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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辰、戚序、蒙府）夹批：细。】</span>出至院外，摸着大台矶底下，说道：“这窝儿里好，你只蹲着，别哼一声，等我们来再动。”<span class="blue">【庚辰侧批：未必如此收场。】</span>说毕，二人去了。
贾瑞此时身不由己，只得蹲在那里。心下正盘算，只听头顶上一声响，哗拉拉一净桶尿粪从上面直泼下来，可巧浇了他一头一身，贾瑞掌不住嗳哟了一声，忙又掩住口，<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更奇。】</span>不敢声张，满头满脸浑身皆是尿屎，冰冷打战。<span class="blue">【庚辰侧批：余料必有新奇解恨文字收场，方是《石头记》笔力。】</span><span class="blue">【庚辰眉批：瑞奴实当如是报之。（靖藏眉批）此一节可入《西厢记》批评内十大快中。畸笏。】</span><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这也未必不是预为埋伏者。总是慈悲设教，遇难教者，不得不现三头六臂，并吃人心、喝人血之相，以警戒之耳。】</span>只见贾蔷跑来叫：“快走，快走！”贾瑞如得了命，三步两步从后门跑到家里，天已三更，只得叫门。开门人见他这般光景，问是怎的。少不得撒谎说：“黑了，失脚掉在茅厕里了。”一面到自己房中更衣洗濯，心下方想到是凤姐顽他，因此发一回恨；再想想凤姐的模样儿，<span class="blue">【庚辰侧批：欲根未断。】</span>又恨不得一时搂在怀，一夜竟不曾合眼。
自此满心想凤姐，<span class="blue">【庚辰眉批：此刻还不回头，真自寻死路矣。】</span><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孙行者非有紧箍儿，虽老君之炉、五行之山，何尝屈其一二？】</span>只不敢往荣府去了。贾蓉两个常常的来索银子，他又怕祖父知道，正是相思尚且难禁，更又添了债务；日间工课又紧，他二十来岁之人，尚未娶亲，迩来想着凤姐，未免有那指头告了消乏等事；更兼两回冻恼奔波，<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写得历历病源，如何不死？】</span>因此三五下里夹攻，<span class="blue">【庚辰侧批：所谓步步紧。】</span>不觉就得了一病：心内发膨胀，口内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昼常倦，下溺连精，嗽痰带血。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span class="blue">【庚辰侧批：简洁之至！】</span>于是不能支持，一头睡倒，合上眼还只梦魂颠倒，满口乱说胡话，惊怖异常。百般请医治疗，诸如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玉竹等药，吃了有几十斤下去，也不见个动静。<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说得有趣。】</span>
倏又腊尽春回，这病更又沉重。代儒也着了忙，各处请医疗治，皆不见效。因后来吃“独参汤”，代儒如何有这力量，只得往荣府来寻。王夫人命凤姐秤二两给他，<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王夫人之慈若是。】</span>凤姐回说：“前儿新近都替老太太配了药，那整的太太又说留着送杨提督的太太配药，偏生昨儿我已送了去了。”王夫人道：“就是咱们这边没了，你打发个人往你婆婆那边问问，或是你珍大哥哥那府里再寻些来，凑着给人家。吃好了，救人一命，也是你的好处。”<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夹写王夫人。】</span>凤姐听了，也不遣人去寻，只得将些渣末泡须凑了几钱，命人送去，只说：<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只说”。】</span>“太太送来的，再也没了。”然后回王夫人说：“都寻了来，共凑了有二两多送去。”<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然便有二两独参汤，贾瑞固亦不能微好，又岂能望好，但凤姐之毒何如是？终是瑞之自失也。】</span>
那贾瑞此时要命心胜，无药不吃，只是白花钱，不见效。忽然这日有个跛足道人<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自甄士隐随君一去，别来无恙否？】</span>来化斋，口称专治冤业之症。贾瑞偏生在内就听见了，直着声叫喊<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如闻其声，吾不忍听也。】</span>说：“快请进那位菩萨来救我！”一面叫，一面在枕上叩首。<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如见其形，吾不忍看也。】</span>众人只得带了那道士进来。贾瑞一把拉住，连叫：“菩萨救我！”<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人之将死，其言也哀，作者如何下笔？】</span>那道士叹道：“你这病非药可医！我有个宝贝与你，你天天看时，此命可保矣。”说毕，从褡裢中<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甲辰）夹批：妙极！此褡裢犹是士隐所抢背者乎？】</span>取出一面镜子来<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凡看书人从此细心体贴，方许你看，否则此书哭矣。】</span>--两面皆可照人，<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此书表里皆有喻也。】</span>镜把上面錾着“风月宝鉴”四字<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明点。】</span>--递与贾瑞道：“这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言此书原系空虚幻设。】</span><span class="blue">【庚辰眉批：与“红楼梦”呼应。】</span>专治邪思妄动之症，<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毕真。】</span>有济世保生之功。<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毕真。】</span>所以带他到世上，单与那些聪明俊杰、风雅王孙等看照。<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所谓无能纨绔是也。】</span>千万不可照正面，<span class="blue">【庚辰侧批：谁人识得此句！】</span><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观者记之，不要看这书正面，方是会看。】</span>只照他的背面，<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记之。】</span>要紧，要紧！三日后吾来收取，管叫你好了。”说毕，佯常而去，众人苦留不住。
贾瑞收了镜子，想道：“这道士倒有些意思，我何不照一照试试。”想毕，拿起“风月鉴”来，向反面一照，只见一个骷髅立在里面，<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所谓“好知青冢骷髅骨，就是红楼掩面人”是也。作者好苦心思。】</span>唬得贾瑞连忙掩了，骂：“道士混账，如何吓我！”“我倒再照照正面是什么。”想着，又将正面一照，只见凤姐站在里面招手<span class="blue">【庚辰侧批：可怕是“招手”二字。】</span>叫他。<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奇绝！】</span>贾瑞心中一喜，荡悠悠的觉得进了镜子，<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写得奇峭，真好笔墨。】</span><span class="blue">【庚辰墨眉批：此段有警醒语，可以唤醒 ，谓之为传奇，谁曰不宜。鑑堂识。】</span>与凤姐云雨一番，凤姐仍送他出来。到了床上，“嗳哟”了一声，一睁眼，镜子从手里掉过来，仍是反面立着一个骷髅。贾瑞自觉汗津津的，底下已遗了一滩精。<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此一句力如龙象，意谓：正面你方才已自领略了，你也当思想反面才是。】</span>心中到底不足，又翻过正面来，只见凤姐还招手叫他，他又进去。如此三四次。到了这次，刚要出镜子来，只见两个人走来，拿铁锁把他套住，拉了就走。<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所谓醉生梦死也。】</span>贾瑞叫道：“让我拿了镜子再走！”<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可怜！大众齐来看此。】</span><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这是作书者之立意，要写情种，故于此试一深写之。在贾瑞则是求仁而得仁，未尝不含笑九泉，虽死亦不解脱者，悲矣！】</span>--只说了这句，就再不能说话了。
旁边伏侍的贾瑞的众人，只见他先还拿着镜子照，落下来，仍睁开眼拾在手内，末后镜子落下来便不动了。众人上来看看，已没了气，身子底下冰凉渍湿一大滩精，这才忙着穿衣抬床。代儒夫妇哭的死去活来，大骂道士，“是何妖镜！<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此书不免腐儒一谤。】</span>若不早毁此物，<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凡野史俱可毁，独此书不可毁。】</span>遗害于世不小。”<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腐儒。】</span>遂命架火来烧，只听镜内哭道：“谁叫你们瞧正面了！你们自己以假为真，何苦来烧我？”<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观者记之。】</span>正哭着，只见那跛足道人从外跑来，喊道：“谁毁‘风月鉴’，吾来救也！”说着，直入中堂，抢入手内，飘然去了。
当下，代儒料理丧事，各处去报丧。三日起经，七日发引，寄灵于铁槛寺，<span class="green">【己卯（庚辰、戚序、蒙府）夹批：所谓“铁门限”是也。先安一开路道之人，以备秦氏仙柩有方也。】</span><span class="red">【甲辰夹批：所谓“铁门限”是也，为秦氏停柩作引子。】</span>日后带回原籍。当下贾家众人齐来吊问，荣府贾赦赠银二十两，贾政亦是二十两，宁国府贾珍亦有二十两，别者族中人贫富不等，或三两五两，不可胜数。另有各同窗家分资，也凑了二三十两。代儒家道虽然淡薄，倒也丰丰富富完了此事。
谁知这年冬底，林如海的书信寄来，却为身染重疾，写书特来接林黛玉回去。<span class="green">【蒙府侧批：须要林黛玉长住，偏要暂离。】</span>贾母听了，未免又加忧闷，只得忙忙的打点黛玉起身。宝玉大不自在，争奈父女之情，也不好拦劝。于是贾母定要贾琏送他去，仍叫带回来。一应土仪盘缠，不消烦说，自然要妥贴。作速择了日期，贾琏与林黛玉辞别了贾母等，带领仆从，登舟往扬州去了。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span class="blue">【庚辰：此回忽遣黛玉去者，正为下回可儿之文也。若不遣去，只写可儿、阿凤等人，却置黛玉于荣府，成何文哉？故必遣去，方好放笔写秦，方不脱发。况黛玉乃书中正人，秦为陪客，岂因陪而失正耶？后大观园方是宝玉、宝钗、黛玉等正经文字，前皆系陪衬之文也。】</span>
<span class="red">【戚序（蒙府）总评：儒家正心，道者炼心，释辈戒心。可见此心无有不到，无不能入者，独畏其入于邪而不反，故用正炼戒以缚之。请看贾瑞一起念，及至于死，专诚不二，虽经两次警教，毫无反悔，可谓痴子，可谓愚情。相乃可思，不能相而独欲思，岂逃倾颓？作者以此作一新样情理，以助解者生笑，以为痴者设以棒喝耳！】</span>
---------汇评脂批石头记-第十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