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幸福的摆最新章节!

    德国  F.盖斯戴客

    一八四一年的秋天,有一位年轻气壮的青年,背上背着背囊,手里拿着手杖,在遵沿了自马利斯勿儿特(Marisfeld)驰向味希戴尔呵护村(Wichtelhausen)去的大道,缓慢地、舒徐地逍遥前进。

    他绝不是一个浪行各处在找工作做的手艺工人;这只需看他一眼,就可以明白,更不必由他在背囊上缚着的那个小小的样子很清趣的羊皮画箧来透露详情。无论如何,依他的样子看来,他一定是一位艺术家无疑。在头上深深斜戴着的那顶黑色阔边的呢帽,很长很美丽的卷曲的鬓毛,及软柔新短的那丛唇上的全须————总之一切都在证说他这身份,就是他身上穿着的,那件在这一个阳和的早上许觉得太热一点的半旧的黑绒洋服,也在那里证说他是一位艺术画家。他的洋服的纽扣是解开在那儿的,而洋服下的白色衬衫呢————因为他是不穿着洋服背心的————却只用了一块黑绸的巾儿在颈下松松系缚在那里。

    从马利斯勿儿特算起约莫走了一里路程还不到的时候,他听见那里教堂的钟声响过来了。停住了脚,将身体靠住了行杖,他在聚精会神地倾听着这实在是奇妙地向他飞渡过来的钟声。

    钟声早就停了,他可是依旧还呆呆地站着同在梦里似的茫然在注视着山坡。他的神思实在还留在家里,还留在那个小小的融和的讨奴斯山旁(Taunusfgebirge)的村里,留在他的家人、他的慈母与他的弟兄姊妹之旁。他觉得似乎有一行清泪,要涌出在他的眼睛里的样子。可是他那少年的心,他那轻松快乐的心,却不许这些烦忧沉郁的想头滋盛起来。他只除去了帽子,含着满心的微笑,朝了他所素识的故乡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比前更紧地拿起那根结实的手杖重新遵沿着他所已经开始的行程,他就勇猛地走上大道,走向前去了。

    这中间,太阳已经在那条宽广的、单调的大道上射烧得很暖很热了,大道上且有很深的尘土成层地积在那里,我们的这位旅行者已向左右前后回看了好多次了,他的意思是在想发现一条比这大道更可以舒服一点走去的步道。恰好在右手边是有一条岔路来了,但这路也并不见得比他在走的那条大道会更好些,而且这路的去向,比他所指的方向,也似乎离得太远。所以他仍循原路又走了一程,终于走到了一条清冽的山溪之旁,溪上是还有一架古旧的石桥残迹遗留在那里的。过桥去是一条浅草丛生的小路,小路的去向,是山谷的低洼之处。本来是没有一定的目的的他————因为他也不过是为清丽的魏拉河流(Werratbal)的美景所牵诱,此来也原不过想饱饱他的画箧而已————就从溪流中散剩在那里的大石块高头脚也没有溅湿地渡了过去,跳到了那边的浅草丛生的地上。于是他就在这里的富有弹性的浅草高头和浓密的赤杨树荫之下,心里满怀了这一回所换的道路的舒服之感,急速地走向前去了。

    “现在我却得到了这一点好处了,”他自对自地笑着说,“就是我可以完全不晓得我到的是什么地方这一点好处。这里没有那些无聊的路牌,真是无聊,这些路牌大约在几里路前就在对人说了,此去下一个地方是叫什么名字,而每次记在那里的路程远近却总是不对的。我真想问问他们看,在这里,他们的路程究竟是如何计算的!可是在这里的山谷里,是多么寂静啊————那也是当然的,礼拜天农夫们还要在野外做什么呢,一礼拜整整的六天他们既不得不在锄后车旁勤劳辛苦,那礼拜天他们当然是不愿意再出来散步的了,早晨在教堂里的一忽儿安息,才能补足他们的睡眠,中饭吃后,他们当然是要向酒店的桌下去伸伸脚了啦。————像这样怪热的时候,一杯啤酒倒也很不错,可是在我能够得到一杯啤酒之先,在这里的这清清流水,不也可以消除口渴的么。”————于是他就将帽子背囊丢下,走下水边,去任心饮了一个痛快。

    因此感到了一点清凉,他的眼睛却偶然看到了一株老残灵奇的柳树,他以熟练的手法画下了一张这老树的速写之图。现在是完全休息过了,心气也觉得清新了,他就又背起背囊,也不管那小路的路线是引他向何方去的,便又开始向前走了!

    像这样的,这儿一块岩石,那儿一丛奇异的赤杨树丛,或又是一枝节瘤丛生的檞树之枝等收了许多速写在他的画箧里,他又约莫逍遥前进了一个钟头。太阳愈升愈高了,当他正决下心来,预备走得更快一点,至少想赶上下一个村子里去摄取午饭的时候,他却看见在他的面前,山谷的道旁接近溪边,一块从前大约是有神龛立着的老石之上,有一位乡下少女坐在那里,她是在俯视着那条他所走来的小道的。

    为赤杨所遮住,他看见她,比她看见他还要早些。可是当他沿着溪边,正从那个到这时为止把他从她的视线里遮去的树丛里出来的当儿,她差不多和这是同时地就跳了起来,欢呼了一声,竟向着他而跑上前来了。

    亚诺儿特(Arnold,这是这青年画家的名字)倒吃了一惊,呆站住了,而同时也马上看出了她是一个同画上的美人儿一般美丽的姑娘,年纪怕还不满十七岁,穿的是一套非常奇异,但也非常清洁的农妇的衣服。她伸出了两臂,在向他跑上前来。亚诺儿特也明明知道,她大约总是把他弄错当作了一个另外的人了,而这一个欢欣的接遇总并不是为他而发的————那个小姑娘一到认清了是他,也立刻惊惶站住,颜面先变得青苍,然后满面通红,最后才嗫嚅难吐窘急得什么似的说:

    “你————你这位不认识的先生,请不要生气,————我————我把你————”

    “当作了你自己的爱人看了,是不是?小姑娘!”那青年笑着说,“而现在你却要发怒了,怒恼你在路上遇见了一个另外的、不相识的、与你是完全不相干的生人,是不是?请你不要因为我不是你那个他而发怒才对呀。”

    “嗳,你说哪里的话?”那小姑娘感到窘急似的幽幽地说,“我凭什么要发怒呢?————嗳,你正不晓得,我却在这儿非常的欢喜着哩!”

    “那么他也不值得你再这样地等待下去了,”亚诺儿特说,他这时候才初次注意到了这纯洁的村女的实在是奇妙不过的爱娇,“假如我是你那个他的话,那我就一分钟也不教你无为地在这里等我的。”

    “啊,你真说得奇怪,”那小姑娘羞缩地说,“他若是能来的话,那他老早就来了。或者他是病了也未可知————或者竟也许是————死了。”她缓慢地也是从心底里出来似的叹着说。

    “你听不到他的消息,已经是很久了么?”

    “嗳,是很久,很久了。”

    “那么他的家里总大约是去这儿很远的罢?”

    “远么?当然————从这儿去是远得很哩,”那姑娘说,“是在别蓄府斯罗达(Bischofsroda)。”

    “别蓄府斯罗达?”亚诺儿特叫着说,“我最近在那里是住过四星期的,那村里的孩子我差不多个个都认识。他叫什么名字呀?”

    “亨利————亨利·福儿古脱(Heinrich Vollgut),”小姑娘羞羞缩缩地说,“是别蓄府斯罗达村村长的儿子。”

    “嗯,”亚诺儿特想了想说,“村长那里我是常进出的,他的姓氏是鲍爱林(Baeuerling)。据我所知,则全村里没有一个姓福儿古脱的人。”

    “在那里的人,你或者总不全部都认识罢。”小姑娘辩着说,在她脸上的那一层悲哀幽怨的形容上,却潜入了一脸淡淡的、狡憨的笑容。这笑容在她的脸上,比起先前的那副忧郁的形容来,实在更是相称,更是好看。

    “但是若从别蓄府斯罗达来的话,”那青年画家说,“那翻山过来,有两个钟头,也尽可以来了,至多也不过三个钟头。”

    “可是他却仍是不来,”小姑娘说,又发了一声沉郁的叹声,“而他却是和我那么确实地约定的哩。”

    “那么他一定是会来的,”亚诺儿特很忠心地保证着说,“因为倘若和你约定了,那他是必须有一个坚决如石样的心才忍心背言而不守约————我想你的那位亨利总不至于如此罢。”

    “是啊,亨利是不会如此的,”小姑娘也很信任她爱人似的说,“可是现在我不想再等下去了,因为无论如何我总要回家去吃午饭去,否则怕爸爸要骂起来哩。”

    “你的家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村谷里一直进去————吓,你听见那钟声么?————教堂的礼拜刚散呀。”

    亚诺儿特倾听了一下,在距离并不很远的地方,他听见有一种慢慢撞击的钟声传了过来;但这钟声并不深沉响亮,却只是尖锐不和谐的,而当他看向那钟声响的地方去时,他看见有一层浓密的雾霭遮障在村谷的那一部分上似的。

    “你们的这钟是有裂痕的,”他笑着说,“这钟的声音真有点怕人。”

    “是的,我也知道,”小姑娘冷静地回答说,“这钟的声音真不美,我们早想把它改铸了,可是一则我们老没有钱,二则也没有余裕的时间,因为这附近是没有铸钟师的。但是倒也没有什么;因为我们都已听惯了,晓得这钟打的时候是什么意思了————所以就是这破钟也尽可以通用的。”

    “你们的村子叫作什么名字呀?”

    “盖默尔斯呵护村(Germelshausen)。”

    “从你们那里可以走上味希戴尔呵护村去的?”

    “那很容易————走步道而去,怕只要小半个钟头好了————或者还不要的呢,若你走得快一点儿的时候。”

    “那么,小宝贝,我和你一道去罢,去走过你们那个村子,假如在你们那儿有一家好旅馆的话,那我就也到你们那儿去吃午饭去。”

    “那旅馆只是太好了一点。”小姑娘叹着说,临行时她又朝后回顾了一眼,看看她那所久候的爱人究竟来也不来。

    “旅馆哪里有太好的道理呢?”

    “对农夫自然是如此的,”小姑娘认真地说,这时候她已在他的边上并着,缓缓地走向村谷中去了,“农夫于日里的工作完了之后,晚上在家里是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的,假使他在一家好旅馆里从晚上坐到了深夜回来,那岂不要把家里的事情耽搁起的么?”

    “可是我今天总再没有什么事情耽搁落了罢。”

    “城里的先生们是不同的————他们本来就不做什么工,所以也没有多大的事情会被耽搁,而农夫却是要为他们而做工,做出粮食来供养他们的。”

    “那倒也不尽然,”亚诺儿特笑着说,“他们为我们务农(植造)是有之,可是做出工作来供养却还是有待于我们自己的哩,并且我们有时候也很苦,因为农夫的工作,是容易得到相当的报酬的。”

    “可是你们是并不在做什么工的呀?”

    “为什么不做工呢?”

    “你们的手并不是像做工的样儿。”

    “那我就马上试给你看看,我是如何做工而且能够做点什么的,”亚诺儿特笑了,“你且上那丛老的紫丁香花树下的平石上去坐下来罢。”

    “我上那儿去干什么?”

    “你且坐下罢。”青年画家叫着,就很快地把背囊丢下,把画箧和铅笔取了出来。

    “可是我要回家去了!”

    “有五分钟就行————我极愿意将你的纪念品留一个在身边,携带到外边的世界上去,就是你的亨利,大约对此总也不会反对的。”

    “我的纪念品?————你说得真可笑呵!”

    “我想画一个你的像去。”

    “你是一位画家么?”

    “是的。”

    “那好极了————你马上可以把盖默尔斯呵护村教堂里的画重新点染点染画一画新,因为它们实在是太旧太难看了。”

    “你叫什么名字?”这一回亚诺儿特问她说,这中间他早把画箧打开,很快地在画取这小姑娘的娇容的速写图了。

    “盖屈鲁特(Gertrud)。”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是村里的村长。————你若是一位画家,那你可以不必上旅馆去,我就马上带你回家去吃午饭,饭后你可以和爸爸商量商量一切的事情。”

    “是不是关于教堂的画的事情?”亚诺儿特笑着问她。

    “当然是的,”小姑娘很认真地答他,“那你就非要住在我们那里不行,总得和我们住一个很长很长的时期,直到我们约定的日子再次到来,而那些画点染完成的时候。”

    “盖屈鲁特,这些事情让我们慢慢地往后再说,”青年画家一边很忙碌地在调使他的铅笔,一边说,“我且问你,假如我有时候,或者竟是常常要和你在一道,而又和你说闲话说得非常之多,那你的那位亨利不会生气的么?”

    “亨利?”小姑娘说,“他以后怕不会来了。”

    “今天自然不会来了啦,可是明天呢?”

    “不,”盖屈鲁特完全平静地说,“他今天十一点钟的时候不来,是不来的了,直要到我们的日子再来的时候止。”

    “你们的日子?那是什么意思呀?”

    小姑娘只吃一惊似的诚恳真率地朝他看看,可是对他的这一句问语,她仍不回答,而当她把视线擎住罩在他们头上的高空云层上去的时候,她的眼里却现出了一种特异的痛苦和忧郁的表情,在凝视云端。

    这一忽儿的盖屈鲁特真有天使般的美丽,而亚诺儿特在急于他的速写画的完成,注意力全为这事所吸引,把其他的一切都忘掉了。并且这中间他也没有多少时间。那小姑娘突然站起来了,把一块方巾向头上一抛,遮住了太阳的光线,说:

    “我非走不行————这日子是那么短,家里的人,全在等着我哩。”

    可是亚诺儿特也已经把那张小画画完了,用了几笔粗线,将她的衣服折痕表示出来之后,他一边就将画擎给她看,一边说:

    “像不像?”

    “那真是我呀!”盖屈鲁特急速地叫了一声,几乎似吃了一惊的样子。

    “可不是么?不是你是谁呢?”亚诺儿特笑了。

    “你要将这画留着拿了去么?”小姑娘羞缩地差不多是忧闷地问。

    “当然我要拿去的,”青年叫着说,“我若从这里远远地,远远地离开了的时候,也可以常常看看想念你呵。”

    “可是不晓得我爸爸答应不答应。”

    “是不是说准不准我想念你的话?————他能够禁止我不想你么?”

    “不是的————但是————喏,就是你要将画带去————带到外边的世界上去的话呀。”

    “他不能阻止我的,我的心肝,”亚诺儿特很亲爱地说,“可是将这画留在我的手里,你自己是愿意不愿意呢?”

    “我么?————那有什么!”小姑娘想了一下回答说,“假如————只教————嗳,我还是要去问问爸爸才行。”

    “你真是一个傻孩子,”青年画家笑着说,“就是一位公主,也不能反对一个艺术家来将她的容貌画取而为自己保留着的呀。对你是并没有什么损害的。请你不要这样地跑走罢,你这傻孩子;我要同你去的呀,————或者你想这样使我中饭也没得吃,剩我在这里么?你难道忘了教堂里的画了么?”

    “是的,那些画。”小姑娘停住了脚在等着他说;但是急急把画箧收拾起来的亚诺儿特,在一瞬之间,又已走在她的边上了,他们便比前更快地在走他们的路,走向村子里去。

    那个村子却距离得非常之近,比亚诺儿特听了那破钟的声音在猜度的距离更近了许多。因为青年从远处看来,以为是赤杨树林的一丛树木,等他们跑近来一看,却是一排以篱笆围住的果树丛林,在这丛林之后深深地藏着的,在北面和东北面仍是宽广的耕地,却是那个有低低的教堂尖塔和许多被熏黑的村舍的古旧村子。

    在这里他们开头也踏上了一条铺得好好的坚实的街道,两旁是各有果树培养在那里的。可是在村子上面的空中却悬着那块亚诺儿特在远处已经看见了的阴郁的雾霭,把亮爽的日光弄得阴沉沉的,致使在那些古旧灰色风雨经得很多的屋顶之上,只有些黄黄不亮、异常阴惨的光线散射在那里。亚诺儿特对这些光景可是几乎不曾注一眼目,因为当他们走近开头的几家房子的时候,在他边上走着的盖屈鲁特慢慢地将他的手捏住了。把他的手捏住在她的手里,她就和他走入了第二条街。

    因与这一只温软的手的一接触,这位年轻气壮的青年竟周身感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奇异的感觉,他的眼睛不能自已地在找捉那年轻的小姑娘的视线了。但是盖屈鲁特却并不流盼过来,眼睛优婉地俯视着地面,她只在领导她的客人上她父亲的屋里去。所以最后亚诺儿特的注意力就只好转向那些对他并不招呼一声,只静默地从他边上走过去的村民的态度上去。

    他开头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因为在这地方近邻的各村子里,走过的人对一位不认识的陌生人至少也该说一声“您好啊”或“上帝保佑你啊”的客气话的,若不说这些的时候,那大家几乎会把这事情当作一宗犯罪的行为来看。在这村子里却并没有人想到这件事情,这些村民只同在大都会里的住民一样,只是静默着无表情地走过去了,或只是在这里那里站立下来朝他们看看————而没有一个人来和他们攀谈一句话的。就是对那小姑娘也并没有一个人说出一番客套话来。

    那些古旧的房子,那些有用了雕刻装饰着的尖顶八字式的门面与坚强的被风雨所打旧的草盖的房子,又是多么奇特呀————并且是礼拜天也不管,人家的窗门是没有一扇擦拭得光亮的,那些圆形的镶在铅框里的玻璃,看起来都是沉郁斑斓,在它们的灰垢的面上都只在那里放虹霓的光彩。当他与她走过去的时候,这里那里也时有扇把窗门开开来的,里面也有亲和可爱的小姑娘的颜面或年老有福的老婆婆的颜面在那里看望出来。那些住民的异样的服饰也使他感到了奇怪,因为他们的衣服实在是与附近各村的根本不同。此外且到处只充塞着了一种几乎是万籁无声的沉默,亚诺儿特到最后觉得被这寂寞压得痛苦起来了,所以就对他的那女伴说:

    “在你们这村里难道把礼拜天守得那么严谨的么?难道教大家遇着的时候也不准交换一句客气话的么?若不是这里那里地听见一声狗叫和鸡鸣,那我们几乎可以把这全村当作是沉默的或死了的地方看了。”

    “现在是中饭的时候呀,”盖屈鲁特平静地说,“这时候是大家不想多说话的,因此到晚上怕你要更觉得他们的吵闹嘈杂哩。”

    “真要感谢上帝啊!”亚诺儿特叫着说,“那儿却终究有起几个小孩子来了,他们倒是在街上玩儿哩————我已经觉得在这儿有点奇怪起来了,仿佛是怪可怕的样子;在别蓄府斯罗达他们过礼拜天可不是这么过的。”

    “那儿是我爸爸的家里了。”盖屈鲁特轻轻地说。

    “对他可是,”亚诺儿特笑着说,“我不应该这样出其不意地在吃中饭的时候去打搅他的呀。我对他或者是一个不被欢迎的不速之客,而我在吃饭的时候呢,又只喜欢看到亲和的面色在我的周围的。我的好孩子,还是请你告诉那旅馆的地方罢,或者由我自己去找也行,大约盖默尔斯呵护村总不会和别的地方不同罢?在平常的村子里旅馆总是紧接在教堂的边上的,大约朝教堂的尖塔走去总不至于走错。”

    “你是不错的,我们这里原也是和别个村子一样的。”盖屈鲁特沉静地说,“可是在家里他们已经在等候我们了,你可请不必担忧,怕他们会对你有不客气的地方。”

    “他们在等候我们?啊,你的意思,是你和你的亨利罢?好,盖屈鲁特,假如今天你能把我当作亨利看待,那我就上你那儿去,和你们在一道儿住下去————一直住下去————直到你自己再想赶我出去为止。”

    他不能自已地用了极感动的声气将最后的几句话说出,同时又轻轻地将还在捏着他的手的那只纤手捏了一把,盖屈鲁特忽而站住了,张大了眼睛朝他深深地看着,她就开始说:

    “你真的愿意这样么?”

    “一千一万个愿意。”青年画家被她的奇艳迷人的美色所征服而叫着说。盖屈鲁特可是不再回答他了,就又开始走她的路,仿佛是在深思她的同行者刚才所讲的话的样子,最后她走到了一间高大的房子之前又站住了,一条有铁栏围住的宽大的石级是引入到这房子里去的,站住之后,她又恢复了从前的那种羞缩的态度说:

    “亲爱的先生,这儿就是我的住家,假如你喜欢的话,那请你和我一道走上我爸爸那里去罢,他一定会以能招你去和他一道吃饭为无上的光荣。”

    当亚诺儿特能够回答她些话语之先,在石级的高头那位村长已经走出来立在门口了,一扇窗开了开来,里面有一位老妇人的亲和的颜面在向外看望而在朝他俩点头,这中间那农夫叫着说:

    “可是盖屈鲁特,今天你可在外面耽搁得久了,嗳唷,看啊,她又带了一个多么漂亮的美少年来!”

    “我的亲爱的村长先生————”

    “请不要在台阶上叙客套罢————快请进来;肉丸子早就做好了,否则怕要硬起来要冷了哩。”

    “这可不是亨利,”那老妇人在窗里说,“我不是说了么?‘他怕是不再来了’。”

    “这也很好的呀,娘,很好很好!”那村长说,“这也很可以的。”对这新来者伸出了欢迎的手,他就继续说:“欢迎你到盖默尔斯呵护村来,我们的少先生,那丫头是在什么地方把你拣取了来的呢。现在请进来用饭罢,请随意吃吃————其余的事情我们往后再谈罢。”

    他真不让这青年画家有一刻可以作告罪之类的话的余裕,等他一踏上台阶,盖屈鲁特将他的手放开之后,村长就很重地和他握过手,亲亲热热地将他的手夹在臂下引他上那间宽广的居室里去了。

    房子里只充塞着霉败气土壤气很重的空气,虽则亚诺儿特对于德国农人的那一种习惯,就是在房子里最喜欢把新鲜空气统统塞杀,与在夏天也常常把火生起好享受那种他们以为舒服的蒸人的热气之类的习惯,是十分知道的,但到了这里,他也觉得有点奇特了。那间狭窄的进口房间,也觉得有点不大令人快活。墙上的粉刷石灰都已剥落了,仿佛是刚才很匆促地扫集收拾到边头上去的样子。在这房间后部的一扇唯一的幽黑的窗几乎是一线外光也透射不进来的,而从这房间引到高一层的住室里去的那条阶梯呢又是很旧很坏,似乎是年久失修的模样。

    可是他在这里并没有可以详细观察周围的余裕,因为一瞬间之后,他的那位好客的主人已把客室的门儿开了,亚诺儿特看自己已经进到了一间虽然不高但也很宽广的房间,在这里的空气是清新的,地上还有白沙铺着,室内当中摆着一张以雪白的桌布罩好的很大的食桌,却与这古旧的房子的周围各种灰陈的设备作了一个很好的对照。

    在那个老婆婆之外————她已经把窗门关上,将她的椅子移向食桌边上来了————还有几个双颊红红的小孩子坐在房间的角上;一位强壮的农妇————可是她的衣服也完全和邻村的不同————为拿了一大盘东西走进来的使女开了门。于是那盘肉丸子就热气蒸腾地放在桌上了,大家就各跑到椅子边上去享受这正合饥饿的人的胃口的饭餐。可是没有一个人坐到椅子上,而小孩子们呢,由亚诺儿特看来仿佛是都在举起了忧惧的视线在朝他们的父亲看着。

    父亲走近了他的椅子,将手臂搁在椅上,只静默地沉寂地并且是阴郁地将视线低注在前面的地上。————他难道在祈祷么?亚诺儿特只看见他将嘴唇紧紧地包紧,而他的右手却捏了一个拳头在身边挂落在那里。在他的面上绝没有一种祈祷的表情,看他的样子,却只是一种顽强的,可也是未曾坚决的骄抗的神气。

    盖屈鲁特轻轻地走近了他的身边,把她的手搁在他的肩上,那老婆婆也只一言不发地和他对立在那里,在用了一种幽怨哀恳的视线朝他呆看。

    “我们吃罢!”那男子粗暴地说,“是没有办法的!”将椅子推了推开,对他的客人点了点头,他就自己坐下椅去,拿起那柄很大的食器来替大家分装起菜来了。

    这一位男子的这种种行为,亚诺儿特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地可怕,并且在其他各人的都在受压迫似的氛围气中他也同样的不能感到舒畅。可是那位村长并不是将他的中饭来和忧思一道吃的人。他在桌上一拍,使女就又进来,拿了许多酒杯酒瓶来,与他所倒给人的那种可口的陈酒之来在同时,食桌上的各员中间也马上都感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比以前更愉快的情怀的恢复。

    那种名贵的饮品真像是化成液体的热火在亚诺儿特的血管里循流起来了————他自从出世以来绝还没有吃到像这样的好酒过————盖屈鲁特也喝了,老婆婆也喝了,老婆婆往后马上就到屋角上她的纺轮边上去坐下了,她并且用了轻轻的音调唱出了一曲歌咏盖默尔斯呵护村的快活的生活的小曲儿来。村长自己也完全像变过了一个人的样子。和前头是异常的沉郁异常的静默时一样,这一忽儿却变得异常地快活异常地高兴了,亚诺儿特当然也不能逃出这种美酒的自然的影响。他也不晓得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村长的手里却横捏了一把提琴在拉一个很快活的跳舞曲子,亚诺儿特抱住了美丽的盖屈鲁特,就和她在屋里乱舞起来。他俩舞得如此之狂,甚至于把纺轮打翻,许多椅子也被撞倒,而那个正在把食器收拾搬出去的使女也几乎被撞倒,总之他俩演尽了种种可笑的狂跳乱舞,弄得在旁看着的其余的人都笑断了肚肠。

    突然之间,室内的一切都沉默了,等亚诺儿特吃了一惊回过来看那村长的时候,他却以提琴的弓子指了一指窗外,就把那乐器仍复收拾到了那只他前回从这里头取出来的大木箱子里面。亚诺儿特看见外面街上正有一具棺材从那里抬过。

    六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子将棺材扛在肩上在前头走,后面只冷清清地跟着一位老人,手里领着一个金发的小小姑娘。老人被忧伤所摧毁似的在街上走着,但那还未满四岁的小孩,大约是因为还不晓得睡在那黑棺里的是何人的缘故罢,到处若遇着一个认识的人的时候,就在很亲爱地点头,而当看见了两三只狗跑跳了过去,其中的一只撞着了村长的房子前面的石级而滚倒的时候,却很高兴地笑了起来。

    但是只当那棺材还看得见的中间室内沉默了一忽儿。盖屈鲁特走近了青年画家的身边对他说:

    “现在你暂时休息一忽儿罢————你跳也跳得够了,否则那猛烈的酒性怕要渐重地逼上你的头来。来罢,拿着帽子,让我们一道去散一会儿步。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正好上那家旅馆去,因为今晚上那里有跳舞哩。”

    “跳舞?————好极了,”亚诺儿特很满足地叫着说,“我真来得凑巧呵;你总该和我跳头一支舞的罢,盖屈鲁特?”

    “当然,假如你若愿意的话。”

    亚诺儿特也将帽子和画箧拿起来了。

    “你那本书干什么的?”村长问。

    “他是画画的,爸爸,”盖屈鲁特回答说,“他已经把我画过一张了。你且看看那张画罢。”

    亚诺儿特开了画箧就将那张速写图擎给那男子去看。

    那农夫静静地沉默着看了一会儿。

    “你要将这画带着拿回去么?”他最后问说,“或者将装进一个框子去挂在你的房里罢?”

    “那是不行的么?”

    “爸爸,你许他带回去么?”盖屈鲁特问。

    “假如他不和我们在一道,”村长笑着说,“我也没有什么好反对————但是这画上还缺少一点背景。”

    “什么呢?”

    “刚才的那个丧葬的行列————你把那葬式画上这纸上去罢,那么你可以带了回去。”

    “但是那个丧葬行列和盖屈鲁特?”

    “纸上还空得很呢,”村长很顽固地说,“一定要把葬式画上去才行,否则我不许你带了这张画着我的小姑娘的速写图回去。在这样的严肃的背景之内或者没有人会想到坏事情上去的。”

    亚诺儿特对于这奇怪的提议,就是对一位美丽的姑娘要借一个丧葬行列来作名誉保证的这提议笑着摇了摇头。但是这老人似乎已经决下了心而不能变动的了,为使他满足起见,亚诺儿特就从了他的提议。往后他以为尽能够把这悲哀的添加品很容易地再擦去的。

    他以熟练的手法把刚才走过的人物情景画了上去,虽则只是追溯着他的记忆在画的,但他仍将全部都画入在纸上,于是全家族的人就都挤拢在他的身边,表示着很明显的惊异,在看他那种神速的画法。

    “我画得还不错罢?”最后亚诺儿特从椅子上跳起,将那张画伸直了手臂拿着在看的时候叫着说。

    “真不错!”村长点了点头,“我真想不到你能这么快就把它画好了。好,现在是好了,你就和那小丫头出去罢,去看看我们这村子————或者你第二次不能马上有再来看的机会罢。到了五点钟的时候就请回来————今天我们有一个庆祝的盛会,你一定要来参列才行哩。”

    那个土壤气重的房间和已经升上头来的酒性把亚诺儿特弄成了一种不畅放的被压迫的气氛感觉,他早在渴慕着外面天空下的自由开放了。几分钟之后他就走在美丽的盖屈鲁特之旁,遵沿了那条贯通村子的大街在逍遥阔步了。

    现在路上可没有同从前那么的沉寂了。小孩子们在街上游戏,老人们这儿那儿的坐在门前在看他们。充满着古旧的奇怪的房屋的这地方,只要太阳能够通过那层像一块云似的挂在人家上面的深厚紫褐色的烟霭晒射下来,那一定就能够呈现出一种亲和悦目的景象。

    “这近边有荒野或森林里在起火么?”他问那姑娘,“像这样的烟霭是旁的任何村子里所没有的,这当然也不是从烟囱里出来的呀。”

    “这是地气,”盖屈鲁特很平静地回答说,“但是你还没有听人说起过盖默尔斯呵护村么?”

    “从来没有听见过。”

    “这倒也奇怪了,这村子是很古————很古的呀。”

    “至少从这村里的房屋看起来是如此的,并且那些村民的行动举止也奇怪得很,而你们的言语也完全和邻近的各村不同。你们大约是很少从你们的村里出去到外间去的罢?”

    “很少。”盖屈鲁特简单地答。

    “在这里并且一只燕子也没有了?难道它们已经都飞完了么?”

    “嗳,早就,”那姑娘呆板地回答说,“在盖默尔斯呵护村它们是不来造巢的。大约是因为它们不能受那地气的缘故罢。”

    “可是你们这里总不是老有这地气的罢?”

    “老有的。”

    “那么或者你们的果树不生果子,也是这个原因,在马利斯勿儿特今年他们却非要把树枝用支柱来支住不行,今年的果子真生得多呀。”

    盖屈鲁特对此也不作一句答语,尽是默默地在他边上在村子里向前走去,到最后终究走到了村子的尽头。在路上她只有几次很慈和地对小孩子点了点头,或对年轻的少女中间的一个说几句轻轻的话————大约是关于今晚上的舞会与舞会内穿的衣裳之类的话罢。那些年轻的姑娘在这中间都用了满抱着同情的眼光在朝这青年画家注视,致使他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会变得心里热起来悲痛起来————但是他也不敢问一声盖屈鲁特,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现在他们终于走到了村子最外面的几家人家的边上了,因为在村子里头是异常的热闹的原因,所以在这里觉得格外地冷静沉寂,几乎觉得周围是完全死绝了的样子。那些庭园似乎许多年数没有人迹到过似的:路上只长着荒草,尤其惹这年轻的异乡人注意的,是那些果树,果树中竟没有一株生着一颗果子的。

    在那里他们遇见了几个自外面进来的人,亚诺儿特一看见就认得他们是刚才搬葬仪出...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