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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 class="q">【金批 ：一部书共计七十回，前后凡叙一百八人，而晁盖则其提纳挈领之人也。
晁盖提纲挈领之人，则应下笔第一回便与先叙；先叙晁盖已得停当，然后从而因事造景，次第叙出一百八个人来，此必然之事也。乃今上文已放去一十二回，到得晁盖出名，书已在第十三回，我因是而想：有有全书在胸而始下笔著书者，有无全书在胸而姑涉笔成书者。如以晁盖为一部提纲挈领之人，而欲第一回便先叙起，此所谓无全书在胸而姑涉笔成书者也；若既已以晁盖为一部提纲挈领之人，而又不得不先放去一十二回，直至第十三回方与出名，此所谓有全书在胸而后下笔著书者也。夫欲有全书在胸而后下笔著书，此其以一部七十回一百有八人轮回叠于眉间心上，夫岂一朝一夕而已哉！观鸳鸯而知金针，读古今之书而能识其经营，予日欲得见斯人矣。
加亮初出草庐第一句，曰：“人多做不得，不少亦做不得。”至哉言乎！
虽以治天下，岂复有遗论哉！然而人少做不得一语，人固无贤无愚，无不能知之也；若夫人多亦做不得一语，则无贤无愚，未有能知之者也。呜呼！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岂惟民可使由，不可使知，周礼建官三百六十，实惟使由，不使知之属也。枢机之地，惟是二三公孤得与闻之。人多做不得，岂非王道治天下之要论耶？恶可以其稗官之言也而忽之哉！
一部书一百八人，声色烂然，而为头是晁盖先说做下一梦。嗟乎！可以悟矣。夫罗列此一部书一百八人之事迹，岂不有哭，有笑，有赞，有骂，有让，有夺，有成，有败，有俯首受辱，有提刀报仇，然而为头先说是梦，则知无一而非梦也。大地梦国，古今梦影，荣辱梦事，众生梦魂，岂惟一部书一百八人而已，尽大千世界无不同在一局，求其先觉者，自大雄氏以外无闻矣。真蕉假鹿，纷然成讼，长夜漫漫，胡可胜叹！】</span>
话说当时雷横来到灵官殿上，见了这大汉睡在供桌上。众士兵上前，把条索子绑了，捉离灵官殿来。天色却早，是五更时分。雷横道：“我们且押这厮去晁保正庄上，讨些点心吃了，<span class="q">【金夹批： 无端曲折而来。】</span>却解去县里取问。”一行众人却都奔这保正庄上来。
原来那东溪村保正姓晁，名盖，祖是本县本乡富户，平生仗义疏财，专爱结识天下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不论好歹，<span class="q">【金夹批： 断定晁盖。O活画出晁盖有粗无细来。】</span>便留在庄上住；若要去时，又将银两赍助他起身；最爱刺枪使棒，亦自身强力壮，不娶妻室，终日只是打熬筋骨。郓城县管下东门外有两个村坊，──一个东溪村，一个西溪村。<span class="l">【袁眉批： 生此一段因缘，如又入一小剧。】</span>──只隔著一条大溪。当初这西溪村常常有鬼，白日迷人下水，聚在溪里，无可奈何。忽一日，有个僧人经过。村中人备细说知此事。僧人指个去处，教用青石凿个宝塔放于所在，镇住溪边。<span class="q">【金夹批： 亦暗射石碣镇魔事。】</span>其时西溪村的鬼都赶过东溪村来。那时晁盖得知了，大怒，从溪里走将过去，把青石宝塔独自夺了过来，东溪边放下。<span class="q">【金夹批： 亦暗射开碣走魔事。】</span>因此，人皆称他做托塔天王晁盖。独霸在那村坊，江湖都闻他名字。
那早雷横并士兵押著那汉来到庄前敲门。庄里庄客闻知，报与保正。此时晁盖未起，听得报是雷横来到，慌忙叫开门。庄客开得庄门，众士兵先把那汉子吊在门房里。雷横自引了十数个为头的入到草堂上坐下。晁盖起来接待，动问道：“都头有甚公干到这里？”雷棋答道：“奉知县相公钧旨，著我与朱同两个引了部下士兵投下乡村各处巡捕贼盗，因走得力乏，欲得少歇，迳到贵庄暂息。有惊保正安寝。”晁盖道：“这个何妨。”一面叫庄客安排酒食管待，先把汤来吃。晁盖动问道：“敝庄曾拿得个把小贼么？”雷横道：“郤才前面灵官殿上有个大汉睡著在那里。我看那厮不是良善君子，一定是醉了，便就睡著。我们把索子缚绑了，本待便解去县里见官，一者忒早些，二者也要教保正知道，恐日后父母官问时，保正也好答应。<span class="l">【容夹批： 未必。】</span>见今吊在贵庄门房里。”晁盖听了，记在心，<span class="q">【金夹批：宰相如此，便是贤宰相也。】</span>称谢道：“多亏都头见报。”少刻，庄客捧出盘馔酒食。<span class="l">【容眉批： 还是要骗酒饭吃。】</span>晁盖说道：“此间不好说话，不如去后厅轩下少坐。”<span class="q">【金夹批：引开雷横。】</span><span class="l">【容夹批： 有心救那人了。】</span>便叫庄客里面点起灯烛，请都头里面酌杯。晁盖坐了主位，雷横坐了客席。两个坐定，庄客铺下果品按酒菜蔬盘馔，庄客一面筛酒。晁盖又叫置酒与士兵众人吃，<span class="q">【金夹批： 引开众人。】</span>庄客请众人，都引去廊下客位里管待，大盘肉，大碗酒，只管叫众人吃。
晁盖一头相待雷横饮酒，一面自肚里寻思：<span class="q">【金夹批：宰相如此，便是贤宰相也。】</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常存救人的念头与惟恐错过了好汉的念头，才肯记心，才肯思想。】</span>“村中有甚小贼吃他拿了？我且自去看是谁。”<span class="q">【金夹批： 宰相如此，便是贤宰相也。】</span>相陪吃了五七杯酒，便叫家里一个主管出来，“陪奉都头坐一坐，我去净了手便来。”那主管陪侍著雷横吃酒。晁盖却去里面拿了个灯笼，迳来门楼下看时，士兵都去吃酒，没一个在外面。<span class="q">【金夹批： 明画之甚。】</span>晁盖便问看门的庄客：“都头拿的贼吊在那里？”庄客道：“在门房里关著。”晁盖去推开门打一看时，只见高高吊起那汉子在里面，露出一身黑肉，下面抓扎起两条黑魉魉毛腿，赤著一双脚。<span class="q">【金夹批： 先作粗看一番。】</span>晁盖把灯照那人脸时，紫黑阔脸，鬓边一搭朱砂记，上面生一片黑黄毛。<span class="q">【金夹批： 又作细看一番。O只一看，必分作两番写来，何等笔法。】</span><span class="l">【袁眉批：传真。】</span>晁盖便问道：“汉子，你是那里人？我村中不曾见有你。”那汉道：“小人是远乡客人，来这里投奔一个人，<span class="q">【金夹批： 偏不直说出来。】</span><span class="l">【容眉批： 一僧疑刘唐只是要晁盖救他，假说来投奔他，也是；但公孙胜来如何解？】</span>却把我拿来做贼。我须有分辩处。”<span class="l">【容夹批： 难道不是贼？】</span>晁盖道：“你来我这村中投奔谁？”那汉道：“我来这村中投奔一个好汉。”<span class="q">【金夹批： 偏还不直说出来。】</span>晁盖道：“这好汉叫做甚么？”那汉道：“他唤做晁保正。”<span class="q">【金夹批： 凡作两番歇折，至第三番，忽然劈面迎来，何等笔法。】</span>晁盖道：“你却寻他有甚勾当？”那汉道：“他是天下闻名的义士好汉，如今我有一套富贵，<span class="q">【金夹批： 奇语。】</span>要与他说知，<span class="q">【金夹批：奇文忽起，有山从人面，云向马头之势。】</span>因此而来。”晁盖道：“你且住，<span class="q">【金夹批： 上文一套富贵，真乃出色奇语，读者于此凡有目不及眨之乐，乃陡然只用三个字横风吹断，看他一起一跌，皆极文章之致也。】</span>只我便是晁保正。却要我救你，你只认我做娘舅之亲。少刻我送雷都头那人出来时，你便叫我做阿舅，我便认你做外甥。便脱四五岁离了这里，今只来寻阿舅。因此不认得。”<span class="z">【余评： 保正一见便以计救刘唐，此胸中智能量堪如司马仲达。】</span>那汉道：“若得如此救护，深感厚恩。<span class="z">【余评： 刘唐遇晁盖相认，不幸中之幸也。】</span>义士提携则个！”
当时晁盖提了灯笼自出房来，仍旧把门拽上，<span class="q">【金夹批：细。】</span>急入后厅来见雷横，说道：“甚是慢客。”雷横道：“多多相扰，理甚不当。”两个又吃了数杯酒，只见窗子外射入天光来。雷横道：“东方动了，小人告退，好去县中画卯。”晁盖道：“都头官身，不敢久留。若再到敝村公干，千万来走一遭。”雷横道：“却得再来拜望，请保正免送。”<span class="q">【金夹批： 救（故）作一曲。】</span>晁盖道：“却罢也送到庄门口。”<span class="q">【金夹批：文情曲曲折折，并无一笔直写。】</span>
两个同走出来，那伙士兵众人都吃了酒食，吃得饱了，各自拿了枪棒，便去门房里解了那汉，背剪缚著，带出门外，晁盖见了，说道：“好条大汉！”<span class="q">【金夹批： 如未尝见者，写得妙绝。】</span>雷横道：“这厮便是灵官殿里捉的贼。”说犹未了，只见那汉叫一声：“阿舅！救我则个！”晁盖假意看他一看，<span class="q">【金夹批： 宛然出自意外光景。】</span>喝问道：“兀的这厮不是王小三么？”<span class="l">【容夹批：妙。】</span>那汉道：“我便是。阿舅救我！”众人吃了一惊。雷横便问晁盖道：“这人是谁？如何却认得保正？”晁盖道：“原来是我外甥王小三。这厮如何在庙里歇？<span class="q">【金夹批： 偏作疑惑语，妙绝。】</span>乃是家姐的孩儿，<span class="l">【袁夹批：却是家兄的报子。】</span>从小在这里过活，四五岁时随家姐夫和家姐上南京去住，一去了十数年。<span class="l">【袁夹批： 才见声音不同。】</span>这厮十四五岁又来走了一遭，<span class="q">【金夹批：所以认得阿舅。】</span><span class="l">【袁夹批： 才见认得阿舅。】</span>跟个本京客人来这里贩卖，<span class="l">【袁夹批：应远乡客人。】</span>向后再不曾见面。<span class="q">【金夹批： 所以不认得庄上去，卧灵官庙进而。】</span>多听得人说这厮不成器，<span class="l">【容夹批：妙。】</span>如何却在这里！<span class="q">【金夹批： 偏作疑惑语，妙绝。】</span>小可本也认他不得，为他鬓边有这一搭朱砂记，<span class="l">【袁夹批：证人可信。】</span>因此影影认得。”<span class="q">【金夹批： 偏作疑惑不肯十分相认语，妙绝。】</span>
晁盖喝道：“小三！你如何不迳来见我，却去村中做贼？”<span class="q">【金夹批：偏自陷他是贼，妙绝。】</span><span class="l">【容夹批： 妙。】</span>那汉叫道：“阿舅！我不曾做贼！”晁盖喝道：“你既不做贼，如何拿你在这里？”<span class="q">【金夹批： 骂小三，却正是驳雷横，妙绝。】</span><span class="l">【容夹批：妙。】</span>夺过士兵手里棍棒，劈头劈脸便打。<span class="q">【金夹批： 偏不劝，偏要打，妙绝。】</span><span class="l">【容夹批：妙，妙。】</span><span class="l">【容眉批：才贼老贼，妙人妙人。】</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激怒愈紧，愈得宽着。】</span>雷横并众人劝道：<span class="q">【金夹批：晁盖不劝雷横，雷横反劝晁盖，妙绝。】</span>“且不要打，听他说。”那汉道：“阿舅息怒，且听我说。自从十四五岁时来走了这遭，如今不是十年了！昨夜路上多吃了一杯酒，不敢来见阿舅；权去庙里睡得醒了却来寻阿舅。不想被他们不问事 由，将我拿了；却不曾做贼！”
晁盖拿起棍来又要打，口里骂道：<span class="l">【容夹批：妙不可言。】</span>“畜生！你却不迳来见我，且在路上贪图这口黄汤！我家中没得与你吃？辱没杀人！”<span class="q">【金夹批： 是阿舅语。O已放去做贼二字矣。】</span>雷横劝道：<span class="q">【金夹批：雷横劝，妙绝。】</span>“保正息怒。你令甥本不曾做贼。<span class="q">【金夹批： 晁盖偏要陷是贼，雷横极辨不是贼，妙绝。】</span>我们见他偌大一条大汉，在庙里睡得蹊跷，亦且面生，又不认得，因此设疑，捉了他来这里。若早知是保正的令甥，定不拿他。”——唤士兵，——“快解了绑缚的索子，放还保正。”众士兵登时解了那汉。雷横道：“保正休怪，早知是令甥，不致如此。甚是得罪。小人们回去。”晁盖道：“都头且住，请入小庄，再有话说。”
雷横放了那汉，一齐再入草堂里来，晁盖取出十两花银，送与雷横，说道：“都头，休嫌轻微，望赐笑留。”<span class="q">【金夹批： 写晁盖。O不欲其说庙中之人也。】</span><span class="z">【余评：此段见晁盖轻财交友，所以刘唐感风而来。】</span>雷横道：“不当如此。”晁盖道：“若是不肯收受时，便是怪小人。”雷横道：“既是保正厚意，权且收受。改日却得报答。”晁盖叫那汉拜谢了雷横。晁盖又取些银两赏了众士兵，<span class="q">【金夹批： 不欲其说庙中之人也。】</span>再送出庄门外。雷横相别了，引著士兵自去。
晁盖却同那汉到后轩下，取几件衣裳，与他换了，取顶头巾与他戴了，<span class="q">【金夹批：可笑。】</span>便问那汉姓甚名谁，何处人氏。那汉道：“小人姓刘，名唐，祖贯东潞州人氏；因这鬓边有这搭朱砂记，人都唤小人做赤发鬼。<span class="q">【金夹批： 托塔天王家里却有赤发鬼来，可发一笑。】</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迷人的白日鬼不来，送富贵的赤发魃却至，全亏托得多宝塔来。】</span>特地送一套富贵来与保正哥哥，昨夜晚了，因醉倒庙里，不想被这厮们捉住，绑缚了来。今日幸得在此，哥哥坐定，受刘唐四拜。”拜罢，晁盖道：“你且说送一套富贵与我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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