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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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试看书林主隐处，几多俊逸儒流。虚名薄利不关愁，裁冰及剪雪，谈笑看吴钩。评议前王并后帝，分真伪占据中州，七雄扰扰春秋。兴亡如脆柳，身世类虚舟。见成名无数，图名无数，更有那逃名无数。霎时新月下长川，沧海变桑田古路。讶求鱼缘木，拟穷猿择木，又恐是伤弓曲木。不如且覆掌中杯，再听取新声曲度。<span class="l">【袁眉批：先作此一段引首，便与寻常小说不同。】</span>

    <span class="s3">楔子　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span>

    <span class="l">【袁眉批：仍以为妖魔，妙。】</span>

    <span class="q">【金批 ：哀哉乎！此书既成，而命之曰《水浒》也。是一百八人者，为有其人乎？

    为无其人乎？试有其人也，即何心而至于水浒也？为无其人也，则是为此书者之胸中，吾不知其有何等冤苦，而必设言一百八人，而又远托之于水涯。

    吾闻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一百八人而无其人，犹已耳；一百八人而有其人，彼岂真欲以宛子城、蓼儿洼者，为非复赵宋之所覆载乎哉！吾读《孟子》，至“伯夷避纣，居北海之滨”，“太公避纣，居东海之滨”二语，未尝不叹。纣虽不善，不可避也，海滨虽远，犹纣地也。

    二老倡众去故就新，虽以圣人，非盛节也。彼孟子者，自言愿学孔子，实未离于战国游士之习，故犹有此言，未能满于后人之心。若孔子，其必不出于此。

    今一百八人而有其人，殆不止于伯夷、太公居海避纣之志矣。大义灭绝，其何以训？若一百八人而无其人也，则是为此书者之设言也。为此书者，吾则不知其胸中有何等冤苦而为如此设言。然以贤如孟子，犹未免于大醇小疵之讥，其何责于稗官。后之君子，亦读其书，哀其心可也。

    古人著书，每每若干年布想，若干年储材，又复若干年经营点窜，而后得脱于稿，裒然成为一书也。今人不会看书，往往将书容易混帐过去。于是古人书中所有得意处，不得意处，转笔处，难转笔处，趁水生波处，翻空出奇处，不得不补处，不得不省处，顺添在后处，倒插在前处，无数方法，无数筋节，悉付之于茫然不知，而仅仅粗记前后事迹，是否成败，以助其酒前茶后，雄谭快笑之旗鼓。呜呼！《史记》称五帝之文尚不雅驯，而为荐绅之所难言，奈何乎今忽取绿林豪猾之事，而为士君子之所雅言乎？吾特悲读者之精神不生，将作者之意思尽没，不知心苦，实负良工，故不辞不敏，而有此批也。

    此一回，古本题曰“楔子”。楔子者，以物出物之谓也。以瘟疫为楔，楔出祈禳；以祈禳为楔，楔出天师；以天师为楔，楔出洪信；以洪信为楔，楔出游山；以游山为楔，楔出开碣；以开碣为楔，楔出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此所谓正楔也。中间又以康节、希夷二先生，楔出劫运定数；以武德皇帝、包拯、狄青，楔出星辰名字；以山中一虎一蛇，楔出陈违、杨春；以洪福骄情傲色，楔出高俅、蔡京；以道童猥獕难认，直楔出第七十回皇甫相马作结尾，此所谓奇楔也。】</span>

    纷纷五代乱离间，一旦云开复见天！草木百年新雨露，车书万里旧江山。

    寻常巷陌陈罗绮，几处楼台奏管弦。天下太平无事日，莺花无限日高眠。<span class="q">【金夹批：好诗。○一部大书诗起 、诗结，天下太平起，天下太平结。】</span>

    话说这八句诗乃是故宋神宗天子朝中一个名儒，姓邵，讳尧夫，道号康节先生所作；<span class="q">【金夹批：一个算数先生。】</span><span class="l">【袁夹批：名儒特出邵康节。】</span>为叹五代残唐，天下干戈不息。那时朝属梁，暮属晋，正谓是：

    朱李石刘郭，梁唐晋汉周：都来十五帝，播乱五十秋。<span class="q">【金夹批：十五、五十，颠倒大衍河图中宫二数，便妙。】</span><span class="l">【袁夹批：颠倒巧合。】</span><span class="l">【袁眉批：添出五姓，又作四句，便不寡薄。】</span>

    后来感得天道循环，向甲马营中生下太祖武德皇帝来，<span class="q">【金夹批：大书武德皇帝，见此一朝，不用掉文袋子。】</span>这朝圣人出世，红光满天，<span class="q">【金夹批：圣人出世，红光满天；妖魔出世，黑气一道。】</span>异香经宿不散，乃是上界霹雳大仙下降。<span class="q">【金夹批：为天罡地煞先作映衬。】</span>英雄勇猛，智量宽洪，自古帝王都不及这朝天子，一条杆棒等身齐，打四百座军州都姓赵！<span class="q">【金夹批：绝妙好辞。可见全部枪棒，悉从一王之制矣。】</span><span class="l">【袁眉批：二语雄快。即以传中本色语，提赞主人翁，用意最妙。】</span>那天子扫清寰宇，荡静中原，国号大宋，建都汴梁，九朝八帝班头，四百年开基帝主。因此上，邵尧夫先生赞道：<span class="l">【袁夹批：又描写出来，妙。】</span>“一旦云开复见天！”正如教百姓再见天日之面一般。

    那时西岳华山有个陈抟处士，<span class="q">【金夹批： 又一个算数先生。○两位先生胸中，算定有六六三十六员，重之七十二座矣。】</span><span class="l">【袁眉批：处士特出陈抟。】</span>是个道高有德之人，能辨风云气色。一日，骑驴下山，向那华阴道中正行之间，听得路上客人传说：<span class="q">【金夹批： 藏下一大部评话。】</span>“如今东京柴世宗让位与赵检点登基。”那陈抟先生听得，心中欢喜，以手加额，在驴背上大笑，颠下驴来。人问其故。那先生道：“天下从此定矣！正乃上合天心，下合地理，中合人和。”

    自庚申年间受禅，开基即位，在位一十七年，天下太平，传位与御弟太宗。<span class="q">【金夹批： 立乎元，指乎宋，传位御弟，传疑也。】</span>太宗皇帝在位二十二年，传位与真宗皇帝，真宗又传位与仁宗。这仁宗皇帝乃是上界赤脚大仙；<span class="q">【金夹批：又为天罡地煞先作映衬。】</span><span class="l">【袁眉批：霹雳大仙与赤脚大仙，文曲武曲，亦影吸天罡地煞星辰。】</span>降生之时，昼夜啼哭不止。朝廷出给黄榜，召人医治，感动天庭，差遣太白金星下界，<span class="q">【金夹批：忽然转出一座星辰，为一百单八座星辰作引。】</span><span class="l">【袁夹批：也少不得。】</span>化作一老叟前来揭了黄榜，自言能止太子啼哭。看榜官员引至殿下朝见真宗。天子圣旨，教进内苑看视太子。那老叟直至宫中，抱著太子耳边低低说了八个字，太字便不啼哭。<span class="q">【金夹批：奇事奇文。】</span>那老叟不言姓名，只见化阵清风而去。耳边道八个甚字？道是：“文有文曲，武有武曲。”<span class="q">【金夹批： 忽然从一座星辰，又转出两座星辰，为一百单八座作引，妙妙。○八个字只是四个字，奇情奇文。】</span>端的是玉帝差遣紫微宫中两座星辰下来辅佐这朝天子！<span class="q">【金夹批： 星辰以座论，奇事。星辰可以下来，奇事。星辰被玉帝差遣下来，奇事。玉帝差遣星辰下来辅佐天子，奇事。】</span>文曲星乃是南衙开封府主龙图阁大学士包拯。武曲星乃是征西夏国大元帅狄青。<span class="q">【金夹批： 申吕岳降，傅说列星，变用得好。】</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贤臣特殊出包龙图、狄武襄。】</span>这两个贤臣出来辅佐这朝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改了九个年号。自天圣元年癸亥登基，至天圣九年，那时天下太平，五谷丰登，万民乐业，路不拾遗，户不夜闭，这九年谓之一登；<span class="q">【金夹批：一登二登三登，有据无据，撰成妙语。】</span>自明道元年，至皇祐三年，这九年亦是丰富，谓之二登；自皇祐四年，至嘉祐二年，这九年田禾大熟，谓之三登。一连三九二十七年，号为“三登之世。”<span class="q">【金夹批：九年一登，又九年二登，又九年三登，一连三九二十七年，号为三登之世。笔意都从康节、希夷两先生生来。】</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三段叙得详略虚实不同，亦是史笔。】</span>那时百姓受了些快乐，谁道乐极悲生：嘉祐三年春间，天下瘟疫盛行。自江南直至两京，无一处人民不染此证。天下各州各府雪片也似申奏将来。

    且说东京城里城外军民死亡大半。开封府主包待制<span class="l">【袁眉批： 又描写出来，妙。】</span>亲将惠民和济局方，自出俸资合药，救治万民。那里医治得，<span class="q">【金夹批： 自是正事，不可不先补出。】</span>瘟疫越盛。文武百官商议，都向待漏院中聚会，伺候早朝，奏闻天子。是日，嘉祐三年三月三日，<span class="q">【金夹批： 合成九数，阳极于九，数之穷也。易穷则变，变出一部水浒传来。】</span><span class="l">【芥眉批： 极没要紧，亦有点缀。（袁眉：）正似春秋纪年之始。】</span>五更三点，天子驾坐紫宸殿，受百官朝贺已毕，当有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只见班部丛中，宰相赵哲、参政文彦博，出班奏曰：“目今京师瘟疫盛行，伤损军民甚多。伏望陛下，释罪宽恩，省刑薄税，<span class="q">【金夹批： 自是正论，不可不先补出。】</span><span class="l">【袁眉批： 只此两句，便是一通禳灾救民奏疏的条目，万古可行。】</span>祈禳天灾，救济万民。”<span class="z">【余评：赵参政所奏，有忠贞之心，奈数至此，岂能避宥者哉！】</span>天子听奏，急敕翰林院随即草诏，<span class="l">【容夹批：圣主。】</span>一面降赦天下罪囚，应有民间税赋悉皆赦免；一面命在京宫观寺院修设好事禳灾。不料其年瘟疫转盛。仁宗天子闻知，龙体不安，复会百官计议。向那班部中，有一大臣，越班启奏。天子看时，乃是参知政事范仲淹。<span class="l">【芥眉批：此等没正经奏章，偏用一极正人以实之，犯小说家可笑破绽，正其随俗游戏，不认真求异处。】</span>拜罢起居，奏曰：“目今天灾盛行，军民涂炭，日夕不能聊生。以臣愚意：要禳此灾，可宣嗣汉天师星夜临朝，就京禁院，修设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奏闻上帝，可以禳保民间瘟疫。”<span class="q">【金夹批：不必真出希文，只是临文相借耳。○先是药局，次是修省，第三段方转出祈禳来。】</span><span class="l">【容夹批： 冤枉冤枉。】</span><span class="l">【容眉批：冤我小范老子。】</span>仁宗天子准奏。急令翰林学士草诏一道，天子御笔亲书，<span class="q">【金夹批：诏。】</span>并降御香一柱，<span class="q">【金夹批：香。】</span>钦差内外提点殿前太尉洪信为天使，前往江西信州龙虎山，宣请嗣汉天师张真人星夜来朝祈禳瘟疫。就金殿上焚起御香，<span class="q">【金夹批：香。】</span>亲将丹诏付与洪太尉，<span class="q">【金夹批：诏。】</span>即便登程前去。

    洪信领了圣敕，辞别天子，背了诏书，<span class="q">【金夹批：诏。】</span>盛了御香，<span class="q">【金夹批：香。】</span>带了数十人，上了铺马，一行部从，离了东京，取路迳投信州贵溪县来。不止一日，<span class="q">【金夹批：省。】</span>来到江西信州。大小官员出郭迎接。随即差人报知龙虎山上清宫住持道众，准备接诏。<span class="q">【金夹批：是日官员接诏，报知道众。】</span>次日，众位官同送太尉到于龙虎山下。只见上清宫许多道众，鸣钟击鼓，香花灯烛，幢幡宝盖，一派仙乐，都下山来迎接丹诏，<span class="q">【金夹批：次日官员送太尉，道众接诏。】</span>直至上清宫前下马。当下上至住持真人，下及道童侍从，前迎后引，接至三清殿上，请将诏书居中供养著。<span class="q">【金夹批：上下前后，诏书居中，锦心绣口，随笔成妙。】</span>洪太尉便间监宫真人道：“天师今在何处？”<span class="l">【容眉批：瘟疫盛行，为君为相底，无调燮手段，反去求一道士，可笑可笑。】</span><span class="z">【余评：洪信至，即问天师有，奉命之心切也。】</span>住持真人向前禀道：“好教太尉得知：这代祖师号曰虚靖天师，性好清高，倦于迎送；自向龙虎山顶结一茅庵，修真养性；因此不住本宫。”太尉道：“目今天子宣诏，如何得见真人？”

    真人答道：“容禀：诏敕权供在殿上，贫道等亦不敢开读。且请太尉到方丈献茶，再烦计议。”当时将丹诏供养在三清殿上，<span class="q">【金夹批：诏。】</span>与众官都到方丈。太尉居中坐下，执事人等献茶，就进斋供，水陆俱备。斋罢，太尉再问真人道：“既然天师在山顶庵中，何下著人请将下来相见，开宣丹诏？”真人禀道：“这代祖师虽在山顶，其实道行非常：能驾雾兴云，踪迹不定。贫道等时常亦难得见，怎生教人请得下来？”太尉道：“似此如何得见？目今京师瘟疫盛行，今上天子特遣下官赍捧御书丹诏，亲捧龙香，来请天师，要做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以禳天灾，救济万民。似此怎生奈何？”真人禀道：“天子要救万民，只除是太尉办一点志诚心，<span class="q">【金夹批：此语不独指祈禳瘟疫也。夫天子则岂有不要救万民者？天子要救万民，则岂有不倚托太尉者？太尉若无诚心，则岂能救得万民者？太尉救不得万民，则岂能仰答天子者？语虽不多，而其指甚远，其斯以为真人也乎？】</span>斋戒沐浴，更换布衣，休带从人，自背诏书，焚烧御香，步行上山，礼拜叩请天师，方许得见。如若心不志诚，空走一遭，亦难得见。”太尉听说，便道：“俺从京师食素到此，如何心不志诚？<span class="l">【容夹批： 吃素便志诚了？】</span>既然恁地，依著你说，明日绝早上山。”当晚各自权歇。

    次日五更时分，众道士起来，备下香汤，请太尉起来沐浴。换了一身新鲜布衣；脚下穿上麻鞋草履；吃了素斋；取过丹诏，用黄罗包袱背在脊梁上；<span class="q">【金夹批：诏。】</span>手里提著银手炉，降降地烧著御香。<span class="q">【金夹批：香。】</span><span class="l">【容夹批： 痴子痴子。】</span>许多道众人等，送到后山，指与路径。真人又禀道：“太尉要救万民，休生退悔之心，只顾志诚上去。”<span class="q">【金夹批：总是教太尉以为天子救万民之要诀，非为今日请天师叮咛也。】</span>太尉别了众人，口诵天尊宝号，纵步上山来。独自一个，行了一回，盘坡转径，揽葛攀藤。约莫走过了数个山头，三二里多路，看看脚酸腿软，正走不动，口里不说，肚里踌躇；心中想道：“我是朝廷贵官，<span class="q">【金夹批：丑话。○朝廷贵官四字，驱却无数英雄入水泊，此语却是此老说起。】</span><span class="l">【容夹批： 好货。】</span>在京师时重裀而卧，列鼎而食，尚兀自倦怠，<span class="q">【金夹批：妙语绝倒。○重茵列鼎，尚自倦怠，何不以调元赞化而将息之。】</span>何曾穿草鞋，走这般山路！知他天师在那里！却教下官受这般苦！”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掇著肩气喘，只见山凹里起一阵风。<span class="q">【金夹批：写得出色。】</span>风过处，向那松树背后奔雷也似吼一声，<span class="q">【金夹批：写得出色。】</span>扑地跳出一个吊猜白额锦毛大虫来。<span class="q">【金夹批：先写风，次写吼，次写大虫，只是一笔，便有多少段落。○初开簿第一条好汉。】</span><span class="l">【袁夹批： 着色。】</span>洪太尉吃了一惊，叫声：“阿呀！”<span class="q">【金夹批：千载欺君卖国人收场最后语。】</span>扑地望后便倒。那大虫望著洪太尉，左盘右旋，咆哮了一回，托地望后山坡下跳了去。洪太尉倒在树根底下，唬的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厮打，<span class="q">【金夹批：奇句。】</span>那心头一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的响，<span class="q">【金夹批：奇句。】</span>浑身却如中风麻木，<span class="q">【金夹批：奇句。】</span>两腿一似斗败公鸡；<span class="q">【金夹批：奇句。○四句一句一样，皆奇绝之文。】</span><span class="l">【袁眉批：形容绝倒。】</span>口里连声叫苦。大虫去了一盏茶时，方才爬将起来，再收拾地上香炉，还把龙香烧著，<span class="q">【金夹批：香。○可不写诏？诏在背上，定当如故也。】</span>再上山来，务要寻见天师。

    又行过三五十步，口里叹了数口气，怨道：“皇帝<span class="q">【金夹批：四字连读始妙。重茵列鼎，尚自倦怠者，其胸中口中，每每有此四字也。】</span>御限，差俺来这里，教我受这场惊恐！”说犹未了，只觉得那里又一阵风。<span class="q">【金夹批：写得出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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