span class="l">【容评：卓翁曰：武二郎是个汉子，勿论其他，即杀人留姓字一节，已超出寻常万万矣。】</span>
<span class="l">【袁评：此一段杀，说得灯月与刀光历乱，使静人懦士亦能愤雄。】</span>
<span class="z">【王望如曰：施恩报蒋门神，借武松之才与力；蒋门神之报恩，借张都监之权与势。然武松之于蒋门神，打之不闻其杀之也，张都监则诬之以盗，置之以法，松未杀而反以自杀；且张团练杀，蒋门神杀，夫人、玉兰、养娘俱杀。呜呼，岂不痛哉1都监与蒋门神非素有兄弟之好也，私交嘱托亦未必有千金、万金之多且厚也。因友及友，构怨兴兵，抑独何驮？
又曰：鲁达事急，孙员外送入五台；武松事急，张青夫妇送入二龙花和尚未离五台，便在桃花庄救刘太公女；武行者未到二龙，便在娱蜙岭救张太公女。佛家慈悲法门，自脱于难而脱人之难，殊不失菩提种子。】</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