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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可是,当我将她拉近,马赫特不祥而阴沉的面容却越过维吉妮雅的肩膀看着我。没什么好说的。
我紧紧抱着她。
马赫特脚下有细细的血流出来,被地上的尘土吸干。
“马赫特,”我说,“你受伤了?”
维吉妮雅也转过身。
马赫特对着我扬起眉,冷漠地说:“没有呀。为什么这么问呢?”
“有血————就在你脚下。”
他瞥了瞥。“喔,那个啊,”他说,“那没什么,只是某种不会飞的非鸟生物的蛋。”
“住手!”我以心灵感应遏止他,用旧通用语。我根本没想过要试着用新学来的法语发念。
他诧异地退了一步。
在这一无所有之地,某则讯息突然进入我脑中:“谢谢你谢谢你好棒请回家谢谢你好棒走开人坏人坏人坏。有动物或鸟在某处警告我要提防马赫特。”我以意念随口向它道谢,便将注意力转向马赫特。
他和我彼此对视。这就是所谓的“文化”吗?我们现在算人了吗?自由是否也涵盖猜忌、恐惧和憎恨的权力?
我根本就不喜欢他。那些代表被遗忘的罪恶的词汇进入我心中:暗杀、谋杀、绑架、疯狂、强奸、抢劫……
我们以前从不知道这些事,但我却感觉到了这一切。
他以非常公平的态度对我说话。为了避免被对方的心灵感应读取,我们都小心翼翼地防卫自己,因此沟通管道只剩下同理心和法语。“这是你的主意,”他真是谎话连篇,“或者,至少是你女人的……”
“难道是因为这世界遭到谎言入侵,我们才会这样莫名其妙被骗上云端?”我说。
“这是有原因的。”马赫特说。
我轻轻将维吉妮雅推向一旁,把自己的心防备好,以至于反心灵感应仿佛头痛一般。
“马赫特,”我说,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有动物般的咆哮,“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带我们到这里。否则我就杀了你。”
他没有退缩,只是面对着我,准备放手一搏。他说:“杀?你是指要让我死吗?”但那话语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我们没有人知道要怎么打架,但他作势抵抗,而我作势攻击。
在我的思维护盾底下,一阵动物的思维钻了进来:好人好人抓他的脖子没有空气他啊呀没有空气他啊呀像破掉的蛋……
我完全没思考这念头来自何处,直接接受了建议。这么做很简单。我走到马赫特身边,伸出双手,勒住他的喉咙,使力拧。他试图推开我的手,又试图踢我,而我只是紧紧抓着他的喉咙不放。如果我曾是补完阁员或者开路舰长,或许会知道怎么搏斗。但我没有当过,他也没有。
当一阵突如其来的重量抓住我的手后,一切便结束了。
我吓了一跳,放开来。
马赫特不省人事。那就是“死”吗?
不可能。因为他又坐起来了。维吉妮雅跑向他,他揉揉喉咙,并用粗鲁的声音说:
“你不该那么做的。”
这给了我勇气。“说,”我朝他吐了口水,“说你为什么要我们过来,否则我会再弄一次。”
马赫特虚弱地咧嘴一笑,把头靠在维吉妮雅的手臂上。“因为恐惧。”他说,“恐惧。”
“恐惧?”我知道法语的这个字————peur————但不知道意思。这是指某种不安或动物性的惊慌吗?
此时我已敞开了心智思考,他便以思绪回应:对。
“但为什么你喜欢?”我问。
这很好吃,他想。它让我感到恶心、兴奋、充满生命力,就像某种强效药,几乎和使春一样美好。我以前上去过那里,在那个很高的地方。我吃了很多恐惧。那感觉既奇妙、又糟糕、也美好,全部杂在一起,我在一个小时里活过上千年。我想要更多,但我想,如果和其他人一起,一定会更刺激。
“我现在就要杀了你。”我体内的法国人说,“你非常……非常……”我得想一下适合的字眼。“你非常邪恶。”
“不要,”维吉妮雅说,“让他说下去。”
他跳过口语,直接朝我投射意念:这是补完阁员从不让我们拥有的东西————恐惧、真实。我们醉生梦死,连下等人那些动物都比我们更有生命力。机器人没有畏惧,而我们就是这样,我们是以为自己是人的机器人!而现在,我们自由了。
他看见我心灵中浮现一道原始、赤红的怒意,于是改变了话题。我没有骗你,这是通往阿巴丁格的路,我到过那里,它还在运作,位于方向的它永远不会休息。
“它还在运作,”维吉妮雅大叫,“你看,他也这样说,它在运作!他说的是真的。喔,保罗,拜托,我们继续走好吗!”
“好吧,”我说,“我们继续走。”
我扶他起身。他看起来挺尴尬的,就像有什么丢人现眼的事被别人发现。
我们走上坚不可摧的大道,路面踩起来挺舒服的。
在我的心灵深处,那只看不见的鸟(或其他动物)以意念对我叨念:好人好人让他死把水带走把水带走……
那时,我、她和他迈步向前,维吉妮雅走在我们两人之间。我没有留意。真的没有留意。
我希望我有。
我们走了好长一段时间。
那个过程对我们来说挺新鲜:知道没有人守护我们,知道自己呼吸的空气是自由的空气,而且正在没有天气机器的帮助下移动,真的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我们看见很多鸟,发现当我向它们投射意念时,它们的心灵会吓一跳,并且封闭起来。它们是自然出生的鸟,是我从来没看过的品种。维吉妮雅问我它们叫什么,我就硬是把我们用法语学过的鸟名都拿来用,也不管那到底符不符合事实。
马克西米连·马赫特的心情也愉快了起来,甚至为我们唱了首歌(虽然有点走音),大意是说,我们往高处走,而他往低处,但他会在我们之前抵达苏格兰————这没道理,但那活泼的旋律让人很愉快。每当他在前头和维吉妮雅与我拉开一段距离,我就会把《马库巴》那首歌做些变化,在她可爱的耳边轻声唱出那些乐句:
她不是我本来寻觅的女人。
遇见她完全是场意外。
她说的不是正统法语,
而带着马提尼克的含糊口音。
我们乐于进行这样的探险和自由,直到肚子开始咕咕叫,麻烦也随之开始。
维吉妮雅走到一根灯柱前,用拳头轻轻敲,说:“喂我。”基本上,那根柱子应该要打开,提供我们一顿晚餐,或者告诉我们接下来几百码哪里会有食物。但它没有。它什么事都没做,这东西一定是坏掉了。
就这样,我们展开一场敲打柱子的游戏。
阿法拉法大道现在大约比周围的乡村高了五百米,野鸟在我们下方盘旋。铺筑过的路面尘土很少,杂草丛也更少,没有塔架在底下支撑的宏伟道路迂回穿入云里,像一条飘扬的缎带。
我们打腻了柱子。里面既没有食物,也没有水。
维吉妮雅变得焦躁不安:“现在回头于事无补,搞不好往另一个方向找食物还更远……真希望你身上会带点东西。”
我怎么会想到要带吃的呢?谁会在身上带吃的啊?当食物到处都是,谁会想到要带食物?我亲爱的爱人真是不讲理,但她是我的爱人,因为乱发脾气的这种可爱瑕疵,我更加爱她了。
马赫特不停敲着柱子(一部分是因为他不想卷进我们的争吵),结果却导致意想不到的结果。
有一瞬间,我看见他没什么特别地俯身向前,对着一盏大灯的柱子谨慎又利落地施以重击;下一刻,他却像狗一样吠了起来,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向上坡冲去。在他消失在云端之前,我听见他好像大声嚷嚷着什么,但全都含糊听不清。
维吉妮雅注视着我:“你现在要回去了吗?马赫特跑掉了,我们可以说是我太累。”
“你认真的吗?”
“当然,亲爱的。”
我笑了,心中有点生气。是她坚持要我们过来,现在她却打算转头放弃,只是为了讨好我。
“没关系,”我说,“它离这里应该不远了,我们继续。”
“保罗……”她站得离我很近,红色的眼眸带着忧虑,好像试图透过眼睛直视到我的心底。我向她传送意念:你希望我们这样说话吗?
“不要,”她用法语回答,“我想要一次只说一件事。保罗,我是真的想去见阿巴丁格,我必须去,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但与此同时,我也不想去。那上头有些不对劲。我宁愿在错误的情况下拥有你,也不愿失去你。我们可能会出事。”
我焦急地问:“你是不是产生了‘恐惧’的感觉?就是马赫特说的那个?”
“喔,没有,保罗。完全没有。这感觉并不令人兴奋,反而像是机器里有什么东西坏掉————”
“你听!”我打断了她。
前方的云雾深处传来一阵类似动物的哀号。声音中有言词文字,肯定是马赫特发出来的。我以为我听到了“小心”,但当我以心灵对他进行探索,因为距离的关系却开始打转,我不禁头晕目眩。
“亲爱的,我们跟上去。”我说。
“好,保罗。”她说,声音中带有某种混杂幸福、顺服和绝望的情绪。
我们动身前,我仔细地看了看她。她的的确确就是属于我的女孩。天色已昏黄,灯没有亮。在璀璨的黄色天空中,她的红色卷发被染成金色,一双红眼的虹膜更近漆黑;年轻却饱经风霜的面容,似乎比我此生见过的任何脸孔都值得深入探索。
“你是我的。”我说。
“是的,保罗,”她如此答道,接着灿烂一笑,“你说出来了!真是太好了。”
围栏上有一只鸟,以锐利的目光看着我们,然后飞走。也许它不喜欢人类说的蠢话,便径自扑向底下的幽暗空间。我看见它飞得更低更低,懒洋洋地挥动翅膀。
“亲爱的,我们不像鸟儿那么自由,”我对维吉妮雅说,“但是我们比过去一百个世纪的人都更自由。”
她挽着我的手臂,对我一笑。那就是她的回答。
“现在,”我又说,“我们要追上马赫特。用手臂紧紧抱着我,我要敲看看这根住子,就算没拿到晚餐,搞不好可以搭个便车。”
我感觉她抱紧了自己,便敲了那根柱子。
那是哪一根呢?顷刻间,无数柱子从我们身边飞过,令人眼花缭乱。我们正快速移动着,但脚下的地面却稳固如山。就算是地下的服务楼层,我也没见过这么快的道路。维吉妮雅的连衣裙被风吹得猛烈,声音噼里啪啦,像是弹手指的声音。我们一下子就进到云里,然后又从云中出来。
我们眼前出现一个崭新的世界。云层在上下分开,偶有蓝天从中穿透。我们稳稳向前,古代工程师一定将通道设计得十分精巧。我们不断向上、向上、再向上,却不觉头晕。
我们又到了另一片云。
接下来发生的事,在电光火石间。
有个黑色物体迎面冲来,猛击中我的胸口。我是在过了很久之后才意识到那是马赫特的手臂,他试着要在我们穿过云层时把我拉住。但接着我们就进了另一片云,我还来不及开口对维吉妮雅说些什么,便又受到第二次重击。那种痛楚难以承受,我这辈子还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接着,不知道为什么,维吉妮雅突然往我身上倒来,摔到了前方。她用力拉着我的手。
我想要叫她别拉了,因为很痛,却一口气上不来。于是我努力按她的希望去做,而不是跟她争辩。我努力朝她的方向移去,但就在此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脚下空空如也————没有桥,没有喷射通道。什么都没有。
我挂在大道边缘,在断裂路面的上缘,除了一些环形电缆外,下面什么也没有。而在电缆下方————那遥远遥远的底下————有条不知道是河还是路的细小缎带。
我们在浑然无觉的状态下跳过路面上的巨大裂口,所幸我没有跌得太远,胸膛还能压在路面上缘。
这些疼痛都不算什么。
再过一会儿机器人医生就会来治疗我了。
这时,我看见维吉妮雅的表情,突然想起这里没有机器人医生、没有我们的世界、没有补完组织。除了风和疼痛之外,空无一物。她在哭。我花了点时间才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亲爱的,你死了吗?”
由于人们一向会在自己被安排好的时间离开,所以我们两个都不确定“死”是什么意思,但我们知道那代表着生命终结。我试着告诉她我还活着,但是她一直在我身体上方晃来晃去,不停想把我拖离坠落的边缘。
我用手把自己撑起来坐好。
她跪在我身边,亲吻我的脸。
我的那口气终于喘过来了:“马赫特在哪儿?”
她回头看:“我没看见他。”
我也试着想看,但她不让我做其他动作。“你好好地留在这里,我再到处看看。”
她勇敢地走到被截断的大道边缘,朝裂口下方望了一眼。云层在我们身边快速飘过,仿佛被抽风机抽走的烟雾。她从那些云雾的缝隙中间看下去,大声地说道:
“我看见他了。他看起来很好笑,就像博物馆里的虫一样,在电缆上爬着。”
我奋力用手和膝盖让自己靠近她一些,也跟着她看过去。他就在那里,像一只沿着线段移动的小点,而鸟儿正在他下方翱翔。这景象看起来非常非常不安全。也许,他是浸淫在为了要一直“快乐”所需要的“恐惧”中。但不管那是什么,我一点儿也不想要那种“恐惧”。我要的是食物、水和机器人医生。
但这些这里都没有。
我挣扎着起身。维吉妮雅试图帮我,但我已经站起来了。她也只能碰碰我的袖子。
“我们继续吧。”
“继续?”她说。
“去阿巴丁格那儿。那上头可能会有友善的机器人,待在这里只能受寒风吹,况且,灯也还没熄。”
她皱起了眉:“但马赫特?”
“他要到这里还得花上几个小时。我们可以再回来。”
她顺从了我说的话。
我们再次走上大道左方。在我敲打每根柱子的时候,我要她紧紧抱着我的腰。这路上肯定有给旅客用的重新启动装置。
敲到第四根,它开始运作了。
我们在阿法拉法大道上往上奔驰着,狂风再次抽着我们的衣服。
路向左转,我们几乎要摔出去。我赶快抓回平衡,想扭到另一个方向。
然后我们就停了下来。
这,就是阿巴丁格。
一条散落着许多白色物体的走道————旋钮、拉杆,以及好多个跟我的头差不多大的残缺球体。
维吉妮雅站在我身边,沉默不语。
跟我的头差不多大?我踢了踢其中一颗,然后就明白了————而且可说是非常确定————那是什么。这是人。人体里面的部分。我从没见过这些东西————还有那个,那个在地上的绝对是手。沿着墙面,还有上百个像这样的物体。
“来吧,维吉妮雅。”我保持平淡的语气,把思绪隐藏起来。
她不发一语地跟上,对地上的东西很是好奇,但似乎没有认出来。
而我……我正看着那堵墙。
最后,我发现了它们————那些属于阿巴丁格的小门。
其中一扇门上写着“METEOROLOGICAL”。这不是旧的通用语,也不是法语,但看起来非常相似,所以我知道那和大气的运作有关。我把手放在门的面板上,面板变成半透明,显示出一串古代文字。先是一些没有意义的数字,后面接上一些毫无意义的字词,然后出现:
Typhoon coming.
我学的法语没有教我“coming”是什么,但“Typhoon”显然是指台风:一种大型的大气扰动。我想,这让天气机器处理就好,和我们没有关系。
“这没用。”我说。
“这是什么意思?”她说。
“大气会遭到扰动。”
“噢,”她说,“这对我们来说没差,不是吗?”
“当然没差。”
我试了试隔壁写了“FOOD”的面板。当我的手碰触到小门,墙里发出好似叫痛的嘎吱声,仿佛整座塔都在反胃。门开了一点点,一阵可怕的恶臭涌出,然后门又关上。
第三个门上写“HELP”。我碰它的时候什么事都没发生。也许,这指的是古代的某种征税手段?我摸了它,但也没有得到什么。第四扇门比较大,底部有个部分已经打开。在顶端,这扇门的名字叫“PREDICTIONS”。对那些认得古法语的人来说,这个字解释得很清楚了:就是那个意思。写在底部的名字则比较神秘,上头写着“PUT PAPER HERE”。我猜不出那是什么意思。
我试着用心灵感应:什么都没发生。一阵风吹过我们,一些钙化的圆球和旋钮在路面上滚动。我再试一次,竭尽全力寻找那些因早已逝去的意念留下的印记。我心中响起一阵尖叫————一声听起来不像人类的细长尖叫。就这样。
我的确因此心烦意乱。我并没有感觉到“恐惧”,但我担心维吉妮雅。
她正盯着地面瞧。
“保罗,”她说,“那个,地上那些奇怪的东西里面,那不是人类的外皮吗?”
我曾在博物馆看过一张古代的X光片,所以我知道这张皮毛还包裹那些提供人体内部结构的材料。上面没有球状物,所以我很确定他死了。以前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呢?为什么补完组织会让它发生?但话说回来,补完组织一直将塔的这面设为禁区。或许,违反规则的人会遭遇某种我无法理解的独特惩罚。
“保罗,看,”维吉妮雅说,“我可以把手伸进去。”
我还来不及阻止她,她已经把手伸进写着“PUT PAPER HERE”的扁平开口里。
她尖叫起来。
她的手卡住了。
我试着拉出她的手臂,可是没有变化,她开始因疼痛而喘着。突然间,她的手被放开了。
一串文字清楚地刻在她的皮肤上。我将披风撕下来包住她的手。
她在我身边啜泣,我又把她手上的包扎解开。于是,她在包扎解开的同时看见自己皮肤上的字。
那些字以清楚的法语写着:你一辈子都会爱着保罗。
维吉妮雅让我拿披风包扎她的手,然后抬起脸让我亲一下。“这值得,”她说,“保罗,一切苦难都值得。现在我知道了。让我们找找回去的路吧。”
我又亲了她一下,安慰她:“你一直都很清楚,不是吗?”
“当然,”她破涕为笑,“补完组织不可能连这种事都能做到。这部老机器好聪明喔!保罗,它是神还是魔鬼?”
那时的我还没有读过这两个词,所以只是轻拍她当作回答。我们转身离开。
直到最后一刻,我才想到自己还没试过“PREDICTIONS”功能。
“等我一下,亲爱的,我撕一小块绷带。”
她耐心等着。我把绷带撕下一块,大概有我手的大小,然后在地上捡起一个曾经属于人的组件。那应该是一只手臂的前端。我折回头,把布伸入开口槽,可是,当我转向那扇门时,有只好大的鸟儿坐在那里。
我用手把鸟推到一边,它对我呱呱叫,甚至威胁似的用叫声和尖锐的喙驱赶我。我赶不走它。
我试着使用心灵感应:我是真正的人类,走开!
那只鸟的晦暗心灵在刹那间抛给我一串“不不不不不!”除此之外就没了。
我趁着机会,以拳头用力打它,它摇摇晃晃跌到地上,在路面那些白色垃圾中重新站稳,然后张开翅膀、乘风而去。
我把那块布伸了进去,在心里默数到二十,然后拉出来。
上面的字清清楚楚,可是意义诡异:你会再爱维吉妮雅二十一分钟。
她听起来很快乐,似乎已经没有了对预言的疑虑,但因为手被写上了字的疼痛而有些颤抖,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到我这里。“亲爱的,它说了什么?”
我刻意不小心让风吹走破布,它像鸟儿般振翅飞走。维吉妮雅也看到它被吹走了。
“噢,”她失望地大喊。“我们搞丢它了!那上面怎么说?”
“就跟你的一样。”
“但是保罗,是哪些字呢?它究竟是怎么说的?”
在爱与心碎中或许也带了一点“恐惧”。我对她撒了谎,轻轻说道:
“它说‘保罗会永远爱维吉妮雅’。”
她对我嫣然一笑。她丰腴的体态迎风而立,既坚定又幸福,再度成为幼时我在街区里注意到的那个胖乎乎又可爱的曼娜莉玛————同时又不只这样。她还是我在这个新世界中新发现的爱人。她是我的马提尼克小姐。那讯息很荒谬,我们在“FOOD”开口槽那儿都能看到,机器坏了。
“这里没有食物和水。”我说。事实上,围栏边还有一摊水,可是满是吹落在地的人体组件。我没有心思喝。
维吉妮雅是多么开心,尽管手受了伤,没有食物也没有水,依然兴高采烈地走着。
我想,二十一分钟。到这边大概花了六个小时,如果我们还留在这里,就要面对不可知的危险。
我们精神奕奕地沿阿法拉法大道往下走。我们见到了阿巴丁格,而且还“活着”。我不觉得自己“死了”,但这些字早就没有意义,所以我很难想象那是什么意思。
斜坡是如此陡峭,我们像马那样昂首阔步,风以惊人的强度吹拂着脸。它一直这样————这里的“它”就是风。但我是到一切都结束后才查到“通风口”这个词。
我们从没亲眼见过整座塔————从古代的喷射通道把我们放下的地方看去,那就只是一面墙,塔剩余的部分被云遮蔽,而云就像在巨大物体前飞舞的碎布。
天空的一边是红的,另一边则是污渍般的黄。
大滴大滴的水开始打在我们身上。
“天气机器坏掉了。”我大声对维吉妮雅说道。
她试着回喊,但话都被风带走。我重复刚刚说的“天气机器坏掉了”。尽管风正将头发甩上她的脸,天上掉下来的零碎水滴也在她焰金色的长袍上打出斑斑点点,她还是幸福满满地点了点头。这些都无所谓。她攀住我的手,我们一步一步往下,抵抗着下坡的冲力、稳住自己时,她一脸开心地对着我笑。那双红眼充满信心与生命力。她看见我在看她,便亲了亲我的上臂,而脚步没停。她知道的,她永远都是我的女孩。
来自天上的水(我后来才知道,那就是真正的“雨”)倾盆落下,霎时也把鸟给包在里面。一只大鸟猛然振翅,迎向呼啸的风。尽管它的飞行时速可能有好几里格,但它还是设法在我面前停了下来。面前的它呱呱乱叫,然后就被风给吹走。然而这只鸟刚离开不久,另一只鸟就撞上我的身体,我才要低头看它,但它却马上被狂风给带走,我只得到一声它明亮而空洞的心中的感应回音:不不不不!
现在是怎样?我想。鸟的建议实在很有限。
维吉妮雅拉住我的手臂,停了下来。
我也停了下来。
阿法拉法大道断裂的边缘就在面前,阴沉的黄云游过断处,仿佛有群毒鱼赶着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维吉妮雅在大叫。
我听不到,所以俯身,让她的嘴可以快碰到我的耳朵。
“马赫特在哪里?”她大喊。
我小心翼翼地将她带到马路左侧,那边的围栏能稍微保护我们,抵挡住狂风,以及掺杂其中的水。这时,我们都无法看太远。我让她跪了下来,将自己的身子压低,依她身旁。落下的水都打在我们背上,而围绕我们的灯光转成黯淡污秽的黄色。
我们依然有能见度,只是有限。
我很想就这么坐在围栏的庇护之中,可是她轻轻推了推我,希望我们可以为马赫特做点什么。然而那超乎我能力所及,就像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一样。如果他能找到庇护,那他就会很安全;但如果他还在外面那些电缆上,狂暴的推进气流会在瞬间把他带走,那么马克西米连·马赫特这个人就再也不会存在。他会“死”,而且他体内的零件会把将某块空地染成白色。
维吉妮雅相当坚持。
我们爬到边缘。
一只鸟对准我的脸飞掠过来,极为扎实,就像子弹。我退缩,被一只翅膀擦到脸颊,那刺痛感有如火烧。我完全不知道羽毛竟能这么硬。如果这些鸟以这种方式撞击阿法拉法大道上的人,我想它们的心理机制肯定坏掉了。它们是不可以这么对待真正的人类的。
我们匍匐而行,终于爬到了边缘。我想将左手指甲卡进围栏的石质材料,但那是平的,除了装饰性的凹槽外,没有可以抓的地方。我的右臂揽着维吉妮雅,先前在途中撞上路缘受的伤还没好,使得爬行变得疼痛难耐。在我迟疑的时候,维吉妮雅已经向前推进。
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我们被黑暗包围。
风和水如拳头般击打我们。
她的长袍拉扯着她,像一只担心主人的狗。我想让她回到围栏的遮蔽处,这样可以在那里等待大气扰动结束。
突然间,一道光照亮了我们。那是野生的电力,也就是古代人所谓的“闪电”。后来我发现,在天气机器无法触及的区域,这种现象相当频繁。
明亮而迅速的光芒打亮了一张凝视着我们的白色脸庞。悬在下方电缆的他嘴张得开开的,肯定是在大吼大叫。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表情是“恐惧”还是“幸福”。他脸上是满满的激动。明亮的光熄灭了,我仿佛听到一声呼喊的回音。我以心灵感应探触他的心,但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有几只晦暗、顽劣的鸟儿,正将意念投注给我:不不不不不!
维吉妮雅在我手臂底下绷紧。她扭动着,我用法语向她大喊,可是她听不见。
于是我改用心灵。
有人在那里。
维吉妮雅的心猛地对我发难,满满的嫌恶:那个猫女,她会碰到我的!
她扭了一下,突然之间,我的右臂一空。即便灯光昏暗,我也能看见闪烁微光的金色长袍在大道边缘一闪而过。我以心灵探出去,捕捉到她的哭喊:
“保罗!保罗!我爱你!保罗……救我!”
随着她身体的坠落,思绪也随风消逝。
那人是我们在回廊初次遇见的喵梅儿。
我来找你们两个,她将意念投注给我,虽然鸟儿不是真的很在乎她就是了:
鸟跟这些有什么关系?
你救了它们。在那个红发男人想杀光它们的时候,你救了它们的幼雏。我们都在担心,不晓得你们这些真正的人类在获得自由后会对我们做些什么。后来我们发现,你们之中有些人很坏,会杀掉别的生命;有些人则很好,会保护生命。
我想着,是不是这里的一切都是有好有坏?
或许我不该卸下自己的防备。人类没必要学会战斗,但类人胎膜必须要懂。他们在争斗中繁衍后代,为麻烦的事情付出努力,即使只是像喵梅儿这样的猫女孩,她击中我下巴的拳头仍重得像机器活塞。要在“台风”之中带我横越电缆,唯一的办法(无论是不是猫),就是让我身体放松,并且失去意识。再说,她并没有用来麻醉的东西。
我在自己的房间醒来,感觉非常舒适。机器人医生就在房里。
“你受了惊吓,我已和补完组织次长取得联系,你要的话,我可以抹掉你最后一天所有的记忆。”
他的表情相当愉快。
狂风在哪儿?而像巨石一样在我们周遭不停下坠翻腾的大气呢?不受天气机器控制倾泻而下的大水呢?那件金色的长袍,还有马克西米连·马赫特————那张疯狂渴望恐惧的脸,他又在哪儿?
我想着这些,但机器人医生没有心灵感应,它什么也读不到。我恶狠狠地瞪着他。
“属于我的真爱,”我大喊,“她在哪里?”
机器人没有讥讽的能力,但这个机器人却尝试想这么做:“你说那个没穿衣服、一头炽烈秀发的猫咪女孩?她去找衣服穿了。”
我瞪着他。
他古板又狭隘的机器脑开始编织起属于他的龌龊遐想:“先生,我真的得说,你们‘自由人’变得实在太快了……”
谁想跟机器争论?跟他回嘴不值得。
但另一台机器呢?二十一分钟。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它怎么会知道?我也不想和那台机器争论。它肯定是一台幸存下来的强大计算机————也许本来是用于古代战争。但是我一点也不想去追究这点。有些人可能会称它为神,而我则不会把它当一回事。我不需要“恐惧”,也不打算再回到阿法拉法大道。
但你听听看啊,我可怜的心!————经历这些,以后还能去咖啡店吗?
喵梅儿走了进来,机器人医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