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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 class="q">【毛批：关公显圣，不一而足，前文既追吕蒙，此回又擒潘璋。或疑为演义妆点，未必其事之果然，而不知无庸疑也。即公之不没于今日，可以信其不没于当年。以为有关公，何处是关公？以为无关公，何处非关公？岂必拜像瞻图，见赤面长髯者而后谓之关公哉！“是气所磅礡，凛烈万古存。”殆无日不有一关公在天地，无日不有一关公在人心耳。
潘璋之死，妙在关公显圣；糜芳、傅士仁、马忠之死，又妙在不必关公显圣。若必待关公显圣而后获之，则不胜其显圣矣。且孙权、陆逊亦当显圣以杀之，连营七百里之失，亦当显圣以告之，而全蜀之师可不动，先主之兵可不败，鱼腹浦之八阵图可不设矣。《三国志》本以纪人事，岂尽如《西游记》仗孙行者之神通，赖南海观音之相救乎？虽然，糜芳之欲降，马忠之被刺，关公之灵实式凭，则亦谓之关可之显圣可也。不宁惟是，即孙权之缚送范疆、张达，安知非翼德之灵实使其然，则亦谓之翼德显圣可也。
观先主之伐孙权，而知其必不赦糜芳也。不以孙夫人之尚在而宽孙权，岂肯以糜夫人之既死而赦糜芳乎？又观先主之杀糜芳，而知其必不释东吴也。不以殉难而亡之糜夫人而赦其弟兄，肯以不告而归之孙夫人而恕其兄乎？凡人妻子之情，每足夺其兄弟之情；而爱兄弟之情，每不如其爱妻子之情。观于先主亦可以风矣。
书生而有大将之才，不得以书生目之。亦惟书生而有大将之才，则正以其书生而取之。先轸悦礼乐而敦诗书，晋之名将一书生也；张巡读书过目不忘，唐之名将一书生也；岳飞歌雅投壶，孟珙扫地焚香，宋之名将一书生也。每怪今人以书生相诟詈，见其人之文而无用者，辄笑之为书生气。试观陆逊之为书生，奈何轻量书生哉？
从来未有不忍辱而能负重者：韩信非为胯下之夫，则不能成兴汉之烈；张良非进圮桥之履，则不能成报韩之功。又未有不能负重而能忍辱者：子胥惟怀破楚之略，故能乞食于丹阳；范蠡惟怀沼吴之谋，故甘受屈于石室。古今大有为之人，一生力奋，只在负重二字；一生学问，只在忍辱二字。熟读一卷《老子》，便当得一卷《阴符经》。
爱老而不爱少者，不可以用才；爱少而不爱老者，亦不可以用才。孔明之用黄忠，非以其老而用之也，直以为是请缨之终军、破浪之宗悫、三表五饵之贾谊而用之也。阚泽之荐陆逊，非以其少而荐之也，直以为是皓首之子牙、白发之充国、耆英之文彦博而荐之也。总之人而才，则老亦可，少亦可；人而不才，则老亦不可，少亦不可。但当论其才与不才，不当论其少与不少云。
周郎之戢赤壁，庞统与有力焉。吕蒙之袭荆州，陆逊亦与有力焉。乃鲁肃荐统，而孙权不听；阚泽荐逊，而孙权听之。岂信鲁肃不如其信阚泽哉？亦前后之势有不同耳。一当赤壁大胜之后，故气骄而言难入；一当猇亭新败之日，故心小而谋易从也。】</span>
却说章武二年春正月，<span class="q">【毛夹批：正月叙起，时序分明。】</span>武威后将军黄忠随先主伐吴，忽闻先主言老将无用，即提刀上马，引亲随五六人，径到彝陵营中。<span class="q">【毛夹批：此老倔强犹昔。】</span>吴班与张南、冯习接入，问曰：“老将军此来，有何事故？”忠曰：“吾自长沙跟天子到今，多负勤劳。今虽七旬有余，尚食肉十斤，臂开二石之弓，能乘千里之马，未足为老。昨日主上言吾等老迈无用，故来此与东吴交锋，看吾斩将，老也不老！”<span class="l">【贽眉批： 壮甚。】</span><span class="z">【渔眉批<span class="q">（毛夹批）</span>：黄忠不服老，陆逊不服少，（正）与后文相对。】</span>正言间，忽报吴兵前部已到，哨马临营。忠奋然而起，出帐上马。冯习等劝曰：“老将军且休轻进。”忠不听，纵马而去。吴班令冯习引兵助战。忠在吴军阵前，勒马横刀，单搦先锋潘璋交战。<span class="q">【毛夹批：意在待仇人。】</span>璋引部将史迹出马。迹欺忠年老，挺槍出战；斗不三合，被忠一刀斩于马下。潘璋大怒，挥关公使的青龙刀，<span class="q">【毛夹批：为前孙权赐刀照应，<span class="z">（渔眉批：）</span>为后关兴得刀伏笔。】</span>来战黄忠。交马数合，不分胜负。忠奋力恶战，璋料敌不过，拨马便走。忠乘势追杀，全胜而回。<span class="q">【毛夹批：第一日黄忠不老。】</span>路逢关兴、张苞。兴曰：“我等奉圣旨来助老将军；既已立了功，速请回营。”忠不听。次日，潘璋又来搦战。黄忠奋然上马。兴、苞二人要助战，忠不从；吴班要助战，忠亦不从；<span class="q">【毛夹批：譬之善奕棋者，有人从旁帮之，虽赢不喜。】</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壮哉，将军何言老也。】</span><span class="z">【渔眉批：老儿倔强。】</span>只自引五千军出迎。战不数合，璋拖刀便走。忠纵马追之，厉声大叫曰：“贼将休走！吾今为关公报仇！”<span class="q">【毛夹批：第二日黄忠又不老。】</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壮哉将军，何言老也？】</span>追至三十余里，四面喊声大震，伏兵齐出：右边周泰，左边韩当，前有潘璋，后有凌统，把黄忠困在垓心。忽然狂风大起，忠急退时，山坡上马忠引一军出，一箭射中黄忠肩窝，险些儿落马。<span class="q">【毛夹批：中箭后偏不能落马，亦是他不老处。】</span><span class="z">【渔眉批：中箭后不落马，也是他不老处。】</span>吴兵见忠中箭，一齐来攻。<span class="q">【毛夹批：读者至此为黄忠着急。】</span>忽后面喊声大起，两路军杀来，吴兵溃散，救出黄忠，乃关兴、张苞也。<span class="q">【毛夹批：来得突兀，写得声势。】</span><span class="z">【渔眉批：写二小将声势。】</span>二小将保送黄忠，径到御前营中。忠年老血衰，箭疮痛裂，病甚沉重。先主御驾自来看视，抚其背曰：“令老将军中伤，朕之过也！”忠曰：“臣乃一武夫耳，幸遇陛下。臣今年七十有五，寿亦足矣。望陛下善保龙体，以图中原！”<span class="q">【毛夹批：不以江东为重，而以中原为重，与赵云一样见识。】</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汉升真正不老，可敬也。】</span>言讫，不省人事。是夜殒于御营。<span class="h">【钟眉批：汉升不囗（死）。】</span>后人有诗叹曰：
老将说黄忠，收川立大功。重披金锁甲，双挽铁胎弓。胆气惊河北，威名镇蜀中。临亡头似雪，犹自显英雄。<span class="l">【贽眉批： 汉升不死。】</span>
先主见黄忠气绝，哀伤不已，敕具棺椁，葬于成都。先主叹曰：“五虎大将，已亡三人。朕尚不能复仇，深可痛哉！”<span class="q">【毛夹批：又因黄忠并念关、张，毕竟黄忠是客，关、张是主。】</span><span class="z">【渔眉批：因黄忠死，复念及关、张。】</span>乃引御林军直至猇亭，大会诸将，分军八路，水陆俱进。水路令黄权领兵，先主自率大军于旱路进发：时章武二年二月中旬也。<span class="q">【毛夹批：自正月序至二月，时序分开，正为下文夏月烧营伏笔。】</span>
韩当、周泰听知先主御驾来征，引兵出迎。<span class="q">【毛夹批：孙权屡次自临阵前，独至此时不敢出面，可谓怯矣。】</span>两阵对圆，韩当、周泰出马。只见蜀营门旗开处，先主自出，黄罗销金伞盖，左右白旌黄钺，金银旌节，前后围绕。<span class="q">【毛夹批：自为帝之后，须此一番渲染，与受魏九锡者不同。】</span><span class="z">【渔眉批：与受魏九锡者不同。】</span>当大叫曰：“陛下今为蜀主，何自轻出？倘有疎虞，悔之何及！”<span class="l">【贽眉批： 韩当亦雅致。】</span><span class="h">【钟眉批：韩当亦雅致。】</span>先主遥指骂曰：“汝等吴狗，伤朕手足，誓不与立于天地之间！”当回顾众将曰：“谁敢冲突蜀兵？”部将夏恂，挺槍出马。先主背后张苞挺丈八矛纵马而出，大喝一声，直取夏恂。恂见苞声若巨雷，心中惊惧；恰待要走，周泰弟周平见恂抵敌不住，挥刀纵马而来。关兴见了，跃马提刀来迎。张苞大喝一声，一矛刺中夏恂，倒撞下马。周平大惊，措手不及，被关兴一刀斩了。<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此处双写二将。】</span>二小将便取韩当、周泰。韩、周二人，慌退入阵。先主视之，叹曰：“虎父无犬子也！”<span class="q">【毛夹批：先主处处念着兄弟，又与关公虎子、犬女语遥遥相对。】</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将生虎囗（儿）。】</span>用御鞭一指，蜀兵一齐掩杀过去。吴兵大败，那八路兵，势如泉涌，杀的那吴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却说甘宁正在船中养病，听知蜀兵大至，火急上马，正遇一彪蛮兵，人皆被发跣足，皆使弓弩长槍，搪牌刀斧；为首乃是番王沙摩柯，生得面如噀血，碧眼突出，使一个铁蒺藜骨朵，腰带两张弓，威风抖擞。<span class="z">【渔眉批<span class="q">（毛夹批）</span>：写得番王可畏，早为（南蛮）孟获伏笔。】</span>甘宁见其势大，不敢交锋，拨马而走；被沙摩柯一箭射中头颅。宁带箭而走。<span class="q">【毛夹批：甘宁病中中箭，犹能带箭而走。黄忠虽老不老，甘宁虽病不病，两人虽死不死矣。】</span>到于富池口，<span class="h">【钟夹批：富池口，属湖广武昌府兴国州江口。】</span>坐于大树之下而死。树上群鸦数百，围绕其尸。<span class="l">【贽眉批： 亦一奇事。】</span>吴王闻之，哀痛不已，具礼厚葬，立庙祭祀。<span class="q">【毛夹批：至今富池口有甘兴霸庙，往来客商祭祀，有神鸦送客一程。】</span><span class="h">【钟夹批：至今富池口有甘兴霸庙，往来客商祭祀显灵。有神鸦送客一程，乃神人感应。】</span>后人有诗叹曰：
吴郡甘兴霸，长江锦幔舟。酬君重知已，报友化仇仇。劫寨将轻骑，驱兵饮巨瓯。神鸦能显圣，香火永千秋。
却说先主乘势追杀，遂得猇亭。吴兵四散逃走。先主收兵，只不见关兴。<span class="q">【毛夹批：第二次又不见关兴，写得出没不测。】</span><span class="z">【渔眉批：此处又不见关兴，写得出没不测。】</span>先主慌令张苞等四面跟寻。原来关兴杀入吴阵，正遇仇人潘璋，骤马追之。<span class="h">【钟眉批：好个关兴。】</span>璋大惊，奔入山谷内，不知所往。兴寻思只在山里，往来寻觅不见。看看天晚，迷踪失路。幸得星月有光，<span class="q">【毛夹批：正与二月中旬相应，用笔闲警。】</span>追至山僻之间，时已二更，到一庄上，下马叩门。一老者出问何人。兴曰：“吾是战将，迷路到此，求一饭充饥。”老人引入，兴见堂内点着明烛，中堂绘画关公神像。<span class="q">【毛夹批：当年便已如此，何况今日？】</span><span class="z">【渔眉批：礼拜关公当年如此，何况今日乎？】</span>兴大哭而拜。老人问曰：“将军何故哭拜？”兴曰：“此吾父也。”老人闻言，即便下拜。兴曰：“何故供养吾父？”老人答曰：“此间皆是尊神地方。在生之日，家家侍奉，何况今日为神乎？<span class="q">【毛夹批：近来造生祠者，生则祠之，没则已焉，与关公大不相同。】</span>老夫只望蜀兵早早报 仇。今将军到此，百姓有福矣。”遂置酒食待之，卸鞍喂马。三更已后，忽门外又一人击户。老人出而问之，乃吴将潘璋亦来投宿。<span class="q">【毛夹批：狭路相逢，天道之巧，往往如此，可不畏哉！】</span><span class="z">【渔眉批：此之谓狭路相逢。】</span>恰入草堂，关兴见了，按剑大喝曰：“反贼休走！”璋回身便出。忽门外一人，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飘三缕美髯，绿袍金铠，按剑而入。<span class="q">【毛夹批：潘璋门外所见，与老人堂中所供，有两关公乎？曰是一，不是二。】</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是则云长之灵矣。】</span><span class="z">【渔眉批：关公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也，宁不畏哉？】</span><span class="h">【钟眉批：是则云长之灵矣。】</span>璋见是关公显圣，大叫一声，神魂惊散；欲待转身，早被关兴手起剑落，斩于地上，取心沥血，就关公神像前祭祀。<span class="q">【毛夹批：非关兴杀之，而关公杀之也。】</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大快大畅事也。】</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大快人心。】</span>兴得了父亲的青龙偃月刀，<span class="q">【毛夹批：大刀亦“大刀环”矣。】</span>却将潘璋首级擐于马项之下，辞了老人，就骑了潘璋的马，望本营而来。老人自将潘璋之尸，拖出烧化。<span class="q">【毛夹批：细甚。】</span>
且说关兴行无数里，忽听得人言马嘶，一彪军来到；为首一将，乃潘璋部将马忠也。<span class="z">【渔眉批<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又（恰好）遇着仇人。】</span>忠见兴杀了主将潘璋，将首级擐于马项之下，青龙刀又被兴得了，勃然大怒，纵马来取关兴。兴见马忠是害父仇人，气冲牛斗，举青龙刀，望忠便砍。忠部下三百军，并力上前，一声喊起，将关兴围在垓心。兴力孤势危。<span class="q">【毛夹批：读者至此，又必谓关公此时显圣杀马忠矣。】</span><span class="z">【渔眉批：读者至此，又必谓关公显圣矣。】</span>忽见西北上一彪军杀来，乃是张苞。马忠见救兵到来，慌忙引军自退。关兴、张苞一处赶来。赶不数里，前面糜芳、傅士仁引兵来寻马忠。两军相合，混战一处。苞、兴二人兵少，慌忙撤退。<span class="q">【毛夹批：此时马忠即死，糜芳、傅士仁一并就擒，岂不甚快。然事如此，便不曲；文如此，便不奇。】</span>回至猇亭，来见先主，献上首级，具言此事。先主惊异，<span class="z">【渔眉批：不但先主惊异，千百世后人亦快心。】</span>赏犒三军。
却说马忠回见韩当、周泰，收聚败军，各分头守把。军士中伤者，不计其数。马忠引傅士仁、糜芳于江渚屯扎。当夜三更，军士皆哭声不止。<span class="q">【毛夹批：既写老人，又写众军，想见关公旧德不泯。】</span>糜芳暗听之。有一伙军言曰：“我等皆是荆州之兵，被吕蒙诡计送了主公性命，今刘皇叔御驾亲征，东吴早晚休矣。所恨者，糜芳、傅士仁也。我等何不杀此二贼，去蜀营投降，功劳不小。”又一伙军言曰：“不要性急，等个空儿便就下手。”<span class="q">【毛夹批：听得历历分明，声声仔细，与蒋干听周瑜，先主听徐庶，更是不同。】</span><span class="l">【贽眉批<span class="h">（钟眉批）</span>： 有灵有灵。】</span>糜芳听毕大惊，遂与傅士仁商议曰：“军心变动，我二人性命难保。今蜀主所恨者马忠耳，何不杀了他，将首级去献蜀主？<span class="q">【毛夹批：此时不消关公显圣，却假手于糜芳，乃见天道之巧。】</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有灵有灵。】</span><span class="z">【渔眉批：不消关公显圣，却假手于糜芳，可见天道之巧。】</span>告称：我等不得已而降吴，今知御驾前来，特地诣营请罪。”仁曰：“不可。去必有祸。”芳曰：“蜀主宽仁厚德，目今阿斗太子是我外甥，彼但念我国戚之情，必不肯加害。”<span class="q">【毛夹批：有此数语，愈见不文先主之笃于兄弟也。】</span>二人计较已定，先备了马。三更时分，入帐刺杀马忠，将首级割了，<span class="l">【贽眉批<span class="h">（钟眉批）</span>： 都（这）是云长之灵所为也。】</span>二人带数十骑，径投猇亭而来。<span class="q">【毛夹批：糜、傅之杀马忠，与范、张之刺张飞，相类而相反。】</span>伏路军人先引见张南、冯习，具说其事。次日，到御营中来见先主，献上马忠首级，哭告于前曰：“臣等实无反心；被吕蒙诡计称言关公已亡，赚开城门，臣等不得已而降。今闻圣驾前来，特杀此贼以雪陛下之恨。伏乞陛下恕臣等之罪。”<span class="q">【毛夹批：糜芳之重投先主，与刘封之不降曹操，又相类而相反。】</span>先主大怒曰：“朕自离成都许多时，你两个如何不来请罪？今日势危，故来巧言，欲全性命！朕若饶你，至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关公乎？”<span class="q">【毛夹批：更不思九泉之下有糜夫人。】</span><span class="l">【贽眉批<span class="h">（钟眉批）</span>： 极是。】</span>言讫，令关兴在御营中设关公灵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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