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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特丽丝苔莎最新章节!

母牛脑、母牛前额骨……这些并不会把克鲁丝打入地狱,因为没有人曾经告诉过她要停止杀戮,或即使有人,耶稣或佛祖或穆罕默德,曾经告诉过她,她也不会因此而受到伤害————虽然因为上帝的旨意小母牛不能免受其害……

    小猫咪在一连声地叫,想要肉吃————它自己就是一小团颤抖的肉————在无边的虚无中灵魂吞噬着灵魂。

    “别抱怨了!”我对猫吼道,它在地板上狂叫,最后跳到床上,加入我们————母鸡用它长长的长着羽毛的身体温柔而难以觉察地擦着我的鞋尖,我只能轻微地感觉到它,适时地意识到,这是来自佛祖母亲摩耶夫人的温柔的接触————它是神奇的下蛋母鸡,来历不明,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随心所欲————猫叫唤得异常猛烈,我都开始为鸡担心了,其实大可不必,猫现在只是在对着地板上一小块味道进行安静的沉思冥想,我用指尖抚摸这只可怜小家伙的黏乎乎的脊背,使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该走了,我拍了拍猫,向鸽子上帝道别,想离开这个处于恶毒的金色梦境中的凶恶的厨房————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巨大的思想之中,厨房里的我们都在其中,我对其一个字也不信,我也不相信其实实在在、原子般空无的一大团肉,我直接将其看穿,直接看穿在耀眼的紫水晶般的空白的未来现实里我们的肉体,(母鸡和其他所有的肉体)————我担心,但不开心————“笨,”我说,公鸡看着我,“他说‘笨’是什么意思!”公鸡说“公鸡叽里呱啦”,这是一个真正的星期天的早晨(现在就是,凌晨两点钟)说着话,我看见这个梦之屋褐色的角落,想起多年前坐落在寒冷大街上的母亲的漆黑的厨房,母亲的厨房亦属这个梦的一部分,而当前这个寒冷的厨房四处漏雨,坐落在印第安墨西哥城的恐惧之中————在我准备起身的时候,克鲁丝虚弱地向我道别,我拍拍她的肩膀,觉得这应该就是她在合适的时刻所需要的东西,让她明白我爱她,明白我是站在她一边的“但我自己没有自己的一边”,我对自己撒谎说————我一直想知道特丽丝苔莎怎么看我拍她的肩膀————有一会儿,我几乎认为她是她的母亲,在一个狂乱的时刻我这样猜测:“特丽丝苔莎和埃尔·印第奥是哥哥和妹妹,而克鲁丝是他们的母亲,他们整夜就毒品和吗啡争论不休都快让她发疯了。”突然我意识到:“克鲁丝也是一个瘾君子,每个月要用掉三克吗啡,她们同病相怜,具有相同的梦想和麻烦,三个人都会呻吟叹息,病痛缠身地度过余生。上瘾和痛苦。就像疯子的疾病一样,完全精神失常,你蓄意地破坏掉你的健康,却是为了获得一种虚弱的化学的快乐,这种快乐没有任何实际基础,仅仅是思维的感受————直觉,他们一旦试图让我服用吗啡,就会使我彻底改变。对你也是一样。”

    虽然这一针吗啡的确给我带来了好处,我此后就没有碰过酒瓶,一种疲倦的开心弥漫在我全身,似乎赋予我无穷的力量————吗啡淡化了我的烦恼,但我宁可不要这种效果,因为它给我的腹部带来一种虚弱的感觉————我应该揍扁他们————“以后我再也不要尝试吗啡了,”我发誓道,我很想远离所有这些关于吗啡的谈话,尽管我只是零零星星地听到一点,但已经很烦。

    我站起身要走了,埃尔·印第奥要和我一起离开,和我一起走到角落,虽然一开始他和她们在争吵,似乎他想留下,或想要别的什么————我们快速地走出去,特丽丝苔莎在我们身后关上了门,我甚至都没有仔细看她一眼,只是在她关门的时候瞥了一下,表示以后再见————埃尔·印第奥和我精神抖擞地穿过下着雨滑腻的小道,右拐弯,走出去进入市场街,我已经就他的黑色帽子发表过意见,现在我跟臭名昭著的黑流氓一起走在街上————我笑着说过“你很像戴夫”(特丽丝苔莎去世的丈夫),“你甚至也戴着黑色的帽子”,就像我在雷东达斯曾经见过的戴夫一样————在一个暖和的周五晚上,一片忙碌慌乱的景象,公交车缓慢地依次通过,人行道上都是人;戴夫把包裹递给同伙的男孩,售货员报了警,警察跑过来了,男孩把包裹还给戴夫,戴夫说“好了拿着它赶紧跑”,然后把包裹又扔还给他,男孩跳上一辆飞驰的公交车的踏板,吊在人群边上,他的腰和身体都悬在街道上空,他的手臂紧紧地抓着汽车的门柱,警察抓不到他,戴夫此时跑进一家酒吧,脱掉了他传奇的黑色帽子,同其他人坐在吧台边,眼睛直视前方————警察没发现他————我曾经很佩服戴夫的胆大包天,现在很佩服埃尔·印第奥的胆大包天————当我们走出特丽丝苔莎的公寓的时候,他吹起来口哨,朝街角的一帮人喊叫,我们一直往前走,他们四散走开了,我们走到街角,边走边聊天,我不大在乎他做什么,我唯一想做的就是直接回家————开始下雨了……

    “Ya voy dormiendo(我想回去睡觉了)。”埃尔·印第奥说,双手合起来放在嘴巴一侧————我说“好啊”,然后他又说了一句话,我认为他是用语言重复他用动作表达的意思,我没有表明我完全明白他新表达的意思,他失望地说“Yo un untiende(你没听懂)”,但我的确明白他想回家睡觉————“好啊”我说————我们握手————然后我们走了一遍人类街道上精心设计的日常微笑程序,实际上是在雷东达斯破碎的石子上……

    为了让他充分明白我的意思,我微笑了一下,表示道别,然后开始离去,但他警觉地观察我的每一丝表情,我的微笑和睫毛,我不能随意做个轻浮的动作就转身离去,我想用我的微笑让他上路,他也报以同样精心营造的微笑,与我配合默契,我们用夸张的道别的微笑你来我往地向对方表达信息,终于,埃尔·印第奥有点无计可施了,他跨过一块岩石,同时又一次以微笑道别,胜过了我自己的道别微笑,目前这个程序似乎还看不到尽头,但我们跌跌撞撞地朝相反的方向各自走开,似乎很不情愿————这种不情愿持续了几秒钟,然后夜晚清新的空气袭向你刚刚获得的孤独,你和你的印第奥各自离开,都成为全新的人,微笑,仅仅属于以前的你们,都已经消失不见,不再为人需要————他回他家,我回我家,为什么与人在一起时,为什么要没完没了地整夜微笑呢————礼仪世界的恐怖……

    我沿着雷东达斯混乱的街道向前走,天在下雨,但尚未变得更大,我一路前行,周围忙忙碌碌,妓女成百上千,在巴拿马街道两边沿墙站着,身后是她们逼仄的住处,体形庞大的妈妈们坐在火炉猪形陶罐旁边,你要离开时,她们向你要点钱,用来买些东西放入陶罐,这些陶罐代表着她们的厨房,食物,火炉————出租车滑行而过,阴谋者在寻找目标,妓女躲在黑夜里,弯曲手指,做出勾引的姿势,小伙子们走过来,和她们发生一次关系,墨西哥小伙子手拉手,穿行在人群中,结伴走过他们主要的女人街,头发耷拉在他们眼睛上,醺醺大醉,双腿修长的金发美女穿着紧身的黄色裙子,拽住他们,把她们的骨盆紧贴上去,抓住他们的翻领,恳求他们————男孩子们摇摇晃晃站立不稳————警察悠闲地沿着街道溜达过去,就像脚底装了轮子一般在人行道上隐身而过————你可以看到酒吧里面,孩子们张大嘴打着哈欠,你可以看到同性恋男妓酒吧里,蜘蛛般的舞者穿着高领毛衣为一帮二十二岁的眼光挑剔的年长者表演艳舞————穿过两个洞孔,看到罪犯的眼睛,天堂里的罪犯。我眼睛看着这一切,脚步不停地往前走,手里拎着包,包里装有酒瓶,我扭了下身子,一边走着一边朝几个妓女别扭地看了几眼,她们从门口对我发出一如既往的嘲笑和咒骂————我饿死了,我开始吃埃尔·印第奥给我的三明治,当初他给我的时候,我试图拒绝,想留给猫吃,但埃尔·印第奥坚持把它作为礼物送给我,因此,当我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我把手举在胸前,轻轻地拿着三明治————看见三明治,我就开吃了————吃完三明治,当我跑步经过任何朝我喊“年轻人”的小摊的时候,都会购买各种各样的墨西哥夹肉饼————我买了恶臭的肝脏香肠,切成碎片,和黑白色的洋葱拌在一起,在翻过来的烤架上噼啪作响,在油中冒着热气————我大口吞食辛辣食物、辣番茄酱,结果就像吞了整整一口的火焰,沿着街道狂奔————即使如此,我又买了一份,接着又买了两份牛肉,在木板上剁成肉末,好像是牛头肉和其他的肉,有点沙子,有点脆骨,整个脏兮兮地搅拌在一起,堆放在脏兮兮的玉米饼上面,就着盐、洋葱和绿叶吃下去————纯属运气————如果你碰到一个好的摊点的话,你能吃到美味的三明治————这些摊点依次标着1、2、3的牌子,沿着街道排成半英里长的一排,笼罩在烛光、昏暗的灯泡和奇形怪状的灯笼惨淡的光线中,这是整个墨西哥的波希米亚式的冒险,发生在由石头、蜡烛和迷雾组成的巨大的户外夜间高原上————我经过加里波第广场,对警察来说这是事故多发地点,狭窄的街道上,奇奇怪怪的人群围绕着安静的音乐家,稍后点你才能在街区附近听到短号的声音————大点的酒吧里传来马林巴琴演奏的声音————富人、穷人,戴着宽檐帽,混杂在一起————从弹簧门中走出来,吐掉烟头,硕大的手掌拍打着腹部,就像他们即将跳入冰冷的河流————内疚————小街上熄火的公交车歪歪扭扭地停放在泥沼中,黑暗中妓女的黄色衣服闪闪发亮,倚墙靠着众多热爱墨西哥夜晚的恋人————漂亮的女孩走过去,各种年龄,所有的这一切人生喜剧,我频频回头观看她们,她们实在太漂亮了,令人难以忍受……

    我在邮局向右转,穿过华雷斯的低洼地和沉落在附近的美术宫殿————把自己领到圣胡安利特兰,然后步行了十五个街区,快速地穿过美食区,这里在制作甜点,他们从油乎乎的篮子里拿出新出锅热乎乎的油炸面圈,切碎了,加上辣椒、盐和黄油给你吃,你一边大嚼这些食品,一边穿越秘鲁之夜,周围人行道上满是敌人————形形色色的帮派聚集在一起,兴高采烈的头头们对领导帮派兴致甚高,头戴奇形怪状的斯堪的纳维亚羊毛滑雪帽,穿着上衣过膝、宽肩、裤筒肥大而裤口狭窄的组特装,留着墨西哥流氓少年发型————有一天我在水沟里见到过一个少年帮派,他们的头目打扮成一个小丑(头上套着尼龙长袜),眼睛周围涂着圆圈,更小些的孩子模仿他,企图收拾出一套相似的小丑行头,灰色的和黑色的眼睛上画着白色的圆圈,就像大型跑马场的旗子一样,这个由匹诺曹们(和热内)组成的小小的帮派在街道边上做着自己的一些勾当,一个大点的男孩在逗小丑老大取乐:“你在这儿扮什么小丑,小丑老大?————任何地方都没有天堂?”“没有小丑老大的圣诞老人,疯孩子。”————其他一些准嬉皮士隐藏在夜总会酒吧前面,酒吧里传来臭味和噪音,我快步走过,只是快速地用沃尔特·惠特曼的眼神看了周围一眼————雨越下越大了,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拖着酸痛的双腿穿越浓密的雨雾,不可能也没刻意去打一辆出租车,威士忌和吗啡让我沉着冷静,虽然毒品让我有点恶心。

    涅槃没有次数,因此不可能出现“无数”这样的字样,但圣胡安利特兰的人群的确像是无数的————我说“把从这儿到无尽天空尽头(那里已经没有天空了)的所有苦难进行计数,看看你能够得到一个怎么样的数字,是否足以让小城市、中城市、大城市的肉联厂的死魂灵的老板动容,所有的人都生活在苦难中,所有的人生来就是要死的,在无法估量的天空之下,在凌晨两点钟的大街上,人们已经在忙忙碌碌”————它们无边无际的巨大,从月球上把墨西哥高原清除出去————虽活将死,有时候我在特哈多区的屋顶上听到那首悲伤的关于生死的歌曲,屋顶的房间,点着蜡烛,等待我的涅槃或我的特丽丝苔莎————但两者都没有到来,中午时分我听见金属收音机在播放《鸽子》,音乐从楼窗的缝隙里传了进来————隔壁疯狂的小子在唱歌,梦正在展开,音乐如此悲伤,法国喇叭在疼痛,小提琴发出高亢的哭诉声,印第安西班牙广播员发出叽里呱啦的声音。虽生将死,我们在世界的这个层面上等待着,而到了天堂,一切都是金色的未封上的糖果,打开我的门————《金刚经》是天空。

    我醉醺醺、惨兮兮、困难异常地往前走,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在危机重重的人行道上,人行道上由于倾倒的菜油而滑腻不堪,这些特万特佩克绿色的人行道上,布满了各种肉眼虽然看不见,但数量庞大的生物————我的头发里隐藏着死去的女人,游走在三明治和椅子下面————“你们都是疯子!”我用英语朝人群喊道,“在这个由摩揭陀的操纵木偶人、诱惑佛祖的摩罗所控制的永恒的钟楼里,你们永远都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一群疯子……你们像老鹰你们像猎犬你们四处购买————你们稳妥行事你们垂头丧气你们满口谎言————你们这些可怜的家伙灌满了黄汤从夜间大街上一拥而出,却不知道上帝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包括你们的死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不是我,你不是你,那些难以计数的也不是他们,一个非数字的自我是不存在的。”

    我在人类的脚下祈祷,等待着,作为他们。

    作为他们?作为人类?作为他?根本就没有他。只有难以言说的神圣的单词。其实也不是一个单词,而是一个神秘。

    在神秘的脚下,一个世界同另外一个世界被光之剑分开。

    今晚酒吧游戏的胜利者们走到室外,在露天的雨雾中喋喋不休,在大马路上把棒球帽扔向人群,显示他们的准头多好啊,人群无动于衷地继续前行,因为他们是孩子,而不是失足青年。他们把帽檐尖尖的棒球帽低低地罩在脸上,在细雨中,轻弹手套,心里寻思:“我是不是在第五局中表现很差劲?我是不是在第七局中靠击打弥补回来了?”

    圣胡安利特兰尽头有最后几个酒吧,然后就是遭到破坏的迷雾,扔满破砖坯的田野,没有流浪汉藏匿其中,周围都是树木、高尔基、潮湿、下水道、水坑,街上的水渠有五英尺深,底部积着水————住宅楼在临近城市灯光的映照下像铺了一层粉末————我看到最后几家酒吧的大门,穿着金光闪闪的蕾丝花边的女人们从门后闪过,我能够看到和感受到,就像我亲身飞入其中,又好像飞翔的鸟儿扭头飞走。门廊上的孩子们穿着混混服装,乐队在酒吧里发出恰恰恰的悲号,每个人的膝盖在撞击、在弯曲,他们随着疯狂的音乐在发狂在嚎叫,整个酒吧都在摇摆,完了,如果一个美国黑人此时和我走在一起的话,他会说:“这些猫完全沉醉在真正的嬉皮舞中,他们整天就这样胡混,他们就这样嚎叫,他们所有的时间就在碰撞而又碰撞,就是为了那点面包,就是为了那个姑娘,他们堵在门口,精通此道,伙计,所有的人都在嚎叫————你知道吗?他们不知道何时停下来。就像欧玛尔·海亚姆,我想知道葡萄酒商在买什么,他们买的仅仅有他们出售的一半美味。”(我的孩子埃尔·达姆雷特。)

    我离开最后几家酒吧,雨的确下大了,我尽可能快走,闯进一个大水坑,从中跳出来,全身都湿透了,又跳进去,然后穿过水坑————吗啡使我无法感受到潮湿,我的肌肤和四肢都已经麻木了,就像一个小孩,在冬天滑冰的时候,掉进了水里,他夹着滑冰鞋跑步回家,这样他就不会感冒,我坚持不懈地在这场泛美洲的大雨中穿行,头顶上传来泛美航空班机的巨大轰鸣声,它正前往墨西哥城机场降落,搭载着自纽约来寻找完全不同梦想的乘客。我抬起头,穿过雨雾,看到飞机尾翼上的闪烁的灯光————你不可能发现我降落在大城市,我所能够做的就是随便找个座位,一路摇摇晃晃,让飞机驾驶员带着我们,娴熟地以巨大的冲力,降落在老印第安城贫民区的杂货铺边上————什么?这些无赖们裤兜里揣着手枪,在我湿漉漉的骨头上乱摸,寻找金子制品,然后无赖们知道你的斤两了。

    我宁愿走路,也不愿乘坐飞机,我可以面朝下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死去————胳膊底下夹着一个西瓜。怎么样?

    我精神焕发地出现在奥里萨巴大街,(之前我冒着大雨摸黑穿越了墨西哥电影院附近巨大而泥泞的公园和凄惨的以凄惨的奥夫雷贡将军命名的电车街道,奥夫雷贡将军母亲的头发上别着玫瑰花————)奥里萨巴大街上有一个绿地公园,公园里有一个很棒的喷泉和池塘,公园附近是一个环形车道,旁边是居民区,石头、玻璃和老栅栏共同构成了美妙绝伦的景色,月色朦胧之际,这一切就像一幅迷人而又庄严的画卷展现在你的眼前,其中糅合了西班牙内花园所具有的魅力,以舒适家居为目的的建筑往往具有这种花园。安达卢西亚人目标很明确。

    凌晨两点,喷泉不会喷水,然而在这驱人前行的大雨中,喷泉显得好像必须喷点水一样,我的火车驶过那里,经过地下轨道上那些粉红色的闪闪发光的开关,就像三十五街区之外的市区小妓女街上的警察一样。

    糟糕的雨夜终于赶上了我————我的头发滴着水,我的鞋子往外冒水————但我穿着夹克,夹克外侧已经湿透了————但真正令人讨厌的是雨————“我为什么要从里奇蒙德银行把它买回来”,之后我在一个小孩经常做的梦中这样告诉诸位英雄。我跑步回家,经过面包房,他们在凌晨两点不会再做深夜的油炸面圈,那种麻花状的圈饼,上面浇上糖浆,从面包房的窗户上卖给你,两分钱一个,如果是我小时候的话,我会买整整一篮子————面包房现在关门了,现在大雨中的墨西哥城的夜晚,没有玫瑰,没有新鲜的热乎乎的油炸面圈,真是糟透了。我穿过最后的一条街,放慢脚步,放松一下,喘口气,肌肉酸痛,有点站不稳,现在我就可以走进屋内,无论死活,先像一个白色天使一样大睡一觉。

    但我的门是锁上的,我说的是临街的门,我没有门上的钥匙,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我站在那里,在雨中全身滴水,没有地方躲雨,没有地方睡觉————我看见老布尔·盖恩斯的窗户还亮着灯,我走过去,惊异地朝里看,但只是看见他金色的窗帘,我想: 如果我不能进入我自己的房间,那么我可以敲布尔的窗户,在他的安乐椅里睡上一夜。我就这样做了,敲了窗户,他从大约住了二十人的黑乎乎的楼里走出来,穿着睡衣,冒着雨穿过楼和门之间的一点点空间————他走过来,打开铁门。我跟在他身后进入房间————“我进不了我的房间。”我说————他想知道特丽丝苔莎说过什么关于明天的话,什么时候从黑市上、红市上、印第安的市上再搞些货————因此我与老布尔在一起,待在他的房间里,在房间里睡觉是不会有问题的————“明天早上八点街门开了我就离开,”我补充道,然后突然决定裹着单薄的被单蜷在地板上睡觉,我也立刻这样做了,就像柔软的羊毛床一样,我躺在那里这样想,两腿酸痛,衣服有点潮湿(我现在裹在老布尔的大毛巾袍子里,活脱脱一个在土耳其浴室洗澡的鬼魂),雨中的全部旅途都结束了,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躺在地板上做梦。我蜷起身子,开始睡觉。在这样的午夜时分,黄色的小灯泡亮着,外边大雨倾盆,老布尔·盖恩斯把百叶窗紧紧地关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我在这样一个房间里几乎无法呼吸,他在咳嗽:“喀————呵!”完全就是干咳,像某种抗议,又好像高呼醒来吧!————他躺在那儿,孱弱、憔悴、鼻子很长,英俊里透着怪异,头发灰白,单薄、邋里邋遢,一个被遗弃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度过了二十二个春秋(“灵魂与城市的学徒”,他这样称呼自己),被吗啡彻底毁掉了身子,变得羸弱不堪————然而他似乎具有这个世上所有的勇气。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咀嚼糖果,我躺在那里,醒过来,意识到老布尔半夜三更在大声地吃糖果————我的梦境中充斥着这种声音————我感到很烦,焦急地朝四周看,看见他一个接一个地大嚼糖果,凌晨四点的时候在床上大嚼糖果,这是多么荒诞的一件事情————然后在四点半的时候,他起床了,在勺子里煮了几胶囊的吗啡,你看着他,把吗啡吸进针管,然后注射进身体,愉悦地舔着舌头,把唾沫吐在勺子黑黝黝的底部,然后用一张纸把它擦干净,他把它切切实实擦得很干净,拭去了上面的一小撮灰烬————然后他又躺回到床上,感受着吗啡,大约十分钟的时间里,他感到肌肉有剧烈的疼痛,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时间,他觉得没事儿了————如果还不行的话,他就在抽屉里四处乱翻,又一次把我吵醒,他在寻找镇静剂————“这样他就可以睡着了”。

    这样我也能够睡着了。但还是不能。很快他又想要来点别的什么,他起来打开抽屉,取出一罐可待因药片,数出十粒,用他破旧的杯子里盛着的冷咖啡冲服了,他的杯子就放在床边的椅子上————他就这样在夜里熬着,亮着灯,又抽了几支烟————黎明时分,他睡着了————在床上思考了一阵以后,我在九点或八点或七点起来了,快速地穿上我湿漉漉的衣服,想立刻跑上楼去,冲向我暖和的床和衣服————老布尔在睡觉,他终于达到了那个境界,涅槃,他在打呼噜,他安稳了,我不想叫醒他,但他必须用他的门栓和滑扣从里面把门锁上————外面灰蒙蒙的,雨在黎明时分倾泻一阵后终于停下来了。墨西哥城西北部整整四万户家庭在这场暴雨中遭了灾。老布尔用他床头的针头、白粉、棉球、针管和全套设备远离了这场水灾和暴雨————“当你有了吗啡以后,你什么都不需要了,我的孩子,”他在白天对我说,他收拾得整整齐齐,端坐在安乐椅里,拿着报纸,一副快乐健康的形象————“罂粟女士,我这样称呼她。当你有了鸦片,你就有了你需要的一切。所有美妙的感觉都进入你的血管,让你只想高唱哈利路亚!”他开始大笑,“把格蕾丝·凯莉放在我面前的这把椅子上,把吗啡放在另一把椅子上,我会选择吗啡。”

    “艾娃·加德纳呢?”

    “艾娃·加德纳和迄今为止所有国家所有的美女都一样————如果我能在早上有吗啡,下午有吗啡,晚上睡觉前有吗啡,我甚至都不需要知道市政厅钟表上是什么时间————”他使劲真诚地点头,告诉我所有的这一切和其他的东西。他的下巴因为激动而颤抖不已。“天啦,为什么我没有毒品我就会郁闷至死,我会活生生地无聊死”,他抱怨着,几乎哭出声来————“我读过兰波和魏尔伦的诗歌,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只想要来一次————你从来没有犯过瘾,你不会知道发作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伙计,当你早上起来的时候痛苦不堪,好好来上一下,伙计,那感觉真棒。”我可以想象我和特丽丝苔莎早晨在疯狂的婚床上醒来,看到的是床单、狗、猫、金丝雀和被单上的圆点图案、赤裸的肩膀挨着肩膀(鸽子温柔的眼睛时刻注视着这一切),我帮她,她帮我,各自注射一大针筒无色毒品,径直注射进胳膊的肌肉里和你的身体系统中,然后毒品立刻就会控制全身————你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解决毒瘾的过程中逐渐变得虚弱————但我从来没有过毒瘾,不知道这种疾病的恐怖————这方面老布尔比我更清楚。他喃喃自语嘟嘟囔囔地说着话,从床上起来,开门让我出去————抓着睡衣和浴袍,疼痛的时候用手紧紧地抵住肚子,他忍受着疝气的折磨,可怜的病态的家伙,看起来几乎六十岁了,强忍病痛,不给其他任何人造成麻烦————他出生在辛辛那提市,在红河汽船上长大。(红腿的吗?他的双腿如雪一般白。)

    我发现雨已经停了,我很渴,喝了老布尔的两杯水(开水,盛在一个罐子里)————我穿着湿透的鞋子穿过街道,买了一瓶冰镇可乐,在回我房间的路上大口地喝着————天放晴了,下午或许会出太阳,天气如大西洋上一般几乎狂乱不堪,就像苏格兰港湾海滨之外的海上天气————我意气风发,冲上通向我房间的两段楼梯,最后一段楼梯是铁片锡条钉成的,踏上去嘎吱嘎吱作响,上面满是沙子,我站在屋顶的硬砖地板上,走在打滑的小水坑上,呼吸着院落的空气,周围是仅仅两英尺高的围栏,这样你就可以很容易地掉下三段楼梯,然后在瓷砖地板上磕破你的头骨,在这个地板上,美国人有时候在天光朦胧的凌晨举行喧闹的聚会,他们在聚会上咬牙切齿,互相攻击————我很可能掉下去,老布尔差点翻下去,当时他在楼顶住了一个月,孩子们坐在两英尺高的栏杆的光滑的石头上,在那里闲逛闲聊,整天围绕着栏杆奔跑、滑倒,我从来不想去观看————我绕过了这个大洞的两个拐弯,回到了我的房间,打开门锁,锁挂在差不多已经腐烂了一半的钉子上(有一次没有锁门,在没人的情况下敞了一天的门)————我走进房间,关上门,门框的木头被雨水浸泡,膨胀起来,门在顶部很难紧密地合上————我穿上了干爽的流浪裤和两件宽大的流浪衬衫,然后穿着厚厚的袜子躺在床上,喝完了可乐,把空瓶放在桌上,说了一声“啊”,擦了擦嘴巴,盯着门上众多的小洞看了一会,从小洞里可以看到室外周日早晨的天空,我听见奥里萨巴街道尽头教堂的钟声,人们要去教堂,而我要睡觉,我以后会弥补的,晚安。

    “上帝啊,你喜欢所有感性的生活。”

    为什么我必须要犯罪,在胸前画十字?

    “从没有开端的过去,直到现在,一直到没有尽头的将来,各种概念不停地积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数字,但没有任何一个概念是人类所能够掌握的。”

    虽然“是啊,生活全是虚假的”早已成为老生常谈,但只要你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或别的什么,你就会难以克制地产生占有之心,仅仅因为她就在你的面前————这个二十八岁的漂亮女人,娇弱的身体就站在我的面前[“我把你放在我的脖子上(成为一个围脖),这样就没有人会看,也没有人会看到我漂亮的身体,”她觉得她在开玩笑,因为她不认为自己有多漂亮],她的脸孔对痛苦和可爱具有极强的表达能力,她的痛苦和可爱无疑是这个要命的世界的一部分————美丽的日出,能够让你在沙滩上流连忘返,面向大海驻足眺望,在内心深处倾听瓦格纳的《神火》————可怜的特丽丝苔莎娇弱而神圣的面容,她颤抖、勇敢、娇小的被毒品残害的身体,一个男子可以把她举起来扔到空中十英尺高————死亡和美丽的结合————所有纯洁的形体站在我的面前,所有对性感的美丽造成的毒害和折磨,乳房、胴体、你可以拥抱的女人的身体,这个身体的一些部分高过六英尺,晚上你仍可以睡在它们的凸起部分上,就像在女人的河岸斜坡上打盹做梦————就像年届八十的歌德一样,你已经明了爱情的无常,你对此耸耸肩膀————你耸耸肩膀,将热情的亲吻(舌头和嘴唇)、牵着瘦弱的手腕、紧紧相拥时所有暖和而飘忽忽的感觉抛之脑后————这个小女人————为了她,河水才会流淌,男人才会从楼梯上一头栽下————特丽丝苔莎瘦长冰冷的褐色手指,缓慢、随意、懒散,就像双唇的相遇一样————特丽丝苔莎的西班牙之夜,沉浸在爱情深深的洞穴之中,当她梦见你的时候出现的斗牛场面,懒惰的雨中玫瑰紧贴着慵懒的双颊————一个如此可爱的女人,一个来自异乡的小伙绝对渴望能够为这样一个女人留下来————我在北美四处旅行,其中不乏灰暗的悲剧。

    我站在地上,看着特丽丝苔莎,她跑来我的房间看我,她不想坐下,她就站着说话————在烛光下,她激动、热情、漂亮、激情四射————我在床上坐下来,在她说话的时候,盯着石头地板看————我甚至都没有在听她说什么关于毒品,关于老布尔,她如何疲倦等内容————“我要明天去做————明天————”她挥动手臂,以示强调,所以我不得不说“嗯,嗯,那你就去做吧”,然后她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而我对此一点也不明白————我就是不敢看她,害怕我会产生一些想法————但她包揽了全场,她说:“是啊,我们都很痛苦————”我说“La Vida es dolor”(人生皆苦),她表示同意,她说生活也是爱。“你有一百万或无所谓多少比索,都无济于事”————她说着,指了指我随身携带的皮质封面的《圣经》和上有邮票内有航空信封的西尔斯·罗巴克公司信封————就好像当时我就在地板下面藏了一百万比索————“一百万比索都无济于事————但是当你有个朋友,朋友就会在床上给你真正需要的东西”。她说,双腿轻微地撇开了一点,用她的胯部对着空气朝我的床的方向抽动了几下,证明一个人远比一百万比索的纸币强得多————接受来自特丽丝苔莎自我牺牲的生病的身体的友谊,这种柔情无法用语言来表述,我几乎想哭了,想紧紧地抓住她,亲吻她————一阵孤独感袭过我的全身,让你想起过去在床上的爱情和两人的身体,和当你深深地进入爱人的时候难以抑制的激动,整个世界都似乎与你同在————虽然我们知道诱惑佛祖的摩罗是邪恶的,但诱惑行为是无辜的————特丽丝苔莎在我身上引起激情,但这是一种美德,或一种无辜的欺骗,或是我致命性欲望的实际证据,她怎么可能会受到谴责呢?她站在那里直接用大腿表演哑剧,表达对我的爱,还有什么东西比她更令人喜欢?她个头高挑,不停地拉扯外套(外套底下显出内衣)的翻领,徒劳地想把它固定在外套并不存在的纽扣上。我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意思是:“你愿意成为我那样的朋友吗?”她直直地盯着我,眼睛里面蕴含不止一种意味,她不愿打破她蕴含在圣母马利亚身上的个人厌恶契约,和她“请祝福我吧”的爱情,两相结合,使她如同如来佛一样神秘莫测,如来佛据说根本没有形状,如同一堆已经熄灭的火的去向一样难以描述。我在给她的时间里,没法从她的眼睛里得到确切的回答。我紧张不安,坐下来,站起来,又坐下,她站着继续解释事情。我对她的相貌赞叹不已,脸上的皱纹呈清晰的线条沿着鼻梁一路延伸下来,她愉快的微笑如此稀罕,如此小女孩子气,像小孩子一样的欢呼雀跃————我如果仅仅把她当成是玩伴,那我就是在犯罪。

    我想双手在腰间搂住她,让她慢慢地贴紧我,突然说几句甜言蜜语,诸如“我亲爱的天使”或“我的无所谓什么”,但我找不到语言来掩饰我的尴尬————最糟糕的是,如果她一把推开我,说:“不,不,不,”我就会像法国电影里被身材小巧的金发女郎拒绝后的胡子拉碴的英雄一样垂头丧气,金发女郎是司闸员的妻子,她在烟雾缭绕的午夜时分在法国铁路院落的篱笆旁边把英雄赶走了,这样我就只能转开硕大而痛苦的恋人的面孔,忙不迭地道歉————仓皇遁去时感觉自己身上还残留有尚未发现的野兽的痕迹,这种感觉对所有坠入爱河的年轻年老的人来说都很普遍。我不想让特丽丝苔莎对我感到厌恶————让她具有杀伤力的肉的花瓣绽放秘密,让她在早上醒来的时候,背贴着一个在夜里爱过她之后睡着了的男人,这个男人醒来后睡眼蒙眬地刮胡须,他的存在本身足以让人惊慌失措,因为这里之前是绝对无人的完美纯净状态,对我来说,这一切都让我莫名恐惧。

    我这个恋人的身体并没有受到朋友的拳打脚踢,但这时,我错过的一幕突然呈现在我的面前,整个画面都成为我心里的图像,这是一个屠宰场,其目的就是提供肉食,你所需要做的就是以女性必须付出点什么为意图施加伤害。特丽丝苔莎十二岁的时候,求婚者们在她妈妈正在做饭的屋外、在光天化日之下扭着她的胳膊————这种事儿我已经看到过成千上万次了,在墨西哥,年轻小伙子想要得到年轻女孩子————他们的生育率非常惊人————他们把孩子扔在婴儿床里置之不理,任其大量嚎哭死去————我的思路被打断了……

    是啊,特丽丝苔莎的大腿和她金黄色的皮肤都是我的,难道我就不是一个粗野的男人?是一个粗野的男人。

    一个深藏不露的粗野的男人。

    她的脸颊在颤动,牵动了嘴巴,我想起她漂亮的眼睛,就好像在美好的夜晚,在一个法国的包厢里,剧烈的交响乐响起,我转向身边的先生,悄声问他:“她很棒,对吧?”我的燕尾服的口袋里装着尊尼获加威士忌。

    我站起身。我必须去看她。

    可怜的特丽丝苔莎在那里晃来晃去,解释她所有的痛苦,她如何没有足够的钱,她如何恶心难受,她每个早上都要恶心难受,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到她有接受我做恋人的想法————唯一的一次看到特丽丝苔莎哭泣,是她坐在老布尔的床沿上毒瘾发作的时候,就像一个连续九天坐在教堂后面长椅上做祷告的女人一样,她抹着眼睛————她又指了指天空,“如果我的朋友不回报我,”直直地看着我,“我的上帝会回报我————更多,”当她站在屋子里时,我觉得某种精神也随之进了屋子,在她举起的手指上,在她叉开的双腿上,这种精神在等待上帝回报她————“所以我尽我所能地给我朋友东西,如果他们不能回报我”————她耸耸肩————“我的上帝会回报我”————突然间又变得机敏警觉————“更多”,这种精神游走在房间里,我能够辨别出它所具有的威力强大、令人伤心的恐怖(她的回报是如此微薄)我现在看见无数的手从她头顶伸出来祝福她,这些无数的手来自于宇宙八荒,因为她如此美好地讲述和了解这些而宣布她为菩萨。

    她的觉悟是彻底的————“我们什么都不是,你和我”————她戳了一下我的胸口,“你————你————”(她用墨西哥话说)“————和我”————指了一下自己————“我们什么都不是。明天我们很可能就死掉了,所以我们什么都不是————”我完全同意她的观点,我感觉到这个真理的怪异,我觉得我们是两个由光构成的空虚的幻影,就像闹鬼的老故事中的鬼魂一样,透明、珍贵、洁白、缺场————她说:“我知道你想睡觉。”

    “不,不。”我说,看见她想离开。

    “我要去睡觉,一大早我就去见那些人,拿到吗啡,然后就来找老布尔”————既然我们什么都不是,我把她所说的关于朋友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只是沉浸在她怪异的、睿智的美丽的形象之中,一点都不假————“她是个天使,”我偷偷地想,当她斜靠在门框上跟我说话时,我挥挥手,走向门口,陪她走出去————我们很小心地不要碰到对方————我有点颤抖,有次两人坐在椅子上聊天时她的指尖碰到我的膝盖,我差点儿跳起一英里高。我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下午,她戴着墨镜,坐在下午阳光灿烂的窗户里,旁边点着烧煮毒品用的蜡烛,吸着烟,漂亮异常,酷似拉斯维加斯的女老板,或白兰度演的关于墨西哥的萨巴达的电影中的革命女英雄————旁边还有墨西哥库利亚坎的众位英雄————她就是那次搞定我的————在金色的下午时光里,这种神色、这种纯粹的美丽,恰似丝绸,孩子们在咯咯笑着,我羞红了脸,在一个家伙的房子里,我们第一次碰到特丽丝苔莎,一切就这样开始了————善良的特丽丝苔莎的心灵上安有金子的大门,我第一次想要竭力做一个邪恶的女巫————我将作为一个圣人跑在现代的墨西哥,我在此胡思乱想一切虚无皆是天定,有时谎言也成需要————例如老父亲的谎言,三个玩疯了的小孩在失火的房子里尖叫着玩耍,他用谎言骗他们出来,“我会给你们每个人一辆你们喜欢的车”,他们立刻从房子里冲出来,跑向车子,他给他们白色阉牛拉着的壮观牛车,孩子们的年龄太小,还不能完全欣赏牛车的美丽————他用牛车帮助了我————我盯着特丽丝苔莎的腿,决定不提及命运和天堂外安息等话题。

    我同她美丽绝伦的双眼交换着眼神,她想在修道院度过余生。我说,无论如何,“不要伤害特丽丝苔莎”,就像我说“不要伤害小猫咪”一样————我为她打开门,我们一起从我的房间里走出去,正是午夜时分————我笨手笨脚跌跌撞撞,手里拎着很大的铁路司闸员使用的提灯,照着她的脚下,我们走下不用说也很危险的楼梯,她走近我,她走向我的时候呻吟着叹息着,她微笑着双手抓着裙子继续走下楼梯,带着一种女性特有的缓慢而可爱的优雅,就像一位中国的维多利亚女王。

    “我们什么都不是。”

    “或许明天我们就死掉了。”

    “我们什么都不是。”

    “你和我。”

    我用灯照着,彬彬有礼地一路领她下去,一直到了街上,我喊了出租车,让她坐着回家。

    自没有开端的过去,到没有终点的未来,男人一直爱着女人,但没有告诉女人,上帝一直爱着世人,没有告诉世人,空虚其实并非空虚,因为空虚中本来就没有东西,也就没法掏空。

    艺术,上帝之星?细雨变小了,打断了我平静的心情。

    * * *

    [1] 如来佛的英文为Tathagata,与猫的西班牙语(gata)末尾相似,所以作者这样说。

    [2] Dolorosa,耶稣基督殉道前背负着十字架走过的道路,称为悲苦之路。

    [3] 佛教四谛包括苦谛、集谛、灭谛和道谛。

    [4] 指马克·吐温《汤姆·索亚历险记》中的大坏人印加·乔(Injun Joe),Injun也就是印第安人的意思。

    [5] 法文,对啊,用我们的钱。

    [6] Russia, Mussia, Matamorapussia三个词,第一个是俄罗斯,但后两个都是作者编造的,都隐含了pussy(女阴)一词在其中。

    [7] 法文,圣母请原谅我。“圣母”(Dame)的拼写与后面的“无我母”(Damema)有共同之处,所以主人公在读圣母的时候强调了一下。

    [8] 这里作者在玩文字游戏,按照“天启的”(Apocalyptic)的拼写方式,结合桉树生造了Eucalyptic,结合阿里斯托芬生造了Aristophaneac。

    [9] 出自《圣经·新约·马太福音》5∶5: 温柔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承受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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