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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有多想什么。我相信,他们对和平的想法可以概括为一句简单的话,那就是,在这场战争胜利后,他们希望国际争端能够和平解决,希望战争不会再次发生,能有帮手解决问题,但我们普通人除了说希望能有某种全球性的武装力量之外,没有更多的概念。比起关于战后世界的法案和决议,人们说得更多的是“国内那些卫道士,最好不要在我们不在家时强加什么禁令给我们”。

    在这场战争中,我们的士兵受到了很好的照顾。我想,历史上没有任何一场战争的士兵像我们的海外士兵那样,受到如此体贴的关注。我们的食物很好。当然,我们总是喋喋不休地说百老汇的牛排有多好吃,但当士兵被困在战时,他会毫不客气地承认,他想念的不仅是牛排,更多的是百老汇,而这里的食物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此外,这场战争中部队的烹饪也很好。一战时,好的食材都被糟糕的烹饪糟蹋了,这次没有。当然,有几次,好几天里,士兵们靠着冰冷的罐装C口粮过活,有时候甚至一两天没有吃的,不过这都是偶尔的。总的来说,从家里的来信可以看出,我们可能比你们吃得要好。

    良好的饮食和优秀的医疗,让我们的士兵健康状况很好。有数据显示,当时大部分士兵的健康状况比他们在国内时更好。

    他们有充足的衣物、交通工具、邮件和报纸。在后方,他们可以在军需站买到香烟、糖果、厕纸,等等。如果在战区,这些东西都会免费发给他们。

    作战装备是我们唯一一样没有超过其他国家的东西,那是因为一开始,我们还没有做好战斗准备。两年来我们一直在学习,什么是好装备,什么是不好的装备。我们的许多武器已经是别的国家无法媲美的。再给我们一年时间,我可以肯定地说,我们士兵的武器会比所有其他军队拥有的更好,同样,还有更好的食物、健康状况和衣物。

    现在是1943年6月,从1942年11月在奥兰登陆以来,似乎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当然,即便是在刚到非洲的日子,我们也有几千个人,仿佛一个小家庭。尤其是在艰苦的1月,去突尼斯的时候,我们的部队规模太小了,我基本上认识每个分支的所有军官,还有士兵。在我们的生活中,没有什么是特别正式的,没有什么繁文缛节。在前线的记者很少,部队把我们当成公司的合伙人一样看待。我们建立了长久而深厚的友谊。

    冬天,我经常去兵团总部,它藏在特贝萨外的一个深沟里。他们给我搭了一个小帐篷,我试着在里面工作、睡觉,但都没有成功,因为一天24小时里,我一直都觉得特别冷。我们在一个铺着石块地面的帐篷里吃饭,帐篷中间有个火炉。那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暖和地方。在初到非洲的那些日子里,晚饭后,我们经常围坐在火炉边,跟当时我们在突尼斯的总指挥官劳埃德·弗雷登达尔中将畅谈,像是在乡村商店一样。我很喜欢弗雷登达尔将军,钦佩并敬重他。不知为何,我总是把他当成弗雷登达尔“爸爸”,虽然我觉得别人肯定不这样想。到现在,我还穿着他给我的装甲兵战斗夹克。

    不管什么事情,起初的日子总是最美好的。一切都是全新的,充满活力的,人们很容易熟识,每个人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突尼斯战争后期,对我们记者来说,情况也一样好————我们有更好的设施,战斗部队对我们来说很庞大。但在战争结束时,部队规模变得如此庞大,以至于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当然,记者或许就应该是这种角色,但过去的亲密感已经消失了。

    终于,突尼斯战役结束了,在我们战区经历了最惨烈的战斗之后,战事戛然而止。直到最后那些日子,我才真正明白,战争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那些经历过山丘大屠杀的士兵们怎么能再像以前一样。突尼斯战役的结束,给人们带来了兴奋,接着是失落,然后是高潮退去后的不安。大投降来临时,我可以看到这种不安成倍地增长。对许多人来说,回归正常的生活,和由正常生活转到战时生活一样困难,有些人永远也无法完成。

    现在,我们处于平静期,我们中的许多人都在短暂地休息。我试过在城里生活,但还是无法忍受。两天之后,我回到了乡村,那里的一切似乎都更干净、更体面。我在我的帐篷里,坐在新买来的帆布床上,在一张德国折叠桌上写字。桌子是我在大投降那天捡到的。这里的日子是如此平静,如此完美,我们差点对那些永远安息在突尼斯的十字架下面的人有了一种不忠的感觉,因为他们最后的意识里充斥的是冲天的火焰、噪声和喧闹。

    在这里,100码(91.4米)外,地中海的海浪拍打着沙滩,仿佛是一首催眠曲。海水蓝得令人难以置信,就像我们经常听说的那样。天空万里无云,一片蔚蓝,只有鸟儿在灌木丛中歌唱,而灌木丛就生长在沙滩上,依偎着大海。小水龟们在旁边爬来爬去,我用绳子绑在一只水龟的后腿上,在摄影师查克·科尔特外出时,把它拴在他的帐篷里。我只是想跟他开个玩笑,但后来我发现自己每隔几分钟就要偷看一眼那个小俘虏过得怎么样。它拼命地想逃走,我觉得这小家伙挺可怜的,只能给它松了绑,跟摄影师的玩笑也泡汤了。

    偶尔,沙地上会有蟑螂走来走去。两个小时了,我一直盯着一只蟑螂,它挣扎着想要挪动一个烟头。昨天,一条沙地蛇从我的帐篷门外爬过,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蛇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突如其来又令人惊讶的同情。不知为何,我同情它,因为它是一条蛇,而不是一个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因为我也同情所有的人,因为他们是人。

    或许是战争改变了我,正如它改变了所有人一样。人很难剖析自己。我知道,我越来越想独处,但矛盾的是,我觉得,我对人类有了全新、前所未有的耐心。当你生活在人类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非自然、宏大的残忍战争中,你会发现,你没有办法再苛责可怜的人们犯下的琐碎过错。我不明白战争的幸存者怎么还会残忍对待任何事物。

    是的,我希望战争结束,就像在北非的所有士兵一样恳切。地中海海岸边这一小段美好的时光是一种诱惑,一种催眠。我渴望我的人生每天都能这样快乐,无穷无尽。但很快,我们就要收起帐篷,坐上叮咣作响的坦克再次行进,在大炮轰鸣的“摇篮曲”中入睡。这才是战时的生活,愿望并不能改变它。

    或许,是我无意中把战争描述得比实际更加可怕。战争是残酷的,这么说也许是错的,因为如果战争如此残酷,人类的意志就无法撑过两年、三年或四年。战时也有很多欢乐。甚至在这里,我们中的一些人也度过了生命中的高光时刻。幽默和活力依然存在。正如有些士兵曾经说的,军旅生活还不错,因为每分钟就能大笑一次。我们的士兵一如既往地幽默。他们很容易笑,尽管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多值得笑的东西了。

    我不想否认战争是非常令人兴奋的。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前线,生活的节奏都在加快。战争像美酒,普通人有时可以在危险情绪中振作起来。但这是错误的。当我们离开这里进入下一个战场时,我知道自己是多么地不情愿。

    在和平终于到来的那天,我们称之为“大局”的最后一笔将描画出来。我没有写任何关于“大局”的东西,因为我对它一无所知。我只知道从我们狭窄的视角中看到了什么。我们看到的画面里,只有疲惫肮脏的士兵,他们还活着,不想死;在深夜黑暗里前进的车队;战斗后从山坡上走下的惊恐与沉默的士兵;等待领取食物的队伍,疟疾药片,散兵坑,燃烧的坦克,举着鸡蛋的阿拉伯人和高处飞过的炮弹的嗖嗖声;吉普车、汽油站、臭烘烘的铺盖卷、C口粮、仙人掌地、被炸毁的桥梁、死骡子、医疗帐篷和穿了几个月后油腻的、黑乎乎的衬衫领子;还有笑声、愤怒、美酒、可爱的花朵和不断的咒骂。而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坟墓、坟墓和坟墓。

    这就是我们的战争,我们将带着对它的记忆从一个战场走到另一个战场,直到大战彻底结束,我们中的有些人会永远长眠在某个海滩、某片田地。最初跟我们一起抵达突尼斯的人,有些永远留在了这里。我不知道,在这场游戏中,他们这么早出局是幸运还是不幸。我想,既然已经死去,幸与不幸也没什么分别了。勋章、演讲和胜利对他们来说再也不重要了。他们牺牲,别人活了下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们牺牲了,并且因此剩下的人可以继续活着。当我们离开这里前往下一个海岸时,对那些留在木头十字架下面的人,我们无能为力,除了停下来喃喃地说上一句:“谢谢你,朋友。”

    <span style="white-space: normal;">[1] 柏林的一条大街,社交、文化活动的中心。</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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