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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 class="q">【毛批：孔明将欲以东吴之兵破曹操之兵，而此回则是孔明之以舌为兵也。其战群儒以舌，其激孙权亦以舌。舌如悬河，则以舌为水；言扬属火，则又以舌为火。盖虽赤壁之兵未交，而卧龙先生先有一番水战，先有一番火战矣。
刘琮之事，即孙权前车之鉴也。琮之臣王粲、蒯越等皆为尊官，而琮独见杀；权而降操，亦犹是耳。善乎鲁肃之言曰：“诸臣皆可降，惟将军不可降。”真金玉之言哉！
文人之病，患在议论多而成功少。大兵将至，而口中无数之乎者也、诗云子曰，犹刺刺不休，此晋人之言谈、宋儒之讲学，所以无补于国事也。张昭等一班文士，得武人黄盖叱而止之，大是快事。
玄德客寓荆州，又值荡析，脱身南走，未有所归；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而孔明说权之言曰：“操军破，必北还，则荆、吴之势强，鼎足之形成矣。”是以荆州自处，而分画三国也。不几大言乎？曰：此固草庐之所以语先主者也。不但荆州未取，而早为其意中所有；即益州未夺，而亦预为其目中所无。且其时刘表虽亡，而刘璋、张鲁、马腾、韩遂尚在，观其鼎足一语，竟似未尝有此数人者，岂非英雄识见有所先定欤！
曹操青梅煮酒之日，谓玄德曰：“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而孙权亦曰：“非豫州莫能当曹操者。”何其言之不谋而相合欤？盖天下唯英雄能识英雄，不待识之于鼎足之时，而早识之于孤穷之日。每怪今人肉眼，见人赫奕，则畏而重之；见人沦落，则鄙而笑之。异故相非，同必相识。英雄之不遇识者，正为天下更无有英雄如此人者耳。
此回文字曲处，妙在孔明一至东吴，鲁肃不即引见孙权，且歇馆驿，此一曲也；又妙在孙权不即请见，必待明日，此再曲也；及至明日，又不即见孙权，先见众谋士，此三曲也；及见众谋士，又彼此角辩，议论龃龉，四曲也；孔明言语既触众谋士，又忤孙权，此五曲也；迨孙权作色而起，拂衣而入，读者至此几疑玄德之与孙权终不相合，孔明之至东吴竟成虚往也者：然后下文峰回路转，词洽情投。将欲通之，忽若阻之；将欲近之，忽若远之。令人惊疑不定，真是文章妙境。
孙权既听鲁肃之说，定吾身之谋；又闻孔明之言，识彼军之势：此时破曹之计决矣。乃复踌躇不断，寝食俱癈者，何哉？盖非此一折，则后文周瑜之略不显，而孔明激周瑜之智不奇。不必孙权之果出于此，而作者特欲为后文取势耳。观此可悟文章之法。】</span>
却说鲁肃、孔明辞了玄德、刘琦，登舟望柴桑郡来。二人在舟中共议。鲁肃谓孔明曰：“先生见孙将军，切不可实言曹操兵多将广。”<span class="q">【毛夹批：鲁肃第一次叮嘱。】</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此鲁肃第一次嘱托。】</span>孔明曰：“不须子敬叮咛，亮自有对答之语。”<span class="q">【毛夹批：孔明第一次应承。】</span><span class="h">【钟眉批：有预料，只是孔明舟头如何不晓得。】</span>及船到岸，肃请孔明于馆驿中暂歇，先自往见孙权。<span class="q">【毛夹批：此时不即引见，便有曲折。】</span>权正聚文武于堂上议事，闻鲁肃回，急召入问曰：“子敬往江夏，体探虚实若何？”肃曰：“已知其略，尚容徐禀。”<span class="q">【毛夹批：妙在不即说出孔明。】</span>权将曹操檄文示肃曰：“操昨遣使赍文至此，孤先发遣来使，现今会众商议未定。”<span class="q">【毛夹批：曹操檄文之至，妙在孙权口中叙出。】</span>肃接檄文观看，<span class="q">【毛夹批：曹操檄文之语，妙在鲁肃眼中看出。】</span>其略曰：
孤近承帝命，奉辞伐罪。旄麾南指，刘琮束手；荆襄之民，望风归顺。今统雄兵百万，上将千员，欲与将军会猎于江夏，共伐刘备，同分土地，永结盟好。幸勿观望，速赐回音。
鲁肃看毕曰：“主公尊意若何？”权曰：“未有定论。”张昭曰：“曹操拥百万之众，借天子之名，以征四方，拒之不顺。<span class="q">【毛夹批：此是论理。】</span>且主公大势可以拒操者，长江也。今操既得荆州，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势不可敌。<span class="q">【毛夹批：此是论势。】</span>以愚之计，不如纳降，为万安之策。”<span class="q">【毛夹批：张昭第一次劝降。】</span>众谋士皆曰：“子布之言，正合天意。”<span class="q">【毛夹批：张昭只言地利不可恃，众人又言天意不可违。】</span>孙权沉吟不语。<span class="q">【毛夹批：孙权第一次不答。】</span>张昭又曰：“主公不必多疑。如降操，则东吴民安，江南六郡可保矣。”<span class="q">【毛夹批：张昭第二次劝降。】</span><span class="h">【钟眉批：犹乎刘琮之谋士矣。】</span>孙权低头不语。<span class="q">【毛夹批：孙权第二次不答。】</span>须臾，权起更衣，鲁肃随于权后。权知肃意，乃执肃手而言曰：“卿欲如何？”肃曰：“恰才众人所言，深误将军。众人皆可降曹操，惟将军不可降曹操。”<span class="q">【毛夹批：二语是至论。】</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好在众将可降，将军不可降也。】</span><span class="h">【钟眉批：独赖有此。】</span>权曰：“何以言之？”肃曰：“如肃等降操，当以肃还乡党，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降操，欲安所归乎？位不过封侯，车不过一乘，骑不过一匹，从不过数人，岂得南面称孤哉！众人之意，各自为己，不可听也。将军宜早定大计。”<span class="q">【毛夹批：众人只就东吴全势论，肃只望孙权一人身上说，极其痛快。】</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说得极是。】</span><span class="z">【渔眉批：众人俱就东吴全势论，子敬只就孙权一身说。】</span>权叹曰：“诸人议论，大失孤望。子敬开说大计，正与吾见相同。此天以子敬赐我也！<span class="q">【毛夹批：张昭为孙策所得士，周瑜亦孙策所得士，惟鲁肃为孙权自得之，故独私为己有。】</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周瑜、张昭皆为坚所得，子敬独为权所得，故独致之。】</span>但操新得袁绍之众，近又得荆州之兵，恐势大难以抵敌。”<span class="q">【毛夹批：鲁肃嘱孔明，正为此也。】</span>肃曰：“肃至江夏，引诸葛瑾之弟诸葛亮在此，主公可问之，便知虚实。”<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妙在至此方说出孔明。】</span>权曰：“卧龙先生在此乎？”肃曰：“现在馆驿中安歇。”权曰：“今日天晚，且未相见。<span class="q">【毛夹批：妙在说出孔明，又不相见。】</span>来日聚文武于帐下，先教见我江东英俊，然后升堂议事。”<span class="q">【毛夹批：此是孙权好胜。至今吴人风俗往往如此。】</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吴人好胜，往往如此。】</span>肃领命而去。
次日至馆驿中见孔明，又嘱曰：“今见我主，切不可言曹操兵多。”<span class="q">【毛夹批：鲁肃第二次叮嘱。】</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子敬第二番嘱託。】</span>孔明笑曰：“亮自见机而变，决不有误。”<span class="q">【毛夹批：孔明第二次应承。】</span>肃乃引孔明至幕下，早见张昭、顾雍等一班文武二十余人，峨冠博带，整衣端坐。<span class="q">【毛夹批：“衣裳楚楚”，《蜉蝣》之诗，其为诸名士咏乎！】</span>孔明逐一相见，各问姓名，施礼已毕，坐于客位。张昭等见孔明丰神飘洒，器宇轩昂，料道此人必来游说。张昭先以言挑之曰：“昭乃江东微末之士，久闻先生高卧隆中，自比管、乐。此语果有之乎？”<span class="q">【毛夹批：张昭之意，即欲借管、乐厌倒孔明。俗谚所谓“借他的拳，撞他的嘴”也。】</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身分更高。】</span>孔明曰：“此亮平生小可之比也。”<span class="q">【毛夹批：小可二字妙，意谓尚不止此。】</span>昭曰：“近闻刘豫州三顾先生于草庐之中，幸得先生，以为如鱼得水，思欲席卷荆、襄。今一旦以属曹操，未审是何主见？”<span class="q">【毛夹批：亦问得恶，是当面嘲笑。】</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囗通。】</span>孔明自思张昭乃孙权手下第一个谋士，若不先难倒他，如何说得孙权？<span class="q">【毛夹批：意不在张昭，而在孙权。】</span>遂答曰：“吾观取汉上之地，易如反掌。我主刘豫州躬行仁义，不忍夺同宗之基业，故力辞之。<span class="q">【毛夹批：说得冠冕。】</span>刘琮孺子，听信佞言，暗自投降，致使曹操得以猖獗。今我主屯兵江夏，别有良图，<span class="z">【渔眉批：“别有良图”四字，包括已尽。】</span>非等闲可知也。”<span class="q">【毛夹批：亦是实话，并非大言。】</span>昭曰：“若此，是先生言行 相违也。先生自比管、乐，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乐毅扶持微弱之燕，下齐七十余城：此二人者，真济世之才也。<span class="z">【渔眉批： 只将此二人发难，乃将拳塞口之法，讥刺甚切。】</span>先生在草庐之中，但笑傲风月，抱膝危坐。今既从事刘豫州，当为生灵兴利除害，剿灭乱贼。<span class="q">【毛夹批：不责其不降曹，反责其不攻曹，恶极。】</span>且刘豫州未得先生之前，尚且纵横寰宇，割据城池。<span class="q">【毛夹批：此句更恶。】</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更狠。】</span>今得先生，人皆仰望。虽三尺童蒙，亦谓彪虎生翼，将见汉室复兴，曹氏即灭矣。朝廷旧臣，山林隐士，无不拭目而待：<span class="z">【渔眉批： 讥刺得恶。】</span>以为拂高天之云翳，仰日月之光辉，拯民于水火之中，措天下于衽席之上，在此时也。<span class="q">【毛夹批：故意先将他极口一赞。】</span><span class="h">【钟眉批：更狠。】</span>何先生自归豫州，曹兵一出，弃甲拋戈，望风而窜。上不能报刘表以安庶民，下不能辅孤子而据疆土，乃弃新野，走樊城，败当阳，奔夏口，无容身之地。是豫州既得先生之后，反不如其初也。<span class="q">【毛夹批：将他极口一贬。说玄反不如初，是更进一层，其语尤恶。】</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下得好毒手。】</span><span class="z">【渔眉批：恶，恶。】</span>管仲、乐毅，果如是乎？愚直之言，幸勿见怪！”<span class="q">【毛夹批：当面抢白。】</span>孔明听罢，哑然而笑曰：“鹏飞万里，其志岂群鸟能识哉？<span class="q">【毛夹批：亦是实话，并非大言。】</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必须出大语，方压得倒。】</span>譬如人染沉疴，当先用糜粥以饮之，和药以服之；待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然后相肉食以补之，猛药以治之：则病根尽去，人得全生也。若不待气脉和缓，便投以猛药厚味，欲求安保，诚为难矣。<span class="q">【毛夹批：先生忽然讲医道，隐然笑张昭是庸臣谋国，如庸医杀人也。】</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妙喻。】</span>吾主刘豫州，向日军败于汝南，寄迹刘表，兵不满千，将止关、张、赵云而已：此正如病势尪赢已极之时也。<span class="q">【毛夹批：三顾草庐，正是病重时求名医耳。】</span>新野山僻小县，人民稀少，粮食鲜薄，豫州不过暂借以容身，岂真将坐守于此耶？夫以甲兵不完，城郭不固，军不经练，粮不继日，然而博望烧屯，白河用水，使夏侯惇，曹仁辈心惊胆裂：窃谓管仲、乐毅之用兵，未必过此。<span class="q">【毛夹批：公然自赞。】</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全似夸张，略无实际，不及子布多矣。】</span><span class="h">【钟眉批：亦狠。】</span>至于刘琮降操，豫州实出不知，且又不忍乘乱夺同宗之基业，此真大仁大义也。<span class="q">【毛夹批：高抬玄德，美其亲亲之仁。】</span>当阳之败，豫州见有数十万赴义之民，扶老携幼相随，不忍弃之，日行十里，不思进取江陵，甘与同败，此亦大仁大义也。<span class="q">【毛夹批：又高抬玄德，美其爱民之德。】</span>寡不敌众，胜负乃其常事。昔高皇数败于项羽，而垓下一战成功，此非韩信之良谋乎？夫信久事高皇，未尝累胜。<span class="q">【毛夹批：隐然以玄德比高皇，自比韩信。】</span>盖国家大计，社稷安危，是有主谋。非比夸辩之徒，虚誉欺人，坐议立谈，无人可及，临机应变，百无一能。诚为天下笑耳！”<span class="q">【毛夹批：说尽秀才之病。】</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说尽今日秀才病痛。】</span><span class="z">【渔眉批：好说。】</span><span class="h">【钟眉批：亦毒。】</span>这一篇言语，说得张昭并无一言回答。<span class="q">【毛夹批：战胜了一个。】</span>
座上忽一人抗声问曰：“今曹公兵屯百万，将列千员，龙骧虎视，平吞江夏，公以为何如？”<span class="q">【毛夹批：夸称曹操，便低一着，不及子布多矣。】</span>孔明视之，乃虞翻也。孔明曰：“曹操收袁绍蚁聚之兵，劫刘表乌合之众，<span class="z">【渔眉批： 袁绍蚁聚果是，刘表乌合恐说不得。】</span>虽数百万不足惧也。”虞翻冷笑曰：“军败于当阳，计穷于夏口，区区求救于人，而犹言不惧，此真大言欺人也！”<span class="q">【毛夹批：亦是当面嘲笑。】</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是，是。】</span><span class="z">【渔眉批：更恶。】</span><span class="h">【钟眉批：也被他说去。】</span>孔明曰：“刘豫州以数千仁义之师，安能敌百万残暴之众？退守夏口，所以待时也。今江东兵精粮足，且有长江之险，犹欲使其主屈膝降贼，不顾天下耻笑。由此论之，刘豫州真不惧操贼者矣！”<span class="q">【毛夹批：借赞玄德以鄙薄江东，词令妙品。】</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这说得好。】</span><span class="z">【渔眉批：可谓鄙薄江东甚矣。】</span><span class="h">【钟眉批：极辩得是。】</span>虞翻不能对。<span class="q">【毛夹批：又战胜了一个。】</span>
座间又一人问曰：“孔明欲效仪、秦之舌，游说东吴耶？”<span class="q">【毛夹批：此人直是没甚说。】</span>孔明视之，乃步骘也。孔明曰：“步子山以苏秦、张仪为辩士，不知苏秦、张仪亦豪杰也。<span class="q">【毛夹批：自赞则管、乐犹云小可，骂人则仪、秦亦是豪杰。】</span>苏秦佩六国相印，张仪两次相秦，皆有匡扶人国之谋，非比畏强凌弱，惧刀避剑之人也。君等闻曹操虚发诈伪之词，便畏惧请降，敢笑苏秦、张仪乎？”<span class="q">【毛夹批：借赞仪、秦以鄙薄江东，词令妙品。】</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也说得好。】</span><span class="h">【钟眉批：更骂得囗（妙）。】</span>步骘默然无语。<span class="q">【毛夹批：又战胜了一个。】</span>
忽一人问曰：“孔明以曹操何如人也？”孔明视其人，乃薛综也。孔明答曰：“曹操乃汉贼也，<span class="z">【渔眉批： 只斩绝一句，甚好。】</span>又何必问？”综曰：“公言差矣。汉传世至今，天数将终。今曹公已有天下三分之二，人皆归心。<span class="q">【毛夹批：虞翻但夸曹操之强犹可。至薛综乃辩其不是汉贼，丧心蔑理，比虞翻又低一着。】</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就胡说。】</span>刘豫州不识天时，强欲与争，正如以卵击石，安得不败乎？”孔明厉声曰：“薛敬文安得出此无父无君之言乎？<span class="q">【毛夹批：称君父二字，喝倒薛综，题目正大。】</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喝语正大。】</span>夫人生天地间，以忠孝为立身之本。<span class="h">【钟眉批：绝大题目。】</span>公既为汉臣，则见有不臣之人，当誓共戮之，臣之道也。今曹操祖宗叨食汉禄，不思报效，反怀篡逆之心，天下之所共愤。公乃以天数归之，真无父无君之人也！不足与语！请勿复言！”<span class="q">【毛夹批：凿凿侃侃，愧杀薛综。】</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一味蛮骂，此孔明之所谓舌战也，这个衣钵今日最盛，可笑可怜。】</span><span class="h">【钟眉批：使他无言抵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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