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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

    诚是天之道,思诚是人之道,这是孟子的宇宙观之表白。这种宇宙观影响到后来的《中庸》(在第六讲中详细说明)。孟子以为人之道就在“思诚”。“思”是心之所之,是心志上的努力,这是心的主宰,所谓“心之官则思”。“思诚”和孔子所谓“欲仁”、“志于仁”的意思相同。因为要“思诚”才可以得到诚,所谓“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有了诚就可以收动人的效果。诚是充满宇宙的,和柏拉图的“理念”相类似。孟子注重“思诚”,柏拉图便注重对理念的思慕。柏拉图的“爱洛斯说”(Eros)便是这样发生的。爱洛斯即思慕憧憬之意,吾人欲脱去感觉世界而复归于理念世界,即原于爱洛斯。用孟子的话说明,便是“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所以“思诚”的“思”,在孟子的学说上是极其重要的。孟子以为耳目之官是养小体的,心之官便是养大体的。因此说:

    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告子上》)

    孟子因为注重养大体,所以特别看重“志”。因为看重“志”,所以又看重“诗”。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即言可以观心,即诗可以观志。孟子说:

    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公孙丑上》)

    所谓“志,至焉”,可以想见志的重要。有一回王子垫问孟子,说道:“士何事?”孟子说:“尚志。”孟子认为“尚志”即是“大人之事”。所以“尚志”即是养大体的方法。这种议论,都是从他的主观的唯心论发展出来的。

    上面已经说明了孟子思想体系的大概,现在要进一步说明他的仁义。孔子注重仁的说明,孟子便注重义的说明,但都是以孝为出发点的。在《论语》上我们可以看到孔子所谈的义,大半是与利对举。在《里仁》章里面这样记着: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又孔子论君子九思,有“见得思义”之语,和子路论成人,有“见利思义”之语,都是拿义和利对举而言的。“义者事之宜”,这应当是义字比较正确的解释。有一回子路问孔子,说道:“君子尚勇乎?”孔子说:“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这都是就“事之宜”立论的。又孔子论君子,有“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的话,认义在礼、孙、信之上,也是看重在“事之宜”。到了孟子的时候,义的含义便扩大了许多了。他把宗法的意识和封建的意识扩大到义字上面去,而将仁义并举。说到仁义,就把父子、君臣两伦都赅括无遗了。譬如他对梁惠王的发问,便这样答复:

    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梁惠王上》)

    把仁义赅括封建社会的伦理,是孟子倡导仁义的主眼。所以孟子见梁惠王、齐宣王等人,总是拿仁义去说服他们。有一回宋牼想“以利说秦、楚之王”,孟子期期以为不可,便赶快提出仁义之说去折服他。孟子说:

    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告子下》)

    孔子虽然拿义利对举,可是没有孟子那样致密的说明,也不曾像孟子那样着重封建的意识。这是很显明的,孟子唯心论的倾向,比孔子更进一步。孟子说了“未有仁而遗其亲,未有义而后其君”的话,又说了“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的话,似乎总是把仁归到事亲一方面,把义归到事君一方面,可是他对仁与义的解释,甚至对礼与智的解释,有时纯从宗法方面着眼。譬如他说:

    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知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恶可已,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离娄上》)

    亲亲,仁也;敬长,义也。(《尽心上》)

    以事亲从兄,亲亲敬长说明仁义,专从宗法的观点解释仁义,这也有孟子的一番苦心。因为要推行仁义,还须从孝做起。我们看《孟子》里面关于孝的议论,是抱有何等的决定的态度:

    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离娄上》)

    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闻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之闻也。孰不为事?事亲,事之本也;孰不为守?守身,守之本也。(《离娄上》)

    孟子和孔子是抱着同样的态度,认孝为百行的源泉。所以在五伦之中,必拿父子一伦,放在第一位。譬如说: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滕文公上》)

    这分明是孟德斯鸠所说的“资于事亲,而百行作始”。所以父子放在五伦之首。这样看来,孟子的思想,似乎处处都表现一种严密的组织。

    孟子好言仁义礼智。他以为仁义礼智都是从他的主观的唯心论出发的。譬如他说:“仁义礼智根于心。”(《尽心上》)又说:“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告子上》)他把仁义礼智解作由四种心而来的。他说: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公孙丑上》)

    他以为任何人都有这四种心,所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辞让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这四种心就如孔子所说的:“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告子上》)所以孟子主张求放心,并且坚决地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我们在这里可以看到孟子种种伦理上的说教,都不曾离开他的一贯的唯心论的主张。

    孔子提出种种德目,只是伦理学的。孟子提出种种德目,却都是形上学的,所以我说孔子的思想到了孟子手里,更体系化了,更唯心化了。在封建社会里面,唯心论是最好的工具,是最精的武器。并且唯心论中还须夹有有神论的见解,这样,才可使封建社会巩固安定而不易动摇。无怪《孟子》书中有许多地方,充满着神秘主义的色彩。

    孟子既站在主观的唯心论的立场,以维护当时日见动摇的封建社会为职志,为什么又特别地尊重民权呢?这不能不有个彻底的说明。孟子处在民众阶级意识渐渐觉醒的社会中,如果沿用孔子的保育政策,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势必引起民众的怀疑,甚至引起民众的反抗情绪。所以为和缓民众的怀疑心理起见,不能不发些尊重民意的议论,像后面所记载的文句,都是很显然的:

    民事不可缓也。(《滕文公上》)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尽心下》)

    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不甚,则身危国削。名之曰幽、厉,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离娄上》)

    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梁惠王下》)

    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离娄上》)

    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梁惠王下》)

    由上面的话,我们可以知道他是如何地尊重民意,民众的地位又是何等地抬高,对失民心的统治者,又是何等地诟骂,我们读了上面这些话,几乎疑孟子是近代资本主义社会的产物,绝不是封建社会的人。孟子还有论君臣关系的一段话,也足令人快慰: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离娄下》)

    礼为旧君有服,何如斯可为之服矣?曰:“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使人导之出疆,又先之于其所往。去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里:此之谓三有礼焉,如此则为之服矣。今也,为臣,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膏泽不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搏执之。又极之于其所往,去之日遂收其田里:此之谓寇仇,寇仇何服之有?”(《离娄下》)

    关于尊重民意,摧抑君权的言论,在《孟子》书中,确实是很多的,不过孟子的主张,只能说是尊重民意,绝不能谈到尊重民权。因为他所向往的社会,仍是天子、诸侯、大夫、士、庶人五等的宝塔式的封建社会。他不过借尊重民意,摧抑君权,以加重麻醉当时民众的觉醒意思而已。他不过像法庭所雇定的御用律师,为民众充任义务辩护而已。他的根本动机,可以用一句话说明,便是:“保民而王。”(《梁惠王上》)

    怎样叫“保民”呢?便是推爱牛之心以爱百姓,推不忍见牛之“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之心以爱百姓。百姓得以苟免于死,与牛羊犬马之类得以苟免于死相若。这种推爱之心,便是仁心,便是仁政。像这样的政治见解,如何谈得上民权呢?所以浅见寡识的人,看到孟子大谈其“民贵君轻”之说,以为是民主主义的出现,更以为是社会主义的出现。而忽视他的“保民而王”的根本动机,这如何能够把握住孟子呢?总之,孟子的主张,表现在他的全部学说上,我们绝不能掇拾一二语以贸然漠然断定他的生平。

    关于孟子的伦理思想,可讲述的还多,为节省时间起见,就这样地作一结束。现在再讲荀子。

    (三)荀子的伦理思想

    荀子所处的时势比孟子更坏,西周的封建典型,益发无法维持。一面因豪强崛起,侵凌争夺,殆无宁日;一面因商工业逐渐发达,一般欲望的增高,亦无已时。这时想维持已往的封建社会,又非孔、孟已用的保育政策所能奏功。于是荀子在这时除继承孔、孟的观念论以外,还须另建立一种伦理观。孔、孟所采用的都是柔性政策,荀子乃建立一种刚性政策。凡孔子以来正名崇礼的思想,一切以严厉强硬的态度倡率之,因此演变为韩非一流的法治论。

    原来,孟子时代,商品经济虽已在发展的过程中,但那时一般的欲望仍不甚高,尚不能认欲望为一切纷争的源泉。所以孟子没有节欲、制欲一派极严重的议论。而且他还说过“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的话,似乎反有导欲的主张。因此主性善说,主人具四端说。若荀子时代便不如此。荀子时代是人欲横流的时代。人欲横流的结果,造成了各种伤心惨目的战争。倘这时再不从这点力图补救,那封建社会的组织,只有愈趋于解体之一途。因此荀子倡性恶说,从人性深处说出所以致恶之因,然后重新提出崇礼正名的主张。荀子说:

    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性恶篇》)

    人的本性是好利、疾恶、纵耳目之欲、极声色之好,这便是致恶的源泉。所以荀子肯定人性是恶的。但人性虽恶,却非不可以变成善。欲变成善,须得“化性起伪”。“化性起伪”,是荀子伦理学说的核心。我们且看荀子如何说明:

    凡礼义者,是生于圣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故陶人埏埴而为器,然则器生于工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故工人斫木而成器,然则器生于工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圣人积思虑,习伪故,以生礼义而起法度,然则礼义法度者是生于圣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若夫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是皆生于人之情性者也。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后生之者也。夫感而不能然,必且待事而后然者,谓之生于伪,是性伪之所生,其不同之征也。故圣人化性而起伪,伪起于性而生礼义,礼义生而制法度。然则礼义法度者,是圣人之所生也。故圣人之所以同于众,其不异于众者,性也;所以异而过众者,伪也。(《性恶篇》)

    从这段文章里面,可以看到“化性起伪”是一层极重要的工夫。什么是伪,这不能不有个剀切的说明。荀子自己解释道:“不可学,不可事,而在人者,谓之性;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谓之伪。”(《性恶篇》)他又在《正名篇》里面这样加以分析:“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性之和所生,精合感应,不事而自然,谓之性。性之好恶喜怒哀乐,谓之情。情然而心为之择,谓之虑。心虑而能为之动,谓之伪。虑积焉,能习焉而后成,谓之伪。”我们可以知道伪是性以外的东西。伪是化性的一种人为的作用。我们的工作要分两步:第一步是化性起伪;第二步是生礼义。荀子认礼义不起于性,而起于伪,积伪之极,则性与伪化,而礼义乃生。所以他说:“性伪合,然后成圣人之名。”又说:“积伪而化谓之圣,圣人者,伪之极也。”可见伪是使恶的人性变成善的人性一种基本条件。我们若不先把这点讲述明白,那就他的正名崇礼的主张,说来说去,都是没有着落的。

    孔子主成仁,孟子主取义,荀子则主崇礼。上面所说明的化性起伪,不过是说明产生礼义的原因,并不曾讲到荀子对礼的主张。荀子的全般学说,几乎都是说明礼的。他虽然礼乐并举,但是他的根本精神,仍着重在礼,乐不过是辅助礼的东西。他以为礼的全部是着重在养的,乐不过是养的一种。《礼论篇》说:

    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

    故礼者养也。刍豢稻粱,五味调香,所以养口也;椒兰芬苾,所以养鼻也;雕琢刻镂、黼黻文章,所以养目也;钟鼓管磬、琴瑟竽笙,所以养耳也;疏房、檖、越席、床笫、几筵,所以养体也。故礼者养也。

    乐不过是养耳的,不过是礼的一种作用。荀子认礼的作用极其广大,可以养口、养鼻、养目、养耳、养体,几乎无所不包。正是所谓“养人之欲,给人之求”。我们一举一动,一饮一食,都不出礼的范围。因为有所动作,即是欲的表现,有所需求,即需物的供给,物与欲二者相持而长,必求“欲不穷乎物,物不屈于欲”,这样,岂不是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礼的范围以内么?荀子因此认礼为立教之本,而推原礼有三本。《礼论篇》说:

    礼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焉,无安人。故礼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

    我们可以看到荀子学说的路径,是由欲而化欲,而起伪,而生礼义,而有礼的三本。于是他的维护封建组织的教理,得以俨然确立。他把天地、先祖、君师冶为一炉,作成三座宝塔,比孔、孟的思想似乎又严密些。封建社会是要使伦理、政治都化为宗教,这层意思我在第一讲中曾有提到,以后在第三讲中更当详为说明。西洋封建社会即以宗教为中心,用宗教为支配民众的工具,因为宗教比伦理政治更能尽麻醉民众灵魂的能事。荀子在这里特提出一个“天地者生之本也”的原则,似乎这一座宝塔,又在那两座宝塔之上。因为没有“生”,便不会有“类”,没有“类”,便不会有“治”。治依于类,类存乎生,于是天地成为封建社会的中心信仰。这才是十足的封建社会的基础理论。中国社会所以尊重天地先祖君师,认为是普遍的信仰对象,未尝不是荀子的“礼三本说”提倡的结果。

    崇礼有了相当的结果之后,就可以达到正名的目的。尤其是荀子的崇礼。荀子的礼,是十分严格的,和孔子的礼不同。孔子说:“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而荀子的礼,却是不可损益的,所以说:“立隆以为极,而天下莫之能损益也。”荀子何以这样严格地规定礼呢?这是因为崇礼与正名有密切的关系。而正名一事,是政治上惟一的政纲。孔子也曾经说明过。所以从崇礼入手去达到正名的目的,是容易收效的。可见荀子对于封建社会之维护,又别具一番深意。

    孔子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荀子仿其意而发挥之,说道:

    名守慢,奇辞起,名实乱,是非之刑不明,则虽守法之吏,诵数之儒,亦皆乱也。若有王者起,必将有循于旧名,有作于新名。(《正名》)

    知者为之分别,制名以指实。上以明贵贱,下以辨同异。贵贱明,同异别,如是则志无不喻之患,事无困废之祸,此所为有名也。(《正名》)

    荀子所谓名,主重在名守。因为“名守慢”,则“奇辞起”,“奇辞起”,则“名实乱,是非之形不明”。名守之名,重于名实之名。因为名失其守,遂致名失其实。何贵乎守名?曰守其分。荀子说:

    人之生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争则乱,乱则穷矣。故无分者人之大害也,有分者天下之本利也。而人君者所以管分之枢要也。故美之者是美天下之本也,安之者是安天下之本也,贵之者是贵天下之本也。古者先王分割而等异之也,故使或美或恶,或厚或薄,或佚或乐,或劬或劳;非特以为淫泰夸丽之声,将以明仁之文,通仁之顺也。(《富国》)

    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义。故义以分则和,和则一,一则多力,多力则强,强则胜物。故宫室可得而居也。故序四时,裁万物,兼利天下,无他故焉,得之分义也。故人生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争则乱,乱则离,离则弱,弱则不能胜物。故宫室不可得而居也。不可少顷舍礼义之谓也。(《王制》)

    这些都是说明分的重要,意思是说人类与草木鸟兽之不同,就是一种有分,一种无分。崇礼的人必不犯分,这固然是合群的方法,也是自别于禽兽的方法。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荀子是如何尊重尊卑贵贱的等级制度。荀子学说的特色,是严格地拥护他的宝塔式的等级制,和亚里士多德拥护他的由物质到形式的等级制正相同。荀子以为等级最高的便是天子,天子“居如大神,动如天帝”。他在《正论篇》里面这样地描写一个天子:

    天子者,势至重而形至佚,心至愉而志无所诎,形不为劳,尊无上矣。衣被则服五采,杂间色,重文绣,加饰之以珠玉;食饮则重大牢而备珍怪,期臭味,曼而馈,代睪而食,《雍》而彻乎五祀,执荐者百人侍西房。居则设张容,负依而坐,诸侯趋走乎堂下;出户而巫觋有事,出门而宗祝有事,乘大路越席以养安,侧载睪芷以养鼻,前有错衡以养目,和鸾之声,步中《武》《象》,驺中《韶》《》以养耳。三公奉轭持纳,诸侯持轮,挟舆先马,大侯编后,大夫次之,小侯、元士次之,庶士介而坐道,庶人隐窜莫敢望视:居如大神,动如天帝。

    我们看了这段描写天子尊贵的文章,无怪统治阶级要特别地表彰儒家了。统治者“居如大神,动如天帝”,被统治者“隐窜莫敢视望”,这是儒家崇礼正名的结果。这样的主张,对于封建社会的统治阶级固有利,但被统治阶级的一般民众,却永远不容易觅得一个抬头的机会了。

    关于儒家的伦理思想,大体说明如上。希腊古代为维持奴隶社会而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中国古代为维持封建社会而有孔子、孟子、荀子,两两对较,几疑陆象山所说的“东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此理同;西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此理同”,这几句话乃是为他们写照,实则世间再不会有这样凑巧之事,这都是社会环境决定了他们。关于这点,在第一讲已有述及,兹不复赘。

    三、儒家和新儒家

    在春秋、战国时的儒家,到了汉以后,渐变成儒教了。自从汉武帝采用董仲舒之说,罢斥百家,表彰一儒以后,孔、孟的地位突然地增高了,尊孔尊经的观念,渐渐地印入于中国人的脑海。自此以后,至于宋、明,孔、孟的地位又较前不同。伦理学家的孔、孟,变为宗教家的孔、孟,儒学完全变成儒教。宋、明儒之尊崇孔子,正如教徒尊崇教主一般,孔、孟的言论支配中国的社会,正如教条教义之支配社会一般。即此可见宋、明儒在中国社会所发生的恶影响,这便是我所谓新儒家。

    新儒家好谈心性理气,本着作《中庸》者的伎俩,把儒家的伦理学扩大到哲学。(见第六讲“《中庸》的哲理”)因此新儒家所谈的心性理气和儒家所谈的心性理气完全不同,儒家本不谈心性理气,可是新儒家因为受到禅家哲学的影响,又受到道家哲学的影响,遂认心性理气为儒家向来研究的主题。实则他们所谈的心性理气,与儒家多不相干。他们不过想把伦理学家的孔、孟,盖上一层宗教的外衣,使中国的封建社会得以更维系于久远。他们认定封建社会的主要支配工具是宗教,宗教比伦理更能深入人心,所以他们都窃取一超直入的禅宗,作心性理气的说明,而认为是孔、孟原来的主要思想。这样看来,他们维护封建社会的苦心,实又远在孔、孟之上。

    儒家思想的出发点是唯心论,新儒家乃更加深唯心论的要素,倡为天理人欲之说。又倡为人心道心之说。于是唯心论的体系,乃益抵于完成。新儒家的主要代表者朱晦庵在《中庸·序》上这样说道:

    盖自上古圣神,继天立极,而道统之传,有自来矣。其见于经,则“允执厥中”者,尧之所以授舜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者,舜之所以授禹也。尧之一言,至矣尽矣,而舜复益之以三言者,则所以明夫尧之一言,必如是而后可庶几也。盖尝论之,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而以为有人心道心之异者,则以其或生于形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而所以为知觉者不同,是以或危殆而不安,或微妙而难见耳。然人莫不有是形,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虽下愚不能无道心。二者杂于方寸之间,而不知所以治之,则危者愈危,微者愈微,而天理之公,卒无以胜夫人欲之私矣。精则察夫二者之间而不杂也,一则守其本心之正而不离也。从事于斯,无少间断,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则危者安,微者著,而动静云为,自无过不及之差矣。

    朱晦庵以继承道统自任,以发扬孔、孟自任,所以对人心道心之说用全力说明。他以为宇宙万物,皆由心造,不过有虚灵和知觉的不同。虚灵是心的体,知觉是心的用。体不离用,用不离体。所以说“虚灵知觉,一而已矣”。宇宙和人生都是心的反映,都是人心和道心的反映。但人心是坏的,道心是好的。我们总要使道心反映的机会多,人心反映的机会少,这就是说“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但是,什么是道心呢?这就难于解释了。也许统治阶级的仁爱之心就是道心吧!就是尧之所以授舜,舜之所以授禹那种仁爱之心吧!观念论者柏拉图说:“统治者应该是哲学者。”大概是因为哲学者是最具有这种道心的,所以统治者应该是哲学者。如果不作这种解释,那所谓道心,乃是玄之又玄的东西。否则所谓“生于形气之私”者是人心,所谓“原于性命之正”者也是人心,还有什么道心可言呢?人心道心之说,本是统治阶级遗留下来的支配工具,朱晦庵乃从而发扬光大之,以巩固统治者的壁垒,于是中国的封建社会,又凭空添来一套形而上学的封建理论。

    天理人欲之说,也是朱晦庵所津津乐道的。照上面的记载,所谓道心,应该是属于天理,所谓人心,应该是属于人欲。朱晦庵说:“天理存则人欲亡,人欲胜则天理灭。”试问什么是天理?又试问世间有没有“人欲亡”的一个境界。如果人欲已亡,岂非人类早已绝灭?饮食男女之欲,试问何时可亡?所谓天理,试问离了人欲还有什么天理?如果说有,那天理究属何物?凡此种种疑问,都使我们对宋儒“存天理、去人欲”的主张,认为无法解释。那又只有从社会背景去说明。便是统治阶级都是具有天理的,被统治阶级都是具有人欲的。有权势有职位的都是有天理的,无权势无职位的都是没有天理的。无怪戴东原这样批评:“自宋以来,始相习成俗。则以理为如有物焉。得于天而具于心,因以心之意见当之也。于是负其气,挟其势位,加以口给者理伸,力弱气慑,口不能道辞者理屈。”又说:“人莫患乎蔽而自智,任其意见,执之为理义。吾惧求理义者以意见当之,孰知民受其祸之无所终极也哉?”又说:“人死于法,犹有怜之者。死于理,其谁怜之!”这些议论,都是对宋儒天理人欲说所下的一种极沉痛的批评。被统治阶级死于统治阶级的理,于是民受其祸,无所终极。这又是宋儒所贻下的恶果。

    唯心论发展到明代,可谓达到了顶点。明代新儒家主要代表要推王阳明。关于存理去欲思想,王阳明是和宋儒一致。所以说:“静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动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这种说素,也为清戴东原所讥。王阳明主旨在阐明心的本体,不过他对于理是丝毫不曾放过的。他以为理在心之内,所谓“求理于吾心”。他这样说:“外吾心而求物理,无物理矣;遗物理而求吾心,吾心又何物耶?”又说:“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王阳明的理,正是戴东原所说的“以意见当之”的理,因为吾心即理,便无时无刻不可以吾心的意见当之。统治阶级的心是要压迫被统治阶级,这便是十足的天理,你有什么方法证明它不是天理么?

    王阳明自以为他的最大贡献,是阐明心的本体。他说:“心者身之主也,而心之虚灵明觉,即所谓本然良知也。”又说:“良知者心之本体,即前所谓恒照者也。”又说:“良知之昭明灵觉,圆融洞澈,廓然与太虚而同体。”又说:“得此二字,真吾圣门正法眼藏。”他还有“咏良知”的诗,说道:“莫道圣门无口诀,良知两字是参同。”王阳明以为心的本体即是良知,已经有些费解,况且完全拿禅家的话头解释孟子的良知,更是奇特。所谓“恒照”,不是禅家宏智正觉的“默照”么?所谓“参同”,不是禅家石头希迁的“参同契”么?至于所谓“昭明灵觉,圆融洞澈,廓然与太虚而同体”,更完全是禅家证道的境界。拿禅家的思想附会到儒家,这是宋、明儒独有的现象,而以王阳明为最甚。儒家言心,尚能体会,新儒家言心,便不可捉摸了。顾炎武在《日知录》里面说道:“《论语》一书,言心者三,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乃操则存、舍则亡之训,门人未之记而独见于《孟子》。夫未学圣人之操心,而骤语夫从心,此即所谓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而旦昼之所为有牿亡之者矣。”这段说明,很能抉出孔子的原意。孔子明明叫人“用心”,哪里是王阳明所说的“恒照”呢?孟子更把心说得透彻,谓“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又哪里是王阳明所说的“心自然会知”呢?这样看来,王阳明一段援释入儒的工夫,完全是别有用意,因为不把心说成“恒照”,说成“昭明灵觉,圆融洞澈”,说成“自然会知”,便无以显精神界的权威。唯心论者总是把世界分成两截,一种是精神界,一种是物质界。精神界不变动而可以支配物质界,物质界变动却须受支配于精神界。这种宇宙观,应用到伦理上或政治上,精神界便属于统治阶级,物质界便属于被统治阶级。统治阶级不变动,而可以支配被统治阶级,被统治阶级变动,却须受统治阶级之支配。而且统治阶级是“恒照”的,是“昭明灵觉,圆融洞澈”的,是“自然会知”的。这是何等深切著名的封建教理。所以王阳明的学说,不仅为封建主义的中国所欢迎,更为帝国主义的日本所欢迎。

    无论是儒家或新儒家,在中国哲学史上都占很重要的地位,不是在短时间内所能说得明白的。这回所讲的不过是一种大概的情形。可是这种大概的情形,我觉得对于中国人过去生活方式之了解,是颇有帮助的。因为中国人所受儒家和新儒家的影响特别地大,而儒家和新儒家本身的演变也特别地复杂,故不能不这样单拿伦理观提纲挈领地讲述一个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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