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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 class="q">【毛批：曹操赤壁赋诗，在未败之前，是赏心乐事；铜台大宴，在既败之后，只算解闷消愁。未败之前，其语骄；既败之后，其语逊。然其曰愿题墓道云“曹侯之墓”，则奸雄欺人之语也。心则奸雄，口则圣贤。不但瞒众人，又欲瞒君子；不但瞒一时，直欲瞒尽天下后世：其斯之谓老瞒乎！
操以备之得荆州比龙之得水，其视备一龙也。乃自青梅煮酒之时，以龙比英雄，而曰“英雄惟使君与操”，则其自视亦一龙也。向则一龙失水，一龙得水，失水之龙，犹受制于得水之龙。而今则两龙皆得水矣：操以兖、许为水，而玄德以荆、襄为水。然玄德之得荆州，犹是借来之水，不若得西川方为自有之水，是得荆州犹未可云得水也。乃玄德不以荆州为水，亦不以西川为水，而直以孔明为水耳。以西川为水，则得水尚在荆州之后；以孔明为水，则得水已在荆州之前。况孔明固所称卧龙也，玄德遇孔明，如龙得水；孔明遇玄德，亦如龙得水。其卧南阳，以为勿用之潜龙；其出茅庐，则在田之见龙；其助玄德以讨曹操，则奉应运之飞龙，以敌战野之弃龙。水以济水，龙以辅龙。曹操虽如鬼如蜮，安能以一水敌二水，一龙当二龙哉！
孙权之表刘备为荆州牧，非结备也，正欲使曹之忌备而攻备也。操攻备，而我得乘间以取荆州，是佯以己之所欲者让备，而实欲以备之所有者归我也。操之以周瑜为南郡守，非畏瑜也，正畏备而欲使瑜之攻备也。瑜攻备，而我亦得乘间以取荆州，是名以备之所得者授瑜，而实欲以我之所失者还归我也。然则以荆州刘表，即是鲁肃索荆州之心；以南郡授周瑜，无异曹仁守南郡之意：两样机谋，一样诡谲。《战国策》中多有此等文字，不谓于《三国》往往见之。
鲁肃之索荆州者三，孔明之辞鲁肃者亦三：初以刘琦未死辞之，继以候取西川辞之，终又以不忍取西川辞之。前既候取西川，而忽云不忍取西川；既云不忍取西川，而其后乃卒取西川：是前与后相谬也，诈也。孙权既使鲁肃索荆州，而又表刘备为荆州牧；既表刘备为荆州牧，而又使鲁肃索荆州：是前与后亦相谬也，诈也。彼以诈来，故此以诈往耳。孙权之上表，既不足据；而刘备之立契，又何足凭？周瑜之做媒，既非好意；而鲁肃之作保，又何必不受骗耶？
鲁肃见玄德之哭而不忍，是以玄德之假不忍动其真之不忍也；周瑜闻玄德之喜而得意，是以玄德之假得意赚其真得意也。周瑜诈言取蜀而鲁肃误以为真，是老实人不晓得弄虚头；孔明诈许犒师而周瑜不知其诈，是聪明人又撞了撮空手：写来真是好看。
三顾草庐之文，妙在一连写去；三气周瑜之文，妙在断续叙来。一气周瑜之后，则有张辽合淝之战、孔明汉上之攻、玄德南徐之攻以间之；二气周瑜之后，则又有曹操铜雀台之宴以间之。其间断续之处，或长或短，正以参差入妙。
周瑜之欲杀玄德者三矣：诱令犒师江上，一也；诱使就婚南徐，二也；刘郎浦之追，三也。其欲杀孔明者亦三也：先使断粮，是欲令曹操杀之也，一也；继使造箭，是欲自以军令杀之也，二也；七星坛之遣将，是不以军令，而直欲以无罪杀之也，三也。彼有三杀，此有三气，亦相报之道宜然耳。况以气报杀，以一报两，报之犹为厚矣。】</span>
却说周瑜被诸葛亮预先埋伏关公、黄忠、魏延三枝军马，一击大败。黄盖、韩当急救下船，折却水军无数。遥观玄德、孙夫人车马仆从，都停住于山顶之上，瑜如何不气？<span class="q">【毛夹批：不该气别人，只该气自己。】</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观看越激恼人。】</span>箭疮未愈，因怒气冲激，疮口迸裂，昏绝于地。众将救醒，开船逃去。孔明教休追赶，自和玄德归荆州庆喜，赏赐众将。
周瑜自回柴桑，蒋钦等一行人马自归南徐报孙权。权不胜忿怒，欲拜程普为都督，起兵取荆州。周瑜又上书，请兴兵雪恨。张昭谏曰：“不可。曹操日夜思报赤壁之恨，因恐孙、刘同心，故未敢兴兵。今主公若以一时之忿，自相吞并，操必乘虚来攻，国势危矣。”<span class="q">【毛夹批：以此时论之，则张昭之见胜于周瑜。】</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张昭（ 贽眉批：）老成之言。】</span>顾雍曰：“许都岂无细作在此？若知孙、刘不睦，操必使人勾结刘备。备惧东吴，必投曹操。若是，则江南何日得安？为今之计，莫若使人赴许都，表刘备为荆州牧。曹操知之，则惧而不敢加兵于东南；且使刘备不恨于主公。然后使心腹用反间之计，令曹、刘相攻，吾乘隙而图之，斯为得耳。”<span class="q">【毛夹批：顾雍之见，更胜张昭。】</span><span class="l">【贽眉批<span class="h">（钟眉批）</span>： 这都是孔明算过底。】</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曹操表玄德为徐州牧，欲使吕布忌之；孙权表玄德为荆州牧，欲使曹操忌之也，两人作用相同。】</span>权曰：“元叹之言甚善。但谁可为使？”雍曰：“此间有一人，乃曹操敬慕者，可以为使。”权问何人。雍曰：“华歆在此，何不遣之？”权大喜。即遣歆赍表赴许都。<span class="q">【毛夹批：曹操恨刘备之取徐州，而反诏刘备为徐州牧，欲使吕布忌之也；今东吴亦恨刘备之取荆州，而反表刘备为荆州牧，欲使曹操忌之也：同是一样机谋。】</span>歆领命起程，径到许都来见曹操。闻操会群臣于邺郡，庆赏铜雀台，歆乃赴邺郡候见。
操自赤壁败后，常思报仇；只疑孙、刘并力，因此不敢轻进。时建安十五年春，造铜雀台成。<span class="q">【毛夹批：筑台是三十四回中事，至此始成，其劳民伤财可知。曹操之有铜雀台，犹董卓之有郿坞也。】</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铜雀台见于三十四回，直至此时方完，可谓劳民伤财，几与郿坞相似。】</span>操乃大会文武于邺郡，设宴庆贺。其台正临漳河，中央乃铜雀台，左边一座名玉龙台，右边一座名金凤台，各高十丈。上横二桥相通，千门万户，金碧交辉。<span class="q">【毛夹批：八言可抵一篇《阿房宫赋》。】</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可当《阿房宫赋》。】</span>是日，曹操头戴嵌宝金冠，身穿绿锦罗袍，<span class="q">【毛夹批：宗族都命穿红，自己却又穿绿。】</span>玉带珠履，凭高而坐。文武侍立台下。操欲观武官比试弓箭，乃使近侍将西川红锦战袍一领，挂于垂杨枝上，<span class="q">【毛夹批：以一锦袍引出无数锦袍人来。○玄武池中习水战，是演武于赤壁未败之前；铜雀台前挂锦袍，是演武于赤壁既败之后。】</span>下设一箭垛，以百步为界。分武官为两队：曹氏宗族俱穿红，其余将士俱穿绿，<span class="q">【毛夹批：前在赤壁江中，分五色旗号；今在铜雀台边，分红绿两班。】</span>各带雕弓长箭，跨鞍勒马，听候指挥。<span class="q">【毛夹批：此日其实好看。】</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恨不身列其旁。】</span>操传令曰：“有能射中箭垛红心者，即以锦袍赐之；如射不中，罚水一杯。”<span class="h">【钟眉批：铜雀台成，悬锦袍以试射，老瞒耀武扬威处。】</span>号令方下，红袍队中，一个少年将军骤马而出，<span class="q">【毛夹批：一个红。】</span>众视之，乃曹休也。休飞马往来，奔驰三次，<span class="q">【毛夹批：第一个出来射箭的，却不便射，先往来驰骤作势。写得好看。】</span>扣上箭，拽满弓，一箭射去，正中红心。<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好看。】</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此日实是好看。】</span>金鼓齐鸣，<span class="q">【毛夹批：夹写金鼓。】</span>众皆喝采。<span class="q">【毛夹批：夹写众人。】</span>曹操于台上望见，大喜曰：“此吾家千里驹也！”<span class="q">【毛夹批：又夹写曹操语。】</span>方欲使人取锦袍与曹休，只见绿袍队中一骑飞出，<span class="q">【毛夹批：间一个绿。】</span>叫曰：“丞相锦袍，合让俺外姓先取，宗族中不宜搀越。”操视其人，乃文聘也。众官曰：“且看文仲业射法。”<span class="q">【毛夹批：又夹写众官语。】</span>文聘拈弓纵马，一箭亦中红心。<span class="q">【毛夹批：好看。】</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委实好看。】</span>众皆喝采，金鼓乱鸣。<span class="q">【毛夹批：二句倒写，又与前变。】</span>聘大呼曰：“快取袍来！”只见红袍队中又一将飞马而出，<span class="q">【毛夹批：又一个红。】</span>厉声曰：“文烈先射，汝何得争夺？看我与你两个解箭！”<span class="z">【渔眉批： 字新。】</span><span class="h">【钟眉批：亦趣。】</span>拽满弓，一箭射去，也中红心。<span class="q">【毛夹批：好看。】</span>众人齐声喝采。<span class="q">【毛夹批：只写众人，不写金鼓，文法又变。】</span>视其人，乃曹洪也。<span class="q">【毛夹批：先写箭，后写人，文法又变。】</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好看，好看。】</span>洪方欲取袍，只见绿袍队里又一将出，<span class="q">【毛夹批：又间一个绿。】</span>扬弓叫曰：“你三人射法，何足为奇？看我射来！”众视之，乃张合也。合飞马翻身，背射一箭，也中红心。<span class="q">【毛夹批：更好看。】</span>四枝箭齐齐的攒在红心里。<span class="q">【毛夹批：又总写四箭一句。】</span><span class="h">【钟眉批：个个争中红心，众将一时之雄。】</span>众人都道：“好射法！”<span class="q">【毛夹批：写众人喝采，又变一法。○亦只写众人，不写金鼓。】</span>合曰：“锦袍须该是我的！”言未已，红袍队中一将飞马而出，<span class="q">【毛夹批：又一个红。】</span>大叫曰：“汝翻身背射，何足称异？看我夺射红心！”众视之，乃夏侯渊也。渊骤马至界口，纽回身一箭射去，正在四箭当中。<span class="q">【毛夹批：更好看。】</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箭如簇，真好看。】</span>金鼓齐鸣。<span class="q">【毛夹批：只写金鼓，不写众人，文法又变。】</span>渊勒马按弓大叫曰：“此箭可夺得锦袍么？”只见绿袍队里，一将应声而出，<span class="q">【毛夹批：又间一个绿。】</span>大叫：“且留下锦袍与我徐晃！”<span class="q">【毛夹批：出徐晃名字，又是一样写法。】</span>渊曰：“汝更有何射法，可夺我袍？”晃曰：“汝夺射红心，不足为异。看吾单取锦袍！”拈弓搭箭，遥望柳条射去，恰好射断柳条，锦袍坠地。<span class="q">【毛夹批：一发好看。】</span>徐晃飞取锦袍，披于身上，<span class="q">【毛夹批：绿袍人变做红袍人矣。】</span>骤马至台前声喏曰：“谢丞相袍！”<span class="q">【毛夹批：看至此，疑已结夺袍之局矣，不谓其殊未已也。】</span>曹操与众官无不称羡。<span class="q">【毛夹批：一总写了曹操与众官一句。】</span>晃才勒马要回，猛然台边跃出一个绿袍将军，<span class="q">【毛夹批：叙法又变。】</span>大呼曰：“你将锦袍那里去？早早留下与我。”众视之，乃许褚也。晃曰：“袍已在此，汝何敢强夺！”褚更不回答，竟飞马来夺袍。<span class="q">【毛夹批：妙在夺得无理。○以前都是红袍人与绿袍人相争，此却是绿袍队里自相争夺。然此时徐晃身上已不是绿袍，恰好与许褚一红一绿相争，真是好看。】</span>两马相近，徐晃便把弓打许褚。褚一手按住弓，把徐晃拖离鞍鞒。晃急弃了弓，翻身下马，褚亦下马，两个揪住厮打。<span class="q">【毛夹批：射箭起头，厮打结局，可发一笑。】</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到此时便不好看了。】</span><span class="z">【渔眉批：射箭起头，厮打结局。】</span>操急使人解开，那领锦袍已是扯得粉碎。<span class="q">【毛夹批：人人射箭夺此袍，却被一不曾射箭人扯得粉碎。妙极，趣极。】</span>操令二人都上台。徐晃睁眉怒目，许褚切齿咬牙，各有相斗之意。操笑曰：“孤特视公等之勇耳。岂惜一锦袍哉！”便教诸将尽都上台，各赐蜀锦一匹，<span class="l">【贽眉批（钟夹批： 老瞒大通），乐甚，畅甚。】</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老瞒会和事。】</span>诸将各各称谢。操命各依位次而坐。乐声竞奏，水陆并陈。文官武将轮次把盏，献酬交错。<span class="q">【毛夹批：与酾酒临江之时，正复相类。】</span>
操顾谓众文官曰：“武将既以骑射为乐，足显威勇矣。公等皆饱学之士，登此高台，可不进佳章以纪一时之胜事乎？”<span class="z">【渔眉批： 自雍容。】</span><span class="h">【钟眉批：文官赋诗更趣。】</span>众官皆躬身而言曰：“愿从钧命。”<span class="q">【毛夹批：前者横槊赋诗，横槊是武，赋诗是文，以一人兼文武，今则使众人分奏之。】</span>时有王朗、钟繇、王粲、陈琳一班文官，进献诗章。诗中多有称颂曹操功德巍巍、合当受命之意。<span class="q">【毛夹批：王莽之时，《剧秦美新》只是一个，此日乃有无数扬雄。】</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王莽之时《剧秦美新》只是一个，此日焉有无数杨雄。】</span>曹操逐一览毕，笑曰：“诸公佳作，过誉甚矣。孤本愚陋，始举孝廉。<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出身是文。】</span>后值天下大乱，筑精舍于谯东五十里，欲春夏读书，<span class="q">【毛夹批：一句文。】</span>秋冬射猎，<span class="q">【毛夹批：一句武。】</span>以待天下清平，方出仕耳。<span class="l">【贽眉批： 真真。】</span>不意朝廷征孤为典军校尉，<span class="q">【毛夹批：出仕是武。】</span>遂更其意，专欲为国家讨贼立功，图死后得题墓道曰：‘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平生愿足矣。<span class="q">【毛夹批：后来称魏公、称魏王者谁耶？】</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真情实话，并不是奸雄欺世语。】</span><span class="z">【渔眉批：出仕是武。】</span><span class="h">【钟眉批：此皆奸雄欺世囗。】</span>念自讨董卓，剿黄巾以来，除袁术、破吕布、灭袁绍、定刘表，遂平天下。<span class="q">【毛夹批：武功绝顶。】</span>身为宰相，人臣之贵已极，又复何望哉？<span class="q">【毛夹批：文官极品。】</span>如国家无孤一人，正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span class="q">【毛夹批：别人称帝称王，未必弒母后、杀贵妃而大肆其恶也。】</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亦是<span class="z">（渔眉批：）</span>真话。】</span>或见孤权重，妄相忖度，疑孤有异心，此大谬也。孤常念孔子称文王之至德，此言耿耿在心。<span class="q">【毛夹批：自比周文王，推不好人与子孙做。】</span><span class="h">【钟眉批：亦诚亦伪。】</span>但欲孤委捐兵众，归就所封武平侯之国，实不可耳。诚恐一解兵柄，为人所害。<span class="q">【毛夹批：此是实话，亦骑虎难下之势矣。】</span>孤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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