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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赶我的那趟火车,它将会从这个车站驶出————我一直在和朋友们谈话,沃尔特·皮金正在床上吃早餐,不拿正眼看我,只是偷看看————(那个老同性恋)————后来,我搭乘“我的出租车”四处兜风,我和“我的司机”吃着我们常吃的炸鸡,他一边驾驶着出租车在旧金山的街道上穿行,一边兴高采烈地讲话,我担心自己会吃掉所有的炸鸡————我也得注意一下体重了,一天只吃一回,因为他偶然会为了赚几美元,载我去赛马场,我会径直地跑到起跑门那里,受人雇佣,骑上马参加比赛,赛马骑师————我是一个孤独而独立的男子,没有家庭负担,没有希望,只有惨淡的谋生手艺,死气沉沉,优柔寡断,喜欢坐着,懒得运动,最糟糕的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在世上,应该做什么才不是满足自己内心的渴望,而是满足某种虚无缥缈的渴望,云朵迷失的天空————我就像莱昂内尔,或者布尔,在滴答行走的钟表旁边等待着,像托·斯·艾略特一样“无望”————我的房间光线灰暗,相当舒适,有一张双人床、几把不错的椅子、梳妆台、带遮阳篷而且有风景的窗子,大概像是洛杉矶的罗斯旅馆,俯瞰着第四街和南大街————我的“赛马骑师出租司机”是一个典型的旧金山乐天派,他知道查理·M·洛,在汉克带着钱从新加坡或马赛回来挥霍的日子里,他会在玫瑰花开的星期日早晨和德尼·布洛一起站在马基特街的赛马行情台旁边,放声大笑“啊哈啊哈啊哈!你杀——杀了我吧!————耶耶耶!”————

    到了一个山区,在加利福尼亚的什么地方,我被告知铁路上正在兴建一条新支线————我看见一群家伙,五个人,正在一条支线上摆弄一些车厢————“五个?他们为什么需要这么多人参加一个检修组?”————后来,我终于在那条铁路支线上开始工作了,刚刚越过关卡,大家在柴油机车的台阶上挤作一团,我们正在牵拉列车以减少车厢数量,避免乘客逃票,我注意到这个角度看上去有多么危险,你会觉得整个火车都会倾倒,因为它的倾斜角度很大,我能够在抓牢机车台阶的情况下放松地向后靠,于是我几乎就在那里露天睡着了,离飞速掠过的铁轨只有一英尺高————(是的,这个山村小镇里有工作,这里有土路、泥屋和善邻)————当我真正开始工作时,那些家伙告诉我“你看见的是那个检修队再加上一个车场调度员,所以是五个人”————我正在追赶火车尾部的乘务车厢,我在柴油机车那潮湿油腻的阶梯上耽搁了许久,试图把我的泳衣藏在一些旧手套下面,此刻伐木队都要动身去上工了,工人们已经上了开往林地的卡车,眼下我在铁轨上被落下太长的一段距离,即便我加快脚步也很难赶上,最终,我尽可能地冲刺————那些家伙即便注意到也不再理会,他们已经看出来我是铁路上的一个小混混————我在这条山区支线上不会干得太久,自然也不值得注意————玛丽·帕尔默和那两个男孩到那里去看过我,来我家里时,那里有很多人,妈做了丰盛的大餐,科迪,长聊————原来,他已经年长了一些,人们对他的注意超过了汤米,因为自卑给他带来了明显的忧郁,布鲁西·帕尔默已经被宠坏了,非常健谈,不断地打断汤姆的话,在巧言善辩方面甚至超过了他————我忘记了那张大圆饭桌上的话题,可那是在山区小镇的一所木房子里,用我的钱买下的房子,它在西部————在某个时刻,一个小女孩说,她听说过一种叫做“内布”的疾病,其特征是害怕你的嘴和头会着火————爸爸也在场,一边大笑,一边含糊不清地讲话,我可以看见他那由于兴奋而大张的潮湿的嘴向外张着,急于倾诉,还不自知。电影里的嬉皮士,在大厅里谈话,瘾君子————我和艾琳坐在下层包厢的前排座位上,回去为妈更换座位,让她和我们坐在一起,可是,她坐在很靠后的位子上,老头们坐在那里,她脚下有一个包裹(购物袋),很满意地在后面看戏,当我坚持让她过来找一个更好的位子时,她十分恼火————影片是《疯狂瘦削的克兰肖之死》————我们看见它写在银幕上————我意识到我母亲想要独自一个人待着,不想“改善”她的位置————

    我要为海军画一大幅图画,罗克岛[73]上的流线型火车沿着蓝色海水上方的高架桥开进旧金山,旁边还有一艘轮船驶入,两张幅的彩色大图画的左边一半呈现出城市的塔楼,然后还有柴油机车拉着寥寥的几节客车车厢,还有水面上的往来船只————反正我在一个防波堤上画画,有那么一会儿,只是坐着等待,像是在梅里马克广场的后角落里的廉价擦鞋摊,只是在那个海鸥拍岸、木头变形的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我和宁坐着谈话,有些海军事宜,值班中,等待着,也让人想起布特磨坊的某些部分,装货坡道————早先,或许有些关联,我和所有水兵一起淋浴,我看见自己在那里很胖,我拒绝与任何水兵打架,特别是红发的(“他们很会耍刀子”)————这幅“素描”也和先前发生的事情有关,也是在海军或者水兵中间,罗伯特·惠特莫尔,我在卡鲁思号上的兄弟,正在给我演示他在写作时是如何描述一座公寓楼的,“如此旺达瓦大拉大拉尔啊,多么快活,扎克!”一篇韵律十足的散文段落结尾处文字流动,博普乐迸发————我们都乐疯了————路上发生了一些大事件,军营内外,有一刻,一切都融入了乔·福蒂埃在布里奇街的大房子,还有关于萨克斯医生闹鬼的房子的宏大梦境。

    萨克斯博士闹鬼的房子————那是在夜里,我和伯莎、菲利普一起待在福蒂埃的房子里,房子(现在有人住,而不是闹鬼的破败情形)里有灯光,在街道的另一侧、上山的路上————我看见炉火闪烁的金色起居室里有一个来回踱步的巨大人影————许多窗户里都有灯光————“哇!”我说,“萨克斯博士,现在真的是有血有肉的萨克斯博士,或者显然是我的洛厄尔之梦里的那个狂人的继任,正端着鸡尾酒在客厅里悄悄地来回踱步,像是鸡尾酒会上疯狂的哈伯德或是一个疯癫的詹姆斯·梅森·洛德。”————夜里,牧师住所的几扇窗户里透出金色的灯光,穿透了从布里奇街边道的石墙边升起的大草坡上的浓密松树林————“来吧,菲利普,我们偷偷地溜到草地上看看吧”————我们蹑手蹑脚地穿过马路,在月光下,瞧,布里奇街的坡道上有一串破败的旧车厢,其中一个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于是我就推它,还“踢它”,它滑到了那所闹鬼的房子的草坪小径上,又快又远,我很担心它会撞进那个死胡同,或是翻过坡道的小丘出轨,甚至会反弹回来,从我们的身上压过去,所以,我警惕地盯着前方那朦胧的月亮的光晕,等了一会儿,我随后朝着菲利普发出嘘声,转过身匍匐着爬上草坪————眼下我们在爬行中,到了一座小山丘,在一棵松树下面,房子的主人突然出现了,疯子萨克斯本人,他借着白茫茫的月色,端着步枪和左轮手枪在草地上潜行,我们平趴在地上观望着————不知何故,他误打误撞地径直向我们走来,甚至猛然越过了小山丘,一直冲向我们,这时,我看见了他佩戴的治安官徽章,他就要不小心踩到我们,或者心里有数,还要阴险地那么做,于是我跳起来大喊————疯子萨克斯治安官开始大叫:“砰!砰!”那些枪只是玩具,可他很令人恼火,不停地把我向后推,带着海德一般的激烈疯狂,野蛮地大笑或大叫,我惊恐地跳着后退,他没有骚扰菲利普,附近还有另外一位“治安官”,我打算向他呼救,就在这个灰色的下午,我面对那个挥动着玩具枪和警徽、龇牙咧嘴地发出砰砰声的老疯子,在草地上闪转腾挪,他之所以被激怒,是因为我们想要溜过来,观看他在他那永恒的豪宅里的壁炉边上喝着鸡尾酒来回踱步————就像上周胳肢我的那个疯子一样,冲着我边喊边笑————

    去劳伦斯的长途自行车比赛,我赢了————还有一段距离,你跑过去把自行车从沙道上捡起来,我像一个狂欢节上的摩托车赛冠军一样,骑着车俯冲向岸堤————那些光秃秃的松树形单影只,那条沙路,气喘吁吁地独自前行的赛手!————我赢了那场比赛,回到塞勒姆街上的大房子里,琼和妈(已经和解)在等我,琼在大门口,很漂亮,我们低声地互相做了夜晚的承诺————她的身体结实而温暖,ru头刺得我很快活,她像个货真价实的牡蛎女郎一样,白皙而开放————房子里,她在阳光门廊的长沙发上缝纫,妈在厨房里,在宽大的厨房中央的隔间里摆弄一大堆盆盆罐罐————后来,我和琼通过我的一些朋友乘船出海,“因为我太疯太野或是太怎么的,所以当不了甲板水手”,我想要做船上服务员、轮机长,我和琼坐在高级船员食堂里和轮机部的高级船员一起吃饭————在某一时刻,三管轮说“我可不要牛奶”————“我会给你拿牛奶的!”我说,“假如我要做服务员的话。”轮船还停泊在港口,我跑到商店里,在黑暗的储藏间和那些滑稽可笑的大盖——小容量、(与甲板)水平的小冰箱里疯狂地翻找————记得卡夫卡笔下的可怕主人公拖着他那像龙一样的、绿色的、满是纽扣的、履带式拖拉机般的累赘袋子,走过被永恒的架子和尘土覆盖的奇特的灰色舞台,我最后在同那个袋子一样可怕的粗麻布袋状的道具冰箱里,找到了大量牛奶,还有新袜子,以及各种各样混在一起的货物(我刚刚把一些半空的盛牛奶的纸盒扔进了一个木制冰箱里)————在这里,我找到了一些全新的(因为我认为我能通过透明的石蜡封辨别出酸牛奶的斑点)————这里全都是新牛奶,我开始离开,可是,那个粗麻布袋缠绕在一起,在我四处翻找的时候几乎紧紧地围住了我的腰部,它被设计成一个船用的方便冰箱,专门用来捉罪犯,害得他们像穿着一件羞耻袍那样,拖着这个大袋子在桥上绝望而漫无目的地乱走,一个“抱着袋子”或“拖着袋子”的超级恐怖的大耻辱————我用力地拽它,可它紧紧地缠住我,挥之不去,我被困住了————早先是《弄臣》剧组的美妙演唱,非常开心,我和他们在一起————还有这些字样:“粗人爸长岛加拿大————”

    (哦,那件偷偷地从后面缠住我的紧身衣!)

    玻璃碎片刺进了我的嘴唇,在装有大腹取暖炉的舞厅里,伊芙林和科迪在那里,伊芙林非常想要那个炉子,最后我在节日欢庆活动的高潮里看见了她,浅蓝色眼睛的眼白鬼鬼祟祟地闪烁,她奋力地把那个炉子直接推出门去,没有人过问(大概科迪的纳什车等在那里)————但是,主人确实看见了她————与此同时,我陷在碎玻璃中间,每次(从一个瓶子里?)我试图从我的上唇取出一块碎片,它又会扎进我的指尖,可怕的东西————我不得不去陡峭堤岸的征兵场里看医生,所有的士兵都坐在草地上等着轮到他们,其中一个名叫“上校”或者什么的年轻小子被他们嘲笑,他穿着红色衣服,就要去秘鲁————这里就像在舞厅里一样,好像有人在教我们西班牙语和“洪都拉斯语”,这在“将来”会对我们很有帮助————在这一切中间,场景切换到罗斯芒特的洛厄尔垃圾场,我和皮切斯在一根水上大管子上玩耍,坐在那上面,把它当作我们游泳的海滩,医生刚刚告诉她说她“停经”了,这就意味着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干那事了,我们正在裸体游泳,我想要看她裸体穿着胶皮靴的样子,喏————河对岸,在小加拿大的垃圾场那悲惨的红色太阳下,哈尔瑙在达摩利亚破碎的现实中为了自己的利益进行着贪婪地劫掠————我最终又回到士兵中间等候,可现在却是等在华尔街的“爱迪生家”或“爱因斯坦家”的门口,像是在派恩报名参加海军的人们,排在我前面的家伙是一个小个子的墨西哥秃头行李员,后来成了南城火车场的职员乔,像士兵一样满腹牢骚————医生要从我的嘴唇上拿掉那块玻璃吗?————我看见一则带有罗莎琳·拉塞尔近照的新闻回顾,我坐在布鲁克林的埃文斯大妈的家里(继祖母),新闻照片上的罗兹正坐在边道上,露出蜜色的大腿和蜜色的si处,衣服扣子只系了一半,还有一群工人和一匹赛马,片子的导演跪在地上指着那匹马,字幕:“大钱所指的方向”————导演弗兰兹·哈尔兹·纽曼,法国、欧洲伟大的自拍摄影师,狗屎————“她那乳白色的机车发动了”是故事里关于那个爱娃·加德纳美人的性感说法————恩加迪恩特印第安人,“加利福尼亚的原住民”,因此显然是波莫族[74]的一群有组织的凶猛战士,在准备攻打一个一八五○年的堡垒,我们看见他们赤裸的身形沿着屋顶潜行,有人解释他们如何把一捆捆干燥的荆棘放在基柱下面点燃了堡垒————我们也看到了他们不敢进入的那些锅炉房,我曾想过要住进潮湿的地下室,却改变了主意————周围没有白人————我们看到高大的英加迪恩特人在一座浅绿色的小山上操练,马背上的骑兵冲锋,燧发枪枪手们一齐发子弹,将目标打得千疮百孔,你看见大气球冒着烟雾,砰砰地爆裂开来————早先,我们都害怕原子弹会在梅里马克河上爆炸,事实上我已经“在白日梦里”梦到它,或者它真的发生过,黑暗的阴霾笼罩了我们所有人的灵魂,我们蜷缩着身子藏在湖景大街上等待着(从我出生的地方,朝向外面)————我出生时的黑暗空气中的灾难和哈米吉多顿,在生命之河的上方————

    在看完大悲剧《茶花女》之后,年轻的神父们开始与那些来访的斯堪的纳维亚冠军一起在街上玩触身式橄榄球————他们非常轰动————一大群修女路过,在去糕饼店喝咖啡的路上————这场比赛很轰动,长传、长跑、指尖触球、喊叫声、过路的电车,这是一场大喜剧,是茶花女悲剧的最后一部分————我正在和宁一起观看————像是默西塞德郡的利物浦————穿上我的短裤和底衫,在大厅里敲怀特哈特太太的门,我没法在房子里做,因为她的儿子杰克正在那里与我的母亲谈话————赶在有人开门之前,我急火火地穿上衣服,可手指上糊满了泥巴————早先是里亚尔图剧院,一些活动————而且有过一次巨大的海啸,表明长岛注定最终会全部被大水冲走————我们看见海滩上的房子————我们在发生大灾难的灰色下午疯狂地开车————我和一个年长的男子在一起,我们看见被毁坏的棚屋和房子,我们开车穿过长着苔草的大平原————人们在迁移————而且,纽约城的很多地方也都会遭到灭顶之灾————(这是在我醒来后过了很久才写下的,因此无法唤起对这个梦的感觉,与本书颇不相称)————

    乘一艘美国海员协会的轮船在太平洋上,先是做配餐员,要刷洗五十名船员的碟子,一艘货客两用船,我很快就得到了这份工作,这令我感到惊讶,我穿着围裙,在油腻的洗碗池边,周围是一些大喊大叫的金发家伙,我端着盘子,跌跌撞撞地沿着灰色的过道走到奇怪的小食品储藏室,在那里我把它们放到架子上————这艘船已离港两天,驶向东方————但是,在一个梦幻的小海湾里,另一艘轮船在旁边停下来,我从舷窗里出去,回到了美国,最后在一个明朗的下午,在洛厄尔格肖姆大街上像孩子一样,头上蒙着一张床单,一块裹尸布或毯子,在我家的窗子边上消磨时间,透过灰色的朦胧布料朝外面的大街上张望————看着外面那座大公寓楼,有一个黑人工人在他的脚手架上盯着我看,试图判断我是什么人————像过去一样,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地闲荡,不去工作,生病的、神经质的、跳船逃学的蒂·让试图在阴暗的客厅里找到他那失散的兄弟————最后,我看了电影《七海豪侠》的开头部分,与那两个在一个有藤架的海上花园里惊讶地拥抱在一起的老家伙们一起————

    在加利福尼亚的沃森维尔,突然与我母亲在一起(在外面的沼泽地里,斯坦贝克[75]写过的埃尔克霍恩或莫斯兰丁一带,我在那里险些撞到了海岸巡警),我们看见一群飞蛇,它们令人想起昨天图片里的那些海马,绿色的小身体有着适合飞行的弯曲脊柱,隐约有点像嗡嗡地飞舞的透明蝴蝶,非常令人厌恶————“C’est des cockrelles[76],”我母亲带着极大的鄙夷和厌恶说道,“它们只是一些蟑螂”————她没有被骗住————它们是被人们伪装成飞蛇的蟑螂,她以前见过————这立刻使我想起欧文·加登(爸叫他蟑螂)、哈伯德、我所有那些为我母亲所憎恨并且害怕的朋友,事实上,其中一条蛇突然砰地落在我的脖子上,“就像加登!”我一边躲闪着跑,一边狂乱地想,“就像我那些讨人嫌的朋友做出的纠缠不休的狎昵表示!”————这群蛇越过沼泽,飞走了————

    后来,就在此后,我马上看到了那个失败后痛苦不已的孩子的幻象,他长着深色的头发,穿着条纹衬衫,正用绳子和滑轮从天上拉下一个礼品盒子,结果出现一位带着礼物的母亲————

    父母揪着儿子们的脖后颈,正把他们拖出酒吧,他们老老实实的,满脸羞愧,因为他们一直在那里喝酒,追求女孩子————这是一场“反青少年”的大战役,我整晚在不同的梦境里不断地看到这一切————我对自己说“美国的歇斯底里症已经达到了那种爱与憎的高度”————我看见朱利恩和鲍勃·皮里亚姆斯,在汽车修理厂里洛的小办公室————皮里亚姆斯带着那种大大咧咧的

    傻呵呵的微笑————

    彩色电视上的教育台正在播放节目,在布瓦韦尔的办公室里,因为那场大暴风雪————在其中的一个节目里我还看见“巴鲁克”说:“只因一个人交了一些坏朋友,这不意味着————”于是,我知道红色捕猎巫师将会披露他与共产党有染的这个事实,我突然意识到将会有大事件发生,我和清洗者无法一致————与此同时,我想过要去找阿黛尔·诺拉莱斯,因为我找到一张关于如何行动的旧清单,上面说:六、去阿黛尔家接阿德里安和蒙德里安(水彩图画)————她住在利文斯顿楼的底层,特伦顿[77]市市长的儿子过去住在那里————我和妈在穆迪街纺织厂公寓楼里安顿下来以后,我的卧室里有电视,我突然意识到我不想要它,妈在昏暗的起居室里————天下着雪,很圣洁,有彩色电视机。

    在洛厄尔周围长时间散步,波塔基特维尔,纺织厂的田野————我来到林荫大道上的长岛铁路天桥,那些小路,克劳福德街附近,后街上的摇摇欲坠的小木屋都被变成了装有路灯的交通要道。又是那个雪中大桥的梦境,布鲁克林大桥,几个街区以外是“第四十八”街,在离另外那座桥不远处,清澈的星光照在我总能见到的城市上,东西两侧都有白色的小平房,还有我在一九五一年亲眼看着烧掉的那座资产阶级大桥————一些孩子在一座舞台上跳舞,似乎在聚光灯下学习舞步,大多数男孩长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大脚,故意表现得笨拙不堪,像大傻子一样跳着狐步舞————回到圣路易斯奥比斯波,我刚刚把公交车靠站停下来便直奔殖民旅馆,又看见那个老家伙在楼上拐角处我的房间附近……又是那“晒成棕色的健康的乏味感”,又是那种谋杀的暧昧气氛————在我下车时,一名同性恋黏上了我,跟随我走进那家自助餐厅,有几千人在里面吃饭————这是那充满阳光的、繁华的西部新镇。

    我和爸睡眼蒙眬地坐在一列客运火车上,谈论着他的病情,还有他们在工会对他讲的话,他对此感到迷惑不解————即使他还没死的话,也快了————我和妈讨论这件事————上帝,在这些重复的梦境中,他是那么沉重地扛着他那具腐烂的尸体到处走动,面孔无望而苍白,几乎看不见,非常不快乐;离所有生存的希望如此遥远,甚至没有对生命之艰难的凄凉认可(这不再令他烦恼,他如此无精打采)(其实是从坟墓里归来)————这是我们可爱的爸爸,在那往昔的星空之夜中,而我们长大成人,在这个世界上渐渐老去,你至少可以说,它在你的嘴里留下了一种糟糕的味道,像铁一样————那些无望的早晨的乏味而黏滞的铁,和平的枝干上的粪便————还有一个很特别的高架子,我在那里几近癫狂————这都是昨天夜里梦见的,现已烟消云散,化作记忆————在我回到宁在卡罗来纳州的房子之前的那天晚上,卢克开车载着我,开上那条坑坑洼洼的车道,宁在远处快活地招呼我,先是让我帮她抬行李箱,然后,她开口讲话时却变得冷若冰霜,质问我为什么来,为什么不改邪归正————公路上,开阔的平地上有一座阴郁的白色小木屋,从前梦到并且见过,冬季的灰色泥泞的大草场————大卢克未加评论,小卢克毫不在乎————还有一条狗————

    一部亨利·方达电影,关于海盗的故事,可是,他伪装成一个女人,我们看到他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打算离开轮船,把东西从他的储藏间里拽出来,其中包括十分美丽而飘逸的丝巾,其中有一些蓝如夜空,我们听见女观众们说“哦,他还在偷东西呢”————在电影结尾处(已经足够奇怪),他没有化妆,你看见他走下外面的楼梯,素面朝天,风尘仆仆,你知道真正的亨利会化妆,一副海盗船长的装扮,衣冠楚楚地回来,笔直地站在那个女孩的房间中央,英俊潇洒,愤怒地斥责另一个亨利,这时电影就会再次出现一个关于海盗的浪漫转折————在电视上放映这部影片的人们已经在从格林威治村的观众那里收到信件,说他们以前从不知道这部伟大的电影,片子很老,有十五或十二年了————他们想知道所有演职人员的名字————一部受到贬抑和冷落的亨利·方达的早期电影杰作。

    我母亲在招待那些舰队司令,在我们的房子外面的小码头上————他们坐着,吃蟹肉酱、一小罐火腿辣酱、乐之饼干,穿着蓝色的制服,正在交谈着,我母亲和阿尔玛·霍兰还有其他人都在————这是同一个旧金山湾的家庭码头,我上个月在这里画那幅铁路大桥的图画,只是朝向那片蓝色水域的另一个方向————我愚蠢地坐在那桶食物和饼干旁边,可能还半裸着身子,我听见舰队司令们在感谢我母亲的盛情款待,可眼下想要赶快回到他们自己的游泳沙滩,进行男性的放松运动并且继续探讨一些事务————在他们停泊的汽艇门口,一个年轻女人,即我的母亲,弹着吉他,给他们唱了最后一支小夜曲,与那位最年轻的军官调情————

    早先是关于嬉皮士的灰色的戏剧场景,也是在旧金山,和布尔、哈克在一起————我和哈克跟着布尔和另外一个人去了“地下铁”(现在不是纽约了),小跑了半个街区赶车,然后又放慢脚步,匆匆忙忙地走着,我们交谈着————后来,我们在雪中的一座高山上,当哈克开始下山时,我说:“我们下山怎样才能不打滑?”他说:“别急。”————转过拐角就是亨利·方达的房子————后来,我和布尔在他那灰暗的底层公寓房里吸食违禁毒品,我们看见一个特工藏在院子里,便从后门逃走,布尔往垃圾桶里扔了一个小包裹,匆忙间我们“长吁短叹”这有多么惊险————布尔找到了巨大的铁门,把它们推开来,“我们从这里走,他们现在抓不住我们了”————它们看起来像是地狱之门————二十英尺高————(我和哈克跑过的这条街道是一条像是芝加哥的林荫大道,有几家熟食店,像布朗克斯区的金斯布里奇路)————

    更早些时候,与布尔一起喝醉了,我们步行走过圣雷莫,他把他的刀子拿出来把玩,我们经过两个身材魁梧的警察身边,他们看到这个,起先没有反应过来,等到突然醒悟,便开始在后面追赶我们,有人大喊他们过来了!我和布尔拔腿就跑————我跑得飞快,在有倒刺的铁丝栅栏上撕烂了衣服和鞋子————它就在富格齐家的对面,也在先前梦里的森特维尔和卢派恩路上,那里有很多小山,红色的冬日黄昏,房屋,某种关于过去和我的出生的巨大的、无以名状的悲哀,我沿着湖景大道走向卢派恩,天色暗下来,灯都亮起来了,有一堵石墙————我越过栅栏,潜入房子,警察没有抓到我————可是,在天亮时,我发现一名男子仰面睡在地上的毯子上,有一个六岁的男孩摊手摊脚地趴在他的胸口上————他们同时看到了我————我脱了长裤和短裤,似乎是在拉屎,我认为这是隐私,我开始快速地解释说我没有恶意————“我和一个带枪的朋友在一起————不是朋友,只是一个熟人而已,瞧————警察追我们————”他们很友好,那个男人甚至把我带到他家的房子里,我的父亲垂死地躺在床上,他其实就是老年的我,深色的头发,满面的愁容,我和他一起躺在床上————许多亲属都围在床边————这所房子在湖景大街上,还是在洛厄尔悲哀的铁灰色黄昏里————

    在一个美丽的暴风雪夜晚里行走,与四兄弟一起沿着森特维尔的边道步行,两边是斜坡上的狭小房屋,四兄弟当中有一个是艾伦·伊格,他们都是爵士乐手、男高音歌手————我一直想要走在他们中最伟大的一个身边,问他关于音乐和“无调和弦”的问题,可是他正专注地与另一名乐师谈话,没有注意到我————这时,我们在纽约的一条温柔而偏僻的小街上行走,然后是类似纽约——布法罗的木房街和光秃秃的树木,在它们的背后,我兴致勃勃地用干雪滚起一个椭圆形的雪球,扑通一声把它扔到他们身旁,像是树上的落果————它很美————我抓住机会同那个男高音交谈起来,他看来很有兴趣,直到我用了那个华而不实的非音乐专业词汇————无调,他和其他人都板起了面孔————我不属于他们的群体,我正试图借助错误的手段成为一个诗人————

    在艾肯街上,巨大的垃圾堆上方的公寓里,隔着劳里尔公园和新泽西霍博肯的那些锈迹斑斑的飞机残骸,在一个阳光充沛的晴朗日子里,我观看飞机起飞,研究着飞行员们的故事————然后,我去找一个藏在冥界谷仓或舞厅下面的潮湿阴冷的巨大掩体,带着一个像是我母亲或者菲利普·福蒂埃的孩子走进去,爬过一块椭圆形的大石头,去那口装有一只灯泡的滴水井边,寻找藏匿的木材和木匠工具————此时,我想在这个堆满垃圾的地窖里创作一个神秘的奇幻故事,突然开始听见一种沉重而缓慢的重击声————“一只巨大的心脏的跳动声————有个怪物藏在这里!————他们正在为它修建房屋!”————远处,在涂抹着浓重阴影的高大的地窖墙边,我看见了世界巨蟹,但是拿不准真的是它,还是阴影,或是更可怕的其他东西,再往下可能就是心跳————这不是真的,我想让巨蟹怪物存在,以便写下这个故事————我看见一些家庭在碎石堆里探险————

    战争————可怕的步兵战争,令我在夜里醒来,想要像梭罗一样逃进树林里————我独自一人待在一间校舍里,四面包围着东方人,从一百码以外的田野间,从后面的树林里,朝我开火,轻机枪、步枪,发出持续不断的喧嚣声,全都冲着我来了,而我是那么的无辜,就像个孩子,在梦里我所有的家当就是一把只会发出可恶的“砰砰”响声的音枪,我从窗户里射击,就连窗玻璃碎裂、敌人用大炮对着我的时候,我也只是用玩具枪比划着,“啪!”————我不断地想象着雨点般的子弹进入我的身体,那种疼痛,可这还是没有发生————不过,有许多子弹打进了这间小校舍,它是巴特利特初中的一部分,但仅是第一层,像是乔家对面那所闹鬼的宅子,还有早先出现的什么东西,更加奇特————这么多的子弹,我无法避免被打中————最后是月光照耀的黎明,我其实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个困境,因为我突然找到了一些真正的子弹和一把真枪,我把弹夹压进去,却找不到射击保险针,一个敌人把枪伸进窗子要杀我,我只能举起真枪,说一声啪————我想要借着黑暗悄悄地溜走,可是在天色逐渐泛白的黎明,我能够清晰地看见潜行的人影,像印第安人那样包抄上来————没办法冲出他们的包围,逃离险境,没办法乘人不备逃出树林————醒来时,我意识到自己有死的念头,想到下一场战争,我无法幸免于难,想到在朝鲜的美国士兵双手被捆在背后,在真正没有战俘的霜降严冬里被人用刺刀捅死在地上,唉,我不明白为什么西方会顶着失去尊严的屈辱,与东方那些在月色中发动自杀式袭击并乐此不疲的成千上万的蒙古白痴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上————珍珠港只是开端————他们给了匈奴王一些战舰————我认为还应该有其他人死去,而我在教室里————在这种恐怖和终极绝望的梦境的奇特金色氛围中,我没有看到他们,也没有注意到他们————

    乘坐大型双层巴士去野餐会,在类似梅里马克公园的河畔公园里,所有的孩子都被带过去,我们一路颠簸地驶过入口处的车道(我们从克里斯琴山过来),看见那些人、过山车(这个小头脑是今天二十亿分之一,历史上一千亿分之一)(噗发嘘)————我们全都变成了嬉皮士,抛弃了我们的老师,开始吸毒,注射麻醉品,他们中的一些是十五岁的孩子,最后,我们的公园公寓里的狂欢聚会上来了一个身穿蓝制服的警察,可他并没有怀疑到什么,只是在寻找从孤儿院里跑出来的吉米·约翰逊————随身带着一些文件————吉米刚刚注射了毒品,满腹牢骚————辉格在那里,我们都了解内情————最后像是福蒂埃的房子,在参加了无穷无尽的聚会之后,我想要做像乔吉亚或维基那样的第一号嬉皮士大娃娃,她和我在长沙发椅上,我还没有开始着手行动————

    昏昏欲睡的下午,在奇怪的圣何塞的院落里,我和科迪住在一个乘务车厢里,或是朝东行驶的四轮大马车后部连着的房车里,沿着站台远处的铁轨行驶————可是,有些事情与朱利恩在东纽约少管所的那天下午奇怪地相像,现在,我知道它也是梦境中的第二十二街的殖民海军大军舰————那天下午,男孩子们,工作,宿舍————这也是南太平洋的第三暨汤森行李房,我们都在工作,其他火车准时地飞速驶过,我和科迪是奇怪的乘务员————事实上,早先在一所中途小镇碰巧有一趟奇怪的货运列车,我看见交叉路口有一些脱轨的车厢,跳上车去察看损坏的情况————最后,我在我的木制乘务车厢里醒来,沿着火车场里的一些车厢匆忙赶去做圣诞节的工作,火车开动了,在“佩里”外面(方位像是佩里,可实际上在科罗拉多),李子田地一片光秃秃的,在可怕的旱灾中开裂,令我感到悲哀,因为我最近想过要在这个铁路谷里种庄稼————

    后来,宁和卢克继承了约翰在大伊森伯格的赛布鲁克房子,但是,卢克私下里放弃了它,住进了一所有着“现代”装备和家具的白色新房子里,于是,我站在那所贵族的旧房子的院落里大发雷霆,说:“我要自己买下它!”————妈在房子里,全是那种棕色的维多利亚式旧家具,就像塞勒姆街上的乔家,后面是一片美丽的金色大麦田,其实是我头脑地图中的另外一处秘密场所,与很久以前在希尔德雷斯街的凯洛斯通的那所房子里做的梦有关,后院里有大片的树林,还有在缅因州达德利阿姨家的旧梦……后院的栅栏,田野,神秘剧……塞勒姆牧师住宅的后院……摇摇欲坠的宽木栅栏,卢梭画派的杂草丛生的巨大丛林,那个小男孩心中的兴奋感————

    我在一处加勒比的乡间,乘着一条小船,飞速地驶过海湾的水面,我把双脚伸到外面去打水,打得越使劲,脚伸得越远,它在水面上就滑得越快————还有其他的船只,我是一名游客————我来了,径直跳到岸上去,继续在街上和岸边飞速穿行,却注意到草鞋底很容易被磨穿————我在那加勒比村庄的风景如画的狭窄街道上行走,想要一个女人————我看见一个看来有趣而奇怪的、面容呈现病态的老女人在一座阳台上面,我朝着她使眼色,她起先假装不作回应,可是后来就下来追我了————我们穿过像墨西哥维多利亚的寂静而神秘的街道,她是费拉希恩山顶上的那个弹吉他的女人————我很高兴,一个男人总能在拉丁美洲的乡间找到乐子————

    我们来到村子里的主要街道上,像是“圣奥比斯波”的主要街道那样,总是以一成不变的方式延伸到镇子里————有些小山,发生了许多事件————它变成了我和朱利恩,大概还有欧文(或者布尔)在这个镇子上的度假场所,我们把汽车停在修道院或慈善学校门前,停在那堵鲑鱼墙的前面————可是,校长在那面墙上的大门口,皱着眉头说我们不能停在那里,我却找到一个半遮半掩的标牌,证明我们可以停车,朱利恩则漠不关心,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咒骂————

    就在我们正要离开这片土地之时,我却来到“罗素·朱尔金家”或是“吉恩·德克斯特家”或是“查利·威廉斯家”的公寓,收拾起我们混乱地堆放在那里的行李,主人不在家————我偷了一些回形针,寻找一些没用的文具,却故意留下了不想要的衬衫、袜子(紫色的那双)、可疑的裤子(是我的还是他的?这次旅程很长),我留下了三张值钱的图片,一张是朱利恩·洛夫,他扮作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正在奋力地挣脱十字架,可是钉得太牢,于是做出一种极其痛苦的姿态,披着金光,留着髭须,挂在一座大教堂的墙上,这幅图片之所以“对于加登十分珍贵”,是因为我们看见他的大号阴jing裹在缠腰布里,从下面看颇具色情意味————该图片的题字为“埃尔蒙特中学帮,十九岁”————下面标着J·凯鲁亚克,标明作画者是谁……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因为房主人感兴趣我留下了它————(表明他的那些貌似贪婪的访客具有精神灵性)————在遍布客厅的垃圾、裤子和书籍中四处翻找,试图把最后的物件随身带到世界的终极尽头————最后在一群乱哄哄的嬉皮士和迪克·贝克中间,从一间公寓房到另一间,串联,搜罗新手,还有横七竖八的一堆电视机,我最终来到妈在菲比大道上的房子里,正值圣诞节,她踏上长沙发,睡觉了,我拔掉了侧屋里的小型手提便携式电视机的插头,把它拿到客厅里,对着她的长沙发,可是却不小心插上了(手里提着的)电动座钟————我穿着睡衣,房子到处堆满物件(座钟上覆盖着昂贵的皮革)————这一切始于一次漫无目的的湖上兜风————(脚踏船的形状像一个纸糊的水手,你把它扔上天花板————它肯定就会走了)。

    沿着铁轨步行,在圣何塞附近,和菲利普·福蒂埃在一起,我以权威的姿态,回头查看是不是火车来了,为了让那些也在路基上行走的胖女人(其中一个身材庞大)体会到铁路的严肃性————前面是某某号老烟鬼,阳光谷的区间车上有着同样老的火车司机们和司炉,在一条侧轨上等待那列实际上即将开来的火车通过————菲利普走过去等待,紧紧地抓着主线和侧轨之间的横档,我说:“别,不要那样,记得让开通道,那家伙造成的风就能把你刮到铁轨下面去。”————我们越过一条小峡谷,走到一个镀锌的铁丝网栅栏前面,把手指伸进去,我们在这里很“安全”,只不过存在一个新的危险,脆弱的栅栏将会倒塌————

    后来,我在圣何塞火车场的办公室里————好像也是一个工会大厅,走进去时看见艾尔·达姆里特和查利·洛在艾尔的房间里,由于罢工的缘故,他们不高兴看见我,因为我是国际海员工会的老会员————我最后到了一艘轮船上,船在蓝色的海上航行,我不想这样————“嗨!我这会儿应该在圣何塞的铁路上工作呢!”————轮船航行得越来越远————最后到达了一座北方城市,我和母亲在飞机上,我们着陆时在主干街上搜寻路标————“这一定是俄勒冈的波特兰!”————我们沿着铺有铁花格路面的高架边道散步,向下看头晕目眩,感到害怕————可这里是北方,天气凛冽,有小山和雪————着陆时,我躺在飞机的尾部,心满意足地看着女孩们的腿,万一我们坠毁,这会让我转移注意力,使我感到满足————趴在尾部的铝制管道里————又是在圣何塞了,我随身带着我的打字机,把它塞进便于携带的打字机盒子里————把它留在了公交车上,没办法把它拖进窗户,乘车时挂在车外,咒骂不已————最后把它拉出去,全都摔坏了————一只老鼠和她的鼠宝宝心满意足地爬出我的盒子,我坐在东圣克拉拉的一张凳子上观望,心里想:“这只东方老鼠将会有一个西方的家。”————全部都是艰苦的劳动、激烈的斗争和紧张的争论!————我希望自己会梦见纯粹的荒野————

    在扎扎·伽柏的沉闷而无趣的灰色下午茶会中间,茶会在另外的什么地方进行,在布瓦韦尔街末端的悲哀的大房子里,法国圣路易的老修女的房子,在新英格兰冬天的那些漫长的红色下午,宁上了她忧伤而凄凉的钢琴课,我穿着我那咯吱作响的靴子在魔鬼的田野上玩耍————我躲在厕所里,拉屎,另外一个家伙,像凯尔·埃尔金斯一样穿着考究、机智诙谐却沉闷乏味的一位社会名流,走进来,或者已经待在里面了,搅了我的白日梦————我试图逃避那间灰色花边易碎的起居室里的女士们喋喋不休的聊天声,就像俄国小说里描写的那样,我想象着它的沉闷,如同一个小孩子想到他的姨妈们一样,她们一群一伙的————在这场白日梦闹剧里,另外一个时刻,我得知扎扎或是那位社会名流男士生病了,医生命令他每天开车去新泽西,吃纯奶油冰淇淋,几夸脱,我想马上效仿他,也吃上一些,也生病————有机会在八点半起床,却一直睡到中午,害怕不知如何打发整个上午的时光————

    在一个生病的梦境里,隐隐约约地,我们一群人在一个开阔的空间里,四周是围观的人群,正在制定一项关于团队合作和共同受难的职责的大型法案,我们每个人(尽管正在有一搭无一搭地继续进行着几近欢快的谈话)轮流站在中间,接受从天而降的一个降落伞那巨大却柔软的冲击,像是心智和负疚的攻城木槌,却十分真实,有质感,轮到我的时候,就在最后一刻,我的一个弟兄说“杰克,杰克”,我站在那里,它降下来了,白色的,巨大的,上下飘动,一瞬间令我的头颅颤动,像棉花的感觉一样,烧焦了我的梦,在完成了规定的那永恒而缓慢的一击之后,它再次跃升上高空,飘向远方,几乎不见了踪影,然后又开始降落到地面(它决不能触地),我们要用牺牲的头颅去接受它————旁观者一言不发,我们交谈着打发时间,就连那个呆头呆脑的家伙也开怀大笑,与大家热络地疯闹在一起,像是天堂上的一伙改装高速汽车赛车手————

    我有一个谷仓,在圣何塞,一座“农场”,一对白鸭,准备开始在干草堆里喂它们,由于这是我作为一名农场主的首日,我还没有搞到全套的装备,可我去了东圣克拉拉的那家店铺,买了几袋盐渍花生和坚果,回来把它们撒到地上,供我的家禽啄食,与此同时,我为自己能像养猫一样喂养它们而感到骄傲和幸福————然而,它们却不见了,暂时地消失了,可能是从谷仓门口跑掉了,我再也找不回它们了,可我希望并坚信它们就在谷仓的阁楼上面,睡着了————伊芙林在一个门洞里抓住了我,金发碧眼,容光焕发,我们充满激情地紧紧拥抱在一起————科迪死了,可他的鬼魂还活着,吓唬在她怀抱里的我————我会采纳佛关于他人之妻的忠告,在圣何塞保留我那舒适的鸭子和鸭绒床————那是科迪在世时送给我的礼物————电视上青紫色的嘴唇,杰克·卡森在码头上遭到围攻歹徒的怒骂————在轮船的跳板上,和他的女友在一起————“怎么?你想做什么?”————我起晚了,却又睡着了,在晚起的中午那倦怠的梦境里观望着————早先是在位于梦幻的灰色海湾的突出部分的那条潮汐林荫道上,灰色,某地,人类在海边为了海水的涨潮而忧虑————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大浪,只有一股缓慢渗出的细流,你看见新闻胶片街被水淹没,在离我找到旧杯子和蛋糕面团的那些棚屋不远处————宇宙中的一个地点和灰色的神秘事件————有些孩子和我一起在充斥着青紫嘴唇的电视旁嬉戏————我刚刚离开我认为是玛丽·帕尔默的两个孩子,走在街上,在另一个女人和她的两个孩子身边,我就像那样去适应他们,毫不迟疑,轻松随意,我们去看杰克·卡森的常规喜剧————好像是《梦中的树与轮》,或者《梦中的年轮》,在远处,超越真实地悬挂在空间,灰色,幽灵一般,那是睡梦中的头脑的虚空,另一个宇宙和遥远世界的暗示————

    在纽约市高架铁路下的通道里,观察一名铁路工人,在第四十街和第十一大道的交口,一个从前没有梦到过的新的曼哈顿地点,不是在醒来后,而是直到两天以后在那里观望时才想起来,只是在梦里离市中心更远,在哈得孙河的上游河岸,靠近哥伦比亚附近,或者更低一些,但没有指向“朱利恩”家————有雪,大量的,你能够隔岸看见新泽西(这才是了不起的大事)————天很冷,我独自待在黑暗中,开着灯,开始行动,这就像是纽约第四十街的那个司闸员,记忆的闸门一下子就打开了————雪和铁轨在充满梦幻氛围的纽约,东西上下有一些白色的小平房(贝克运动场对面的梦幻别墅草坪)————铁路、悲伤的积雪、土地、西部之夜的感觉————在艰苦劳作的夜班中,戴着臃肿的大劳保手套,嘴唇紧抿,嘴巴在微弱的灯光里冒着热气————这是我十年或十三年前在梦中见到雪的地方,只是当时那里没有铁轨————在一个悬崖峭壁上,或多或少与河畔大街有关,那天晚上扎扎·伽柏举办茶会的豪宅就坐落在这条街上————

    艾尔·宾厄姆进了监狱,却受到优待,被允许在一个监狱套房里随意走动,白天穿着印有数字的睡衣————我探望他,我们正在爬台阶,走到铁牢房和草皮覆盖的院落大厅那里————“呃”我们一起走上那些阴郁的台阶,我看见灰色的铁栏杆时说道————他爽朗而安详地大笑起来————“这正是上周沃林顿看见它们时说的话————”艾尔与世无争,信仰佛教,不像耶稣,像是一名热内[78]笔下的主人公,平静地、几乎没有怨言地享受着监狱生活,从不抱怨,也不为自己开脱,仿佛他无法避免牢狱之灾,可是他能够停止折磨自己的心灵,即便在这里也一样————于是,我看到了他的神采,为他惊叹————我们来到院落的大厅里,所有的其他囚犯和他们的探视者都聚集在那里,一些人坐在铺着草皮的斜坡上,一些人四处溜达,就像在金斯堡描述的玩偶花园里,不知怎的,囚犯都很温和,都穿着“优待犯”的灰色制服,宾厄姆是他们当中最善良的一个,有着最美好的神采,像一名圣徒————这一切都如此美好,我发现自己希望住进这座友善的监狱里————

    与福蒂埃一家人围坐在厨房桌边,早些时候,一次盛大的家庭聚会,老乔是个大块头,红脸膛,可现在他都老得把大家都忘记了,只是鼓着眼睛坐在桌边,并没有显得不友善————在某一刻,我自己的父亲一点也不衰老,在那所灰色的单层的牧师住宅里,待在他的房里,坐在书桌旁边研究那些马匹,接了一个电话,或者说,我接了老乔打来的一个电话,然后我说“等一下,爸爸在这里,要和你说话”,我爸听到这个便拿起了他书桌上的电话,与他的老友谈话,但是,老天,老乔如此不可救药,他没有听见我的话,或者没有理解,或者满不在乎,我看见我爸对着话筒说“你好,乔”,可显然没有得到答复,慢慢地挂上了电话,带着困惑,眼睛盯着赛马的数据,仿佛老乔的健忘症已不再令他感到惊讶————(在那里梦见了布里奇街的仓库,但是,它的正面却是从铁路交叉口和运河附近的桥上可以看见的情形,梦见在那些飘着雨雾的夜晚,我从卡尼广场到森特维尔长途地散步,总是走那条路线,我的鞋子湿了,出现在洛厄尔边道的梦境里的那些沙砾钻了进去,咯吱作响,啊————)

    ……早先,年轻的乔也在场,却总是悲惨地离开,面色苍白地英勇离去,那是我关于乔的美好梦境,在我对这个世界的脉脉温情里,他是我生命中的兄弟、科迪的伟大父亲————奇怪的是,凯鲁亚克家和福蒂埃家的家庭聚会在墨西哥,在“单层的灰色(砖坯)牧师住宅”————妈在场,————在爸拿起电话听筒的动作里是生命的希望,不死的希望,凯鲁亚克家族的首次重生,爸通常在梦里都是死的————(想想看,他们在天堂里给了他一架电话机!)

    那酷似芝加哥的荒芜的纽约,或是《梦之书》首页的“雨中匹兹堡”————我正从我的西二十街四五○号公寓里走出来,去鲍厄里·布朗自助餐厅吃便餐,就像在老亨利街的梦境里见到乔的情形,我和他在可悲的垃圾桶与城市废墟的灰泥里行走,这个梦与俄国的那个梦一样古老,在梦里乔骑着战马沿街飞跑,想要“嘿呼,嘿呼”地大笑,脸憋得紫红,穿着靴子等全套装备,在那阴暗的谋杀花园中————眼下是小镇的另一端,可还是同样的类似鲍厄里的昏暗光景,吃饭花了我两个小时,吃饭时我想了很多,当我醒来时,我意识到我的头脑穿越了两百场沉闷的、令心智疲劳的“芬尼根守灵夜”,在镇静剂带来的半梦半醒状态中————与一个女招待有关,感觉燥热————我离开这里,朝家走去,到“第一大道”去,可是,从地理位置上看,这是西区第十一大道————走在像是波士顿的荒凉的黑色鹅卵石路上,像是早先在关于谢里登广场、丹尼·里奇曼和比夫·沃森的一个下午的红日的梦境里,我瞥见四个黑人女孩吵吵闹闹地走在一盏灯下(像是在纽约第五十九街的希腊式的殖民时期风格的小房子里,停战日欢庆的梦境中的灯)(在梦中,我神秘兮兮地前去看望杰克·安德森)————当我开始怀着性趣味尾随她们时,我注意到四个白人女孩吵吵闹闹地跟在她们后面,但是都留着短发,穿着短裤,是女同性恋————我尾随其后————还有像我一样的其他几个鬼鬼祟祟的希腊人(性欲勃发的希腊人,在棕色砖瓦的纽约,清新的红色城市的早晨)————这就像波士顿,在布特磨坊后身————突然,我意识到我不得不穿过一家餐馆,才能到达我的那条街,回到我那粉刷一新的房间————我穿过一家熙熙攘攘的金色自助餐厅时,一名男子冲上前来,给我讲了关于什么地方的一个金发女招待的事情,她如此邋遢,在为你服务时,她身上溃烂的地方在流脓————“粉刺,”他说————我礼貌作答,可他茫然地快步走开了,倘若真正如我所愿,我只消严肃地瞪着他,他就会坚持做另外的什么事情(哦,洛厄尔的运河桥上的忧伤,运河闸墙上往昔的那条铺着碎玻璃的情人道,有些夜晚我在睡梦中从那里跳下去,而在现实生活中,作为一个真实的男孩,我和迪基,还有另外什么人,在洪水暴涨的梦境里偷偷摸摸地巡游于此)(有着狂暴的白色泡沫,河口坍塌,露出冲撞爆裂的痕迹)————德拉什!————布拉什!————嗷嗷呜,布拉——啊——啊——什————我继续走,穿过厨房,从后面出来,从奇科海上晚归的那些波多黎各的厨房帮工给我指点了方向————我开始登上一段环形的铁制台阶,就像自来水厂兼城市钟楼的台阶一样,穿着底衫的胖胖的擦洗工在阀门旁边阅读《联合城市杂志》————我又爬了一段台阶,凝视着下一段台阶,每一层的铁门都上了锁,我一直想着某一层的某一扇门没有上锁,那么我就能从外面下去,到我的巷子里————可是,没有一扇铁门不上锁,我爬得越高,回家的努力就越是徒劳无益————我被困在这座城市的疯狂而巧妙的钢制装置里————还得下去,从后面开始————找一个打开我头脑的各个层面的锁,继续走进去————在工作日的铁红色黎明醒来(在邮局的信件部),心里想着:“我不想去加利福尼亚,在疲惫的红色黎明,我的火车头指向三小时以外的沃森维尔,整装待发————”

    聒噪如常,在洛厄尔的市政厅广场,大概是和科迪在一起,我没有注意到小蒂米这次汽车大旅行的原因,他长大了,五岁,身穿蓝色的小西服,他的妈妈伊芙林一直在精心地为他打扮,为了我提到过的那个盛大日子,因此,他们直到最后一刻才上了汽车,我瞥了一眼他们的行程计划,就像在那次事后才感到内疚的茶会上看见小册子上的“宗教”和地名一样,我意识到小蒂米(还有加比)就要在某种意义上施坚信礼[79],重大的日子,诸如此类,哦,上帝,这没用的细节连我自己都厌烦了————没有注意到这个孩子的重大日子,穿着蓝色的新西服,乘车去参加宗教盛会,因为在市政厅里高谈阔论,看见伊芙林除了孩子以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这种做法合乎常理,我醒来时说“我没道理去那里打扰他们”,这就是说,滔滔不绝地谈论自己会扰乱他们的小小安宁————年轻的父母和小孩子们的小小安宁,尘世的一切宁静和小小快乐————对我来说,这是茅屋里的不朽————

    在帕拉蒙特剧院里,我和G. J. 、斯科蒂在观看黑人男子的芭蕾舞,像是黑鬼或波利尼西亚人,肌肉强健,舞姿优美,让人再一次想起“圣何塞的印度行李员兄弟”(其实是一个大块头的旧金山葡萄牙人)————肌肉坚硬,肩膀浑圆,身材瘦削,纹理紧致,这些舞蹈毫不扭捏造作,而是充满了男性的阳刚美,在舞台上面————这是那座梦中的派拉蒙剧院,在艾琳去“糖果店的工作”的那天晚上,我带着妈和宁去过————去了舞台的后面,走进环形楼梯的区域,就像昨天与G. J. 和斯科蒂一起去餐厅的后面区域一样,此刻我说:“我们喝咖啡去吧,我们见个面,你们想去哪里?”————“丽思自助餐厅如何?”我打断了G. J. ,他正想说“某”自助餐厅,其实我知道正是那个名字,可我却坚持说,“好吧,就是那边的丽思饭店,”实际上是梦中的阿斯特饭店————星级的阿斯特————G. J. 和斯科蒂点了点头,看来他们(就像在洛厄尔的米德尔塞克斯的忧伤归途中的酒馆的那些梦境)对我的意图没有把握,仿佛古怪地互相打量着————“半小时以后,”我“建议说”————事实上,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不,我就挂上电话,打断了他们————乘电梯出去,到后台借了买咖啡和面包圈的钱,如果我不借钱,G. J.和斯科蒂就得替我付钱————这是后台的后台,而且,由于重复的典范派拉蒙也是那所永恒的大房子,充满大混乱、令人难以忍受的尘土和各种事件的舞台上表现着整个世界的活动————后来,我是一位成功的、面带微笑的达蒙·鲁尼恩[80]式的天才青年作家(就像一九四九年的我),在中央公园里,与我的那些衣着考究、头戴帽子的朋友们在一起聊天,大家都面带微笑,我说:“好了,我们现在去哪里,做什么?”就像莱昂内尔,深夜一起待在自助餐厅里的密友们,交谈着,面露喜色,钱包充盈,充分放松,这种大都市的热情是我倘若回来(因为美元)便可能会再次重温的唯一事物————来到城市,为了更多的短暂停留————眼下是冬日下午三时左右,我们都在公园里无所事事地打发时光,只是稍微有点放荡(背负着责任的灵魂),而且漂亮悦目,像一群闲散的电影剧本作家————像一群西格蒙德·龙伯格[81]————我恐怕G. J. 和斯科蒂从来没有在那里与我会过面————

    在一场室外演出的前排就座,“我的人们”都在第二排,有沃森以及他的妈妈和妹妹————东拉西扯地闲聊,还讲了一些关于猫和一只四处乱蹦的球的笑话————后来,这群诗人从廉价便利店里跑出来,在雨雾中沿着第四十二街走,我走在“路易斯·辛普森”身边,对他的文学主张进行揶揄和挑衅————我说“我在《新故事》里还没看见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除了热内以外,其余的全都是所谓现代风格的可怕而蹩脚的模仿者”————他安详地微笑着,就他打算写的散文说了一些抽象的话————我说“我们跑吧,去赶上前面的其他人”(加登、莱昂内尔·劳伦斯),开始奔跑,我在积雨的湿滑红砖边道(像墨西哥)上畅快地滑行了很长一段距离,十五英尺的长距离滑行,希望路易斯·辛普森也会感到惊异————

    一只虫子在一个圆木桶上爬行,像在梦里一样,一边爬行一边吃着“桃肉”,我认为是桃肉,它是一个人————这情景出现在最深沉的睡眠中,被猫惊醒,证明最伟大、最深沉的梦境在寻常的早晨醒来的头脑里是不可恢复的————这只虫子很可能就是我,如此专注地吸收养料,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奇怪————后来是在菲比大道上的后院的一个漫长的幸福梦境,唱歌的牛仔杰克·埃利奥特已经出了一张唱片,销售了一百万张,我们都兴高采烈地聚集在院子里,那里有一所新房子,在某一刻,一间冷冰冰的棚屋的地板上有三张薄薄的床垫,我高高兴兴地把我的那一张挑出来(窄些,却更厚),没给另外那两个家伙选择余地,杰克和什么人————此时全都忘记了,下午,保存起来,以便我可以写得“更加全面”,这就是可悲的结局。

    我的头脑,那头脑,太过广袤,简直无法跟上。

    那只虫子在吃桃色的南瓜肉,在梦境里非常熟悉,因此在某个未来世界里也已经熟悉————

    与两名年轻人一起穿越范威克大道,他们担心有警察,可我在这方面比他们老到,并不担心,而且对他们这样讲了,就连黑白色相间的巡逻车沿街开来的时候,我还安慰他们,我的思想安全而自由————当然,那些警察干脆就没有注意到我们————

    不要警惕

    愤怒的

    野兔

    性梦————玛丽·菲茨帕特里克或是什么人,还有我,欲火中烧,走下地窖的台阶,互相抓着对方的性器官————我抓着她的,她抓着我的,我们缓慢地走下阶梯————我们想要找一个地方干那事————这是塞勒姆大街,福蒂埃豪宅的地下室————我挑选了地窖旁边的一间小储煤室,灰扑扑的,到处都是灰烬,阴冷潮湿,在我们醒来时我把她推到墙上————只是美好而急迫的需求————她从牙齿缝里咝咝地呼出灼热的气息————我粗暴地抓住女孩,一边用力,一边将臼齿磨得格格作响————洛——喔——普特————我们正要在这个污秽的大地窖里找一个隐蔽的地方,以便热切地进行刺激的活塞运动,没有人会知道,我们会光着大腿,用粉笔在墙上写字,愚蠢的肉体相撞,灼热的体液在狂喜而隐秘的洞穴里喷溅,然后疲软下来————我会抓住她那裸露的屁股,挤压,倾泻,站在那里,直挺挺的柱子,进入她那不安分的缝隙,深深地,她会张开嘴巴,咻咻地喷出温热的呼吸————我要干她————令她的肚子里面的子宫充盈洋溢————抖动我的双膝————撩拨她的上半身————偶然间扑通落下,上帝。

    可恶的密西西比河上的可恶轮船,我回到船上晚了,终于到了那上面,可它不是我该上的那条船,我在清晨的甲板上跌跌撞撞地行走————我的铺位在伙夫们的船舱里————大概是在新奥尔良,发生了一些忧伤的恶性事件,酩酊大醉————我自己的轮船已经去了上游————

    快乐的加拿大之梦,灯火通明的北方土地————我先是在圣凯瑟琳或者另外一条林荫大道上,和一群法裔加拿大弟兄在一起,在一群老亲属中间,在某个时刻,纳特·金·科尔在那里与我母亲交谈(不是深色皮肤,而是浅色,友好和善,我称他为“纳特”)————我们都去哈什北部学校,坐在那里(像是在巴特利特初中棚屋里,机械绘画班的那个灰色木房间),教师是一位长着雀斑的红发苏格兰人,略微表现出对法国佬的轻蔑态度,安排他最喜欢的老师的宠儿在前排就座,他也是一个爱讽刺挖苦的、长着雀斑的红发英籍加拿大人————我一直表现得亲切友善,十分健谈,对待大家像是圣徒泰·吉恩,眼下我若有所思地向前倾身,仔细审视着这个局面,观察那位教师和他那位溜须拍马、冷嘲热讽的原型,轻柔地讲法语,点头示意,因为我看到了一切,只是因为我身为一名局外的美国天才法裔加拿大人,我才能看到这些,“加——拿——大”————(我说)加——拿——多————我那些深色头发的、焦虑而愤怒的法裔加拿大人兄弟对我强烈表示赞同————“总是他们!”他们喊道,我看见那些红发人的脸上露出了非法国式的讥讽笑容,可以捣烂的面孔,一些令人憎恶的东西,我一定是在一九五三年三月在圣凯瑟琳街上见过,那种不可一世的英国式的表情————或是源于先辈关于往昔的法国——印第安独木筏战争的记忆————假如我回到了加拿大,我就不会接受一星半点儿的来自非法裔加拿大人的侮辱……从诺埃尔兄弟那里继承了一切,表示哀悼————可是上帝,我那红发的英裔加拿大敌人的被拳头捣烂的面容————

    这是如此幸福的一个梦,我在凌晨五点钟醒来时,心中充满同志情谊及其带来的温情————丝毫没有怒气(就像此刻,下午)————我本应在黎明时分把它写下来————那是蒂·让,那个快乐的圣徒,最终回到了他那群忠诚的兄弟中间————这就是缘由。

    我们自娱自乐的一些老手段,我和G. J. 、洛西、斯科蒂在那不朽的青春岁月里,可是在纽约,那个区域(汤普森大街),我和G. J. 、斯科特在一九四○年那个星期日下午在那里漫步,他们那一天拜访了住在哈特利楼的大哥伦比亚·扎格,我们走着……顶着高悬的红日头,走在下曼哈顿的鹅卵石路上,我们穿过魂牵梦绕的沃尔夫楼群,经过运河下游的办事处和工程厂房的那些闪耀着蓝色建筑师之光的窗户,我们看见布利克的手推车,走到斯基皮童年时代的维西,可那时还对纽约一无所知————最后,我们在艾弗里厅的台阶上照相,叼着烟斗潇洒地踱步,在沃尔格林时报广场店吃够了圣代,看饱了电影————G. J. 最后坚持与斯科蒂开的玩笑,宿舍里的骰子,在他们开着破旧老爷车回到他们认为是“前途黯然”的洛厄尔之前在狮穴酒吧里最后喝掉的忧伤的啤酒————哦,我现在必须写的是多么伟大的一本关于我的整个人生的书!————一九四○年的那次散步,在下纽约区,只是眼下是夜里,一间酒吧,波多黎各人大量拥入纽约的人流,这间酒吧里挤满了在拥挤的自动唱机舞场上独自跳舞的波多黎各女孩们,当我们从后屋里朝门口鱼贯而出时(如同先锋俱乐部)(男孩们),这些女孩子抛送媚眼,扭动身体,我推开了第一个,(领着扎格)试图遵从佛陀的指令,不理睬她们————她们是一些邋遢的、浅黑皮肤的费拉希恩女孩————有些男人坐在周围放声大笑,这是目前真实的纽约市中心下格林威治村的波多黎各同性恋者————因此,我陷入沉思,看见洛西、G. J. 和斯科蒂每个人都搭上了一个女孩,设计了一部美丽而忧伤的法国电影,想象着转天他们每个人都单独与他的女孩待在一个房间里的情形,严肃的悲剧情人是下巴上长满粉刺的斯科蒂,正在冲浪,真正地坠入情网……戏剧性地穿插洛西和他的滑稽女孩……还有G. J. 及其野蛮行径,还有他那放浪形骸的女友……“我会让自己置身于此书之外,”我严肃地想,“这样会更好。”我想象着那些真实的女孩————

    一间松树屋,松针铺地的绿色起居室,缅因州窗外的景色,菲比大道的房子的前屋,妈最近躺在床上,我带给她一个皮革电子钟(烤面包机)————一些相当激烈的事件,因此,当伊芙林像一位天使一样光彩照人地出现在厨房里时,穿着完全像天使一般的某些部分撑起支架的白色丝绸服装,系着皮革领带,带着孩子们,为他们脱去衣服,说“我一直和我的家人一起度假”,我说“哦”,漫不经心地,可我其实很惊讶,她这段时间一直不在,她在房子的松树部分飞翔————大概是科迪————

    那家大型邮局银行,在牙买加大道上,为了解雇我们这些男孩,要给我们支付薪金,这是一个灰色的日子,在小笼子般的出纳窗口,大理石的地板,滚烫的散热器,因此探身进去询问是一件很讨厌的事情————我已经取了钱,又匆忙赶回去,再取一百六十五美元,这就会使我的结余变成四十美元————我跳到散热器那边,为了更清楚地看到出纳员————人们在身边推来挤去————这名出纳员具有好开玩笑的鲜明个性,还记得我,却对我登高爬梯的行为颇有微词,于是我跳下来,向挤到我身边的家伙道了歉,“我个子小”————在出纳员数钱的时候,我们都朝笼子般的窗口里窥视————工作、存钱并且很可能会花钱的黑鬼们在大厅里闲荡,观望着————我怀疑他们的动机————于是,当我拿到我的一百六十五美元时,我折叠了四次,用拇指把银币塞进衣服表袋里,然后取了我的钱包,拿在手里,走出去时让企图偷窃的观望者以为钱就放在这个钱包里————事实上,有一个黑鬼在跟踪我————正如那个挤到窗口、戴着一顶像是打猎或钓鱼用的宽边风雨帽、看似拥有汽车和家庭的白人男子一样,这名黑鬼有鲜明的个性,浅棕色皮肤,身穿一件式样独特的斜纹软呢轻便大衣,带着焦虑的神态,紧跟着我走在街上,但是走在我的前面————我正打算进一步地施障眼法,用大幅度的花哨的姿态把钱包放进贴近大腿的口袋里,他却突然转过身,朝我走来(在热闹的边道上)————我马上对他咆哮道:“嘎哇!”或是什么响亮而具有威胁性的言辞,他就走在我身边,满脸焦虑,充满了敏感的不安,仿佛他只打算从我这里搞到一个十美分硬币,或者,只说几句开场白(或是无论什么包含抢劫意图的话),可是,此刻我的怒吼让他不仅明白了我的恐惧和他从我手里得不到钱,而且明白了我一直在观察他并已预见到了他的行动,因此他退缩了,脸色煞白————

    一辆马达加斯加牌汽车或是玩具卡车,我疾速地驶过洛厄尔那洒满阳光的广场,在市政厅旁边,起先是在几乎(在旧时梦境里)像是旧金山的山脚下的阳光广场(凡内斯或菲尔莫尔山的最初景色,像马林城的德尼·布洛那样古老而独特的视角)————我那高速行驶的汽车带我四处游历,我抬头看看那逐渐暗淡下去的太阳,见它附近有一些像小太阳那么大的膨胀的星星,体积巨大(而且像球那么圆),因为天光渐暗时像月亮一样膨胀、渐满,或在消退时落到地平线上————于是,我看见到球状星月的田野上有火苗一般的小鱼卵在游动,我在那个星球灾难的洛厄尔旧梦里吓坏了……透过一块玻璃窗观望,当我开车疾驰时,我观察并思考着————由于某些新近的原因,我意识到那颗星星是巨大的,而且正是由于月亏——地平线的缘故,太阳褪色,模模糊糊,橘红色————我们来到一所老房子,像是哈肯萨克的奥托曼帝国,却在洛厄尔公共图书馆对面,我在那里下了汽车,与什么人四处游荡,又遭遇了一些事情,附近的那家音乐店给人一种独特的感觉————我在地球的世界之星里面观看密集的流弹,像橘红色的螺旋菌。

    房东和他的助手来到纺织小吃店公寓,我和妈又搬了一次家,我们住在二楼,而不是四楼,我们也占了埃迪博伊在格肖姆街上的住房,从那里观望,我测量过路行人的圆顶窄边礼帽与我们在廉租公寓单元房的窗子之间的距离,其间的距离比你想象的要近上好几英寸,因此我们根本不算高————我独自在厨房里,无所事事,法裔加拿大房东和他那年轻一些的助手刚刚做完了一些修理工作,正要留给我一份文件,要我去商业区送交那家音乐店不远处的租借银行————他们开始沉闷乏味地讲解洛厄尔的街道方位————给这个回头的浪子————我一瞬间感到了回家的失望和无望,再次屈服于“洛厄尔的律法”,在摆脱了这么久之后————那名助手肯定是在窃笑,有点好奇的波塔基特维尔小子,那天晚上我注定会在社交俱乐部里见到他,与皮特·普劳弗和所有其他人在一起,它一定就像圣凯瑟琳大街的那些酒吧,啤酒、烟雾、聊天,加拿大洛厄尔的冬季的萧瑟城市街道————不是一个快乐的梦境,根本索然无趣————因此,我甚至不愿意把它写下来,还有那颗太阳星辰,我这么做只是出于一种责任感,我一直在寻求超越命运的安息、超越天堂的长眠,而这种责任感在这晚期阶段已然失去了它存在的理由。

    书写梦境,记录做梦的头脑进行创造的方式。

    交通繁忙、烟雾弥漫的街道上的那座公寓楼,在森兰德的海滨度假村里,我被允许睡在门廊上,我不愿意这样,当我早晨从噩梦中醒来时,林荫大道上车辆拥挤,一名房客在整夜酗酒之后醉醺醺地回来了,对我说:“你打算在这里待上几天吗?她是不会给你门廊上的这张轻便小床的,如果她认为你————她认为你只住上一夜。”(就好像在这星光灿烂的林荫道上,我夜里会在门廊上与一个女孩干那事似的)————另一名醉汉过来聊天————他们个性中的某些方面令人感到厌烦,举止狎昵,牙齿外露,半有组织的流浪汉们,在拥挤的空虚宇宙的公寓楼里,我觉得恶心————后来,我与斯堪的纳维亚人卡鲁思·博森在甲板上工作,根据一名甲板水手的指令,徒劳无益地寻找着油脂罐,甲板乱七八糟的,我戴着一顶被油漆泼过的白色乞丐帽,但是其中一个甲板水手认出了我,“你好,杰克。”————我很不高兴,“被困住了”,为一切而烦恼,其中最糟糕的是不确定性————这艘轮船在离那座阳光公寓楼不远处,那片无名的土地,娘家姓佛罗里达,别名是科德角,永远都是温柔的帆布小床之夜————到现在为止,所有事件的细节都已忘掉,博森所讲述的那些小事情等。这些都是心灵的创造物,出自一颗试图借助无法逃避的工作和租借劳动力的方式来逃避的心灵————未来的征兆,事实的征兆,“只要你觊觎任何欲望,你就会被困住”,目前,我的愿望是在加利福尼亚把妈“安顿”下来————

    杰克·凯鲁亚克的年鉴————确实是年鉴————肛门的[82]————这个头脑希望并梦见了一连串的圣何塞,在那里我被带到我从未在白日梦中到过的一处工作场所的停车场上,在那条从圣克拉拉向北通向火车场的办公室和机场的路上————因为我没有喝酒,也没有抽大麻,我的头脑十分清晰,我对每个人都很友善、直爽,带着一种安详的心态与孩子们嬉戏,如此这般————一些灰色的、却是幸福的场景,在那个停车场,伊芙林开车带着我,我看见那些车厢,离开的泊车人,老板,等等————可是,在一个场景里,头脑失控了,那是科迪家街对面的一个厕所,我和科迪在一个双人厕所里肩并肩地蹲着拉屎,科迪在谈论一名演员,我在用纸擦屁股,他说“可你知道他是同性恋,他给金氏兄弟口交”,我在擦屁股时鸡鸡在大腿上,它裸露着,提到这些色情事情,我能够感觉到肿胀,于是,我赶在它挺立之前匆忙地擦干净,可是在擦拭的过程中全乱了套,把屎弄进了我的嘴里,一块,由于某种原因,关系到纸、伸手过去、粘连的碎屑,还有牙齿的自身原因————此时,我偷偷摸摸地从嘴里取出梦中的那块屎巴巴,可嘴里也满是厕纸(我擦它,而不是吹[83]),科迪关于口交的谈话,我冲动起来,试图加快速度,一场滑稽喜剧————我甚至梦见了梦中的屎块的味道,这种感觉我只能联想到一团无味花生酱,就像上个星期梦见的那块有木桶虫穿过的“桃肉”————与此同时,科迪没有注意到我的困境,我不在铁路工作,因此毫不担心时间————

    开车进入野餐区,和卡拉布里斯先生、小卢克、妈以及其他人在一起,我把手伸出车外,抓住一种棕色或黄色的椰子串肉,吃了一把,开玩笑似的————它很不好吃,像是肥皂————而且,公园的官员已经看见我了,正在质问(“斥责”)我,卡拉布里斯先生已经对于“拿不属于你的东西”的行为大为光火,眼下满脸通红,闭口不谈我不经意间随便吃公园里堆放的椰子的事情————第一个公园警察(身穿便装)是一个戴眼镜、高个子的中年俄克拉何马佬,像一名治安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独自坐在车里,车停在它和其他建筑之间的鸟巢旁边,其他人都去欣赏比赛了,我耐心地、并且不无讥讽地聆听着这些“斥责”————结果是这名治安官走开了,又一个人过来斥责我,这是一个身穿蓝色西装、留着小胡子、深色头发的男人————在他与我谈话时,我在他的脸上交替地看到从圆滑到强硬(从礼貌到彻底的粗暴)的急剧变化(“为什么呀?”),他试图判断是否应该把我当作那些星期日驾车出游的有教养的家庭的一员(哦,从前有狗在那处星期日驾车游乐场上咬了我)。(一九三○年)————我警惕地观察他,心里琢磨着,他要是打我的话,他就会很难对付,粗暴而危险,可是我准备好了,等待着,对于我的个人安全和能力,我只是略微地感到一点怀疑————以前,头脑让它创造的人物在一条节日的林荫大道上游荡,像是盖弗法弗世界酒店的林荫道,再早些时候,我和妈在一架正在着陆的飞机上,我很担心它会坠毁(它确实在坠落,飞行员已经说过让大家坚持一下),这是那片里利湖景停机坪(劳里埃球场),还有新英格兰波士顿运河大桥西侧,马特潘·查利的屋顶和女主人,下面街道上的灯光,夜晚————我和我的母亲挽着胳膊,躺在地板上,我因为怕死而哭泣,她则欣喜若狂,一条粉红色的腿伸到我的两腿之间,我在想“就连在死亡边缘,女人想的都是爱以及蛇一般的温情”————女人们?谁在梦见这一切?

    修拉[84]————积雨云发出的隆隆雷声,下落的雨点,一些小船。好像那美丽的、想象中的、深色皮肤的、容光焕发的美人皮切斯正从门窗高大的厅房里走出来,和她在一起的是一个女同性恋,很可能是里基,惊人地漂亮,像玛吉那种深色皮肤的美女,我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去拥抱她,却控制住自己,皮切斯说:“哼,假如你要随心所欲,那你以前为什么没这么做呢?”傲慢地,或是漠然地,与那名女同性恋一起离开了————我整夜都待在那个房间里,长时间地,灰色的焦虑,它位于城市里,可是,安娜姨妈、死去的吉拉德、丢失的卡车、前门廊、软肥皂、灰色城市,在我的回忆中已经永远遗失了,甚至已经忘记了那个……仿佛我回到天堂里寻找我的旧鞋子————只有最后的思索,才能挖掘出那失落的生活的种种细节,我把它写下来————

    回到船上,心里想“我已经梦见它了,因此我在这里”————相信我确实回到了黯淡的现实中,有一条苦工船,到处都是白痴————我做了什么令我感到兴奋的事情,或是睡过了头,错过了早饭,人人都疯狂到了极点————我在一间灰色的舱房或特等客舱里,由于注射海洛因而引起了重度脓肿————我冲向盥洗池,许诺要做额外的工作————“那个穿着体面的服务员”将来会斥责我的。

    另一个夜晚,霍尔类型的……在梦中突然被惊醒,在读关于《楞严咒》[85]中的心灵栖息处的对话……与一个挤满专注地吃喝的圣徒、阿罗汉[86]和托钵僧的大厅是同一个场景,只是在丹佛————

    睡梦中有千万种焦虑,睡眠过度的、烦躁不安的头脑中那些燃烧的影像,在一所房子里的一个房间。

    在一个午餐餐车里,我刚刚和柜台后面的一些人大吵了一架————“到处都洒下我的眼泪,”我自言自语道,一边尽力地回忆细节,一边睡着了————无论如何,我感到忧伤、心碎,突然,与我隔着两个凳子以外,有一名顾客坐下来,在我们这场可恶的悲剧中间,令人始料未及,来得很滑稽,然而,他却是我们真实生活中的餐车上的一名有血有肉的顾客————他是威·克·菲尔兹[87]!!!我完全被震惊了,红鼻子、草帽,菲尔兹本人在现实生活中碰巧溜达进来了————令人始料未及,打开了救赎和涤荡心灵的幽默天地,我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快活的颤抖呜咽,他听见了我的声音,只是侧目瞥了几眼,礼貌地、仿佛忧伤地扫视着菜单,对他认为是一个在他身边为了什么事情而哭泣的男孩表示尊重————这种尊重和忧伤如此滑稽,他还没说过一个字,可你知道他会说的————这是老布尔气球的现身,生机勃勃的田野,恰好是悲痛的时刻————但是,倘若我在凌晨时分记下这个梦,我就会是从天堂给你带来了一条关于威·克·菲尔茨的消息,因为这事发生在天堂————十分滑稽,他认为我是因为麻烦和悲伤而哭泣,事实上,他轻轻地清了清喉咙,坐下来(刚刚进来)处理他自己的事情,他在自己的个性历程中随波逐流,此时他被命运牵着鼻子,带到了我们卑微而疯狂的餐车里————把他带到这里的是怎样的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麻烦和笑话呢!

    ————就在这时,我被猫从这个梦中唤醒,它用爪子碰了我两下,就像印度神话里的狼一样,这还是龙杜平生头一次这样对待我,它在要求被放出去的时候一直是这样对我母亲做的————这一次它只是要求与我一起睡觉。(或是阻止我打鼾?)

    高大的阳光空心树树林,由做梦的头脑创造出来的,在某个炎热的马特潘正午或波士顿正午的铁轨上,火车沿着沟渠前行,像是洛厄尔的格林加斯公爵城堡那旧时的运河渠,所有的绿草都在昏昏欲睡的郊外慵懒地晃动着,我和小卢克正沿着铁轨进行一次重大的旅行,其实也只是玩耍的小孩子的一日闲荡而已————小卢克没有理会我的要求,他有自己的想法,我很生气,在铁轨上跺脚,可他不肯跟我走,我比他更像一个孩子,如此这般————尘土覆盖的洛厄尔,波士顿和墨西哥铁路————但是最终抵达目的地,终点的树木离大海不远!

    我只记得一些场景————在那州北部黑暗的、梦幻的奥尔巴尼,我在阳光明媚的公路上,有人开车载着我,来看望帕特·菲茨帕特里克玛丽夫妇,他们的房子在那里,就像梦中位于州北部的那所古老而忧伤的房子,冬天没有暖气,很冷,我和琼去过那里————(俄罗斯街)————

    接下来的场景是一所冰冷的老房子,像是法布鲁克萨灵顿的沃森家,有些清冷的树、朝圣者顶礼膜拜的月亮、新英格兰清教徒的祭拜公墓里那些吱呀呻吟的树木————设备一应俱全,那所房子,我自豪地说“等妈看我给她搞到的这所房子”————我站在一个黑暗冰冷的房间里,是十一月份,在灵魂里(我的灵魂)————

    十二月份他们会从前面的灰烬中刨出一具棺材————

    一座体育馆,一个红头发的家伙,我见证了一起谋杀案,然后整夜到处吹牛————这场景大概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校园,盖伊·格林就在附近————事实真相是,那个白色球篮还没有飞出坐在芬威球场上层露台的观众们的视线,在一场战争中,我来了,四处挥动着杆子,以头脑来对抗头脑,在其中找寻行动的焦虑,而且我还想当一名大学毕业生,极力想象着一纸文凭会在什么地方带来什么好处————逃脱兵役,跑出城去,不对任何旗帜敬礼,藏在地下室里,与深肤色的玩偶做爱,在一个缅甸洞穴里修炼禅宗————“呕,凯鲁亚克,他在这里,被人告密,”我打算四处走走,开几个有针对性的玩笑,关于那场著名战争中的红发谋杀案,我在菲律宾公园旁边的一个阳光灿烂的战场上的芦苇、杂草和刀丛中目击了这场谋杀,那里有三个战士看见斯诺德格拉斯在吃小猫,菲律宾国王们来到穆迪街和西区酒吧,为那些受伤的浮士德式的英雄放置草垫子,一场混乱的大激战,我卷入其中,规模之大,战火波及了整个世界————砰!哗啦!嘁哩喀喳!————夜晚追随着太阳————我看见盖伊,也许是波多黎各英雄卡洛,也许是在亨利阿富汗街上清理垃圾桶的加登,粉红色的解雇通知,朝西的卧室,海上的谋杀,尤卡坦布鲁斯乐曲(现在)————铁锈色的红日、公园体育场的场景全部展现在记忆中————用恰当的语言把它记录下来————

    (谈到“玛丽斯”,令我回想起那天夜里的第二个梦,是玛丽·戴马雷那贞洁、灼热、柔软和湿润的阴部,在长时间的胡闹和胡言乱语之后,她终于有了兴致,躺在我那里士满希尔起居室里的长沙发上,我伸手下去,那里准备好干那事了,非常润滑————可我必须先去厕所撒尿,这是早上六点钟,可我还是醒来了————天色黑暗,散发着圣杯的气息,在黑暗的梦中那低矮的小床般的大海的高处,或者,我是说毯子一般起伏涌动的大海,而且,能够,涌动,塞尔兹尼克们[88]的代价是乌谷寺庙的银行家们————我不喜欢潮湿隐秘的下水道,好在被胆小鬼救了————像所有的孩子一样,你们是孩子————

    脱缰的思维关于本质关联的颖悟————)

    在城外的河边码头工作,在一个码头边上当奇怪的装卸工人,指挥着下降的起重机伸进搅拌花生油的大桶里,为了做到这个,我在铁轨外侧的水面上做杂技动作,这和一九四三年布鲁克林图书馆的轮船码头的梦境中的是同一片水域,我梦见了它,是因为我想重新出海,却心怀恐惧,被那充满歧视的世界里的无边黑暗中的铁一般的非现实蒙蔽,投水、跳船或自杀,而且好像是和朱利恩在一起,在我们最后的日子里……那片水域,却是在酷热的密西西比州的南部————一群搬运工在对面的滑坡上大笑着,看我跌跌撞撞地行走,极力地保持平衡,手舞足蹈地指挥着下降的划艇————

    与埃迪·麦克阿瑟一起从医院里回来(!)(爱尔兰小伙伴,来自麦克阿瑟将军的炮兵队伍)我们来到我西街的房子,我溜到后面去看是否有人在家,在窗下那高高的、干得劈啪爆裂的草丛里俯下身来,疾速地奔跑,可其实只是笨拙地试图把头压到窗户以下的位置,并没有足够的力量俯身下去或匆忙奔跑,还弄出了很大的响动来————从禁闭的窗子里看进去,像是起居室的窗子(黑暗,像黑水一般),有些漆布和皮革覆面的厚木家具和桃花心木的收音机————我就这样啪嗒啪嗒地沿着木制栅栏穿过后院,像是乔·福蒂埃家的院落,那天,我曾绕着他的房子打水仗,而他在做成人的修理工作————我看见那个白色的小狗屋————(眼下像是菲比大道上的)院子里的小木棚,我看见它有太多窗户、开口,为了让我居住而被拴牢,挡住了冬天的寒风,它太小了————绕到正面,按响门铃,晃动纱门,“前面”,但是,在左边的一个脚手架上,很高————我看见埃迪·麦克在前门外等着,吉恩·戴马雷和一个女孩回应了我的召唤(穿短裤的是玛丽)————他们说“你爸去取他的公文包了”,然而,由于我到目前为止一心只想着我妈,而他们却没有提到她,我想她一定在房子里,也许生病躺在卧室里————我潜行的动作太过迟缓,当不成真正的印第安人,一切都不够真实————这家医院是某地的一所疯人院。

    死亡,瘦骨嶙峋的主人————

    嗓子发炎的梦境,某种病毒使得我不停地吞咽,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我感觉自己的喉咙不在了,仿佛被割掉了,于是,吞咽中吞下的是空气,我越是试图吞咽,情况就变得越糟糕……伴随着这种情形的梦是那具有判断力的头脑的无穷尽、无休止的痛苦的业[89]——活动,头脑拣选它那残酷的事件,百般地折磨它那冷酷的主题(我们一直把它们叫做生活)……像是布鲁克林的一个贫民区中的场景,每一次我吞咽时,它就变得更大,更复杂,更痛苦……小流氓们,星期日的黎明有很多行动……夜晚,在一家台球厅俱乐部的门前,马路对面的那棵大树,我记起的一些细节(它们都与“圣路易斯奥比斯波之梦”的性质相同)……在一座脚手架的高处,与霍尔·海斯和小霍尔·海斯在一起,我们被警察发现了,开始朝安全地带跳,可是,小霍尔径直跳到一百英尺以下的地面上————“不不!”我说,看着他双脚率先着地……他若无其事地安全着陆到沙地上,落到人群中间————我一直想要清静、安宁,可是,业接连不断地制造出这些不安分的形象和行动,我痛苦地吞咽着,它像一个孵化单元一样加倍地增长,黑暗成倍地增加,我目前看到的心灵应该是(而且实际上是)什么样子的,业应该如何结束————后来,艾森豪威尔或是什么人在卡罗来纳州的学校大厅的楼上,需要热水,我于是走进下面的地窖里,德尼·布洛一直洗衣服,用一只水桶打了一些水————在阳光灿烂的绿色田野里,在那所红砖学校以外,我想要为我妈的拖车式活动房屋买许多东西,咨询一位坐在汽车里的农场主,一名治安官————时间在红砖的时钟里————夜间,在小落基山小镇那繁忙得令人惊讶的后街上,我经过开着卡车的笤帚批发商,他很年轻,两名年老的笤帚零售商正站在街上与他争吵,我看见标价二十九美分的一包七把笤帚————我的喉咙卡得喘不过气来,看见业的材料是中文的,叫做印度阶梯[90]————它自我繁衍,带着痛楚和悲伤————大家都在哪里?————小霍尔跳下去以后,我跌了下去,下落时我看到了离地面的高度,意识到这么摔一下就会要了我的命————睡着以前,奇怪的是,我在朦胧中头脑清醒地看到自己脸朝下从高处致命地跌落到地上,看到自己的头盖骨啪啪两下拍到地上,脑浆崩裂,摔死了————印度阶梯失去了形状,却变得更加曲折了————我被卷入一座阴间地狱的盘根错节的印度阶梯中,醒来时感到痛苦、恶心,服下一片抗过敏药盐酸苄嘧啶胺,因为我的吞咽从吞咽中得到满足,留给我越来越大的吞咽需求————最后,大约下午两点钟,药片起了作用,窗子开着,空气新鲜,我梦见了“伽柏姐妹”————一个邀请另一个去澳大利亚找她,她正在办离婚————我知道她们将会拒不承认衰败,更不要说那可怕的印度阶梯了,两位金发女子微笑着,喋喋不休地闲聊,忙碌而活跃,直到她们上了年纪,变得肥胖,可还是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面带微笑,忙不迭地踩着女士的高跟鞋咔嗒咔嗒地走着去商店,最终她们会变老,仍旧不肯相信悲伤这样一种东西已将她们吞噬,继续生活在自我欺骗之中,用微笑和化妆品来掩盖她们的恐慌————结婚、离婚、再婚————成为世上最著名的一对同性恋姐妹————扎扎和伊娃————从不承认她们的痛苦、恐惧、苦难、失望、邪恶的老年、疾病与死亡……业的果实,印度阶梯的腐朽————假装一切照旧————契诃夫笔下的罗马尼亚斯拉夫类型的人物,也就是说,“哭泣”而不是理解……生活不值得过下去,她们就不该出生,这会是她们最后的秘密想法,在像那样的人可能得到解脱的唯一时刻,死亡————可怜的肥胖的骗子们,有着衰老的双腿,吃着黏糊糊的甘薯————在这沉默寡言的世上到处招摇撞骗。

    我把灰烬放回原初

    它不见了踪影。

    六个月以后一九五四年六月二十八日

    布鲁·摩尔与我在第五十九大街的男孩爵士乐俱乐部,我们正要去鲍厄里的小巷里放焰火,他将演奏他的高音号————可这是忧伤的十月的夜晚————寒冷,迷失————

    不久以后,乔·麦卡锡与我在穆迪的湖景街上的那所房子里,准备一起去巴特利特初中,我对他有一种儿子般的忠诚,我们大概是在华盛顿,在召开核心小组秘密会议的后屋里,他对我大发雷霆,因为我在和他通电话的时候碰响了我的啤酒杯————“你就是故意那么做的,你根本没有借口”,可我想知道这有什么关系————其他人在望着我们————麦卡说了点什么,态度十分强硬,我没有听清楚,可这是他的强硬手段之一————“你说什么了?————先生?”我问道,想要表示恭敬,他看似有所缓和,想要解释,其他人都被打动了,一个高个子家伙邀请我去参加他明天晚上的高中聚会,认为我目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麦卡锡战士了,因为我要他做出了解释————在亚利桑那州某个有露天广场的巡游小镇里,听证室门口,一名小个子工人朝着乔大声喊道:“嗨,乔,你什么时候完工?”他是一个狂野的酗酒的小个子工人,你会“认为”麦卡会因为回应他而声名连带受损,考虑到所有的美国女士和晚班工人都在观望————麦卡锡把他介绍给我————“他会带你进去,那个法国小子”————我和杰克逊议员以及其他人坐在一辆敞篷车的后座上,正要驶离现场,我听到了这句话————我捏起手指,打了个响指————在我跳下那辆汽车的时候,那名工人冲到另一条街道上找到了我,眼下我就要在人群中与他失散(在大广场上),我虽然没能完成这次汽车旅程,可是,我因为乔仍然把我看作他的一个助手而感到自豪————

    丢失的自行车,丢失的洛厄尔月亮————卢派恩路的夜总会————整夜都是女孩,各种各样的————我被派到塞勒姆女巫的小村庄去见那个“我要娶的女孩”,她住在小镇广场附近的马路对面,我敲门,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丑姑娘应声开门,我飞快地想“哦,好吧,她长得————真是漂亮”————可是,这不是她,而是“她的”女房东————我的“她”在后面,在她自己的房间里,谦卑,苍白,更瘦一些,我还没能好好地看她一眼,因为那位女房东在废话我能在房间里站多远、待多久,尽管她们两个都还年轻————我的女友有着鲜明的个性,我看到她那漂亮却苍白的并且长着少量粉刺的侧脸,我心想“她很忧伤,安静内向,很像一名教师,几乎像是比夫·沃森”(下午躺在村舍房间里的长沙发上)————

    这一切突然演变成了卢派恩路尽头的一场大型聚会————我曾经去过那里,询问妈有关我童年的事情————眼下,在湖景街,那个大酒店正在进行一场狂欢,你能看见双双对对的人们匆匆忙忙地进进出出,他们在二楼的大帐篷里跳舞,抽大麻————一群群彪形大汉在入口处逡巡————我离开了一会儿,在布鲁克林码头上,我和乔每人都有一艘单独的商船,两人隔着跳板睡觉,尽管夜里有那么一刻我躺在床位上,惊恐地怀疑有人上船来了,也许是乔————眼下我已回到那所老人死去的湖景大街的房子里,石墙上的落日,有些事件在那里发生————我冲上那家狂欢酒店的台阶,敲开一扇房门,里面有一个裸体的高个子黑美人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她冲出来在大厅里讲话,我立刻抓住她,拉掉她的皮手笼,握住她那富有弹性的漂亮的臀部,她有回应,我们差一点就在那个地方干起那事来,可这不是时机————她也有着鲜明的个性,高个子,认识我,叫着我的昵称————我在梦中跑下去,借了一辆自行车,骑着车穿越加利福尼亚,来到我的家里————伊芙林不在家,还没给科迪和孩子们做晚饭————科迪是乔,我借了他的朋友的自行车————在车站,我认为售票员少找了我零钱,朝着他大喊大叫:“哦,我还以为车票是四十五美分呢!”————荒诞的想法,进城要一美元六十五美分————我大笑起来,在零钱和车票备好之前跑出去检查我的自行车,意识到它不会在那里,它被偷走了————我在暮色中找啊找,有时候找到一些没有轱辘的旧自行车,自行车的骨架,可那不是我的————在杂草丛中……这是一个我认识的忧伤的地方的后身————我回到售票处,灯全都熄灭了,在我来时,这条小街上有一些睡着的人从帷幕里伸出来的脚丫子,我必须得小心————在红砖公寓房的楼上,我看见更多的女友的那些亮着灯光的窗户————等她们得知我丢失了自行车时会说什么呀!我寻找售票处的灯光,在黑暗中摸索着,后面有一盏灯,很可能是售票员还在等我去取票和找的零钱,他在值班,与其他晚归的男人们开着玩笑————

    这时,我到了图书馆,看见在茅厕里擦屁股的黑人女孩的白屁股,我已经在虚构类作品的书架上找到了我留在那里的旧垃圾————无名的,一半是橡皮圈,一半是食物————“达摩卡亚一精华”的所有表现形式,在这些神志昏乱的人类之梦里————这个颠三倒四的人类之梦,这个世界————就在杂草丛里寻找自行车的时候,一颗像是蜜蜂的潮湿的鹅卵石从侧面落进我的鞋子里,我还是继续走路,心里想:“它是湿的,我希望这不是一只活蜜蜂————它很可能是一只湿水果或者一颗湿石子。”————我把它留在那里————它渐渐地变暖了————

    布瓦韦尔在上东区第三大道的一座建筑里,离开时我朝后看,看见我曾经住过的地方的窗帘不见了————我在里士满希尔发现有一个小个子男人推着一大车他在街上拾到的椅子和沙发,一边工作,一边吹着口哨————每天都这么做,在做生意————我也找到一些东西,两把椅子,推到家里,可是到了车道,却发现妈不在家,只有玛丽·戴马雷在家,而且我已经弄丢了一把椅子————在旧金山,我路过一家大酒店,令我大吃一惊的是,我看见了烟雾、水、水管、破碎的窗户,我匆忙地走过去,心里想着“哼,我猜这是发生了火灾”————

    在一间小型公寓套房里,纽约,我的全家,妈、爸和宁,还有我,在这里安了家,“都找到了工作”,眼下是夜晚,一盏昏暗的灯亮着,我们在交谈,可这是一次怪异的对话,我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不自觉地或是不经意地(因为不怕女眷发怒,也忘记了父亲的怒气,他已经去世很久了),我卷了一支大麻棒,直截了当地对他们讲述了一些疯狂而令人兴奋的愚蠢之举(因为大麻的作用),他们根本不听我讲,而是颇为严肃地议论着我,我的父亲站起来说:“他不为大麻担忧?咦?”他朝我身边走来————我看见他走过来,我失明了,黑暗代替了整个场景,可是,此刻我感到他在碰我的胳膊,他可能有一把斧头,他可能有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我在黑暗中昏死过去,一声呻吟唤醒了我,让我不至于早上被人发现死(假如真有死亡这种东西的话)在自己的床上————因为当那个蒙面旅者最后伸手碰到我时,我的血液停止了涌动————他正在越来越近地靠过来————现在我知道自己该如何避开他了————漠不关心,既不相信生,也不相信死,假如这在现在的谦卑的辟支佛那里行得通的话。

    后来的版本————大概是在纽约的一间阴暗的小型公寓套房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灯,我坐着,用手卷着一根大麻棒,精神亢奋,对我父亲母亲和我妹妹讲话,我好像是一个目中无人的、奇怪的疯子,毫不在乎他的女眷会怎么想,因为他不害怕她们,而且我已经忘记了如何害怕早已死去的父亲————就在我的手掌里捧着大麻烟的时候,他起身走了过来————显然,他们一直在议论我,而我这个没有人性的野兽却一直在面对着他们充满疑惑的虚空,兴奋地夸夸其谈,话题是大麻导致的我的狂乱:我父亲来到我身边,这时,我失明了,一切都消失了,那场景完全是一片黑暗,可我感到父亲的手在碰我(我父亲的)的胳膊,尽管我瞎了,可他要用皮带抽我————做点什么,在我能看见他的最后一刻,他正在咧着嘴笑————当他碰到我的时候,我昏死过去,深夜里大叫一声,醒了过来,一声呜咽,假如我不这样做,让血液回到我的心脏,那么今天早上我就不会活着记下这一切————那个蒙面旅者是爸!那个蒙面旅者是死神。

    读了红日情侣的悲剧故事,他们漂向大海,在艾斯利普溺死池的一座冰山上失踪了,后来,他们在撞上一艘情人快艇时获救或者被人发现,读到关于包括基思·詹尼森在内的伟大的密歇根足球队的报道,足球《自由杂志》上刊登的文章的末段只有牙医诊所里那些心情低落、极力掩藏痛苦的候诊者来欣赏,讲的是杰基·麦吉在后场防守时的出色表现,我发现自己与球队一道乘坐一架喷气式飞机,从纽约飞往“底特律”————而且,我正在读一篇有关喷气式飞机的文章,配有清晰而精美的插图,画面上是飞机喷气升空的情景,还有喷气孔————整个球队都穿戴整齐,坐在豪华的座位上,系着安全带,当我们进入芝加哥的时候,我看见下面那些熟悉的纪念碑和宽阔的灰色大道,充满痛苦的熟悉的梦境场所,我说:“芝加哥!嗨,看呢,我们一个小时就到芝加哥了!”可是,大家都对飞机表示厌烦,我试图告诉那位正在刷洗通道的副机长,他却忙着摆弄他的桶,根本顾不上听————我们正要降落在飞机跑道上,可是,突然就根本不是飞机跑道了,没有人说我们应该降落在芝加哥(“如果你不四处胡乱着陆的话,空中旅行就会安全得多!”我烦躁不安地想。)————这是城外的道路,在一座巨大的公园里,一条笔直的路,可是来了一辆公交车————为了避开我们,它朝一旁偏了几英尺————我们进行了一次完美的三点式着陆,没有颠簸,但是,我们在那条尽管笔直却很糟糕的路上,以二百英里的时速行进————那辆公交车一直随随便便地兀自行驶,它是一辆棕色的梅西百货送货车————来了一辆小汽车————飞行员长着一张特别的、愤世嫉俗的面孔,就好像他是一名共产党员,他故意带着我们在芝加哥着陆,为了制造一场混乱,为了躲避汽车而突然偏向一旁,紧贴着柔软的路肩,我想象着我们摇摇晃晃地侧翻过去的情形,可是没有发生————我的安全带系得很牢,可没有人关心,至少,微笑着站在通道上的清洁员是这样————“你们得晚点到今天下午三点钟,搭乘途经波多黎各的飞机去底特律”,我听说,想到这一切全都是航空公司的雇员工会故意制造的混乱,我非常气愤————我们着陆了。

    给我的花园浇水,用我拔除的一棵植物,此刻我正在晃动它,里面有“小卢克种下的”一丛草————眼下,它把水甩得到处都是,有一个沉重的“雪松”芯,我洗净它上面的尘土,倒出里面的水,它就成了一只带有狭长切口的整洁的木盒子,可以做一只不错的小手鼓————洛雷塔姨妈也想要一个————

    货车车厢下面的飞轮,那名老乘务员正在给我演示“如何拉动活塞杆”并且绕着运转的飞轮爬行————我们在布鲁克林码头的火车场,我一直在铁路边的浮台上用(就像你借提灯一样)借来的大镰刀“切线”————我告诉他们“我会在星期一带来我自己的大砍刀”————那些线不是漂浮线,而是缆绳,或者货车上的“绳制动器”,我把它们啪地砍断————我们去一座砖楼里的乘务员的房间,我看见所有的海员都走进另外一扇门里,想起很久以前我做老水手时的那扇门————我无精打采地看着那条阴郁的砖结构的死胡同、铁门、黑鬼工会会员,我心想:“所有那群可恶的家伙都进了一个圈套,难怪我讨厌出海呢。”

    利奥·杜罗彻的棒球队在河边安营扎寨,埃迪博伊是像坎帕内拉那样的捕球手,我在右外场恼火地诅咒他,因为他犯了错误,徒劳无益地把球扔到了二垒,我也责备自己发了脾气————杜罗彻截断了我们数千人的球,其中包括我,我正在对他和他的助手讲我如何偷懒,根本没有努力尝试,在一个像石头储物柜的地方,这是一个关于足球的梦境,利奥像是洛————后来,在一个棕色的球场上艰难跋涉,像是海军新兵训练营————“啊,去死吧”我对杜罗彻说,我们几乎打起来————

    欺骗我母亲,整夜都在讲关于那个放大火的衣着考究的年轻黑人的故事,你看见他在夜里爬消防梯,嘴里叼着烟斗,头上戴着猪肉馅饼式的礼帽,沉着镇定————她忧心忡忡,十分害怕————显然是我们在克劳福德大街的房子里,早晨来临,我对母亲说:“听见那些响亮的消防笛声没有?”————“又是你的那个黑鬼?”————“不,我只是在骗你而已,他根本就没那么做”————可她现在不肯不相信了————我沿着早晨的街道行走,空无一人,寂静无声,从小山上升起的冬日的太阳红通通、冷冰冰的,梦里鲜明而真切,这个梦境就像是我曾经知道却已遗忘、而今寻回并在脑际清晰得令人心碎的一首歌曲————也就是说,挂着红色胜利女神的太阳的洁净的马赛,阴冷的霜冻,我是一个易受欺骗的小傻瓜,正顺着修饰一新的堤坝滑落下去————(在这里,我试图写一篇关于富有洞察力的潜意识的文章,可是,我却不时地抬头看看电视屏幕上的巨人队道奇队对决————呸!)

    落基山脉的梦境一九五四年的夏天

    在沙砾铺地的院落里,范威克大道上的一套公寓房,我站在那里,傍晚,我能够看见街上正在进行一场恶斗,一群人,我像往常一样未加注意,仿佛它不是真实的,或是在一名涅槃的圣徒的视野之内————但是,这场打斗席卷了这条街道,逼近了,我听见喊声,突然看见这是一伙流氓,试图控制一个穿白衬衫的疯子朋克,此人一直在攻击他所见到的每一个人————如同在一场梦境中,我看见他在暮色中朝我跑来————我看见他有一把刀子————我带着奇怪的梦幻般的超然态度,观望着————他跑上前来,举刀就砍,我还是以超然的姿态采取行动,可是,恐怖占领了我的意识,恐惧使我陷入瘫痪,不相信这一切————就在这最后一刻,我看见杰克袭击面部,我已经离开了躯壳,我在观望,然后就彻底醒来了————幸亏我及时醒来,否则就太迟了————早先是旧金山第三大街上的一个每周租金四美元四十美分的旅馆房间,“比卡梅欧便宜,”我走进去,登上铺着地毯的楼梯,空气像贫民窟一样污浊,经过爬着蟑螂的孤寂的门口,可是,突然就到了一间备有宽大的红木家具的大学俱乐部的阅览室,天花板高一百英尺,人们都在读书、打牌、抽烟,而在另一端却有几张床铺,一些人在明亮的灯光下睡觉,不顾及隐私,大概每周要付三美元————在一个车库里修建一座棚子,在纽约的里士满,有许多朋友在场————荒诞不经————我还没有搞到任何像样的木材,一个朋友试图用浮木打造一个门楣————我感到自己不中用,必须搞到钱去买木材————人人都喝醉了————这其实是在洛厄尔的北康芒村。

    未来派的青少年经常光顾的午餐车,在艾肯街与湖景街的交界附近,洛厄尔下森特维尔的一个房间里,我最近在那里多次梦见了未来派的事件和兴奋体验(四兄弟,被激怒的秘鲁父亲),像金字塔一样的巨大的木质结构,在一片忧伤的超现实世界博览会的平原上————德尼正在给我看他刚刚收到的一张明信片,那是我的母亲寄来的,谴责他最近对我发动的攻击————它是绘画的形式,坐着的和骑马的人们垂直排列,位于她画的一些象征物和符号中间————还有另外两个人,一对夫妻————可是,我突然明白了明确无误的重大信息:“德尼,我现在要去卢派恩路看我出生的那所房子————”德尼总是在他巨大的情绪波动中令人难以预料,在恶毒和善良之间仿佛心无杂念,他受到触动,用几近恐惧的眼神望着我————“你出生的那所房子?你听到没有?”他对那对夫妻说道————而且,因为我刚刚意识到我回到了故乡洛厄尔的家中,我清楚地看见自己正沿着里利路,走到希尔德雷斯的公墓,然后走进那有着廉租木屋公寓的神秘的费拉希恩,沿着艾肯街,走到湖景街,到了想象中的被血红残阳浸染的林木所覆盖的卢派恩小山————与此同时,我一直怀疑自己其实永远也不会离去,只管留在那里与这些人闲聊————我住在河对面的波塔基特维尔,这次步行是往家走————外面是下午四点钟的太阳————突然就是夜晚了,我还没做什么————

    四月关于越野汽车旅行的两个梦

    两只小鸟开始在我的耳边打架,在河上的布里奇街,它们怒气大增,正带着一种诡异的暴怒和疯狂,尖叫、撕咬和抓挠————它们最后透过我的耳朵啄食我的脑子。

    在纺织小吃店楼上的走廊里,他来了,一九四五年尾随我穿过沙漠的蒙面旅者————他站着,身穿一件普通的白衬衫,面无表情地望着我————这是深夜时分,廉租木制公寓的大厅里亮着灯————他想要伸手捉我————

    这两个梦是疯狂与死亡。

    可怕!林恩的珍妮姨妈待在我在纺织小吃店楼上的家里,我当时刚刚进门,正与玛吉·齐默尔曼脱衣,准备大干一场————“你为什么不走开!”我对着那个观望我们的老侵略者大喊大叫起来————“我不!”————我就在她面前脱去衣服,把女孩领进我的卧室————在里面,我们开始做那事————我听见珍妮姨妈还在厨房里唠叨着,威胁我们————“假如她来这个房间,我们尽管继续做事,不要理她”————可是,我突然想要侮辱珍妮姨妈,当她又一次朝着我们大发牢骚的时候(女孩根本不在乎),我说“我不是杰克————这不是他本人————是诺埃尔”(她的儿子)————“哦,诺埃尔,是吗?”她以威胁的口吻说道,“那我们倒要看看,”她走到电话旁,要给鞋铺打电话找我母亲————“打呀,你这个爱管闲事的老傻瓜!”我喊道————等我母亲回家时,我将早已备好行装,一走了之————先等我和女孩做完再说————

    生者的灵魂去向何方?在一个凉爽的夏夜,我居然梦见自己在闪烁的灯火中沿着纽约第二大道行走,路过一些酒吧,成群的男人全都手里举着啤酒,抬头看电视里打仗,男孩们在马路上玩耍,撞到我的身上,我缩着肩膀,继续前行,表现得很坚强————去哪里呢?前方的终极灯火是什么?

    一名被绑在火刑柱上的男子,即将被杀,刽子手把两个小钢条插进他的肚子里,给那个男子带来的痛苦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大,于是,他充满期待地等待着,没有痛苦,只有好奇和沉默————可是,那个恶毒的刽子手露出淡淡的微笑,抽出一个家伙,像是蔬菜研磨机或是你放在炉子上加热并在四面放置烤面包片的马口铁烤面包机————它是一个为两个钢条预设的钩子,那个禽兽本人发明的一件巧妙的、可怕的杀人器械————受害人观望着,仍旧带着那种令人心碎的、待宰羔羊一般的期待与好奇,迈步上前,把两个钢条钩在马口铁装置的内部,拉起来————某种运动将那名男子的整副内脏撕裂,类似日本的剖腹自尽行为,他发出一声惊恐而痛苦的呻吟,蜷起身体,缩成一团,死去了————头颅落地————

    在一个青少年常去的场所,或者是第十四大街靠近第五大道的一家格林尼治村夜总会,在那奇怪的纽约之夜,我和妈在一起,她想要跟来————然而,那是一个暴徒、流氓聚集的阴暗险恶之处,她与环境格格不入,却很好奇————一个红发美人同我和另外两个家伙坐在一个小隔间里,其中一个像是伊森伯格的托德,大块头,肥胖,安静————那个女孩朝桌子上丢了两个二十五美分的硬币,说:“有人想要做×吗?”我跳起来争取机会,可我似乎知道托德也应该能行(那两个二十五美分的硬币),可是他不动,我没有看他,也没有买啤酒,只是抄起离我最近的啤酒瓶,竖着举起来,一口气干掉了,拉着女孩溜出了小隔间————我们在凌晨三点钟沿着第十四大街步行前往德尼·布洛的公寓房,妈和我们在一起,很疲惫————她想要睡觉————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权利大半夜带人来德尼家————“最好坐地铁回到昆斯区的家里,”我对妈说————她也很困,不想走————那个红发女孩此刻变成了态度冷漠的玛吉·齐默尔曼,不声不响地走在我的身边————接下来的事情是,我孤身一人,走在宽阔、荒凉的布鲁克林高架铁道上,身上背着许多物件和垃圾,有一些冰淇淋——水果——沙拉——蔬菜,装在硬纸板盒里,用色拉油拌在一起,正在融化,却很好吃————我泼洒在衬衫上一点,正要擦,这时(出现了一辆公交车)那辆公交车停靠在里士满希尔的中枢站————我正在擦,旁边的那名男子奋力从我的膝盖旁边挤出去————然后,我收集起我所有的垃圾,驾驶员交接班,冲到前面去,刚好走在最后的一名小女孩正要下车————“嗨,我要在这里下车!”我大声喊道,可是,那名司机想要整我,继续开车,开得飞快,啪的一声关上车门————我大喊着,奋力地穿过通道上的人群————他以某种理由拒绝换班,我没有听见————乘客们似乎都站在我这一边,正在大声地向我发指令————那名汽车司机疯狂地喊道:“我听见你说什么什么话了,你试图贿赂我,我要把你拉到警察局去……”

    “停下这该死的汽车!”我大喊,现在明白了,他只是一个疯子————他面色通红————“我会让你被罚款并且关押起来”————此时,他正以法律的名义和他作为汽车司机的权威来吓唬我————可我说:“停车,让我在这里下去!”我没有时间告诉他我带的东西太多了,我还要拼命地往回走十个街区,可他却开得更快了————于是,我起身用脚跟踢他的脸,汽车将要翻倒,大家将要惊叫起来————我醒了,脚跟在空中乱踢————在床上————

    父与子的诗史,最后(我)父亲跳上东去的火车,碰到他十岁的儿子在做同样的事情————“他的脸上满是煤灰,父亲认不出他来”————我就是那个小男孩,也是那位父亲————这是一个很像圣玛格丽塔的地方,在山里,铁轨横穿一片小树林————一列货车正驶入侧线,我(带着我的行囊)试图决定继续前行的最佳路线,为了年幼的儿子不必走得太赶————因为他的缘故,我一溜儿小跑,几乎是一种慢动作的、像狗那样平稳的小步跑————我等得太久,因为那列货车在工头扳道以后便加快了速度,此刻它正在飞速行进,一条长长的侧线,我看见那列快车已经飞速地驶过上面的转辙器,我在梦里担心这列货车将会快速地冲过大门继续前行————一切都压缩、提速了————但是,瞧,即便如此,另一列货车正在那列客车后面沿着主线驶来,因此,我们会有充足的时间上车,我选择了现在与我们并排的倒数第二节车厢,门都开着————这列梦幻火车的尾部没有乘务车厢————就在这时,在我与那个孩子以慢动作跑向那节敞开的车厢时,我听见喊声,看见两个脏兮兮的、面相粗鲁的流浪汉从小树林里面走出来,在后面拼命地追赶,毫无疑问,他们企图为了得到我口袋和背包里的东西而打我————我把钱币折叠起来,塞进后面的裤兜,把值钱的物件放到沉重的背包里,我颇为自豪地把我丢失的半把蓝色牙刷与几条备用的裤子放在一起————“我没有刀子!”我惊骇地想,手无寸铁,没有石块————好像独自一人,在鬼魂出没的世界上神志不清地胡言乱语,我开始从一个铺着鹅卵石的山坡向下跑,却没有意识到他们会因为拖累我的背包而抓住我————我想要扔石头,可是他们把石头扔了回来————我想朝着敞开的车厢跑,可它眼下正在停下来,这一切都将发生在另外那列高速运行的货车从身边经过的喧嚣声中,因此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听见谋杀,我恐怖地想,这会给那个小男孩的心灵打上怎样的烙印————我完全陷入这纠缠不清的自我梦境中无法自拔————醒来时真希望自己是佛陀,没有对自我的恐惧,不怕自我的消解,不怕痛苦、侮辱和死亡————

    如果真有上帝,一切都会是蜜

    因此一切真的是蜜

    一场恶战,所有的美国步兵都在不断地用步枪猛轰,可我是连里的小丑、白痴,老是丢枪,老是在战役的中途寻找另一支能用的枪(在防御土墙、小山、矮林,打击藏匿的敌兵),你听见我在喊:“我的枪呢?”人人都忙着,没办法关注我,就连笑我都顾不上————我那可怜的麻袋,士兵的角色————可是,在某一刻,我抬头一看,意识到我们在一个欧洲小镇的巨大废墟里,瓦砾堆里的小镇建筑清晰可见————我迷路了,找不到我的连队,没有人在乎,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新型战争————

    空难(在同一场战争里)已被一架摄影机记录下来,它拍下了飞机坠毁时人们的影像,你看见他们的痛苦,甚至有一个镜头显示了一个男人在烟雾中翻滚————(在坠落的瞬间)————这台机器从来不出故障————我们正在观看一系列影像————我被彻底吓坏了,因为我感同身受,忘记了这是(梦中的)一架拍摄器械————镜头里的普通乘客们痛苦地扭动着身体,挤作一团,备受折磨,那架英勇的棕色飞机从夜空里一头栽下来,把他们都摔死了————你看见男人们带着无法忍受的遗憾的表情面面相觑————我看着一名男子静静地低头看着地面————其他人呻吟着,祈祷着,挣扎着————他就要听任坠落的飞机静静地带走他的生命————但是,录像继续播放,越来越接近实际触地死亡的那个瞬间了,飞机靠近地面时,我们的英雄跳了起来,正在大声呼喊————无论你看谁,那张面孔(女人、孩子、男人)都流露出以前从未出现过而且以后再也不会出现的表情————无法忍受的遗憾和伴着疑惑的大彻大悟,掺杂着苍白的恐惧,如此重大,以至于我亲眼看见它都是一种折磨————你看见烟雾与火焰中将死之人的影像,那些挣扎在痛苦中孤立无援的著名英雄不知道他们的影像正被拍下,不知道有人会看到这一切,不知道任何事件都将再次发生————这是死亡的孤独,死亡的个性————自我的最终果实及其痛苦与恐怖————它的魔爪如此强大,放开它是一种惊吓中的巨大悲痛————哦,要是我能描述那些面孔就好了,那些眼睛最后投出一种新的、终极领悟的目光————他们的喉咙在大口地吞咽,试图安静地承受它,一些人用手捂着脸呜咽,可怜的世界尖叫着,朝着毁灭坠落————哦神————哦天!————用你那镶着钻石的权杖去拯救所有那些具有感知力的人们吧!

    我无聊地打发时间,发现了一根银色的长纸棍,它非常值钱,可我把它撕开并且截短了,毫不在意,此刻我妹妹正在修理它,为了换钱,所以我现在也想要那笔钱了————她把它贴在墙上,身上穿着短裤,这是萨拉大道————它是一条长长的纸带,是用在矿上发现并收集到的“银纸”制作的————

    后来是克劳福德街,我不高兴回到那里与家人待在一起,因为这是我青少年时期遭遇麻烦的地方,越发忧伤,而萨拉则是极乐世界————我看到成群的男孩在公园旁边的长街上玩自己发明的棒球游戏,我看见一群男孩彼此紧挨着站成一圈,有一垒、二垒、三垒,他们不必跑就能伸手触及,投球手就站在击球手的面前,投出无限短距离的球来,一打中就被用手传到很近的一垒,游戏的规模很小,一个城市游戏,不占空间————

    迈克·普劳夫的一些情况————在那里,他是波塔基特维尔的新知识分子英雄————星期日早上在台球厅里,我好像表现出执拗的个性————啊,威尼斯城的那场伟大战争!————干燥,被摧毁————

    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是一个头发卷曲的黑人小孩,他的名字被人提及,他愣是打败了每一个人,一百米跑九点二秒,只有十七岁————或是十六岁————

    在这些梦境里,有什么东西整夜都保持着洁净而闪亮的状态,可眼下生了锈,我醒来,起床————一只室内储物柜,曾被妈打磨得发亮,现在生了红锈,变得粗糙起来。

    在一个非常宽敞的院落里,我和乔在那里,我正要到房子里去拿什么东西,穿过草坪的路程漫长而艰难,分散在四处的一群群男孩在玩远距离飞球————隔着老远,大喊大叫————我和乔背靠铁丝网栅栏坐着,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西装的陌生人,我们俩一同说“那不是迪基·汉普希尔吗”?可是,由于他在巴丹[91]失踪了,我们没有把自己的推断当回事————肤色更深,块头更大,这确实是迪基————“我从你的后脑勺一看,就知道是你”————没有团聚或重逢的喜悦,只是严肃地握手,带着托钵僧一般镇定的肃穆和淡定————乔已经“长大成人”,穿着得体,身材魁梧————后来,我们在萨拉大道上我的院子里,然后梦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为了“腾出更多的空间”,把我母亲的房子的一面墙移到了马路对面,可现在交通影响到这所房子,你绝对不想穿过所有那些车流(去厨房)打水————杂货铺里有四只粉嫩的小猫崽,我一边咒骂,一边把它们抱在怀里————我想要赶在妈下班回家之前重新布置那面墙和家具以及房子————那干涸了许久的草坪令人厌烦————

    路上的黑鬼,在南部,想要把两磅大麻以两百美元的价格卖给我————我对他说,这是个好价钱————他身穿一件白衬衫,我们站在路边————后来,我在墨西哥的一处神秘的废墟里,这里有奇怪的庞然大物在移动,就像那些进出金字塔运河的船只————与宁和妈一起乘飞机来到墨西哥,我向下看,看到草丛里有白色的毛驴和白色的公牛,我说“那是墨西哥”,可是,我们随后便开始飞得极其缓慢,经过看似美国的熟悉的城市的上空,我也担心我们会下降到“与火车平齐”的高度,我心里想————然后,我在丹尼·里奇曼和比尔·沃尔夫的服装店,在我打量着一件运动衫的时候,他们在后面与人们交谈,我想要立刻买下或者偷走那件衣服,穿着它上前去和他们打招呼————沃尔夫看见我在打那件衣服的主意————我的腰部以上赤裸————发生了一起谋杀案,警察和侦探不断地来到妈的房子里调查取证,我在自己的房间里,那名警察带着我的书来了,说道“第七页这里————”,要把前七页撕掉,可我愤怒地大喊“不要撕掉它们”————“别担心,我不撕,我只是想检查一下”,然后给我看我在警方登记册上的名字,约翰·路易斯·德图尔,我的证件上写的是约翰·路易斯·德泰尔————我说:“不要怪我,警官把字母I漏掉了————看见那里I的一点了吗?”我母亲说:“我不想去墨西哥,我可不想让人不断地检查我的证件。”————我愤怒地说:“啊,事情不是那样,只有一些老警察和你的游客证,他们根本不会麻烦你!”————“可怜的忧郁的老流浪汉们”————那名警察离开了,我们一直在交谈并且检查证件,就在我的掌心里有一个超大的大麻烟卷,我刚在自己的房间里卷的————我甚至把它拿在手掌上做手势,警察看见它了,可是不能确定它是一个什么性质的白色物件————所以,我现在把它藏在亚麻地毡的一角下面,童年时我常常掀开它,把我的眼镜顺着一个斜坡滑下去————“与孩童的想象中一模一样的亚麻地毡和房间,”我心里想,“现在是我进行严肃的写作和成人的思考的场所”————

    金字塔广场的墨西哥河上那些巨大的胶质吊桥,灰蒙蒙的,我无法回忆起或认识到如何说起它————可是,我们曾在那里,面带微笑————

    我拿到了我的大号的圣母大学衣服,一件红白相间的套头衫,可我担心街上没有人会知道这是圣母大学的,我正在计划秋季去那里打橄榄球,即便我三十一岁了————“我会很累,可我要去完成一个赛季”————我住在克劳福德或菲比大道,我正在想“现在是星期日上午,我在洛厄尔————没必要步行去卡尼广场或是————我已经看到那一切————星期日去克雷斯吉家没有意义————忧伤的汽车,电影里的小女孩————我可以以后去见G. J. ”————马路对面是G. J. 的房子,看起来依然如故————“我要去教堂,然后去看布利赞家前面的那些家伙,就像在《萨克斯医生》里面的情节”————

    我的一个朋友非常疲惫,他不能与我一起去商店了,但是,当他得知我刚才一直在田野里踢足球的时候,他也跃跃欲试,不管有多累————

    我看见穿着红格子衣服的美丽的皮切斯乘坐火车继续她的旅程,坐在某一排的倒数第二个座位上————我的裤子挂在她身后的挂钩上————我想和她坐在一起,可是无法引起她的注意,她正在与通道另一边的人们兴奋地交谈着————“她休息之后看起来好多了————她以前面色苍白”————

    某地的一座城堡,发生了一些黑暗而快乐的事,与从旧金山到波特兰在公路上方的飞机旅程有关,考虑到巨大的机翼,驾驶员的空中翻转真是令人惊叹————他甚至很有礼貌地为开过来的汽车让道,可他正以二百米的时速行进,有时候我觉得他就要起飞了,可我们最后却来到俄勒冈州波特兰的公路上,我们看见巨大的字母标识————这段旅程是我“一天内往返加利福尼亚”的重要旅程的一部分————向西的行程迅捷而令人愉快,我和哈伯德一起对它进行着评说————到达圣何塞之后,伊芙林和琼·埃文斯在那里,我向科迪提出来抽大麻,他极力掩饰自己的兴趣————奇怪的是,琼像姐妹一样,幽默如常,现在似乎对我有所尊敬————我在备用房间地板上我的行李里面没能找到什么物件————我下楼到了火车场办公室里,那也是一座城堡,签到,在太阳、炸弹、海、战争的凌晨梦境里跑了一趟快车,我后来对科迪说:“我没办法睁开眼睛,列车长德夫林让我闭上眼,于是我跑到沃森维尔,用我的耳朵挖————(穿越西太平洋的敲击噪音。)”我想着以后要加上在梦中发出击打声的翻修轮胎————那个奇怪的竖井或建筑再一次立“在圣何塞以外,凯奥特附近”,像一条运煤的斜槽,我是第二次看到它了,在那些纵横交错的干旱的田野附近,伊登[92]一带,其实就在铁轨上————

    琼·埃文斯,我似乎爱上了她,她现在是我的情人————到达沃森维尔,它也像是圣路易斯奥比斯波和那些战争小镇,我穿越火车驶过的黑暗的田野,做了记录,直接回来,回到圣何塞,在那里我和科迪以及两个司闸员乘坐地铁,我和科迪怀着昭示未来的深厚温情,相互勾肩搭背,搂着对方的脖子,此刻我从梦中醒来,非常开心————我们打算抽大麻,我想叫上我的琼,他有他的伊芙林,布尔·哈伯德就要来了,“我已经听说了沃森维尔的行程,”我对诧异的司闸员们说,他们是科迪的新密友,个性鲜明,来自旧金山,我现在明智地与他们交上了朋友,在这欢欣的圣何塞之夜————可我要立刻飞回东方!只有在“无限虚空”的等待[93]以后才能梦到————

    一所新的小房子,在宁现在南方的房子的位置,我和妈、宁一起搬进去,我们高兴地移动家具,收拾这个地方————我走出去,到了后院,找到前面的家庭留下的一堆垃圾,可尽是各式各样的昂贵的好东西,比如手持镜、书籍、旧电扇、油毡、烟灰缸、花盆,甚至还有一些钟表、成盒的火柴、枕头、衣物、茶杯、毛巾、沙发套————每当我需要什么家什修理房子的一角时,我就不时地走出去————我有自己的房间,也有自己的写字间(!),我准备把它收拾成一间办公室,书桌放在房间中央,接收透过那些巨大的窗户照射进来的所有光线,我在大西洋的多风的灰色日子里整天地坐在那里,像一个执行官那样做着什么事情————这所房子里有那些无名的、朦胧的、流泪的窗户,金色,黄色,奇怪,总是想要它。

    一辆新汽车,妈买的一辆一九四九年的旅行车,科迪正给我们开车,测试它,漠不关心,在旧金山————可是,后来它变成了一辆破旧的双人小汽车,我开车带着妈向西去,地板灼热————我们经过一个街道狭窄的小镇,像是纳舒厄商业区那狭窄的满是草莓金发女子的街道,夏天的夜晚,有一大群人在台阶上,因为一对夫妇看似紧挽着臂膀,在教堂的台阶上睡着了,可是,高个子店员凑上去仔细一看,他们已经死了,他从冷藏箱里拣出一只虾子,它们都淹死在里面了,完全被淹没了,闻了闻它,做了一个鬼脸,因此,人人都知道它们死了————我的头脑还在想“淹死在蛤壳里”————或是“牡蛎”,像是里奇的牡蛎浴————与此同时,在一列后平台上装有复杂的栏杆的火车上,我们正准备举行大型野餐会,我们甚至已经在铁轨上布置了一些小灯管照明,这样我们就不会摔下去————列车停了下来,在加利福尼亚铁路上————妈已经备好了午餐,宁等人,一次欢快的户外烧烤————这是一列非常宽敞的列车,像是船尾甲板,栏杆像是纽约码头铁路上的工作套房的栏杆————妈走开,去拿什么东西,然后就发生了一桩谋杀,一些人路过这里,与我们开玩笑,其中包括一名愤怒的妇女,不知何故,我不准确地引用了她关于某个醉汉憎恨“你这个龟儿子”的说法,可是,令我惊讶的是,那位铁路职员也(对那些调查员)说出了不利于她的情况,他们正在对她进行一次滑稽可笑的例行调查,她斜靠在他的笼子上,他突然变成了一名体面的女人,模仿荡妇如此逼真,你不禁开始产生疑惑————妈兴高采烈地回来,一无所知,想要继续我们这场欢快的聚会,人群正在聚拢过来,我不得不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我正要给平基·李喂饭,却找不到它的鱼罐头,想起来我已经把它扔到走廊上的垃圾桶里了,不小心在里面洒满了水,于是,一小盆猫食就这样被水淹了,不能再吃了————不过,我去把鱼从水里救了出来————这是厅里的一堆垃圾和杂物,在一家半死不活的旅馆里————

    我怀着巨大的喜悦之情,开车带着那对夫妇快速地驶过宽阔的大路、苍白的灰色沥青、众多的弯道,可是它像双向道路那么宽,画着白线,粗糙的路面紧贴着轮胎————“取道哈特福德和伍斯特,去洛厄尔。”我心里想着。

    一辆双倍尺寸的拖车,某人的(装卸货车),其实是一辆没用的大拖车,有木制栏杆,没有顶篷,他想把它卖给我和妈————在那个蒙面阿拉伯人的旧梦里,他们停在我们路边的房子附近,在那条洒满阳光的乡村土路上————我建议妈不要买它————可这些人是俄克拉何马佬,有一个老人和他们在一起,我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了怜悯之情,于是,我在厨房里给他倒了一罐加了冰块的水,可是,那冰似乎是裹了一层葡萄酒,或是在葡萄酒里浸泡过,整个玻璃罐里满是红葡萄酒,因此,我打算告诉那些旅行者说我给他们准备了一罐加冰的葡萄酒水,其实是一大杯,他们在尘土飞扬的路上艰难跋涉,却终将一无所获————白发的老人,我为他担心,我费力地把葡萄酒从冰里取出来,因为我确实想要帮助他,给他提提神,让他开心————灼热的太阳照耀着,在梦里是夏季。

    在室外的跑道上奔跑,在一个灰暗凉爽的日子里,大约跑了有一百二十码,绕过最后的弯道冲刺,在轻木轨道上,我以我能达到的最大速度猛跑,成功地跑完这段路程,我是那里个子最小的一个,穿着一件红色的小队服————教练不让我们穿过田野或跑道回到起跑线上,却坚持让我们在地下水泥坡道上步行,我对一个田径队友抱怨说没有空气————我看见卡鲁思号的第三大厨、大个子保罗·佛朗哥正伺机从下面跑出去,跑到终点线,流着汗,没有抱怨————教练打着像铁路信号一般的手势,我不懂它们,高大的金发田径队友做手势回应————双臂从胯部移开,等等,我抱怨说:“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梦想我会赢了这次短跑比赛,打败所有这些高个子的家伙————

    在一片巨大的城市碎石平原中间有一所高级公寓房,在灰色的芝加哥,德尼·布洛的金发情妇住在那里,我在那里见到了汉克————那里有几张床,长条糖块,探出窗外的超现实主义斜坡等类似法国电影里的建筑场景,在某一刻,美好的夜晚降临在大都市的垃圾堆上,像是哈伯德的马口铁夜总会平原,星星,昏暗的路灯,强盗空间,那里有一伙伙头戴棉帽的匪徒游荡在布满瓦砾的硫黄地上,像是杰基·库柏和杰基·库根,还有儿童团和田鼠夹子,或许是一些地下步行斜坡等,布尔说房子是悬吊在电缆上的————德尼在塔楼里发出欢快的朗朗笑声,“凯鲁亚克你杀了我”————有关一半是一块椰丝杏仁巧克力条和一半是第五大道的事情————后来是在恐怖的商业区,我和妈与汉克一起走在匹兹堡的灰色人群里,去见汉克的高个子金发情人————他在电话亭里打了一个电话,我们在闹市区等了十五分钟,他在和他的女友打情骂俏————

    宴会,帮派,在一个居民社区的聚会上,像是在芝加哥,梅尔·托姆(我一直那样认定,是梅尔·托姆,由于某种原因,来自芝加哥的那个金色小歌手)————可是,一个家伙在一个房间里拿着一把面包刀威胁我,在半梦半醒的惊慌中,我冲上去,一把抓住刀刃,一时没有痛感,醒来时想要退缩,然后继续这个梦,用突击队员的姿态握住刀刃,夺过刀子,插进他的胸膛,可是并没有刺痛他,大家都为这个庸俗的失礼行为而感到震惊————尤其是我————可我感到“我已经克服了自己对刀子的恐惧”,醒来后,觉得在梦里这场空虚而神秘的激战中既不是胜者也不是圣徒。

    美好而新鲜的苹果,又红又硬,鲜美多汁,落在范威克林荫大道的边道上,我边走边把它们塞进我的口袋里,最后是我的衬衫口袋,终于没有地方放了,我捡起一个在杂货铺门口找到的盒子,把它用上了————还有其他的红苹果,显然是从同一辆卡车上滚落下来的,只是又软又干,没法吃了,我把它们扔在那里————我吃了一个好的,令我感到惊讶的是,还没等我吃完,它就变软变老了,最后味道像是腐烂的老梅子————我带着我的战利品,步履蹒跚地穿过门廊,怀特哈特太太、妈、宁、卢克和其他人都在那里————怀太太想知道我拿到了什么,想要一些,我冲进房子里,说道:“我找到一些苹果(并且我要把它们留起来)。”(压低嗓音。)“我只找到几个————”我大声说出来,可是宁跟在我的身后,我说:“我只够给你和小卢克的————妈进来时也有她的一份————”门廊上有很多————宁拿了两个————

    我们这些孩子从一座灰色的防波堤下去游泳,一猛子扎下去,我在倒空口袋里的老蟑螂之后沿街行走,心里想着“我最好检查一下我所有的东西”————我住在福蒂埃家的地窖里,一个阴郁而潮湿的房间,布置得像一座吸血鬼的城堡————人们拜访我————我去丹尼·里奇曼和比尔·沃尔夫的店铺,他们正为了准备或试图出售的什么东西而大吵大闹————我们切割并按分量出售,一种无名的巨型太妃糖,我们尝了尝它————然后还有整整一货架非凡的美味巧克力,世界各地的口味,磨碎的肉桂坚果和咖啡果,他们把这些都混合在一起烘烤,制作出了世界上最美味的咖啡蛋糕————“那是昨天的不新鲜的蛋糕,”我说,“能把它给我吗?”————他们甚至没有表态,我该明白他们只吃新鲜出炉的蛋糕————比尔说起一个掉下来的坚果,“我把它吃了吧,他们要价很高”,在丹尼混合原料的时候,他把它扔进自己的嘴里————我品尝了一块形状像小炉子的又苦又甜的巧克力蛋糕,在架子上的一只盒子里————蛋糕出炉时是正方形的,像大理石蛋糕一样的纹路颜色,充满了非洲和巴西的异国风味,酥脆的可可豆、肉豆蔻果和磨碎的大块坚果————太棒了————我希望他们会给我一些,可他们几乎不知道我在那里————

    先前有过一次乘船去非洲的旅行,巴巴里[94]的灰色西海岸,内陆的艰苦跋涉,战火四起————那块长长的流放之地非洲。

    巴黎城外的巨大宿舍,为犹太孤儿准备的,可它们如此巨大,为数众多————我的向导说“战争期间,整个地下组织都藏在这些东西里面”————这些建筑物有十五层楼高,像荷兰移民村那么大,黑压压的全是白框的窗户,它们有无数排,不见尽头,几百万人可以住在那里————“有那么多犹太人吗?”我心想————我们来到热闹的购物中心,另一侧还有更多这些建筑物————这是法国,同样的巴黎外城郊,不太像巴黎的景物————先前,我们来到了洛厄尔的波林山街(第十八街),那里有一名公交车司机,一支棒球球棒————它去了洛厄尔商业区积雪覆盖的汽车修理厂,我们的老爷车正被机械师修理,可是,那个女孩想要那把被我称作点火器的“扭转钥匙”,或是“内匙”————说她会自己修好它,加速转动马达————我的那伙人到了里利街的小山,山上挤满了滑雪者,有阳光、欢乐和那些我在另一个夜晚看到的同样宏伟的战地建筑,眼下世界到处都在欢快地展示————“我们去旧金山吧!”我对那群人说,“现在马上就出发!”————这是那辆绿色的老爷车,戈尔德开车————“我们先去接弗雷迪”(他在滑雪)————我们从汽车修理厂出发,穿过了快乐的广场————

    我在照镜子,看我的后臼齿,我能够扯出我那长着牙的整个下颌,让你看它将来变成骷髅是什么样子,牙骨露出不怀好意的奸笑————那些臼齿巨大无比,有一条肮脏的线竖直地穿过它们,想到我已变得如此老朽,成了一具骷髅,我恶心得打了个寒战————我迅速地收回了下巴。

    大家在惊慌的逃窜中喧嚣,到了大家集体冒雨去参加盛大的世界首映式的时候,可是只有一辆车,一个火车卧铺车厢,在门口,放了这么多人进去,车厢很快就满了,其实我根本没有看见它载满人,也没看到任何人上车,公共广播系统里喊道“够了,这是第一车人”,他一直在煽动大家为了参加首映式而兴奋癫狂,眼下,把人们送到那里就会花上一整夜的时间,更不要说升起幕布后看到那第一个雨水模糊的棕色飞蛾的面具了————我看见剧院、夜晚、马戏团的帐篷、空荡荡的街道,像科幻小说或疯狂滑稽喜剧之夜里的一条虫子那样,来了一辆车,下来一些火星小人国乘客,还只是第一夜————“我们都去!”在折磨大厅里响起一阵喊声————我整夜都在挣扎着给自己弄到一个位置上车————写吧!

    雨天早晨,我坐在办公桌前,在雾蒙蒙的曼哈顿,我在码头旁边向下看,看见海湾里停泊着的海军军舰,成群结队的水手在水面上走向陆地————我说“大家现在都已经学会了那种把戏————看起来很容易————太容易了————这一定是一种简单的把戏”————

    缓慢地关掉节流阀,在梦中的错误想法,我关掉打火器,让科迪的老爷车沿着两条陡峭的公路滑行着,想去买冰淇淋,只是当我到了山脚下,我才意识到这辆老爷车永远也无法再爬上回去的路,也许都没有更多的汽油来发动了,我会把科迪的备用小汽车给毁了。

    踏上去往新英格兰的一段旅程,与妈在一起,乘坐汽车,缓慢而漫长的旅程,艰难地爬上车来车往的小山————一位金发女子,很瘦,几乎人到中年,不断地朝我膝头倒伏过来,我最后与她坐到了一起,试图向上摸她,可她不肯让我碰,而是不断地用她那虚假的性感来烦扰我————公交车上很拥挤,妈和另外两个人坐在一个位子上,其中一个人高高地坐在扶手上的一只枕头上————妈要我和她坐在一起,不知何故,我们在漫长的旅程中失散了————我朝窗外望去,看见沉闷的新英格兰廉租木制公寓和交通信号灯,“我们什么时候到波士顿?”————十一个小时的缓慢行程————最后,妈挤到前面坐下,对这个世界很是不满,那个身穿和服的金发女子我已经得手,正试图摸她,我对自己在一个可怜的世界上表现出如此的兽性感到恶心————

    米基·曼特尔,他上了电视,轮到他击球,比赛开始时,球棒在他手里,你看见干练的年轻美国英雄挥棒直接打在了那个家伙的腿上,把他打倒,你看见身穿白色制服的球员胡乱地挥棒乱打,屏幕上爆发了暴力事件。

    关于霍尔·海斯的充满柔情的旧梦,卡夫卡的小说,拉斐尔·厄索在图书馆里学习,有一排排的书籍————霍尔有一大书架各种各样的书,再加上大量的个人音乐笔记,是他用墨水在巨大的账簿上一丝不苟地手写的,一个类似流氓或老板或野心勃勃的入侵者正在快速地翻看并且大声地评论着,霍尔和他的女友在谦卑地观望————“哇,那不是可怜的霍尔在学习吗!”我心想,“关于音乐,他知道得像尼采那样多。”————与此同时,拉斐尔在另一个书架旁边读书,低垂着头————我看到卡夫卡的《审判》和《城堡》那令人兴奋的鲜艳封皮,我想把《审判》带回家去,开始新一年的有趣的阅读和学习————我感到非常幸福————当我醒来时,空气凉爽,秋意习习————

    跳上电车,在旧金山的一个雨夜,从百老汇去巴尔卡德罗,以前梦见过的同一个地点,如同在出海的日子里的灿烂阳光下,眼下是在山顶旧金山俄罗斯小山梦境的毛毛细雨中,我在进行一次长途散步,在山顶停留,突然感到可怕的幽灵缠身,“我们所有的人”都在俄罗斯小山上————我跟在一名水手的身后上了电车,就在售票员走回五步,与后面的人开玩笑的时候,我坐了下来(正常的,不加欺骗),像是一道闪电,在那名水手行走的身影后面,就在这时,那名售票员转过身来,只看见那名水手上车,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我省下了十美分————我心想“我最好这样”做,回忆起过去就是像这样省钱————我在工作,因为后来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全身穿着工作服,与乔·麦卡锡一起扛着巨大的圆形大帆布袋,穿过炎热而满是灰尘的步兵战场————在我们一天结束时,我们看见另一群士兵在正式的军队基地和高楼旁边的栅栏近旁无所事事地闲荡————“你们这些家伙是我派人从克兰福德叫来的吗?”麦克说:“是的,先生。”————“明天上午十点钟过来报到。”————我能够看得出他们今晚要举行一场舞会,可是,麦卡锡一整天一直在烈日下奋力地干着一些不可能完成的活,他打算只给自己额外留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然后明天直接回来————那么,后来,我乘坐工作列车,穿过炎热而满是灰尘的公寓房间,顽皮地把一只脚垂到地面上方荡来荡去,我在想:“我把我的钱和我的小乘佛教支票忘在房间里了?”并且想“再干一个星期,多挣五十五美元,然后我就回到圣何塞那边的铁路上去”————但是,我醒来时却安静地躺在道教的睡榻上,意识到我只想每天过一种无为而冒险的生活————

    巨大的岩石支撑着那座雄伟而华丽的大教堂,圣母世界,在蒙特利尔洛厄尔的南康芒附近,我和妈,还有另外什么人(霍尔·海斯?),正在寻找一家中华街上的圣凯瑟琳餐馆,在购物之余吃一顿快乐的大餐,这是圣诞节前后,暮色中的景物闪闪发亮,山上的岩石,陡峭的悬崖,我很久以前就梦见自己到过那里,害怕掉到下面的公寓里(在红砖镇上方的悬崖铁路上工作的梦境,蒙特利尔此时也沿着那些满是尘土的公路一直通向墨西哥————而且,我顺着一条摇摇欲坠的破败栅栏走上去,就在悬崖边缘上,月光下的建筑物像是训练场上乔·麦卡锡的房子和麦克阿瑟将军的医院建筑,所有这些场景都在一个完整的世界里,我试图赋予它一个尘世意义上的名分)————我醒来时非常高兴,穿上我白天的鞋子————阅读庄子。

    在一家台球厅里,我有一把标准长度的剑,在一个我不想去的地方,像是阴郁荒凉的洛厄尔,地板上是我的大砍刀的刀刃,无人使用,锈迹斑斑————台球厅的黑人厨子说“我在那家伙上割伤了自己”,意思是指那个旧刀刃,想要逗乐子(因为它很钝),但是,由于感伤怀旧的原因,我想要保留它,开始从他手里夺它————他不肯放手————他是美国海军多切斯特号上的那个自以为万事通的主厨,他让我站起来,重新擦洗船上的厨房,手持几把巨大的菜刀的那个大块头黑鬼试图把我推向通道,我对他说过“把你的手拿开,别碰我”————正是那个家伙,一些人又在观望了,笑得合不拢嘴————我醒来时感到轮船、战争、监狱的恐怖,对这个混乱的可怕世界的混合的恐惧————我不想使用我的剑————

    喜剧演员杰里·路易斯病在床上,在我的公寓里,我在上纽约的工作室里,我出去办什么事情,琼在场,我很快就回来了,发现在这个一半是凭空臆想的梦中,她与杰里黏在一起亲热,你看到那些小嘴唇,两个脑袋弯下来,可是,直到当我把我出去时留在书桌上的酒杯打翻在他们脚边时,我才意识到琼一直在喝酒,“一切都白费了”(她刚刚把我们最后的五十美元花在了一些自己蛮当回事却徒劳无益的荒唐事情上)……此时,我意识到了她对我的背叛、冷淡和漠不关心,于是,我从这个梦境中脱身————甚至从来都没碰过她,当我呃————

    “她喜欢到处疯闹,”心怀妒意的姐姐这样说十五(或十六)岁的漂亮小妹妹,我看着她,她穿着白色的小紧身连衫裤,紧贴着晒成棕褐色的双腿,她跑开去,衬衫的下摆低低地垂下来————我冲出房子,想再多看一眼,这是在某地的一个松林住宅区,像是缅因州,有小兄弟们、三轮车和其他的房屋————我在观察那活泼的小妹,眼下她的衬衫下部低垂着,她十分可爱————我可不是乔治·索科尔斯基(在谈到身穿连衫裤的女孩的时候)。

    穿过一处废弃的船宅[95]或是河边的泥泞公寓房,和丹尼·里奇曼一起,我偷了一台老式手摇留声机的盖子,把它带到镇上,在那里播放,可是效果不太好,必须给它上发条————在城市整体的刺激的噪音和光线中毫不起眼————有一些电影,我和妈进去看————我坐在地上,一个家伙经过我身边时好奇地盯着我看,然后看见了我母亲,他们马上便开始寒暄问候————他戴着眼镜————我和丹尼沿着堤岸朝河流上游走,我注意到当扬子江涨潮时你在小岛上无法分清一匹马和一头牛,我放眼望着密西西比河上的小岛————一些小黑点————天气暖和,青草和堤岸都很温暖,虫子,我担心有虱子,我们快步穿过防波堤上的草丛,走回美国————我们再次穿过那所船宅,我想要偷走那台留声机,可我已经这么做了————下午的金色阳光射进玻璃窗里————

    回到洛厄尔,但是心情阴郁,试图写那篇文章,布瓦韦尔也在那里,他向我承诺说,不久“有人就会”出版《垮掉的一代》,我去了圣何塞,高兴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宁、欧文·加登和伊芙林,但是,科迪睡着了,漠不关心————在洛厄尔,我还见到了善良的老G. J. ,只是有点沮丧,一片阴云,我回到的是那温暖的、阳光明媚的洛厄尔,我四处漂泊,把洛厄尔作为我的梦境的依托,其实它的作用不在于此————无助感,错误的选择————宁显然在圣何塞的客厅里阅读《垮掉的一代》的开头几行,然而,也就是这个客厅里有沃森和那架钢琴,我不想弄脏钢琴桌,他在附近的什么地方,怏怏不快————这全是因为我还没等真正疲劳就去睡觉的缘故————我醒来时感觉很糟糕,由于睡眠过度而浑身疼痛————我端起一大杯不加水的杜松子酒,一饮而尽,开始有点醉意,突然我就独自一人在前屋里了,还想再喝一点————

    整夜无休止的吵闹,为了显然是与我和玛丽·帕尔默、欧文·加登、布尔同住的一个红褐色头发的小美女,如此绝色的小美人,我们都爱上她了,想方设法地哄骗她————我是一个酒鬼,我下去跑腿打杂,打电话————妈和宁也在,先前的一切都发生在新泽西州,可我们早该准备去纽约了,却从未动身————最后,我和玛丽都穿戴整齐,我们和那个美人一起去纽约看她那辆装饰华丽的俄罗斯马车,可是(还有其他事情,玛丽的、我的事情),可就在那最后一刻,红头发女子躺在床上,俯视着新泽西(就像最近德尼·布洛居住的灰色塔楼的城郊,午后阳光中的希里科[96]风格的房屋)————说她不愿意看见那辆惹眼的旧马车,听起来像是约瑟芬,脾气暴躁,花钱大手大脚,以自我为中心————与此同时,布尔在正午时感到疲惫,我去他房间里从钩子上取下我去纽约要穿的裤子时,他像平时一样躺在床上————玛丽与那个女孩一起躺在床上,她穿戴整齐,正在试图交谈、劝说,像一个老保姆,我感到厌恶,因为我想和那个女孩聊天,眼下我单独与那个老的待在一起,她的眼袋松垂,正为漂亮妞焦虑不已————“哦,我希望漂亮妞会这样”————和“那样”————没有意思————“偷偷地溜回去,爬上壁炉,看她真正想要做什么,”我后来这样想着,记起来布尔躺在隔壁房间的床上————可这是无聊的一群人,一大家子————朱利恩先前在场,要把我灌醉————这公寓房的前面有一间起居室,还有两个卧室,在二楼,室外有木制楼梯————外面的街道狭窄而曲折,像是波塔基特维尔,格肖姆大街一带,由一些小房子组成的三角街区,有消防栓,寂静而诡异————那个女孩有红褐色的头发,有一点奇怪却十分典型的球状塌鼻子,深色的眼睛,暴怒的个性,令人生厌的年轻身体————她爱的是欧文·加登,我们都充满妒意————我去了善良的卢·利特尔家,为了清洗和包扎我那只酸痛的脚,他像富有的第二代意大利人一样,在城郊有一所漂亮的房子,有几个女儿、几架钢琴————回到洛厄尔,我有一个红色的橡皮球,我计划去后院里,狠狠地用它砸我那钉着木板的旧谷仓的窗子,上帝啊,为了看看它是否还在那里,我朝窗外看了看,一切都昏暗朦胧,不好说————但是后来,那个胖小子想要玩球,我对他说“我们到街上去吧,这是一只垒球,有可能打碎窗玻璃”————他抱怨着那些住在德斯利茨的邻居们————我白日里幻想着那座老公园,想要去那里————

    蒙特利尔,俄罗斯。与父母在一座大楼里的一些大场面,涉及好逸恶劳的妹夫埃迪·琼斯,他是这个奇怪而黑暗的北格鲁姆镇上的一名放浪花哨的出租车司机,————一切都是细雨蒙蒙的灰色,我和埃迪十八岁,还像是孩子,乘坐他的出租车去取什么东西————埃迪像是一个瘦小的威·克·菲尔兹————“小子,”他说,“等在这里,我去搞点威士忌来————喏,你们这些人的麻烦在于,总是缠着某人做这个、做那个的————我只喜欢自由,明白了吗?”————他继续开车,转遍了整个小镇,最后在飘雨的黎明时分,在镇外的俄罗斯公寓和妓院区的某条街道上,他来到了一台占满整个街道的巨型铺路机面前,机器有四英尺高,有一些装柏油的架子,由一名老工人操作————埃迪开着出租车径直猛撞在它上面,咣当,整个车身摇晃着,颤动着,向前冲去,不是很重————埃迪很开心,大笑起来,他喝醉了,有点疯狂————接下来,他猛撞到一辆全封闭式的小型邮递卡车上,继续把它向后推(它是空的),朝着一名试图在街上走路的行人推过去————因为打了方向盘的缘故,那卡车以一个弧形跟随着那名男子————早先一辆全封闭式的小型邮递卡车或出租车也被推挤来着,此时从里面蹦出一名压低帽檐的司机,掏出一把看起来阴森森的木制手柄的左轮手枪————“嗨,”我在出租车的后座上说,“我只是乘客,别激动。”————他手执枪管,用它来敲击,那名行人已经冲上前来,猛地把埃迪拖出出租车,正在狠狠地殴打他,很专业地用拳头击打他的下巴,于是,我冲上去制止,我把埃迪从拳头下拉开,拉到我的身边————就在出租车司机即将提出他的控诉时,令我惊愕的是,那名行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冷静地朝着埃迪的胸部开了一枪————埃迪吃了一惊,后来才感到疼痛,跌倒在地————突然间我就单独和他待在黎明时分飘着毛毛细雨、刮着风的阴郁街道上,由于这条街不通行,因此,朦胧中的灰色街道上下,目之所及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埃迪在痛苦地抽搐着,大声地喊道“给我一杯威士忌”————“可是到哪里去找呢?怎么办呀?”————我发现自己独自一人,陪伴着一名可能伤势严重的男子,可我说不准,他想要威士忌,痛苦地躺在路面上,情绪激动,我那疯狂的酒鬼小舅子————我感到很尴尬,希望自己能够离开————(但是街角有一个整夜都待在那里的妓女,还有一家从事赌博业的鸡尾酒馆,装潢豪华的门口垂着蓝色的帘布)————“我去那边弄一杯威士忌来,埃迪?”————“好,好,不过,你可要弄一整瓶来,端着酒杯回来会洒掉的————”我在口袋里摸索,我只有一张五美元的钞票,我心想“为了可怜的受伤的埃迪,我可以花掉最后一分钱”,可是我感到一阵愧疚、懊悔、恐惧、贪婪与焦虑,我听见自己说“你有五美元吗”————“有,有,在我口袋里,从那里拿”,他真行,我不得不在他的口袋里翻找,因为他不能翻身,我抬头看看,担心有人看到我,心里想“他们会认为我把一个家伙翻过去是为了抢劫”————一些钞票掉落出来,我拿了一张五美元的,在灰色的薄雾中冲到街角,走进那家酒吧————他们不肯卖给我一整瓶————“太迟了,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难道不懂吗?”————里面很暗,装修豪华,蓝色调,金色的酒吧瓶灯,后面隐约有一架钢琴,有一些人声,他们整夜一直在这里喝酒,直到天明————我想告诉他们我为何需要那瓶酒————他们正在相互交谈————“要等到八点钟,城市法令”————我对这个世界和它那些可恶的规定感到愤怒,对规定表达了看法,我的小舅子躺在雨里,胸口上有一处枪伤,渴望喝点酒,我从酒吧尽头的架子上抢过一瓶酒,迅速地跑了出去————“让他们追我吧!埃迪一定要喝到酒!”可是,当我跑到那作为隔断的帘子时,我没有听到另一边有喧闹声,他们还在评论着这条城市法令,甚至还有人在吃吃地笑,因此,没有人追赶我、朝我大喊、向我开枪,我带着那一夸脱威士忌和埃迪的五美元钞票,完全通行无阻!————我默默地跑出门去,沿街跑向埃迪————可是,他已经死了————我手里拿着那瓶酒和他的五美元钞票,站在那刚刚得到了永恒的净化的埃迪身边,羞愧而辛酸地哭了。

    各种各样记不起来细节的场景,在院子里、街道上、房子里,各种各样的爱,女孩们、母亲们、人们————醒来时感觉很好。有一座塔建起来了,在城市里,来标明到了炸毁城市的时候投放原子弹的位置————关于下个月的通告下了,疏散开始了————你现在看到的是夜晚的城市,黑暗,在朦胧的月色中,到处都是来自正在减少的人口和正在暗淡下去的居民区的昏暗灯光————我在一个忧伤的公寓楼的阳台上,计划着顺着北方的河流离开这里,朝右面走————所有的波多黎各人都还逗留在面临灭顶之灾的纽约,试图利用这最后一个月,品尝一个曾经富有的城市留下的丰盛的残羹————我看着月光下的塔楼,它看上去阴险、森严、神秘,即将消亡————

    “乘车去听完全相同的音乐,如同影片开头时一样,”电影广告说,“有人看见杜亨·贝[97]进了拥挤的哈瓦拉城————”你看见一幅图片,巨大的轻骑兵方阵轻易地入侵了一座城市,他们头上缠着包布,在那平原上————然后,在“影片的结尾处”,他们用剑、牙、钉子和马蹄作战,穿过哈拉瓦的狭窄小巷————“战事由犹太解说员叙述”,播音员说道————一场战斗过后的场景里一些战犯双手被吊在公共游廊上,你在下面昏暗街道的骚乱中听见巨大的扑通声,播音员提示你说“一群刽子手变得不耐烦起来,由于赶不上进度,干脆就在边道上砍头”,可是我没有看到,只是听到————杜亨·贝确实解放了一个娘娘腔的、刻薄的城市————他们瞠目结舌地盯着加沙,无言以对。

    试图整夜写作,在自助餐厅的小隔间里,但是穿着洛厄尔高中田径队的又大又厚的红色套头衫,还有橄榄球的肩垫,最后我把它们都脱下来了,妈正在旁边与女性朋友们交谈,她想知道我感觉是否很好————“J ava sho”(我热了)————早先,乔站在塞勒姆街的那所星期日礼拜堂里,长腿,老迈,像是雨天拍摄的旧时照片里的一个旁观者————

    《一个充满爱的好心人,穆塞尔》是有人在一个深沉的梦境中唱的一首歌————

    浓烟正在升起,从土堆上,在公路上方蔓延开来,几个星期以前,我们把我们的一些垃圾堆在那里进行焚烧,不但没有烧光,反而变得更糟糕了,一只狗在旁边狂吠————我和妈、宁、爸一起穿越公路去看,从我们那带有纱门门廊的大灰房子出发————它在南部什么地方————我被往来的车辆搞得心烦,试图偷偷地从汽车之间的夹缝钻过去,可是,它们源源不断地开过来,对我毫不在意————

    一个冬天的早上,列车末端的乘务车厢喷出令人愉悦的美好烟雾————

    你看见狮子俱乐部的主席坐在阳台上的一群男孩中间,风琴演奏着《抓住那头狮子》,他现在剃着一个小平头,开裂的牙齿更多地露出来了,他是流行业大王比尔,你看得出他对自己的新发型很在意,想知道美国人民如何看待它————摄像机摇到巨大的天花板上,升到了上面的监狱,犯人在那里听得见音乐和聚会的声音,你看见铁丝网的笼子和灰色的光线————向后倾倒的楼梯,那些阶梯只有三英寸宽————我非常艰难地从那些楼梯上下来,紧抓着栏杆,缓慢地,从黑鬼的礼堂里回来————这是一个月夜,在某地,我是一名水手————我的一个黑人熟人正与一名黑人女孩一起走路,他们看见了我————我告诉他们说“他们的楼梯害死我了”————我们一起朝着我那座巨大的礼堂走去,我就住在那里,先前我在那里偷珠宝被捉住,那个家伙想要和那个女孩干那事,可她要去参加一个聚会,于是他便从一条土地上有车辙的印记和沉睡的农舍的小侧街上,迅速地走掉了,我和她继续前行————不久,我握住了她的手,她一直在用手指挑逗我————她说她要去参加一个六人聚会,在一个警察家————“你是第七个人吗?”我说————“我喜欢拉手,”她说————不漂亮,有点胖,丑陋,可是性感————这是新不列颠————先前,在他们抓住我的时候,我爬上了巨大的阶梯,藏了起来,那个金发的家伙向一个便衣警察指认了我,我飞快地穿过灰暗阴森的大厅,在演出的回声中爬上梯子,心怀愧疚,挑起事端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朋友————把我牵连进去的盗窃案————此时,走在月光下,那座礼堂变成了我的房间,我想要带她上去,可是,她要去参加她的聚会。

    用氯仿麻醉自己,试图在床上自杀,与琼或者其他什么女孩一起,她刚刚用手使得那位母亲得到高潮体验————这位母亲————我感到晕眩,吸入更多,却死不了,我害怕死亡,却决定自杀————这没有杀死我————的确,我会自杀,她在床上被琼或我摆弄,达到高潮,这就像是在一只瓶子里得救,我们评说着,大笑起来,都是年轻的垮掉派分子,在可爱的月色中手舞足蹈。大河史诗,我们都从大洪水中逃生,带着我们的装备和马匹游泳。

    我又成了一个著名的年轻作家,在洛厄尔,不必去上学,我从里弗赛德街的隐士居所的那些陡峭的绿色木制台阶上走下来,他们一直在那里做水泥块和建一整座巨大的水泥新房子,水泥工在一只大缸里,水淹到了脖子,几乎要淹死了,用一台自动搅拌机来搅动混合物,形状像一只优美的鸡蛋,像一台加工拳头捣杵的机器,呈塔状————老板在那里,很胖,打着赤膊————早先,我在阁楼上睡觉,爸在附近————布瓦韦尔也在,这是一个关于我少年成名的幸福梦境,我想要去巴特利特初中找迪宁小姐————我已经写了《在路上》,就是这样(雷·史密斯)————先前是在北方佬体育场的棒球训练,我和小孩子们一起玩连续投射的游戏————在我的阁楼上,这是一所大房子,所有的姨妈和亲戚都来探望……林恩的老珍妮姨妈的梦境和乔叔叔的忧伤梦境现在都由于空气中的清新快活的新元素而变得幸福起来————心怀这种爱,我试图睡觉,再多睡一会儿,继续做梦,直到海铃在我毫无知觉的眼睫毛上敲响————我想着这种假想的死亡情景,觉得自己一定是吉拉德————那快乐的小城洛厄尔,里士满希尔————做梦者的名气,一个酒鬼的不快的狼藉声名————

    河流洪水泛滥,灰蒙蒙的一片,我们鱼贯游泳,时而在海滩上休息————从洛厄尔到墨西哥,这是一段漫长的旅程,在灰色的天空下,沿着灰色的海岸————

    在纳舒厄,回到农场里,与乔和菲利普在一起,我很快乐,我们沿着古老得令人难以置信的铁轨行走,看见一列货车,拖着所有那些古老的饱经风霜的灰色木制车厢,像是谷仓,旧殖民时期风格的————各种形状,尺寸————火车头自然是一只旧式蒸汽锅,我们这些孩子(孩子,我三十二岁)走上前去,近距离地观望,领头的司闸员把车头从火车上拆下来,见我靠得太近,轻轻地把我推到一边————一个复杂的捶打和牵拉的过程,上下颠倒,用手打击,使得他假装由于疼痛而退缩————他向后退,低头看烧过的煤渣,寻找他的信号————菲利普靠得太近,我把他向后推————我打算在这铁路上求得一份工作————“有工作吗?”我仰起头,冲着黑鬼猪头或司炉工大声地喊道,他大声地说“有”,在嘈杂声中对我说了点什么,告诉我去哪里,我高声说道:“谢谢你,先生!”————我们沿着铁轨漫步走向纳舒厄,十分快乐————可是后来,奥维拉表兄开车送我去街道尽头的一家手表厂工作,在一个有路灯的沙堆旁边————但是,这是快乐的纳舒厄,寒冬不久就要正常地来临————早先,在一个无名的可怕梦境的中途,我在商店的玻璃窗里吹呀、挤呀,想把一条长虫子弄出鼻孔,这是星期日早上六点钟,早起去教堂的人可能看见我了————

    布尔的一大群毒品贩子已经到了,从后门进来一群买主,一群来者不善的枪手,我全都认识————无论如何,这所房子一整天都人满为患,这是我在洛厄尔萨拉大道上的房子,在一个明媚而疯狂的日子————先前,在宁在南部的房子里,我的书桌上有一只大蟑螂,我把它藏在纸张下面或者放在我的掌心里,试图不让她看见,她一直在怀疑我,跑过来抓住我的手:“哈?哈?你在藏什么?”“没什么,没什么,”我紧张地握着蟑螂,“我想要这支铅笔。”————她跟着我进了厨房,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这是一所不错的房子,好像也是萨拉大道的房子,可是,我不像以前那么快乐了,在与一个老同性恋情人结婚的那个梦里,我在那所房子里与达斯蒂结婚————最好去一个锡那罗亚[98]茅屋,好家伙……(就像与老蒂宁住在同一所房子里并且希望能够随心所欲地藏起蟑螂。)

    在新史密加哥的一间公寓房里,我绝望地朝着一只一品脱的空葡萄酒瓶里撒了一泡尿,因为其他的空夸脱酒瓶已经被哈伯德撒满了尿————在灰色的无趣的梦境里,我有些恐怖地意识到我正在使用的是我自己的旧品脱酒瓶————我不想把尿撒到地板上,在女孩的公寓里制造一个明显的大水坑,但是,我撒的尿迅速地上涨到瓶颈,大量地溢出来,多得溢到我的手上,沿着瓶壁流下来,洒在未铺地毯的硬木地板上————

    落满灰尘、未加修饰的丑陋的旧火车,齐柏号,正准备开往沃森维尔的中枢站,我便上了车,在乘客车厢(!)里闲逛,然后它开动了,但是方向不对,开往城市,于是,我试图下车,从梯子上爬下来,可我的大串钥匙碍事,一直在我的手里晃荡,当我试图把它们放进口袋里(在梯子上面),它们不肯进去,而是一半在外面晃荡,我当然不能丢掉它们,于是就用三个手指头紧紧地抓住铁把手,摇摇欲坠,而火车却大幅度地加速了————我到了灰色的火车头的位置,下来,跳到地面上,火车从我身边开走了,我静静地松了一口气,伸出手臂吻别梯子,以一种铁路工人所特有的脚跟朝上的平衡姿势伸出脚去,像是一个固定的舞蹈造型————下了火车,安然无恙。

    在奇怪的落雪的旧金山,我抄了市场后面的近道走下来,却来到了乡间,到了积雪覆盖的农场中间,尽管它们仍然“与市场平行”,可眼下有一个封闭的隧道挡住了我回家的去路,于是,我和另外一个人穿过挡道的木门,进入一些巨大的地下洞穴,满是逃跑并躲藏在外的东方战犯————我们继续走过不同高度的石级,越来越深入,迷失在来自头顶上的城市的杂乱的岩石、尘土、垃圾、纸张、臭屎、潮气、水滴、渗漏之中————最后,我在那永恒的巨大的阿洞的角落里,在火堆旁边找到了我正在寻找的两个东方人,如果我不当心的话,他们就会烤了我做晚餐,因为下面这里没有食物————哦,那积雪覆盖的农舍怎么了?

    欧文兴致勃勃,在纺织小吃店公寓的封闭的起居室里放唱片,我叫丹尼·里奇曼注意,可他不感兴趣————我走进那扇门倾听,我希望欧文能放得更大点声,更清楚一点,可我辨别出他的伟大之处,他那具有先见之明的在音量上的谦卑,他的“安静”————我得走下灰暗潮湿的台阶,身穿白衬衫的蒙面旅者已经在那里了,————到了与街道水平的位置,我停下脚步,我的梦生涯全都回到我的头脑,像一阵实实在在的波浪,忧伤、灰色、巨大————到处都是没有终结的灰色场景,凄凉惨淡————这是感知力的代价,死亡与再生的浪潮————哦,美好的永恒之路,穿越何等树木,何等雨滴?在洛厄尔,我已向《太阳报》申请,大概是和吉米·桑托斯一起,申请一份《评论杂志》的工作,他回了一封长长的热情洋溢的欢迎信,给了我这份工作,可妈很警觉,她说我应该保持低调,因为既然我能赚到钱并且出名,其他人就会都想要这份工作————于是,我考虑任何事情都不做罢了,哇哈!与此同时,一出戏剧上演了,或者说,我写了或是演了一出戏剧,最后一场是英雄的父亲在野餐场地上手持一只大水杯,里面盛满了红葡萄酒,妻子说“你喝得太多了”,我看着宁,她说:“当然,他确实————”这个人有一个儿子,正在不停地与他争论着有关大哲学的话题————这名男子身穿一件粗花呢外套————此时,我和乔安娜一起上楼去她的房间,新房间,在一个狭小的厅堂里面,我和她一起进去,她弯下腰去拿什么东西,我在后面被挤住了,我们推搡了一阵,但是,我想让她认为我没有那么庸俗,只是欣赏她的甜美而已,我快速地在她的衣服上吻了一下子,身体向内、向下弯曲————然后,我们狎昵地、梦幻般地亲热起来————她很美,我爱她————

    一只蚂蚁的寿命非常短,它只认识到学习便是无知————

    从距离那处最近举办马戏表演的悬崖不远的、与世隔绝的、漫长的“北岸”走进洛厄尔,我忽然路过一个广场,猛然想起来它是洛厄尔的一个旧时的、已被遗忘的地方,我感到陌生,从未想过要在记忆里重新发现它————某地,大教堂、廉租木制公寓楼、铁轨和拥挤的交通的混合体,在北沃本街后身和南康芒后面,靠近南洛厄尔的地方,拐过去向东,奇怪————我的瞬时记忆是在梦里并且是为了那个梦而闪现的,因为我现在明白了,在洛厄尔或记忆中没有那样一个地方,而我为了那个梦却把它想象出来,这表明做梦人的头脑是不在意这种奇思怪想是幻觉还是非幻觉的————它是否发生过,它的一切思维的记忆都是活跃的,从不存在的蓝色空气中拉出一个梦幻世界的空洞影像。

    与龙有关的专题故事,在《洛厄尔太阳报》上,在梦境的寂静里,我坐在里士满希尔的椅子上读报————这是一个头版故事,由“无数的《太阳报》撰稿人当中的一个”写的,我猜这人是一个希腊人,讲述战争的故事,但是,用龙尾和纽扣等细节扭曲了它,使它成为一个“特写”类型的故事(我能够看穿它)————可我读到它时,却感到无法想象的忧伤,想到了我那荒废的写作事业和洛厄尔。

    有人给了我七张那出大型新英国戏剧的门票,我不是特别感兴趣,可还是坚持要去————当然,我也得花钱买下它们————宁(是她吗?)给了我五美元,要买下它们,可是,出于某种愚蠢的原因,我在墨西哥城外很远的那家剧院的售票处买了两张票,而不是一张,我乘坐出租车去那里也花了两美元二十美分————我的猫,我那漂亮的小可爱猫咪在外面的马路牙子上睡觉,在出租车旁边等我,这时,我看见我的一个座位很糟糕,在高处的楼座区,而且这出“戏剧”只不过是一部大型彩色电影,一场骗局————瞧,我另外那只猫出现了,我把它们两个都捧在手里,在忧伤的大广场上招呼一辆出租车————我没有想自己没有足够的钱来支付回程的两美元二十美分,当然也没有足够的钱回家,妈、爸、宁和其他人同住的一所房子里————猫儿们先是绷直了身体,然后认出对方来,眼下,就在我招呼一名看来像美国人的年轻司机的时候,它们在我手里开始厮打————“进城要多少钱?”————“五十美分。”————“哇————再稍微远一点去我家要多少钱?”————几美元————“七十五美分。”————“你看,我不得不带上这些猫乘坐出租车。”————我上了他那高大的货运卡车,等了很长时间,他显然正在做准备工作,或是与其他司机交谈,很长时间过去了,最后我的猫在木制品中间睡着了————早先,我和我的父亲爬上某个传说中的古老的废弃体育场————那出伟大的“戏剧”我只看了三十秒,花光了那五美元,可我一点也不遗憾————

    可怕的谋杀噩梦,一部分发生在菲比大道我的房子里,也有一部分发生在某个红砖厂区里,屠杀和打击如此猛烈,受害者或是什么人吐了满地的秽物,你看见它与血混合在一起,显然还有一块块的碎肉以及一名伤残的男子————如此恶劣,我在梦中惊醒,在一个过于安静的诡异的午夜(里士满希尔突然笼罩着可怕而神秘的寂静),我感到谋杀凶手们回来了,哦,那一定是我和我的那些红色锯末,在一九四六年纳舒厄我爸的葬礼上————!————可我吓坏了,就像在最近那场眼睛失明的梦里被爸吓坏了一样,凶手们很近了(布尔和朱利恩今晚在纽约!)————我想要自我防卫,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吉拉德的绿色书桌,寻找那两个丢失的凯鲁亚克的旧铁书挡————我拿起一个,紧紧地攥在拳头里————也为前面卧室里的妈感到担忧,她或是睡着了,或是很可能吓醒了————鬼影在黑暗中经过,像我一样悄然无声————警方调查、审讯,收拾了残局,可是老兄,我告诉你这无济于事,正是你在黑暗中获得的感受,于无声处,谋杀和摧毁了黑夜,喔喔长鸣的雄鸡挽救了黎明,而厨子却兴高采烈地把它杀掉了————天哪!

    我正在寻找一个地方,坐在棒球场里静静地写作,绕过一座喷泉和铁丝击球笼,走到一侧的长凳上,那里树下有一架老打字机和一些书桌,我在此变成了“马尔科姆·考利”,开始打字————可是,这台机器如此古旧,要想打出字母来,你必须一次用一个手指狠狠地敲击,我就是这么做的————那里还有一个忧伤的年轻人,十八岁,个性鲜明,鬈曲的棕色头发,有思想,作为一名感兴趣的老文人,我开始怀着同情心与他面谈,发现他是一个温柔的年轻诗人,如此忧伤,他写得不多,诸如此类————在写下这段文字之前,我走了二又二分之一英里,因此忘记了一部分————在我的梦里,他凝视着太空,我为他感到忧虑————谁人主观?谁人客观?

    一个家庭的一首狂野而阴郁的史诗,他们居住在遥远的北方,在一处奇怪的高高的海岸上,水面上涨,高潮时拍打着门槛,在暴风雨中,冲击得整个房子都在颤抖————这就像阿拉斯加,白天很短,黑暗占了上风————我和妈、宁在那里,我们到达时是阳光灿烂的短暂夏季,足够温暖宜人————“它来的时候我非常喜欢,突然在一个下午,六个星期前,”房子里那位老祖母说,在一个突然变冷的黄昏里,“可眼下又是冬天了”————而且,有一阵子,公路另一侧的草坪上有人在玩游戏,整个阿斯斯科舍荒野从此处开始,一直一直延伸,实实在在地,向着远处那无望的北方蔓延————院子里的游戏玩得疯狂,有一些白马和粗野的动作,我骑上我的马,追赶着那些朝我扔蝙蝠的男孩,从光秃秃的马背上探身去对付他们————这一切全是游戏,可是狂野————现在,冬天又回来了,房子在骇人的大海的狂风和喧嚣中摇晃着,海面看起来很可怕,像是离别角以北的格陵兰海域,你看见它从那灰色的无边空间中扑来,贪婪地舔舐着厨房门————房子里的父亲是一位疯癫的老先生,有一个憎恨他的仆人,你看见他们一道在阿拉斯加小镇的谷仓里,借着疯狂的烛光吃着可怜的一餐————那个仆人在说“你这个可怜的(傻子),整个生命都荒废在这片北部荒地里,愚蠢地大声呼喊着哈米吉多顿和你的圣经,让每个人都颤抖,因为你疯了”————突然,这个仆人不再坐在眉头紧锁的疯主人身边的椅子上,而是坐在我的椅子上,我则变成了那个仆人。与此同时,我去过了阿拉斯加小镇,带着我的女友,我在乡间的唯一的女友————我在寻找那些糖果店,以确保我能够搞到足够的口香糖————同性恋餐厅,有啤酒、整个家庭、小隔间、社区靴子和方格纹毛毯,一名男子坐在酒吧的凳子上,凳子被一个孩子插上了一根芹菜————我和我的女友(玛吉·齐默尔曼)漫步在主干道上的谷仓之间,天空是铁灰色————此刻,主人正在小镇谷仓的最后晚餐上遭到仆人的猛烈抨击,然后大暴风雨来临了,抽打着整座小房子,夜里摇晃着它,你知道这房子马上就要被摧毁,主人跳上一驾高大的马车,在暮色中尖声喊叫着他的预言“在窗户被暗夜遮蔽、音乐的女儿们被迫堕落的日子里————”他就要与仆人一起溺死在潮水里,你会听到一名史诗的发言人说“就这样他们一起被淹死了,曾经生活在死亡水域的他,和试图逃脱死亡水域而生活的他”(后者是那位主人,你看见一个散落着残骸碎片的海面的场景),可我想要站起身来,为了每个人的心灵福祉,做一次属于自己的重大演说,为了在这阴郁北方的阴郁小房子里我所认识的所有的善良的祖母、女友、姑姨们,我会说:“尽管窗户会被暗夜遮蔽,会遭到诅咒,他要做的一切就是在更高的地面上建起他的房子!”————任何人都能明白。

    早先,或是后来,我试图从大理石地铁通道上的西联柜台偷一些黄色拍纸簿,却一直拿不定主意要偷多少,直到我最终决定把它们全部偷走,但是,那时,那些漂亮的秘书开始在各个房间之间来回地走动了,尽管她们其实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或者盯上我。

    在詹姆斯·沃森位于新泽西的奇怪大房子里,经过两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的火车和公交车旅程才到达我家,我是不请自来的客人,被单独留在了有着低矮的壁炉的长长的起居室里面,而沃森的卧室亮着灯光,他和妻子在那里————一种“故意的轻慢”,可我不离开,因为回家需要两个小时,凌晨一点钟才能到家,我很疲劳,于是,我在那间像是谷仓的大起居室里到处溜达,看沃森的笔记本(像我的一样,那些小本子,标着数字),墙上贴着他的“《哈泼斯杂志》专栏”的一份复印件,他在里面写了他的“新罕布什尔州的童年时代”,有许多树木、灌木丛和溪流的大幅照片,他的散文作品就在其中————他也不打算从卧室里出来————而且,好像我先前就待在或是住在院落另一边的另一个地方,到这里来只是因为它离我近,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不受欢迎————一个沉闷的梦境————我意识到他现在挣多少钱,而我挣不到钱————啊,这种侮辱!

    在那个注定要毁灭的寒冷的北方小镇里,我从那座发生了一些事件的、如蜘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大理石车站出发,到帕特·菲茨帕特里克家去看他的妻子玛丽,为了做那事,我希望————没人在家,我走进去,从卧室的餐具柜里拿了一大块新的美国奶酪吃掉,然后我想要喊:“玛丽?”上帝啊,她居然从一间卧室的深处应答,当我告诉她我是谁的时候,她不再对我感兴趣————于是,在外面的铁轨上,我们试图交合,几乎使得支撑着我们的木制小装置爆裂,我的猫平基躺在铁轨的底座上观望,在我们试着做的时候,它走上前来,闻了闻我们戴上的那个东西————“它会被轧死的!”————可是,动作又开始了,平基安全地躺在铁轨之间观望,曾在这世上活过的最酷的一只猫————我们猛烈交合时发出扑通的巨响,而平基听见这声音,却若无其事地打盹儿————我们达到了目的,尘土飞扬,我忽略了那个信号,秋日晴天里狂风大作,玛丽·菲可能不再爱我,但是,我有我的猫和铁哥儿们,还有心灵产出的作品————

    后来,在客运列车上,我看见一列奇怪的本地区间火车上的铁路工人把一节高边敞车踢上一条废弃的支线并使它出轨,它悲惨地翻倒在一处沙谷里,因为没有用处了,我高兴而惊奇地大叫起来————“他们把那敞车踢翻了!”————司闸员大笑,说道“这是因为侧面都磨损了”————“板条都磨漏了”————这是“沃伯恩”————“在洛厄尔附近”————狂风肆虐、积雨云在蓝得耀眼的天空上疾速飘动的日子里,有许多沙子、新建筑和狂野的兴奋————我想着卧室里的玛丽那蠢蠢欲动的深肤色的躯体和放荡率性的声音————不久以后,我们就会到达洛厄尔,我就要看到心仪已久的景物————它本身就是一整本书,上帝啊————当秋天再次捕获我的心并使我失去我的爱人的时候,那些树木将会带走那些梦、公路、达摩铁路和心灵之海的泡沫,把它们坠毁,使它们回归永恒。

    小富兰克林·罗斯福上了电视,分发鸡蛋————还有那种从一支奇怪的注射器里喷出的药水————在我的房子里,罗斯福从电视机里探出手来,我伸手去取他送来的东西,破碎的鸡蛋、一大瓶的味精、大蒜盐,我一边取,一边和妈兴奋地交谈着,因此,我错过了好几次富·罗递过来的东西,没有拿到的便在空中消失了————我为了错过的东西感到懊悔,看到我拿到的东西便感到庆幸————

    ————那孩子想要交朋友,我们去了那家医院,用护士的注射器获取了喷射的毒品,我站在那里,在观望护士打针的其他病人们面前完全变得昏昏欲睡,神志不清————只是后来那名水手变得阴险起来(我们在萨拉大道医院停留之后),在牙买加高架桥下面(木材起火的地方就是在高架桥)与他的朋友们一起摆出挑衅的姿态,暗示他们将会如何狠狠地揍我,由他领头,我已经做好了逃跑的计划。

    上上下下的荒凉坡道,在一处令人难以置信的布鲁克林码头,有些中间部分像吊桥和横梁一样升起来,在工人们中间(我有一份工作,比如在纽约码头铁路的浮台上扳道,可这是一项诡异的隐秘工作,我们隔着上坡道的大洞穴交流,有时候它们太陡了,非常难爬,你根据它们的陡峭程度获得一些报酬和加班费)————夜里,我四处游荡,穿着白色T恤,寻找我的工作队,找到了诡异的建筑物,像是斯奎布家或者圣乔治旅馆,但只是一些木制大厦,满是睡觉的人们、壁橱、性、床单、潮湿阴冷的废弃房间————领班找不到我————最后,我找到了琼·埃文斯,她立刻想要口交,在荒草丛生的公路坡道上的巴别尔塔的最后一级台阶上————我们,她开始了————我们微笑着,匆匆地结束————我在那所大房子里与她失散了,尽管她告诉过我她会在哪个房间里————我去了下面一层楼,把她弄丢了,过了很久,在一些类似轮船的事件和孤寂之后,最终才在一座像是黑暗心灵之屋的令人迷惑的迷宫里找到她————她在麻袋里,但是,有一个孩子在那个房间里玩耍,我们得把他弄出去————她像天使一样微笑着,在她那黑暗的天堂里光芒四射————我醒来后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特别是早晨醒来之前————

    梦见那名成年男子在追赶我,我是一个小男孩,在某地的一座小镇上,无家可归,我做了一个恶作剧,或是故意毁坏了公共财物,他气疯了,想要捉住我,像是大厅里的蒙面旅者一样穿着白衬衫————在主干道的高中附近,他开始追我,我穿过学校里的草坪,跑下去,翻过尖头铁栅栏,沿着一条侧街,到达一些房子,像是格肖姆的房子,有枝叶覆盖的神秘院落————远处有一座沙堤(原初的,世界红日诞生的场景),我的目光落到那上面————他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总是在大约两个街区开外,但是坚持着,毫不动摇————我真的吓坏了,不得不使出孩子的每一种鬼鬼祟祟的伎俩完全摆脱他,否则————他疯了————我走进一所房子的大厅里,藏了起来,就像在那些旧梦中一样,里面的人们没有听到我的动静,我四处潜行,在门廊下面,在完全陌生的人们的房间里————那个愤怒的成年人在外面看啊看,他知道我在附近————我溜出去,穿过灌木丛,到达那些潮湿阴冷的死亡之屋的其他院落里,来到那片有着沙土、灌木、小山的开阔空地上,我穿过一个长长的山谷,跑向另一端————轮廓清晰的乡间,我能肯定那后面有水,而且“以前见过”————在一片灰色的北方土地上————他就在背后,已经看见我了,迅速地靠近,知道我会因为害怕房子和院落而跑向开阔的空地————我做了什么?我小心翼翼地藏在山谷的远端,可是,当他临近的时候(他自己也藏起来了),我知道他肯定会看见我————由原路返回会显得荒诞,继续前行可能无望,我思考着,重重地喘息————山坡上有一所古老的小房子,我闯进去,藏在一些木板条中间,周围是湿淋淋的水声————我的蒙面人逼近了————我知道他会捉住我(木板条和湿淋淋的水声,那是在五岁时与双胞胎一起自慰),他也认识那个杂种,他迟早会捉住我的,可是作为一个孩子,我有着巨大的潜力,还将拥有整个世界,我离开这里,藏在了纵横的轨道间————我是否要跑向远处那神秘的查里福老树林?我在红色早晨的生命希望之谷的树墩之间出生————或是像蛇一样悄悄地溜进小镇?(那个男孩是谁?追赶者是谁?)谁人客观?谁人主观?谁人真实?什么真实?浓缩了我头脑精华的梦境里所有流动的幽灵,比如生命————哈!

    (对所有的危险闭上你的眼睛,不要畏惧死亡……一切全是虚构的,空洞的,伟大的。)

    我用蜡笔画了一幅美妙无比的图景,傍晚的一些建筑物,也许是教堂或者店铺,但是,我用了大量的粉红色和深墨水蓝,以重重的手笔,画下了夕阳照耀古石的敬畏与神秘的色彩,如此美丽,此前人类的眼睛从未见过的场景,堪与达·芬奇乃至伦勃朗相媲美的一件艺术品————我只是稍微有一点惊讶地发现自己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不幸的是,我把这幅画画在了电视屏幕上,“在一个彩色节目的播放过程中”,眼下,我正要给我母亲看那彩色节目的片断和普通灰白面孔的节目,我的整个杰作被彻底地抹去了————“他妈的杂种变了!”我大声喊道————这是一个类似威尼斯的晚秋下午的场景,蓝色、粉红色、石头鲑鱼与敬畏,吞吐着深色的哀愁,使你想到耶稣和从良妓女的故事。

    早先,宁开着一辆新车,不知如何是好,我们穿过了一些沙丘,来到一个酒吧,我在那里喝了混合白兰地和掺有冰块的威士忌,然后余下的路程由我来开车,到了我们在卡罗来纳州的房子。

    “人们为什么生活在纽约?”在西区的一条街道上等“十四街公交车”时,我心里想着,此前看见沿街开来的那辆车只是“三十一街公交车”————我顺着荒凉的码头街看过去,水面上方是大西洋的天空,卡车帮工是一些野蛮的波多黎各人渣,这些人身材瘦长,消失在无尽头的大道的远处————眼下尽管是晚饭时分,交通还不算拥挤,我想“是因为这是一个野营”————

    《当你爬竿时……》是一首关于海岸小镇家庭的史诗,我在一棵树或一根竿子上面,自娱自乐,可是,那位父亲(像是曼纳里,我刚刚在他的阁楼教室里辱骂了他)大喊“着火了!你在那上面没有看见火吗?当你爬竿时————我的小组里的任何人爬竿,都是为了观察火情和飓风”,可是,他和他那群捣蛋鬼意识到大火距离他们自己的房子很近,他们便开始奔跑,从我的位置上,我能够看到确实是他们的房子着火了————最后,当飓风来临的时候,他们派出了一辆死寂的火车车厢沿着那长长的半岛铁轨开过去,要挡住什么东西————我整个生命的想象中的忧虑,在那灰色的半岛上全都像是过眼云烟————

    黎明时分(在昨天的每日一餐——无酒——无友的“西方”模式的佛教入会仪式之后)我那做梦的头脑中出现了一种美得无以名状的快乐,关系到所有事物的单一味觉,对宇宙的单一性的一种超验感受,一种孤独的狂喜————被每天早上隔壁的胖竿子那庸俗的清嗓子声打断了,可是,我在我的幸福中祝福他,所有的愤怒都已消失————后来,我的头脑毫无知觉地、深深地沉入了睡眠之中,完全被狂暴的大海的影像所占据,水手们奋力地划一条救生船,越过一艘货船的侧面,突然一切都消失了,淹没了,你在海面上看不到任何东西,直到一分钟以后,漂浮的划艇赫然出现在右舷船尾下三百码的位置,人们消失了,除了墨黑一片的海水————早先,我在洛厄尔的老《太阳报》大楼里,在楼上睡觉,一名男子认为我喝醉了,把我抬到楼下的卡尼广场上,我装作不省人事,一个温情的场面,他像对待婴儿一样对待我————然后,我继续走上一个三岔路口附近的午餐车,在梅里马克街上,在阴沉的雨天里对某人讲述着我的故事————卡尼广场的邪恶的诡异,整个事件都不存在,只是一场带有个人偏见的脑力激战,我也许可以这样说整部《梦之书》,来打破它那完整连续的祥和以及它对无意象性的专注,尽管我还无法用文字表达何以如此,文字本身就是对于主观想法的带有判断性的论争————如我所说,文字、意象和梦境都是虚假的想象力的手指,指向神圣虚空的现实————但是,我的文字还是很多,我的意象延伸到神圣的虚空,像一条有尽头的路————这是神圣虚空之路,这写作,这生活,这懊悔的意象———— ————

    头一次————梦见我从斜坡到斜坡,爬上一座逐级上升的悬崖,爬到顶上,坐下来,可是突然向下一看,我发现它根本不是一座逐渐上升的悬崖,而是陡然上升的————在梦中,没有想到要从另一侧爬下去————在这个梦里,一如往常的高处梦境,我关心的是从来路返回,或是纠正我自己的错误————即便我知道这是一个梦,可是,我在梦里坚持自己必须从我爬上的高高的悬崖上下去————同样的旧时恐惧在尘世的痛楚中抓住了我————“可是,假如这是一场梦,那么那座悬崖就不是真的了,”我对自己说,“因此,醒来吧,这悬崖就会消失。”————我几乎不相信这种可能性,颤抖着,睁开双眼,梦境消退了,悬崖不见了,恐怖消失了————这最终是佛之同情心的标志————换句话说,我头一次梦见自己身在高处,害怕下去,可我知道这是一场梦,有什么东西告诉我要醒来,那高处就会消失,我睁开双眼,一切都不见了。

    得救了!

    佛为我纠正了错误————从梦中醒来。

    而且,有那么一刻,我想过要跳下去————哦,可怜的现实!(可是,那就意味着肉体的痛苦、下落、致命的恐怖,或者说,死亡)————

    另外,在许多其他的高处梦境里,我也知道那是一场梦,可是在梦中坚持要下去————梦世界里的梦活动————走下梦悬崖的梦行动————

    这悬崖似乎在那里,而现在,这悬崖似乎不在那里————

    梦境分析只是起因与条件的分析(比如,在清醒的日子里,象征意义的悬崖,就像持刀杀人犯,因为窗子未上锁)————梦境分析只是像印度的教空幻境界的一种测量方法,毫无价值可言————梦境传播有着唯一的价值————弗洛伊德学说是一个巨大的愚蠢的错误,处理的是起因和条件,而不是心灵本体的神秘的、本质的、永久的现实————(我唯一的问题是如何每日施行八正道,只要我不会生活在孤寂之中————)不只是阅读但丁的那天晚上梦见的高高的悬崖————而是尘世间焦虑的高高的悬崖————

    突然出现了一个大市场,在洛厄尔,老北康芒村附近的学校街上,许多柜台都有一些美味的吃食,麦克的汽车修理厂在那里,还有吉姆·布拉德沃思和塔菲·杜鲁门在吃饭,我走上前去,说道:“孩子们,我一直在做司闸员,B和M有消息吗?”他们斜着眼睛看着我,识破了我的心思。

    我在梭罗的瓦尔登湖的茅屋,在康科德,这是傍晚,我试图查看他遗留下的一些私人物品,其中包括他的一小盒旧烟,这盒子是由易撕毁的软草纸板制成,像是盛鸡蛋的板条箱一样分成一层一层的————开着一辆新敞篷车的嬉皮摩登妞停下车来,正在猛拉紧急制动闸,前灯照亮了梭罗的墙,我大声地喊道“别关车灯,我要看看这个”,因为我立刻察觉到她的开放和冷静,而且我看不见————她越过我的肩膀观望的时候,我打开了那只盒子,是一小管大麻籽————一点粉末状的大麻烟草,至少看起来如此,我心想“梭罗可爽了”————(这当然是真的)————我告诉那个女孩这是什么————她说“这玩意很难弄到手”————“现在不了,不是这样了,”我以一种大嬉皮士的权威口吻说道,“你在街上的任何地方都能弄到(从任何一个拉客的妓女那里)”我想要加上这句,在我的印象里,这条街道是康科德和洛厄尔城外的一处熠熠发光的大芝加哥街道————漂亮妞被我唬住了————她轻轻地撕开小盒子,作为留念,把它团成一个小球————

    (在洛厄尔的贫民窟旅馆里梦见的,那些“补给房间”。)

    步行在时报广场上,与欧文和布尔,傍晚时分————计划要见哈克,针对我的会面,欧文提出抱怨,理由是哈克是一名罪犯,他的父亲不想让他见他,他特别地发牢骚说:“哈克知道我在这里吗?”等等,于是我气坏了,说道“当然了,我没有料到你会这么想”,“如此贬低他”————他恶毒地朝我撅起嘴唇,黑着脸,说道“今年你在贩卖小犹太人”,我意识到他是指出租哈克和犹太人(哈克是犹太人)(这令我感到惊讶,一直认为哈克是德国人,就像那天夜里梦见有人告诉我说谢利·莱尔是犹太人一样)————于是,我反驳道“这是你的狗屁,不是哈克的”,随后便气愤地、喋喋不休地大讲欧文到处和人乱搞的事情,他自己的过去、他新获得的轻蔑以及我们和布尔庸俗的怜悯,带来的结果就是自我厌弃、怀疑、恐惧和自我开脱,我长篇大论地对这些事情发着牢骚,在一个我自行了结的狂乱梦境里,你看到夜晚的时报广场上的一棵二百英尺高的参天大树,向上指着它说:“你和你父亲两个人,你们从未费心去找养育过你们的那些最上端的树枝————”意思是说,你们只不过是被人行道束缚住的众多城市犹太人,四处游荡,抱怨一切,以黑色的轻蔑弃绝一切,而那生命之树的最顶端的纯洁枝条则不被人注意————尘世怜悯之树————使我想到赫伯特·戈尔德关于他如何讨厌他的父亲在卧室里睡觉的故事,其中的爱恨纠葛,犹太人憎恨的黑暗————我用一场关于高大的忧伤的土地之树的伟大讲演粉碎了这一切————哈伯德很安静,未加评论,因为他毫不在乎,正在考虑着他的下一次出击————————

    “放松点,”我对一群一起滑旱冰的疯狂男孩说道,其中一个开始大声地讲我教给他们的大麻开采方法————“啊,见鬼,你自己放松吧,”我的门徒们回应道————我们穿着短裤和T恤衫,我一直在密切关注“垮掉的一代”所带来的后果,现已对这件事情感到厌倦了,梦里的一切都是夸张的忧伤————在洛厄尔的贫民窟里醒来————

    只有一九五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那个重大的灰色日子里,在静谧的圣女贞德教堂里我才看见:“垮掉/赐福[99]的一代”。

    黑人鼓手们在校舍里举办的一次大型摇滚爵士乐即席演奏会,我和妈爸惊奇地观看,他们坐在中后部的座位上,交替地独唱,第一个家伙似乎足够棒,而第二个却用手掌的外侧重重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如此迅疾的隆隆喧嚣,其他人发出嘘声,想把他赶到楼下去,可他毫不理会,后来,被他的声音压下去的另外一位鼓手来到我前面的座位上,想要与“平民百姓”换位,因为他显然不愿再坐在他的敌人旁边了————我带着我的孩子,回到我的公寓房间里,遭到一个黑鬼和他的女人的突然袭击,“跟我们来,到屋顶上”————“现在”————“来吧,来吧,”————一次绑架————“不”————那名女子向后退,在她的钱包里翻找,我的孩子藏在一个角落里,我准备好采取行动,却醒了过来。

    在长岛的灰色海滩上,一个大型家庭聚会,有事件发生,可我没有准时出发,在空荡荡的Y场上打篮球消磨时光,脱掉外衣,却没有脱衬衣、摘领带,我将要浑身大汗淋漓————我开始玩我的自我游戏,凯鲁亚克一家对克拉普一家,双方的英雄们————我听见有些青少年在另一个场地上尖叫————然后,我匆匆忙忙地赶去那个混乱的大事件的现场,坐在室外地铁或货运火车的车顶上,径直奔向昆斯林荫大道的主干线,有成百上千个其他小孩与我一同乘车,天开始下起毛毛雨,沙滩上的户外焰火就会以失败告终————孩子们的教练,严肃的拉斯·霍奇斯,看见了我,叫我去车厢里帮助一个迷路的小孩子,把他带在我的身边————我打算同意这么做————

    一九五五年春天,落基山上的梦境

    一个阁楼上的工作,昨夜,在洛厄尔补给站附近,我被乔派到楼上去用生命汁液罐满那些泡沫桶,从防火梯旁边走上去,我独自一人待在黑暗之中,却变得不可思议地焦虑不安,有永恒的时间来逗趣、耽搁,像是一名骑着就要散架的自行车的乔·杰克逊式的流浪汉————完全独自一人,我想到乔会如何看待我那阴郁的双手为无穷尽的工作所占据,便感觉到烦躁不安————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会在同一天的黄昏时分了结工作————乔会在我从那里出来之前,修理十六个诡异的马达————然而,他没有派使者来检查————我们整夜都在辛苦地忙于修理汽车、电扇、桨叶————

    伟大的东方哈里发[100]正在用一种温柔而忧伤的关切表情阉割那些牧师,他有一个银色的小钩子,当他们走到他面前拉开裤链时,他就用它来捅他们的器官(不过,他们背对着观众,因此你看不见阴jing的实物以及它是如何起作用的),但是,你确实看到那些信徒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痛苦表情,你可能会想到他们此前认为哈里发能够除去他们的邪恶的情欲之丸,而不会给他们那有局限的肉体带来如此深切的灼伤之痛————我排在下一个,当我意识到阉割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就像其他十几个人一样不情愿————当同情的眼神射向我时,我拒绝了————这时,我刚好要停止弃绝尘世,重新开始期待和接受一切————我站起身来,说“不”————隔壁房间里是一些棕色的东方战士,被调遣过来监督门徒的安静的阉割————两名特殊的棕色皮肤的年轻卫兵(未穿制服,而是像墨西哥城公交车上的乘客)开始疯狂地鞭笞自己,互相向对方发表演说,然后过来收拾我————可是,他们如此无能,我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打退了,我走到窗前,一跃而逃————我的一个旧时的英雄哥们曾和我一起做过和尚,可在那之前他是洛厄尔补给站车库的一名汽车修理工,此时对着那些和尚以及哈里发的卫兵发表了一场演说,就在那廉租公寓楼里的可笑的昏睡中,在法庭的绳线以内,我一头倒在丝绸的绳索上,梦见费拉希恩逃亡之谜:“他是如此伟大的逃亡者,你将会记住,这位世界冠军能够从一面墙上下来而不碰到墙壁”,这确实是我正要做的事情,只是还没开始尝试————我的逃跑行动就像空气一样干净利落————我的敌人们没有抓住把柄————我的性格缺乏自性,我甚至连地面都没有碰到,更不要说那面墙了————但是,那个带有握式手柄的银胡桃夹子所带来的痛楚会是“真的”,我心里想,连忙走掉了————除此以外,无论是一个火车头还是一棵圣树,它们都会把我埋在下面,空虚仍是一如既往————

    就像一只被剥夺了鸡蛋的鸡,我落荒而逃,没有方向,百感交集,轻飘飘的。

    来自洛厄尔的一个肃穆的少年,我重访了我旧日的学校故地,大概是在圣路易斯上的二年级————换句话说,它应该代表比灵斯学校或者圣路易斯————换句话说,除了它自身以外,它不应该代表其他任何事物————而且如此忧伤————我先是在地窖里,这里应该是巨大而黑暗的圣路易斯教区的地窖,我记得有些修女在这里用尿管(墙上的小瀑布)里流出的水为我们梳头,还有那阴暗、潮湿、石头,因此,我如今关于那比任何地方都像地牢的洛厄尔高中地下室的梦境里都有记忆中的圣路易斯地下室的阴暗潮湿————我说记忆中,这是因为最近在探访圣路易斯时,我从未想过要顺便到里面去,再看看那个地下室,事实上,我现在想来,它不可能存在于我那真实的有判断力的意识里面————它在哪里呢?那座相对较小的红砖大楼的地下室?教区市集大厅的地下室?————可是,它下面没有地下室!————除了在我的头脑里,它还会在哪里?————然而,它就在那红砖大楼下面,比我梦见的要小得多,甚至比那所高中的旧新生大楼的地下室还要小,后者是举办职业教育课的地点(木制板凳、车床,野蛮的乔们准备以工作开始新的一天,而工作看起来总是好像强加给他们的一样,因为他们做坏事被捉住过,在雾气缭绕的灰蒙蒙的洛厄尔长大成人)————我重新拜访了这个复合式的地下室,可它突然就变成了一座真正的洞穴,尘土覆盖,看不见的墙壁滴着水,宽阔巨大,可是在学校下面,我走得越远,它就开始变得越像我一直梦见的那些旧金山马基特街下面的巨大洞穴,最近我在那里发现了两名挨饿的东方日本兵,他们各自在不同的洞窟里挖掘着————多么宽阔,像是劳里尔球场下面的那个洞穴,野兽的巨大心脏在那里怦然跳动————然后我走上来,到了学校的走廊里,木地板,通向各个班级的门,上学的日子里阳光懒洋洋地洒进来,似乎我在重访一间至今已被完全遗忘的“二年级教室”,现在我隐隐约约地回忆起来,可是无法相信————在这个房间里的一张前排课桌上,我那不幸的被完全抛到脑后的忧伤,女教师早已去世————就像我五岁时拍摄的小照片的背景中的比灵斯学校的走廊,满是飞蛾、尘土飞扬、暗影重重、阳光照耀、寂静诡异的金色的佛教胜地,与照片上一模一样。

    在一个加利福尼亚的营地,俄国人开着大飞机不停地在头顶上盘旋,威胁要向下扔氢弹,美国人接到这些俄国人的命令,把一大群人监禁在铁丝网的围栏里,正准备让他们成为按钮引爆氢弹的首批牺牲品。与此同时,这些死到临头的男孩在打篮球,甚至还打起群架来。投掷氢弹的时刻一到,这些人就会被迫躺在炸弹下方的防空洞里面;一些人会被注射一种针剂,另一些人则不会;要喝下一些气味刺鼻的混合液体,这样一来,你的死亡原因就会被查明是类似白垩的物质穿过了你的肠道————人人都在说“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死于乳状突起”————“死于上方爆炸所造成的耳震荡”————我和我母亲在那里,被困住了,朱利恩也在,还有乔,许多其他人————我和妈愚蠢地来到加利福尼亚州,来得正是时候,刚好被他们捉住————到了氢弹时刻,在人们等死的时候,戴着耳机的傻瓜们就会歇斯底里地数秒————这很忧伤————最后,接近终点,我和朱利恩一起坐在一个台阶上————我们没有被注射,我们在那些即将被允许不打针而直接赴死的人群中间,我们的蓝色的尸体将直接被用于研究————现在看来,我一直在照顾朱利恩,他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弟弟,在很多次的生命里,很多次地再生————我是被委托照顾他的菩萨————他还没有开始意识到这一点,我看得出来,从他新近的沉默和内省的尊敬中————我正在写一首诗,纪念这个场景————它以这两行诗句结尾:

    寂静的沉默

    纯洁的大地画眉。

    ————意指观音涅槃的超验的声音在炸弹里面,并且泄露于外。这是一首伟大的理想主义的诗歌,我大笔一挥,把它写完,就在沉默而超然的朱利恩身边,他的心思都在死亡上————这是一个灰色的黄昏,温暖,四周散落着枯萎的落花————

    大地之神

    尘世心灵

    醒来时我心里想着————

    我要走下那些石阶,在伟大的佛教世界的洞穴里,对站在胸墙上的观望者说道“这是内心的自杀”————与追随者一起,沿着圣厅之路,到了那巨大的卧佛面前,黑压压的暗影里满是来自中心的光芒————无处可走,除了内心————世界的洞穴,现实的洞穴,超越太阳、空气等概念之外,包含着闪光的现实之井。

    “不要在桌面上放置更多的邪恶了,”我对自己说,在墨西哥城,手持铅笔和书,眼神狂乱地做完一次长篇大论、慷慨激昂的演说,抬起头来————呸!我宁愿飞到装甲部队的从未辉煌过的、从傻老头的手里继承下来的庄园,而不愿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做这个欺世盗名的写作流浪汉,哼哼哈哈地无病呻吟。

    我正在跑下一个山坡,拴在一条长链子上的一头山羊——公牛或者母牛——山羊开始追赶我,我揣摩着“我目前能做的就是跑,它会追到拴它的绳子拽住它为止”,可我没有奋力跑掉,而是不断地转过身去,把手放在母牛的头上,像是马诺来特[101]在安抚并挑逗公牛,可眼下这头特别的梦幻母牛咬我的手,咬得我很痛,我扭过身子去,总是害怕我会被顶到半空中,于是我便愚蠢地不断转身(像是奔跑中的足球中卫,扭转身体,接住从中后场打过来的子弹,在他带着拉进的球跑一圈的时候,娇嫩的脚踝拧了麻花)————但是,这不是英雄的足球赛,那头母牛在以平克·夏加尔的方式可悲地咬我,这是一场噩梦,我醒来时问题甚至得不到解决————另外,问题是什么?空洞的母牛们。

    先前,艾森豪威尔是那些灰暗年代的英雄美国的总统,一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们都惊讶地看着他支持了一个又一个孩子般纯真的事业,双臂交叠,一位圣徒,我喜欢他————无法恨他,因为我是一个孩子————他通过了新的报业法,深梦法则被应用于孩子般纯真的文明,就在那张叫做世界的变化无常的灰色地图上————我记不起这逝去的无底梦境的细节了,醒来时我没有记忆,甚至想要更多的最基本的细节,关于艾所通过的林肯式的英勇的法律,可我似乎在一所黑暗的房子里认识了他,那里正在举办一场托尔斯泰式的舞会,发生了一些事件,啪嚓!————没有人爱我,因为原本无我。

    我坐在窗前,在布鲁克林,我们的新厨房里,幸福地盯着廉租公寓楼里所有那些金光闪闪的窗户,外面是温柔芬芳的黑夜,像是加利福尼亚的夜晚一样,我的母亲正对我说,不要开着灯坐在窗前,否则狙击手会击中我的,这是一个新的青少年秘密组织,致力于射杀窗户里的人们————可我不相信狙击手的存在,于是我便坐在那里,无论如何,回到家很高兴————后来,我和兴登堡、哈克在布鲁克林的牛街上步行,时报广场的流氓们又找我麻烦,来到我的地窖门口抓我————我们正在做的这个白色的梦境真正属于内心,其实一样平和宁静,最终是下午四点钟一位虔诚的牧师在他的教堂里所做的沉思冥想————他凝视着他的祷告书,或者快速地翻阅着它。

    在六号马上压注,输掉了,在正赛中,一匹灰马,它被驯化得很好,在非终点直道上领先,人们夸奖它的骑师,然而,八号马在中途赶上了它,它们并肩冲向终点,它以一个鼻子的差距失败了————我非常亢奋,服用了某种怪异的大麻,它使我醉得近乎疯狂,以至于我押上了我(自己)所有的钱(不是科迪的),输掉了四十五美元,要是六号马赢了,我原本可以拿回这笔钱的,于是我身无分文地回到新奥尔良的家中————醒来时惊讶地发现自己参与了赌博并且输了。

    我发现科迪在坡道后面,在赛马跑道上,他严肃地向我演示他关于如何在赛马中取胜的新理论,这是一份英语剪报,整个事情都设计好了————先前,加登也有一种理论,是关于蛇、昆虫、蠕虫的,为了求证,他拿了一只毛虫,在我的监视下把它吃下去,然后,像一个孩子,我可以看到他在半认真地咀嚼时张开的嘴里的白色糊状物,这是在洛厄尔森特维尔,高层公寓楼上拉马丁太太的门廊。

    理论全是胡扯!

    ……失败和出丑的新途径

    或许人们不再给我写信的原因是因为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浪汉————今夜,或者说这个灰蒙蒙的清晨,我梦见自己进出公寓房,大概是在纽约,行动可疑(要找一个地方睡觉),与德尼·布洛和其他流浪汉在一起,也在试图找到一些外套————在某一刻,我乘坐一架空中电梯,我看见我记忆中的詹姆斯·沃森的公寓房,但是,厨房连同它的新棕木家具有所不同(很久以前的黄昏,洛厄尔厨房那深色的忧伤的棕木家具与之截然不同)————由于家具的缘故,我心里想:“哦,这不是他的住处!”但是,经过电话调查,它确实是,只是詹姆斯不肯接待我,他已经与他的女友在这里待了两年,“躲起来”相爱、缠绵和写作————我悄悄地逃过了门卫的眼睛,来到这所公寓的门厅里,我穿着一件可疑的大衣,没戴帽子,不讲道德,毫无顾虑————不是一个窃贼,而是一个奇怪的赖着不走的无名流浪汉、蹭饭的食客、寄生虫、城市赘生物、公寓游荡者、大厅潜行者、床垫里的臭虫、窥探他人隐私者、令人厌恶的陈年幽灵————一个梦漂泊者————在某一刻,我在邦尼布雷另一侧的那条无尽、无望的小山公路上,试图搭顺风车上山————没有成功,我潜入旁边的田野里————最后,我带着一个完整的二十五美分硬币,在雷达测距站附近找到了一辆午餐车,它大幅度地打半折,我因为疲惫的缘故无论如何都会走进去,所有的其他顾客也是一样————一客冰淇淋只要十美分,我在柜台上的那个同性恋新帮工那里点了一客,那是一个大块头的、漂亮的、坦诚的娘娘腔小伙子,他给了我冰淇淋,可是忘记找给我十五美分的零头了,因为隔间里的一个男孩斗胆拿他开涮(以男人的口吻)说“我随时都会舔你那鲜美多汁的大jiba”,我们的英雄毫无羞耻地跳过柜台,走过去,严肃地坐在那个隔间里继续讨论这个问题,所有的男人都注意到了,并报以微笑————因此,我想我得等着拿回我的零头,期间,我买了一份十五美分的热布丁,到时我得提醒那位情人汉,这在收银台那里要免费的————我正端着我的托盘和银餐具去找那些女人,此时进来了两名铁路卫兵,其中一个有三百磅重,他们把有点像汽车座椅的古旧椅子拉到柜台前,面对柜台坐到地板上,等着有人服务,他们身穿开襟系扣毛衫,戴着卫兵徽章,在热闹的午餐室里的午后阳光下抽着烟斗————

    那个重复出现的梦境,我总是在加利福尼亚,旧金山,不得不步行回去,身无分文————我看见一个女人悬在半空中,从一座旧金山的木制建筑里递给她的儿子一块奇怪的美味馅饼,他隔着街上急速行驶的车流从容地接了过去,我先是想到了洛斯加托斯[102]的伊芙林(波梅雷)以及开往那里的忧伤列车,然后我想到了东区(纽约?)的妈以及我圣诞节如何回家————整夜都有事件发生,一个血腥的季节,欧文·加登们无处不在,还有科迪们,诸如此类,我已经完成了我的到达之旅————现在该走了————身穿那件破旧的夹衣,头戴着棉耳罩,我开着一辆旧车(其实是科迪的四十年代的帕卡德),行驶在梦中的林荫大道上,我在雪地上想过要搭便车,并且下定决心,“怀俄明?不!我干脆一路开车,同时也把这辆汽车开回家”(车已经给了我)————我如何支付汽油钱?从搭便车的人那里————我会工作!“可是,假如我工作的话,那我就赶不上圣诞节了!”————前方大陆的整个梦幻坡道,瞬间闪过,都是雪地,像以东[103]一样可怕————我的肋骨阿卡迪亚[104],我要摧毁的尸骨遍地的特洛伊,如此无望的逃亡中的滑铁卢,就好像对我造成伤害一次还不够似的,一再发生,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可是,我在此准备好了,在单向林荫大道上开错了路,发现不能调头,我骄傲地做了个漂亮的U形回转,回到我出发的地点,心里仍然琢磨着如何向东开三千英里,穿着那件破外套,戴着那个棉耳罩,车开得像老年人一样慢,低低地陷进座位里————“La Marde”[105]————而且全是因为一块馅饼。

    圣诞节回家是多么一厢情愿的想法————我到现在已有两次这么做,每次都让我失望————第一次是我母亲睡着了,第二次是她不得不去参加一个葬礼————欢乐的大城市外面就是巨大而忧伤的公墓,需要它们————

    嘎吱作响的公寓楼和幽灵般的女孩(我称它们为公寓楼,指的是旧金山的木制房屋)————(就像罗斯玛丽跳下去的那一座楼)————这个关于贫穷而忧伤的旅行的无趣梦境,我在落基山乡间的一所房子里的一张巨大而舒适的双人床上醒来,无事可做,只能写下有关吉拉德的一些幻象,洗碟子,喂猫!————还有即兴写《梦之书》————想不起来这个梦初期的那些挥之不去的充满嘲讽的细节,女孩们,警察,地板,性,自杀,馅饼,拼贴画,分娩,墙纸,超越————车站,灰蒙蒙的————加登,不苟言笑,发掘着信息————琼·奥格尔维·布拉伯里·亚当斯·麦克拉肯,我的女朋友————琼·约翰·博布斯·普罗塔波拉帕罗伯斯,希腊混血的爱人————痛苦,咣当————

    列兵沙因,忧伤的英俊金发男孩曾在军队——麦卡锡案的听证会中上过电视,现已过了数年,仍然被关在军队的监狱——疯人院里,这些年他们一直在努力地证实他的“疯癫”————为了反麦卡锡的政治原因————你看见他穿着绿色劳役服,与他的访问者一起站在电视镜头前,他们带上来一些病人,第一个隐约出现在我梦里的人我认为是一个胡言乱语的白痴,有人问沙因:“他疯了吗?”

    “疯了。”

    沙因很疲惫,你可以判断这场讯问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像是例行公事,但是很恐怖。

    他们带上来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少年,身穿劳役服,头戴便帽。

    “他是同性恋吗?”

    “是”————疲惫地,看见这孩子时,我起先没有在意,随后突然有所领悟。

    然后,他们把两个家伙一起带上来,访问者说:“两个成为凡人的神仙。疯了吗??”

    沙因嚎啕大哭……

    这是那个旧火车场的场景,在附近,靠近码头区,冷冰冰的,那些面包房和仓库,这无望的世界————

    我冲向乔·麦卡锡,想要告诉他,可是,他也无助而无望————在国会的大理石厅堂里。

    我们回到了旧房子住,在比尤利街,在我进来的时候,我回味着门框两侧直木的“肉”感,里面到处都是吉卜赛窗帘,妈在那滑稽可笑的东倒西歪的小厨房里,我打算在后屋里打个盹儿————

    市政厅和巨大的教堂,在墨西哥城,我指给妈看,我们走在主干路上,我正极力劝说她到那里住————如同所有其他关于妈——墨西哥城的梦境一样,灰色,广阔,多山,奇怪,有一种寒冷的小山的单调乏味,隐约有一些白色的美国农舍————那座大教堂有半英里高!

    我和埃德娜一起走在墨西哥商业区外围的泥泞道路上,在贫民区,我们向前看着那无望的地平线,试图步行到达那里,我不知道有几百英里,我只知道我们最好乘坐火车或汽车到那里,在我梦境里的诡异、阴雨的墨西哥,前方有一个光明的埃尔多拉多[106]————可是,我最终告诉埃德娜说我们现在就做吧,在这里,她不断地回头去看夜晚的空荡荡的街道,我们找到并且占领了一个厕所,开始做,她想要退下她的裙子,我说不要,把它提起来就行,我们开始做,进不去,不过,我用一只手抬起她的大腿,现在一切都完美了,她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我醒来时正在晃动着整个床铺————失去了我年轻时的妻子,因此,我理应遭受这些夜晚的折磨————埃德娜在梦里也很年轻。

    在另一个时刻,回到墨西哥城那奇怪的大理石——楼房——旅馆,我暗自傻笑,我打算在街上搞到一个女孩,在首批(一九五○年)墨西哥城之梦的地点以外,在戴夫·舍曼丢掉裤子的地点以外————现在,我会找到一种新的特殊的语言,开始描述这些梦场所的无法描述的地点之谜,因为它们很重要————这些场所当中的每一个都潜藏着一种性格之谜,一种幻象————

    G. J. 的母亲和妹妹在希腊人的墨西哥城的一个黑暗而阴郁的厨房里,烹制一些可怕的糊糊给我吃,这就像是肥猪——胶——外皮里面的一种蓝色的凝胶物,制作方法是把未着色的凝胶与蓝色的染料和一些锯末状的物质一起放进一只布袋里,暂时搁置在一旁(大概是在灰尘里)————G. J. 如此肃穆、严肃和饥饿,我欣然应允与他一起吃饭,而且也这么做了————哦,迷失在一个黑色的希腊墨西哥城的梦境里的G. J. 今在何方?————他又成了一个孩子,具有那种疯狂的语言潜质和力量,逗我发笑,令我惊奇————外面全是街上那些无尽的喧嚣、商业区的大招牌、黑暗阴郁的道路和小巷————

    一座与费拉希恩天使相称的墨西哥城————圣格鲁姆[107]————圣怀尔德与克雷齐————一些关于西藏的记忆,为G. J. 的灵魂准备的厨房里的一些酥油和牛脂,当时我们在达克兰,还很年轻,我欣喜地看到他那阴郁的预言之光————我们在雨中搜寻垃圾和帮派————一首史诗————也和那个衣衫褴褛的La Negra[108]有关,她一定是那时会让我们想起森林田野之神和菩萨的人————

    我的梦中夜班,在过去几年的梦境里,晚上我要去上班,在那类似匹兹堡又类似布鲁克林的时光永驻的水边码头附近,一辆四层楼高的神奇公交车跨越了铁轨,午夜时分,当我们颠簸着越过铁轨的时候,我想起我从前的铁路工作就是在这段铁轨上,那时他们踢翻了一节车厢,我在它的后面扳道,它越过了几个关卡,然后,我在后面追赶它,爬上去,在它到达闭锁器之前刹闸停车————很自豪,眼下,当我乘坐的公交车到达“北方佬体育场附近”的夜班终点站时,我咽下一大口唾沫,怀着巨大的恐惧感,开始爬下四层汽车外面的阶梯,我向下看着在雨水中闪闪发光的鹅卵石上的幸运的人们,紧紧地攥住索梯,双手握成了白色的拳头————但是,到了最后二十英尺,我半荡半飘地下了阶梯,在空中优雅地一跃,落到地面上,为了引起工人们的注意,可是他们不看我————我穿着夹衣等好衣服,咔嗒咔嗒地走向我的午夜工作(我的午夜工作),又是在汽车修理厂的一间办公室里,我对工作如此熟谙,总是故意地迟到一小会儿————途中经过一家糖果店,就在我正要在饮料柜买一份冰镇葡萄汽水的时候,另一个人占领了它前面的那个狭小的饮料点,我咒骂着————突然,我就成了某个年长些的兄弟,贪婪地吃着巧克力布丁,不肯分给婴孩,他用最新发现的威廉·布莱克的一首诗歌优雅地抱怨开了。

    “自然

    骄傲吗?”

    还有

    “不是新的事物,未加香料的事物,不是新的事物,未加香料的事物”,他用白胖可爱的小手指点着,数着摇篮旁边那满是灰尘的玻璃窗上的那些还在的和不见了的玻璃————这是布莱克的一首诗歌新作,如此美好,某些诗句的语言几乎汩汩地发出婴儿的声音,简直完美————我能够记起一些很长的天真问题,抱怨着长兄那可笑的贪婪及其随后狂乱、机智的逃跑————啊,我呀————

    有朝一日我会重生,在另一个世界体系的那个大城市里,在过去或未来,那里的三英尺高的独峰山高高地挺立在蓝天下————调动起我所有的同情心,我所需要的一切就是大地的智慧。

    我生命中的浅黑色女人————我们正在走近一座在夜色笼罩的田野里闪闪发光的工厂,(森特维尔的绿色学校田野),去找工作,突然,我们开始在草地上干起那事来————她像是约瑟芬玛吉·齐默尔曼,她的胯部回应我,海浪一般长时间完美地起伏波动着————说“我打算在外面这里睡觉”,我独自走进去,为我们找了一份我来以后要做的工作,她会像流浪汉一样在田野里香甜地睡觉,等着我在黎明时分叫醒她————我很久以前的天使娃娃,在午后的阳光灿烂的卧室里,我想当然真实存在的黑发娃娃。

    无聊民族的可怕的大兼并,在赛马场上拼杀,一场战争正在进行中,我是一名机枪手,不得不跪在露天的空地上,敌人藏在远处的房子和墙壁之间朝着我们机枪扫射,我被击中了,受了伤,很疼,我被人拖进室内进行包扎————明天我还得射击————我的机枪是带有圆形火药池的便携式的,好奇的孩子和人们四处乱跑,我站在那里警戒,直到战役继续————一个丑陋却身材很好的、非常年轻的女孩一直爱着我,最后我和她一起走进房子里,她脱去衣服,可我命令她锁上房门,把战争关在外面,忘记所有关于性的事情,最后端着枪在布朗克斯桥边的狙击手住宅之间逡巡游荡。

    我在洛厄尔的一家自助餐厅里,在卡尼广场的拐角处,(我认为)就是现在的杂货铺的地点,————迪克·尼采在里面————洛厄尔的爵士乐手谢利·莱尔起先有一点不友好,然后,当我找他要一些安非他明药片并请他再给我多买一些的时候,他的态度有所缓和,他在我的手里倒了十粒,“哦,它们是新型的!”我看着它们打孔的底部大声喊道————他住在黑暗高地某处,就像洛厄尔旧梦中的一个黑色的蒂米·克兰西,我们以后会走到那里取货————我在小冰水喷泉旁就着水吞下两粒,我低下头,把脸凑上前去虔诚地喝水,眼睑落在成群的死亡上面,可那超越了死亡,唤醒了我对佛祖的领悟,先前我在永恒的(康科德)河上(真实的密西西比河),干枯的河岸,我想到假如我妈看见我吸毒堕落就会发疯的,可是,我喝着酒虔诚地意识到“无论你做什么,这就是纯粹的真理”,外面是灰蒙蒙的卡尼广场,如此忧伤,一成不变,有着奇怪的死鬼魂在等待公交车,大理石厅堂的潮湿门廊,有雨、公交车站和湿鞋子————我猜迪克是一个新来的了不起的忧伤的孩子————

    商运舰队学院正要开除两个冒充船上官员的骗子,延续旧时惩罚手段的遗风,现在的仪式是把他们拉出去,用一条黑丝绒的双套索绕住他们两个人的脖子,和着鼓点,沿着笔直地列队站立的商船学院学生组成的夹道把他们押送下商船————我看见那名正在宣读判决书的船长:“四处游荡的渺小自我的大声抗议……”……嘁嘁,这种卑鄙的骗子……

    “这个世界的无形的草地,你想要它,就像要金色的灰烬,”这个戴眼镜的麻脸黑人小孩正在这样说着,我紧紧地抓住他穿的雪白套头衫,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在书桌旁转过头来,对我身边的那个好奇求知的金发的小门徒讲话,我心里在想“我的关于学说的所有这一切不经意的兴趣最终却落得个把脸凑近丑陋的麻子和臭烘烘的呼吸的结局”,并且放开那紧抓着他的毛线衫的手————早先,主人刚刚读过佛教经文:“智者和精英的情况不是这样的,他们看到了自由无条件而空洞的完善,但是,那些以貌取人的人是‘黑鬼’。”————(他想要表达的“黑鬼”意思是指无知者和头脑简单者)————但是,这个麻脸小孩是最聪明的一个————我曾在哪里见过一个身穿雪白衣服的戴眼镜的麻脸黑人呢?甘地?吉米·托马斯?一个旧时的耆那教教徒[109]。

    我化身为树木?

    我非物质

    这个世界的草坪?

    天哪!我十六岁,在洛厄尔劳伦斯那永恒的橄榄球场上,你在一部清晰的老新闻片里看见我,我做梦也未曾想过它会被拍下来,我看见自己那时的样子,刚刚触地得分,我腰部以上什么都没有穿,因此你看见我的胸膛、肱二头肌和丰满的几乎圆胖的腹部,我快速地呼吸着,你看见我飞快地四处张望,像是罗伊·埃尔德里奇,尽管表情严肃,我却开着傻气的玩笑,说着浅薄的傻话,因此,当我坐在那里观望时,我心里想“啊,甚至在那时我就是个傻瓜了,只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傻瓜凯鲁亚克”————我的皮肤很白,头发乌黑————我对自己早先在屏幕上更为愚蠢的表现而感到懊悔不已————

    与我的侦探出版商朋友一起开车,沿着一条与贝肖尔公路平行的干沙公路行驶,但是,它孤零零地穿过干旱的佩科斯废墟的石堆和干枯的红色、橘色的沙土河床,我们来到他的孤零零的茅舍,乔·路易斯在那里,不过,在吃饭的时候,他走开了,回家去看他的孩子们————另一名疯狂的黑人在车库里。

    我缠了一条白色绷带在头上,包住一处伤口,警察在洛厄尔胜利剧院附近,绕着黑暗的木制楼梯追赶我,我偷偷地溜走————来到林荫大道上,一群孩子吟诵着我的名字,列队行进,把我藏起来躲避搜查的警察,而我则潜入他们那无尽的队列里面,低头弯腰————孩子们的队列无穷无尽————我们吟诵着,歌唱着,列队开进蒙古,我头上缠着绷带,走在最前列。

    (《在路上》出版后的那一天所做的梦。)作为那艘巨大而朦胧的船的船长,我渎了职,在一千级梦幻的台阶上与乘客们爬上爬下地玩耍嬉戏,突然意识到我们已经出海三天了,可是没有人掌舵,我去了黑暗的桥屋,试图开灯,一艘朝着相反的方向行驶的奇怪的大型中国货船给我发信号,我拉了一下汽笛绳作为应答,呜————呣,随后又担心“一声长鸣”会被当作遇难信号,那么我作为船长的这次平静而朦胧的海上旅程会被登上船的官员们和裤形救生圈所打扰,我暂停签署文件,又拉了一声短鸣,这一次由于我的歇斯底里状态,汽笛只是噗嗤响了一声————于是,我掌舵,看不见,希望我们不会撞上其他船只————到达一条狭窄运河上的小港口,我操纵着巨大的船头绕过弯道,希望我身后那整个庞然大物不会毁掉村庄————

    梦境,一九五七年八月二十四日,奥兰多————关于我在一个凉爽而美好的边境小镇“瓜达拉吉斯科”的生活。我非常开心,于是决定在那里永久定居,与我的那些年轻的密友,还有我那十岁的特殊小密友,他用西班牙语对我讲话,有着像G. J. 或是一种儿子般的非常可爱的性格————那个美国人让我们扛着他的装备,每天提前二十分钟上火车,我心里想:“我们需要整整二十分钟吗?”可是,我(认为他是一个科迪式的骗子)无论如何还是穿着我的小披风大踏步地出发了,希望那个美国人注意到我在像一个真正的墨西哥人那样行走————我和我的小兄弟大步前行,俯视着墨西哥街上的那些身着飘动的长袍的人们————那个男孩像我一样,自然肯定地知道世上没有地方能与瓜达拉吉斯科相比,他还解释了它的富足,不是源于“大牧场”,而是来自石油,我看到一张塔毛利帕斯的地图,上面画着一些拉油的卡车————与此同时,铁路火车上有一个墨西哥乘客——司闸员,他毫不费力就能跳下全速行驶的火车,只是走下来,在站台的高端,甚至没有任何特别的迈步、下落或后退技巧,简直是个奇迹————事实上,他很棒,在终点站之前的最后一站,他们抛下(踢掉砸开的特殊铁路型号)他的汽车,它兀自滑进站里,速度很快,他用了手刹,把它锁住,可是,在汽车完全停下之前(事实上仍然全速),他下了车,身穿蓝色制服,拿着车票,奇迹般地下车去处理站台事务————你看见忧伤的墨西哥女士们下了车,怀里抱着裹在披肩里的婴儿,像小球一样————我试图把他的事情告诉附近的边境美国铁路上的一些美国司闸员,但是,他们对墨西哥人不感兴趣,其中一个像是衣衫褴褛、粗鲁下流、忧伤的深色皮肤的科迪,只是更年长一些,他(多年来一直在无望地)邀请我踏上去他家的无望的漫长旅途,我总是拒绝(作为一个懒惰的墨西哥人),因为这距离、这激战,他知道我会拒绝的,可还是看似生气而漠然地邀请我————

    从那个车站出发,那名创造奇迹的司闸员当时被期待把汽车开到终点,借助它本身的马力,此时,那位美国司闸员对如何做到这一点很感兴趣,可这铁轨太热了,铁轨之间的牵引杆,地板本身,我和墨西哥司闸员(他留着卓别林式的小胡子)跨过铁轨之间滚烫的滚轴,在围观的美国人中间做示范————这就像是地狱里的一个场景,我们急于在怀疑者面前证明自己————“看见了吧?”我们顶着热浪,沿着终点站的铁轨坡道上行————这个梦境的细节令人惊讶,我能够写一整本书,比如,科迪的脸没有刮过,粗暴乖戾,却是忧伤善良依旧,带着机械的无望邀请我,第一百万次地安慰我说他那正在生气的妻子会欢迎我的————而且,我的那帮瓜达拉吉斯科的墨西哥密友很奇怪,每一个鲜明的个性都在我的头脑里(在梦中)永久地留下烙印,每个人都如此举足轻重,我的伟大的终生幸福的原因是这片美好多彩的土地、这个漂亮洁净的城市、微风、我们每天二十分钟为那个酷似科迪的美国人做搬运工的工作(“我们难道就不能提前十五分钟离开吗?”我揣摩着,可还是身不由己地出发了,试图回忆起那个美国人是否真的就是科迪,因此是个骗子)————至于那个留着卓别林式小胡子的神通广大的墨西哥司闸员,他的成就在墨西哥没太被当一回事,他走下高速运行的火车只是为了干活更快一点,他本人非常谦虚,对此事反应平淡,假如我要告诉那些美国司闸员(他反正不听)的话,他们也不肯相信,他们胡须未刮,愤怒而忧伤,他们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颇具美国特色————不仅是科迪,而且还有一个个子更高、表情更阴郁的司闸员,我试图对他说:“我也曾是一个司闸员,让我给你讲讲这个墨西哥人吧,神奇着呢!”可他却漫步走开,去和科迪闲聊,还有一群深色皮肤、衣着破旧的乘务员,他们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来,除了令人气愤忧伤的美国事件————于是,那个神奇的墨西哥司闸员继续走下车厢,留下他的一个清晰的小脚印,别无他物,一个狡猾的小把戏,平板足,当车厢呼啸而过的时候,他的身体完全静止不动,到了车最后减速滑行并且停下来时,他已经在站台上给那些像小孩子一样的墨西哥旅行者打孔检票了,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是一个奇迹。

    下班后,你看见他沿着墨西哥乡间的黄昏小路,摇摇摆摆地走向他家的小土坯房,那里有他的妻子和光着脚丫的孩子们,他坐在圣像旁边,吃他那简单的晚餐,戴着帽子,穿戴整齐,充满爱心的邻居们弹着吉他,为他唱小夜曲————

    北港的噩梦————昨夜,我和布尔、欧文等三个人裸体出发,后来在中国偷盗,通缉在逃,是在一部获得过电影大奖的经典追击电影作品里,相关内容有翻过疯狂的大陆山脉,来到印度后身,安然无恙,除了有一些边境卫兵和一名开店的告密者,他们猛烈地抨击告密者,开始用刀子进行谋杀,啪的一声踢在脸上,最后脸对脸地用血黏在一起,主人公呕吐出黄色的黏稠物质,把他们的脸用令人恶心的血液粘连起来,因此,当他充满厌恶地抬起头来看时,像是比萨饼顶部的巨大混合物伸展开来,兄弟们退缩着惊叫起来:“他是苏人[110]病客!”我在安静的凌晨四点钟醒来,轻轻地问道:“Jésus,pourquoi tu’m montre des portraits comme ça?[111]”盘起腿来沉思,意识到这一定是来自另一个佛教圣地的教育片,展示菩萨之所以摒弃暴力的原因以及可怕的无知如何在外部世界中争斗,这种无知不仅生动地表现出一个外部世界,并且还要攫取它————这是我曾经做过的唯一的真正可怕的噩梦,我想灵感是来自白天遭到的蜂蛰吧。

    发生在中国的惊吓中吐黄水的事件,再加上那些血淋淋的面孔的真实描述,这会让你感到恶心。

    在院子里挖掘坟墓,我已经在路边挖好了我父亲的坟,那些印记还都在,可是现在(而且还挖了一个女人的坟,却没把她放进去),我担心自己在三英尺的雪地下面挖得不够深,现在不得不给杰里和洛拉挖两个,并且对两个与我在一起的家伙说“开春雪化了,你看见胳膊肘在地面上支棱着,天哪,穿着黑西装被埋真倒霉”,其中一个人突然长高,低头看着我,身上竟然穿着黑西装!

    ————冷冰冰的骨感梦境————

    大电影公司把它所有的器材都带到西区码头进行拍摄,拉斐尔在这个彩色的全景画面中扮演主角,可是,等他们刚把一切都安排好就爆发了一场火灾,他们拍下了一些可怕的画面————我自己不得不在谷仓里用我的书挡住大火,像是用水来挡住潮汐————因此,电影拍摄的第一天是最精彩的,然而,第二天便证明他们已经拍了一部糟糕的惊险电视剧,汽车开过来幽会,拉斐尔匆忙地赶去送信————因此,另一位嫉妒他的黑白电影制片人在深山野地里拍他自己的史诗电视剧,你看见主人公(我)窥视隐匿者,他正偷偷地溜下山谷,去取那个装着那家拍摄彩色全景片的大公司的机密的黄色大袋子,却被两个流氓抓住了,嘴上挨了一拳————悬念在于他们看不见我,可是,当他们走上那些长长的阶梯时,他们不会看不见我的,于是我跳出来,变成一个女孩,先是向他们展示我的腿,在那个邪恶的金发流氓盯着它看的时候,我把那个没有恶意的年轻一些的流氓踢下了台阶————这部片子的导演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垮掉的一代”风格的波希米亚制片人————

    事实上,如果我试图解释这些梦境的每个微小细节的话,那么就会没完没了————比方说,我记得(在梦中)我父亲去世前从洛厄尔出发的旅程,那个疯狂的冷饮柜,我们在它旁边吃过东西,你按了一个按钮,从里面出来的是浇着肉汁的土豆泥————埃米尔·拉多正在告诉我,他的兄弟赛娶了一个来自北卡罗来纳州的女孩,目前住在蒙特利尔,我不是想起来埃米尔他开车带我去得克萨斯州的事情吗?而且,我不相信妈去世了,也不相信杰里和洛拉的死,他们可能是在骗我,尽管我确实说“他们是那种一定要死在一起的人,否则另一个人几天之内就会去追随先去的那一个,他们以那样一种方式相爱着”,于是,我开始相信了————坟墓,坟墓!我是掘坟者!踢那个没有恶意的流氓的女孩!哦!悬疑电视剧!头脑变得疯狂起来!

    我醒来————

    两只苍蝇高声大笑

    在我的前额上

    昨夜,与乔一起开车,这是幸福的福蒂埃家族的大篷车的某一部分,多丽丝和伯莎或者玛丽姐妹下车去看我们的行程进展如何,但是,由于我不太舒服,我在后座上,像司机的雇主一样,低低地蜷缩在座位上,所以没有其他人可能会看见我,我的裤子还是什么出了问题,我低下头,或者试图低下头,下巴抵在胸骨上,成了大双下巴,使得我透不过气来————在忧伤的某地。

    真可怕,我想这就是世界末日了,空中的云是像煤灰一样黑,你看着看着就变成了白色,忽然它们就在倾斜的地平线上跳起舞来,像是在轮船的甲板上,我意识到这不是云在动,而是大地在动,我告诉学校院子里的那群人说“地在动”,我和欧文走回去,一起站在学校的红砖墙旁边,惊叹天启终于来了,我们此刻在一起————与此同时,我母亲随着人群登上陡峭的小山,试图坐着爬过一英里高的座位,我不得不帮助她————

    在梅里马克街的上端有加拿大社交俱乐部,G. J. 现在是一家时髦的鞋店的售货员,我过来接他去纽约或波士顿,我们的纵情大狂欢之旅————我们一边过穆迪街桥,一边议论着斯科蒂————G. J. 穿着考究,十分富有,事实上他就是这家店铺的经理————我们将会去洛厄尔夜总会的巷子里的那些可悲的廉租公寓,或者波塔基特维尔的满是废弃房子的阴郁冰冷的街道————

    在一片田野里等待太阳下山,咣当,红红的太阳一落下地平线,天就完全黑了下来,我看不见了————我一直试图在黑暗中跳上那列熟悉的火车,跟在它旁边跑,几乎没有看到扳道台,直到最后一刻,但是终于看到了它,过了几个扳道点,跳上车————“我的帽子丢了!”————回去取它,可是火车加速驶向底特律,我意识到我还丢掉了灯笼,手套却没丢,呸!

    地下绅士俱乐部在“南卡罗来纳州的查尔斯顿”,我这么猜想,里面如同迷宫一般,有一些摆设着红木桌椅的私人会客室————厨房里有许多厨子和黑人侍者,他们端进来四只“羊腿骨”,大如整条牛腿,上面有红色条纹,不过,最好的那一只有蓝色条纹,他们剥去了(仔细地)腌牛肉的苍白、无血色的薄膜,给我们要去赶飞机的一行四人吃————我一看,便大笑着抬起手来示意“四”,那个手持刀子的领班男侍者看到以后,紧张地皱起了眉头,因为最右边的那个头发鬈曲的年轻的首席厨师黑着脸,怏怏不快(就像眉头紧锁、表情阴沉的兰德姆·考恩)————于是,我把厨刀重新放回到他们的柜台上进行切割————随后我就在北非了,在地中海的那片古老土地的南岸,那个阳光明媚的美丽天堂,漫步在阿拉伯人与祥和的气氛中间,“杰斯,”我说,“这是城市的最初摇篮,这是迦太基[112]。”(有一条堆砌出来的沙道一直延伸到海洋,供阿拉伯人安静地沐浴。)可是,她说还有一些,一处更古老的地点,在西班牙的一个更为古老的地点(“圣里利拉”)————

    然后我就到了南方,与妈和小卢克待在一所舒适宜人的房子里,院子里有一些树木,可是,后面直接就是一条工厂小道的开始,从没有窗户的殖民时期风格的工厂砖墙之间穿过,一直沿着一条骇人的陡峭斜坡,通向地势极低处的一条染料臭水河,旁边是纯净的密西西比河————然后在纽约的布朗克斯,那些滑冰的男孩开始打群架,其中一个把他的眼镜塞到冰刀的下面————接下来,杰西告诉我说一个家伙捅了她,她几乎兴高采烈,她说它径直穿透了她的脑袋,我准备一刀使劲刺穿他的下颌,我的“摩西击打”。

    梦之诗

    一切都温暖地拥挤

    在我们战舰的船头

    我们水手在这布鲁克林之夜

    扬帆穿过河流

    到我们的码头上

    我跳下去

    抓住扶梯

    因为我想要跳下去

    等我们一到码头

    }po}可这巨大的轮船闯进

    码头,像是轮渡

    一头撞向对岸,满是

    观望者

    当我艰难地悬挂在那里时

    轮船加速,轻巧地掠过

    无尽头的水边干船坞

    黑人等在前方的远处

    我拼命地抓牢

    盯着那巨大的黑色轮胎

    在我们的轮船上,心里想:“为了

    滚落海底?

    或是为了干船坞的晃动?

    啊,碟子们呀。”

    我光着屁股,坐在挤满了人的田野里的一只凳子上,在读一本书,杰克·帕尔的演出正在田野里进行,可我却毫不关心————突然,他拿着麦克风和摄像机走了过来,把我按倒,通过电视向全世界播放我的裸体,我僵在那里,像一个无助的孩子,直到我听见朱利恩的微弱声音在后面的树丛里说(带着圣路易斯的当地口音):“别让他这么做!”于是,在那无助的瞬间过后,我站起身来,给了他软弱无力的一击。

    在德雷克特猛虎队那可怕得令人窒息的地下迷宫里,我把抢劫来的西红柿苗绑在我的背上,试图重新爬出来,可是却无法通过最后那一道窄洞口,我大哭起来————妈在那里,极力地帮助我,另一个女人在窗户里,她们试图把夹子从我的衬衫上拉下来,我大声喊着:“蜘蛛会来追赶它们的西红柿苗,快呀!”她们大笑起来,当她猛拽我的纽扣衬衣上的别针时,她们真正地开怀大笑起来,我大喊“那样没用”————真是幽默!连我都咧开嘴笑了!————

    西红柿苗又密又多刺,是蜘蛛的毛茸茸的深绿色,阻止我穿过那个尘封的洞穴————

    想要从这些爬不出去的洞里面爬出去————

    五百英里高的窗户,丹吉尔[113]的黄色灯光之夜————开始是一名纳粹军官带我登上了一座积雪覆盖的小山,要用鲁格尔半自动手枪把我枪决,在落雪中开着德国玩笑,令我不禁心想“啊,这些沉闷无聊的兽性刽子手为何总是要讲他们这些枯燥乏味的异性恋笑话”,当我们来到一所有一段陡峭的室外楼梯的房子前,他命令我爬上去,我照办(这是洛厄尔警察的梦境中的同一段楼梯,那时我缠着白色的绷带逃往蒙古去,孩子们喊着我的名字游行),我知道他打算从背后朝我开枪,于是我边爬边感到毛骨悚然,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当我到达顶端时转过身去,发现是他的鲁格尔枪出了问题————在雪地上————这是那个黄色呕吐物的梦境的同一个山卡,那些华裔印度人过去常常从这里去往下面的印度边境————于是,我逃进了有V形拐角的公寓房间里,从窗户里朝外看,在梦里,到街面大概有五百英里的距离(尽管你能够看见下面丹吉尔的黄色路灯,但是其实大约有五百层楼那么高)————画面变成了我和我的那一伙人去看电影,正走在一条夜晚的长长的跨洲汽车旅行的林荫大道上,我买了一支瘦小的圆筒冰淇淋,然后与朋友们一起走着,其中一个女扮男装成故事里的主人公巴格达大盗(疲惫不堪的吉恩·凯利),另一个人是货真价实的同性恋,热内式的主人公,还有厄文、西蒙以及其他人————在我的梦里,我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扮演男性角色的同性恋女子”是什么样子的,并且产生了同情心————我自己也有一点怪异,我朝着一群女孩子喊了些什么,她们当街就和我搞起了同性恋————这群人走上了五百英里高的巨大露台,画面里显示主人公在顶层的外侧窗台架上,然后一个游架镜头摄像机从五百英里高的公寓楼上降下来,向观众展示了巨大的舞厅和一些道具,一直降到街面,下落的机器在铺着报纸的边道上摔扁了,我们一起坐在一只盒子里,欧文以一种文雅而关切的经典的天使语调嗔怪道:“哦,让他们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吧!”意思是让丹吉尔方圆五百英里以内的所有这些同性恋吸毒者在这个诡异的阿拉伯夜生活小镇上(大海就在附近)设立他们的舞厅,举办舞会,事情如此滑稽可笑,我像科迪一样发出美妙的咯咯笑声,这群人全体转过身来,发现我还在他们后面保驾护航,窥探隐私,便哄堂大笑起来————与此同时,人群正要离开剧院,看见了我们(如此奇怪的一群人),附近的其他人也很奇怪,都是男孩,看起来很聪明,说道:“啊,嗬,可见,这就是星期六的晚上了。”

    ————在梦里,我是一名颇有修养的同性恋,同性恋者的首领,半个圣人,深受爱戴————醒来时,我似乎记起了林荫大道上的那个女孩,我在英格兰的前生中一定是把她给谋杀了————在那前生中,我一定是个同性恋者,否则,我在此生就不会有经验,就不可能感知如何“扮演男性角色的同性恋女子”————

    我在“旧金山”,正要出去美美地散一回步,但是,突然我就在里弗赛德大街靠近公园的另一侧行走了,天开始下起了小雨,我转身向回走,刚好警车从身边经过(“我想知道,他们这时见我转身向回走,会怎么想呢?”)我走到街角,那里有一家冰淇淋蛋糕店(真实生活中只是橄榄球场的一角),我点了一块冰淇淋蛋糕,居然要两美元,而我只有一美元————所以我买不起它,于是那位女士的脸色变得阴沉(哦,公文包那么大的一只营养丰富的蛋糕,上面有咖啡冰淇淋和果汁牛奶冻)————她拿出(她变成了一个男人)一种类似手榴弹的东西(或是松果),上面有一些裂缝,开始往里面塞棍子,或是木刺,扎普·普劳弗在场,认出我来,告诉大家不要再耍弄我————在梦中,扎普没有死,我们谈论着他的兄弟吉恩————我从这个波塔基特维尔的怪梦中醒来,意识到扎普·普劳弗从来就不曾死去!

    从我们的公寓下楼,走到街上,你不得不走下一段梯子,梯子从帝国大厦的顶端垂下来————我厌倦了这一整桩该死的事情,拒绝再做,可是杰西这么做了————一名男子在她之前刚刚试过了(口袋里装着晚报去上班),他一声不响地掉下去,安静地摔死了,没有引起注意————这样的事情一直在发生————可是,我从梦里没有标示的安全路径走下来了,我走到黑暗的街道上,一边溜达,一边纳闷杰西是否成功了————转回头去,我看见她在一条街区以外的街道的另一侧漫步————似乎妈没成功,死了,可是,我不相信————(同一天,妈从阁楼的梯子上下来时感到恐惧,梦具有奇怪而温和的预见性)————杰西在黑暗中忧伤地漫步,不再知道我身处何方。

    一名穿着入时的女子懊恼地悄悄离开她那嚎啕大哭的婴儿,走出家门,在城市的夜色中投下一些头戴高顶礼帽的影子,她离开了,蹑手蹑脚地下楼去,这时,楼上的一名女子穿着长筒袜、踮着脚尖下楼来看那位玩忽职守的女士溜出去————而我坐在黑暗中,透过大厅里的一扇窗子观察着这一切,我看见窥视的女子露出满意的微笑,知道她一会儿就会惊恐地注意到她的间谍行为被人监视————当她确实看见我的时候,那只是我的脸在黑暗中发出的一点微弱的光,我对她做出了如此淫邪的一笑!她的脸色变得煞白。

    关于性感巨大的络腮胡子的长剧(性感有趣的十八世纪大胡子),旧吉尔伯特街的房子里的海盗一定是那里游荡的鬼魂,那个小厨房曾经是一所老房子,最后爆发了一场霍乱疫病,他们派那个十岁的小女孩去请镇上的医生,可他过去总是玷污她————当这名邪恶的年轻医生(一名法国演员)在那里照顾这名大胡子病人时,我们看见那个小女孩再一次受到了骚扰,或者说,我们了解的情况是这样,然而,我们也看到当她从椅子上跳下来时她染上了霍乱,她的姐姐和母亲要求给她打一针————那名医生说“以后再给她打针吧,现在几乎太晚了”,当他从他的实验室里走出来时,我们看见他的眼里闪动着泪光————

    我的头脑为何在白天如此乏味,没有像那样的性感有趣的大胡子,也没有戏剧性的事件发生。

    跨过穆迪街桥,怀里抱着一头神圣的山羊,我把它放到厚木板上,它跑过马路,飞身跃过桥栏杆,干脆利落地摔死在下面那海水拍打的岩石上————我不能看————可我突然发现它在桥底下游泳,显然没有落在岩石上,此时我看见它正在奋力地游向岩石遍布的海岸————它成功地抵达了岸边,从桥下面的坡道上朝我跑来,当我伸出指尖去捉它入怀时,它后腿直立起来,用蹄子去碰我的指尖————我知道我该捉住它的脚,拉它上来,带它回家————

    那只羔羊

    (白色的)

    我在墨西哥,朝窗子里面窥视着,邻居们盯着我看,最后我问一名妇女“A donde es Senor Gaines?”[114]可我其实指的是哈伯德,她指给我一扇窗子,哈伯德就在里面,站在房间中央,身边围着十几个垮掉一族、流氓阿飞以及其他来访者————我敲了敲窗户,他连忙跑出来,礼貌地请我进去,可是,我的眼睛被猎帽遮着,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就走了进去————在地板中央,布尔(他本人没有地方可坐)详细地讲解着枪支的知识,最后从一个丝绸的包裹里面掏出一把自动小手枪来,递给一个黑发的年轻流氓————后来,布尔穿着短裤,就像《大桌》杂志上约翰·L·沙利文那张摆出拳击造型的著名照片一样,军士建议布尔向他的“盟军”军官汇报有关沙堤的事情————其他人在倾听,身上穿着短裤————我惊叹布尔能以如此嘲讽的态度对待那名军士以及整个军队————“代我向盟军问好,”我说,“假如你到那里的话。”(为了布尔好,模仿查尔斯·劳顿的口气,也知道他根本就不会去的),布尔大笑,而我却心虚地补充说“等你到了那里以后”,如往常一样,试图逗乐布尔时有点紧张,就像戴着猎帽站在门口一样,他礼貌地避免对我的窘境做任何评论————对于他从这个世界的男人和军官那里得到的尊敬,我惊叹不已。

    一场大型的“‘垮掉的一代’的集会”被安排在费城举行,大家都在那里,但是,他们建起了一座三百英尺的水泥高塔,它倾倒了,倒在田野上,你惊奇地看见手脚麻利的工人从木板建造的内部溜了出来,由于他们放了一些兔子进去,它们四处移动,改变位置,塔便兀自滚动起来,有些人被压在了下面————我看见欧文和西蒙,可是我没有和他们坐在一起————在回纽约的路上,我和一名参加会议的官员在一起,当我问他在会上得到什么收获时,他说“哦,我对那个不感兴趣,我只是供应了建造这座塔的水泥”,我意识到他只是个匪徒而已,他真的变得恶毒起来,给我演示了弗兰克·辛纳特拉是如何痛击别人的下颚的(按住我的头,抡起他的大拳头,几乎把我揍扁)————我恨他————接下来,你看见联邦调查局的人在审查他的账目,发现有一位“格利森”在假水泥的交易中收到过六千美元————“我们很想知道这个格利森实际上是什么人”————他们把那名匪徒堵在了他的房子里————此间,我从那陡峭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像箭杆一样指向天空的街道走下来了,与在洛厄尔的有些时刻一样,当我对詹姆斯·沃森说我希望我们有雪橇时,他点了点头,我们正要从纽约上布朗克斯的那些无穷尽的高架桥台阶上走下来————我在绕着一根柱子飞时,生了病,几乎死去(醒来时腿上的神经在一跳一跳地发痛)————

    参加会议的每个人都成双成对地坐在椅子上,我忘记了与我坐在一起的那个家伙,可是在大厅的后部,杰里·格蒂一直在与那个漂亮的露华浓品牌代言女孩斯塔丽干那事,我也想要参与,我发现他们从一个黑暗的阴沟的暗门里走了出来,她赤裸着身体,杰里说“她发疯了”————我一把抓住她那温暖的裸体,她不想要我————我不太喜欢她。

    米恩莫的那些飞马————我正乘坐公交车穿越墨西哥,科迪在我身边睡觉,黎明时分汽车停在了乡间,我向外看着那静谧而温暖的田野,心里想:“这里真的是墨西哥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田野看起来太过宁静,长着草,却没有虫子,不像是墨西哥————后来,我坐在汽车的另一侧,科迪不见了,我抬头望天空,看见那一万英尺或一百英里高的山间悬崖,上面有烟雾缭绕的巨大的蓝色宫殿和庙宇,它们都带有巨大的花岗岩石凳和石桌,是给那些巨人神准备的,它们比华尔街上那些环抱着摩天大厦的巨人神还要大————在空中,啊,那种恐怖的寂静,我看见长着翅膀的飞马们肩头裹着斗篷,像蚌壳一样,它们在空中飞翔,前蹄缓慢而庄严地划动着————它们是狮身鹫首怪兽!————于是,我意识到我们在“科约阿坎”,这是那个传说中著名的地方————我开始给坐在我前面座位上的四个墨西哥人讲述有关科约阿坎山和它那些神秘的马的故事,可是他们大笑起来,不仅因为听到一个陌生人谈论此事,而且对于居然有人会提及或注意到此事感到荒诞可笑————关于那座可怕的城堡遭到遗弃的事情,有些秘密他们不肯告诉我————他们甚至肆无忌惮地捉弄我这个外国佬,我感觉有沙子从我的衬衣前襟上倾泻下来,那个大块头的墨西哥人手里攥着沙子,坐在那里微笑着————我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他们中一个,他个头很小,皮包着骨头,我把他的手按在他的肚皮上面,以防他抽出刀子来对付我,可是他没有刀子————他们其实在笑话我关于那座大山的异想天开————

    我们到达了科约阿坎镇,烟雾缭绕的蓝色大山在小镇上方升起,眼下我注意到那些飞马在这座小镇上方不停地绕着悬崖盘旋,俯冲,飞翔,时而在低空掠过,可是,没有人抬头观望,也没有人去管它们————我无法使自己相信它们其实是飞马,我看呀看,可它们就是飞马,甚至在我观看它们在月亮上的侧影时亦然:马蹄在空中翻飞,慢慢地,慢慢地,神秘诡异的狮身鹫首怪兽,可怕的人头马————我意识到它们一直在那里绕着那座永恒的山寺盘旋,我心里想:“这些杂种一定与那寺庙有关,它们就是从那里来的,我一直知道那座山到处都是恐怖!”————我走进科约阿坎的海事工会大厅去签订一份在中国海上的工作,它在墨西哥的中部,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从纽约一路来到这个封闭的墨西哥中部地区,谋求一次航海旅行,可事实就是这样:水手雇佣大厅里混乱不堪,那些面色苍白的官员不理解为什么我也来了————他们中的一个人试图开展情报调查工作,复印了写给纽约的一些信件,开始调查我来这里的原因————因此,即使我会得到一份工作,那么也至少需要一个星期,或者更长的时间————这座小镇十分邪恶,而且非常阴险,因为每个人都在丑陋地冷笑着(当地人,我是说),他们拒绝承认那些高空盘旋的可怕飞马的存在————“米恩莫,”我心里想,想起来缅甸那座山的名字,他们把它称作世界,还有南部岛屿德扎普第巴(印度),因为喜马拉雅隐秘的恐怖————那头巨兽的跳动的心脏在那高高的地方,一些狮身鹫首怪兽只是长得一模一样的昆虫————可那些飞马却很开心!它们缓慢地蹬动前蹄,穿越蓝色的虚空,多么美丽!————

    与此同时,我和两名年轻的美国水手仔细地审视着它们在数英里的高空里飞翔的样子,观察它们俯冲下来,当它们低飞下来的时候,它们变成了蓝白色的鸟来糊弄大家————连我都说:“对呀,它们不是飞马,它们只是看起来像罢了,它们是鸟!”可是,就在我说这话的同时,我看见一匹轮廓清晰的马优雅诗意地穿过月亮,一件斗篷在它那魔鬼般的肩头卷起来————

    一名鼻梁折断的前拳击手凑近我,提示我说只要花上五十美分就可以被安置在一艘轮船上————他如此阴险、紧张,我就连五十美分也不敢交给他————走过来一位金发美女,和她的未婚夫在一起,宣布即将结婚,可是,她不时地中断谈话,大声地抱怨着我的大麻烟,就在科约阿坎的大街上,当着所有人的面!

    米恩莫的飞马安静而自如地在快乐、空旷的高空上飞奔————太阳落山时,科约阿坎的街道便咣当咣当地消失了,可那上面是一片寂静,巨神们高高在上————我能如何描述它呢?(写在中国城的一次中餐之后!)

    奇特加奇特的梦境,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先前被磁带录过音的正在自慰的身体,就躺在我的身边,重重地击打着我的锤子……

    梦见我在等车,在新泽西州的一个奇怪的亮如白昼的公交车终点站等待着开往纽约的车,无尽的等待,有一个美丽却奇怪的中国女人靠墙等在那里————我朝她走过去,指给她看也在等车的两个中国男孩和两个黑人男孩————“拍张照片怎么样?”我善意地取笑说,上前抚摸着她的腰带,她不喜欢这样————“你有多大了?”我盯着她那奇怪、安详、美丽的鹅蛋形脸,她说道“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我是一八六三年出生的”,我算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她几乎有一百岁了,我说“我明白了,你是西藏人”,她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赞同————汽车四点钟才来,而在阴郁的星期日的新泽西眼下才只是三点钟。

    我们都站在那里拍集体照,在捕手松树大厦的院落里————后来,我们在田野里玩耍,我们有一百个人,我看见科迪在后面给一列正在驶离的货运火车发出加速的信号,并在铁轨上放了一个小司闸员的玩偶,当火车驶向外面的世界时,它也微微地转动曲柄发出同样的信号————我们都是共产党的囚徒————最后,他们叫我们回到草坪上拍那张集体照,并且不怀好意地说:“少了不少人呢!”我注意到这是真的,因为我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人,排队站在那里的人都不见了————但是,他们轻蔑地挥手叫我从画面中走开,走下地牢的台阶,我被怀疑是革命者,至少有此倾向,因为我在“自由田野”里喋喋不休地讲话————我走向了我的宿命————棕色的石阶下有一个疯癫的侍卫让我暂时坐在一个小室中,里面有一个盛着大量的棕色液体的大平底锅,上面漂着粪便,我即将被他修理,可他暂时离开去接电话了,于是,我晃动着这个小室,有点像轮船一样,并且把棕色的屎尿倒在外面的地牢通道上————但是,就在我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回来了,抄起“平底锅”,一股脑地倒在我头上,然后也倒在他的头上,我们的头发上滴着棕色的屎尿,互相对视,我首先意识到的是下层地狱的侍卫们都十分痛苦,他们想要你和他们一样————然而,与此同时,我也知道地下牢房里有女厨子和女招待,她们十分需要男人的爱,已经形成了她们自己的一个超级机密的地下体系,匆匆地引导男人离开,进入一些豪华的地下做爱公寓房里,当局从来都不知道他们消失去了哪里————暗语十分隐秘并且女性化,被接纳加入组织的信物十分神秘,你会把你牢狱生涯的剩下的时间都用在讨这些性感苗条的金发女子欢心上,非常安全,不会受到任何伤害————那“信物”估计是一些“食物配给”纽扣,可它们其实是那些女人在工作中收集起来,征得允许到这些隐秘的男囚室里寻欢作乐————捕手当局永远被蒙在鼓里————头发上滴着屎尿水的疯侍卫甚至不知道在你受到精神诱骗离开他的管辖范围以后会遭遇到什么事情,更不要说外面的“自由院落”里的行刑队摄影师了。

    我和朱利恩被指派照顾年幼的小弟罗伯特,在上层的房间里面,朱利恩想要出去,去格林尼治村泡吧,里蒙酒吧————我以前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急于出去,到酒吧里鬼混————我醒来时周围一片死寂,我以为我的窗子是关着的,可它却开着。

    (一九五七年伯克利)

    亚利克斯·费尔布拉泽正在推一辆带有后备厢的小三轮车,我们大约有五个人都在那里坐着,一些人坐在另一些人身上,在纽约西区大道的公寓楼的一个黑暗的大厅里,我们正在寻找乔纳森·米勒的公寓房,80A,却找不到它,手电筒在梦中的绝对黑暗中灯塔般的射出一道白光来,费尔布拉泽正在检查八十和八十一号公寓的房门,中间没有神秘而无从查找的乔纳森的80A————与此同时,我们有点担心,夜间值班员可能会打着他自己的手电筒,顺着大厅走过来————先前,在沙堤悬崖上的那座摇摇欲坠的棚屋里,我们这无趣的一大家人吵吵嚷嚷地住在里面,可眼下,当他们都在下面举行一场野餐会的时候,我对它进行了测试,摇晃着它,它落到了下面的沙地上(已经落下,我看不到灾难本身的发生过程),我自己只是飘落下去,看着它头朝下地栽倒,一次猛烈的碰撞,它就完了————这房子十分不结实,我想不会有人在意的————(宁是住在金色沙堤上的这个家庭的一员)————

    后来,亚利克斯·费尔布拉泽组织我们去爬山,我制作了一张地形图,上面显示了两座由白糖和白雪堆成的小山,还有我们乘坐飞机从巴西到这些北极山脉的最短路线,这只会令我在醒来时感到焦虑,由于这是一天的爬山活动,我们却不得不尝试在北极的高纬度上睡觉。

    在洛厄尔的花园里,我在检查我放在圆木上的胶水圈,为了从一个敏感的地点驱赶虫子,有一些粘在上面了,妈拿着一根香肠,走过来说“我剩下的钱不多了,从现在开始,你得买食物了”,在马路的边道上,一个朋友盯着我们看,“哦,你好吗?”妈漫不经心地说道————他指着他的妻子,妈对她也漫不经心,他们不是来做客的,尽管他们显然是开车过来看我们的,可是,妈不在乎————哦,好了,这就是《梦之书》。

    “迪耶普”[115]————我在一列火车上,大概是从勒阿弗尔[116]到迪耶普,但是,路线是一个向南的V形三角,先下后上,想着要在迪耶普换乘去马赛的火车,去那温暖的地方(阿维尼翁!我想去那里,可有人告诉我说在那个老阿尔勒的乡间,夜里很冷,风也大),反正他们提醒我说,我只有二十五美元,无论如何也到不了那里,我郁闷地意识到我得在迪耶普下车,整个夏天都披着雨衣在阴郁多雾的诺曼底田野上游荡,“等着纽约把钱汇过来”————这是早上,田野被露水打湿,积雨云里露出粉红色的太阳,只有当我醒来时,我才规劝自己说:“在诺曼底度过一个夏天有什么不好?”————我想要做的只是走出欧洲,去美国,走出美国,去墨西哥,走出墨西哥,去摩洛哥,走出摩洛哥,下地狱。

    在一群陪审团的男人面前为自己辩护,其中包括那位白发苍苍的老法官,可是我在半空中,悬浮着,从他们的头上飘过,大声地解释我为何无罪,他们微笑着,要么因为我的争辩很愚蠢,要么是自然地想到我现在既然已经离开大地,谁能够起诉呢?————仿佛说,“看那位荒谬的天使呀,居然还在为地面上的事情烦忧”————“甚至还不知道他是自由的”————“继续慷慨激昂地解释着他的立场,他在那里像空气一样自由呢”————这是什么意思?

    梦梦梦————在波士顿机械老教堂的林荫大道上长时间地散步之后,在一辆小汽车里,我、开车的科迪、欧文、西蒙、女孩们、我自己那十五岁的绿眼睛的女友,我显然在睡觉,他们抽着大麻烟,却没有把我叫醒给我一些(这是我的大麻),于是,我把它卷在白色的写字纸里面,然后————(写作在此中断)————我和我的女友步行穿过长长的一段泥土路、沙丘和可怕的苍耳田,来到海边,我对她十分恼火,因为她领着我一路穿过苍耳田,我们坐在那里把它们从鞋子和裤子上拔下来,然后走进小木屋里,斯温森在一个房间里睡觉,我们不得不爬过他安在窗子里的床铺,到我们的房间里去,他试图与我搏斗,把我打倒————我对每个人都非常生气,可是最后,我和我的宝贝在我们的床上,在漫长而阴沉的清晨中的薄雾里做爱————早先是长长的阴冷的地铁旅程,在某一刻,我在那列隆隆地开到户外的火车的外侧,跳下去,落到一处木屑铺地的湿滑的岸上,可它容不下我,我几乎滑到了车轮下面,我叫乘务工程师减速,直到我爬上去(在到达隧道之前),此前是在科迪的房子里,我们闷闷不乐,彼此不再讲话,天哪,但是,我那有意识的日间思维与这些夜梦之间,居然有着这么大的差别,夜梦表示我应该与一个小女孩单独过一种波希米亚式的生活————了解到我的生活并不如我所愿,从来都不,这令我感到苦恼。

    最重要的是,乔安娜从便裤的一个缝隙里露出她的阴部,给艾琳·韦伯和艾琳·法里尔看(艾琳·韦伯彻底露出一副放荡堕落的男性化女同性恋者的面孔,灰色的,疯狂而阴暗),她们要求她这么做,但是,科迪感到不安————然后(全都变成了洛厄尔的一条驳船),我来到墨西哥城,是抱着一种“不赞成”的态度来的,为的是我能够了解它,那条街道通向水边和巨大的建筑物的红墙,女性游客所见的墨西哥向南延伸到远方的一处不知名的特万特佩克地峡[117],在灰色的地图上————我与一些墨西哥人一起乘火车,走过狭窄的人行天桥,穿过公园,来到电影院————那座有着高高的小山、海水拍打的阴郁的小船和建筑林立的公路弯道的狂乱的墨西哥城仅存于我的梦境中,比现实更加孤寂。

    哦,耶稣,整个旧时的洛厄尔高中橄榄球队,我们都在观看我们的比赛的老录像,你看见金发的中锋诺曼正被那群人带出去,到了街上,切特·雷夫正与他的女友散步,我们要劝说切特,因为诺曼被彻底打败了,我们需要切特上场,他们甚至给他看了纸袋里装的一根蜡封的萨拉米香肠,说是诺曼的鸡鸡被人扯下来了,我不知道这是个笑话还是真的鸡鸡,切特摸了摸诺曼那折断的肋骨,说道:“哦,他连这里都被打坏了!”于是,他同意上场,(此刻)我们都在一列火车的前部观望这一切,它正朝着铁轨向上冲去,我在克里斯蒂·凯拉基斯的身边,我们温情脉脉地把头靠在一起,“圣芭芭拉车场”在黄昏的暴风雪中一晃而过,然后,我解释着我的铁路工作,在我梦境中最温情的时刻,我们像那样依偎在一起,凯拉基斯说“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指的是我们过去的球队显示在屏幕上的鬼魂,我表示赞同,说道“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指的是终极的死亡),就在那时,火车(现在我们在尾部的车厢里)开始飞速地转过弯道,我大声喊道:“他开得太快了!”果真如此,我们的车厢从整个列车上脱离开来,单独在它后面摇摇摆摆地前行,然后,我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我们前面的那些车厢,已经停下来了,我们正在以八十英里的时速冲向它们,我们全都等待着死亡,整个球队,悄然无声,我们的鼻子贴在玻璃窗上,有些人(比如我)不由得向后退缩着。

    在帝国大厦的平顶、高中睡觉平台上,谢夫特参议员的同性恋儿子不让我睡觉,在他的“热情”中不断地把我推向边缘,我最后向他坦白说我恐高,请他别来烦我,最后请侍卫们蒙上我的眼睛,把我带下去————他是柔弱的、小个子的、面色苍白的哈茨·约翰,学校里的问题儿童,先前在集会的座位上骚扰过我,这是一所令人生畏、丑陋不堪的巨大的高中————在我们的平台下面,人流和车流像薄雾中的蚂蚁一样四处移动。

    我们的布鲁克斯小姐会嫁给哑巴博因顿先生吗?

    荒凉山峰一九五六年

    托尼·柯蒂斯的性狂欢客厅,一个女人在其他女人面前给我看她们对她做了些什么,她开始用手摆弄我的生殖器,大舌头舔过那坨肉,她是个红发女子,比我年长一些,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纽约或好莱坞的一个阁楼上,他们给我看长发鬈曲的托尼与他所有的秘密男友一起照的几本大型影集————后来,一个灰发的同性恋者给我一张他自己的“著名”照片,他希望这会让我爱上他,那是他的一部小说的封面,有亲笔签名,看起来有点像我,只是头发更白一些————他很富有,有妻子和富丽的公寓房,备有各种酒类饮料的天井公寓,我和妈在一个大理石走廊上等了很长时间以后,我傍晚去了那里————在那里,我们惺惺相惜————

    哦,我就要踏上一次漫长的逃亡之旅,结局会是我在一片孤寂的佛教灰色荒野上完全沉迷于感官享乐,因此,我甚至没有准备行装,而是骑上我的摩托车,冒着雨出发了(隐约担忧我没有带上我的好东西),当我突突地行驶在一条像是普林斯顿林荫大道的长街上,经过一些女学生的身边时,她们说:“杰克·凯鲁亚克应该在他的自行车里装一台马达吗?”————“当然”————我来到洛厄尔补给站的马路对面的那个地点,懒洋洋地走进去看他们在这“荒野”里用什么来代替那些廉价的笔记本写字————天哪,我得到了全套的风镜和雨具,就像那个犹太女孩从少将那里得到的一样!————我打算回到世上,那个充满希望的美好世界,烟熏火燎的市场里有玉米煎饼和扁豆,我真希望自己有一台打字机!

    在波塔基特维尔的房子里,我母亲和布兰奇在谈论那个把他的链锯留在椅子上的高个子、黑皮肤的男人,然后,我母亲轻声地对我说,伯杰龙小姐打过电话,正在以某种借口赶过来,却只是为了四处闻风和说闲话,我们刚到了洛厄尔的一座新房子里————早先,在长沙发上,有人一直在抓挠我的眼睛,一个无名无性别的赖尼朱利恩式的人物。

    悲惨而黑暗的小玻璃柜台,在洛厄尔的糖果店里,可这是在“墨西哥城”,我正在它上面买《墨西哥城新闻》,然而,它很小,底端卷着边,而我想看刚到的最新棒球新闻,店主很黑,裹着尸布,我看不见他,或许我要买一些蜡烛,然后去市场喝上一大杯橙汁或者一杯瓜纳华托————报纸上写着“北喀斯喀特新闻”————这是一个关于北美整个幽暗的银灰色山脊的山区的大梦,我在华盛顿喀斯喀特山区的一座阴冷的山上,寒冷的早晨————

    回到波塔基特维尔,在穆迪街,下午,在某一刻,我与我的“赤裸自我”走在一起(我们两个都赤身裸体),后来去了纺织小吃店,“它一点儿都没变”(不过,也不完全是这样),后面的大餐厅,我认识的食客,我看见戴眼镜的店主人皮特(是他!)还是老样子,然后,我朝我们的公寓楼的走廊里偷偷地一瞥,看见了“完全相同的”墙纸(?),还有大厅,最后几级台阶,“我们走下这几级台阶时,总是伸展双臂,用手去碰触两边的墙纸”,因此,这墙纸污渍斑斑,破烂不堪,在我走下去的时候,我在梦中闭上双眼,在黑暗中看见了光线的纹路,我心里想“福蒂埃太太要死了”(她四年前去世了)————可我知道她正在死去————然而,这是一个奇怪的梦,先前是同样的穆迪街,我和欧文曾经坐在一个阴郁的小隔间里讨酒喝,如今有几个黑人在吸食可卡因————在荒凉山这里的所有的时光里,我一直东奔西跑地重访洛厄尔各处,塞勒姆街上的乔,萨拉大道上我做的白日梦,等等,洛厄尔依然魂牵梦绕,它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莎士比亚式的宇宙————

    和爸一起去波士顿旅行,开着一辆汽车,我们夜间在“阿灵顿”附近的一条黑暗的林荫大道上转车,登上“去里维尔的电车”,可是,我在这里与爸失散了,就像科迪在一节火车车厢里(几乎)与他爸失散一样,我在电车车站上裹着大衣的旅客人群和神秘氛围里漫无目的地穿行,爸就是不见踪影,消失,不见了————而且,他是如此漫不经心地消失掉了————就像旧金山小山间的地下室里的爸一样————然后,我去了“科尼岛”,在我走出高架铁道时,我向下一看,看见道奇队在埃贝茨球场上热身,我清晰地看见手持球棒的吉尔·霍奇斯和杜克·斯奈德,当我跳下去,在边道上方的半空中观望时,我看见边道上的标语写着“不要从这个边道上观看棒球”,因此,我没有着陆,而是遵守这条规定,一直飞行,直到我落在一个空旷的疏散场地的底部,孩子们在那里玩耍,于是,我直接走到下面的地铁里,一名男子问一个身穿蓝色制服的小个子地铁保安自己在什么地方,那名保安说:“你在(奇兰[118]),你应该高兴才对,以后就知道了,”他指了指,我们看见了,瞧,第七大道和第八大道的地铁列车都在不同的轨道上,等着为科尼岛的公众服务,我跑过去赶火车————后来,我和一名体态娇美、圆滑世故的女演员闲聊,我试图扮作纨绔子弟的样子,在谈话中提到塔露拉·班克黑得的名字,我昨夜与他在一起,在梦中,我反对自己成为这样一个伪君子————“如果你出了名,这就是你的结局,你这个轻佻的娘娘腔的傻瓜”————这是在夜晚的长岛的一处铁栅栏旁边————无论如何,我无法从旁边插上话,哪怕是一句风趣的附庸风雅的话。

    奥兰多一九六二年

    兀鹫般贪婪的人们,一个梦就能终止所有的梦————真是可怕————必须把它写下来,作为可怕的记录————开始是我和两个孩子被雇在山区里类似荒凉山的那个“山脊”上工作(即,米恩莫山,又是它),先是悬崖边上的一名河上的雇员告诉我们说,有两个工人显然已经陷进了悬崖边上的雪地里,我们必须探身到陡峭的悬崖下,看我们能否“把他们推下去”或者拉上来————我们所做的只是躺在松软塌陷的雪地上,下面一千英尺就是大河,大块的积雪剥落下去,如此之大,你无法知道是否有人困在里面————不仅如此,老板们穿着安装在滑板上的特殊鞋子,鞋子把他们固定在河岸上的安全地带(就像滑雪钳),于是,我开始意识到他们只是在哄骗我们这些可怜的孩子,我们也可能会摔下去(我差一点摔下去)————(刚才)————(差一点)————作为这个故事里的观察者,我明白这只是一个每年发生的仪式般的玩笑,用来糊弄那些新雇用的孩子们,他们这时刚刚被派到河对岸去,从陡峭的河岸上倒下去更多的积雪,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找到那些失踪的工人————于是,我们从那里踏上一段重要的旅程,先是朝着河的下游走,可是,沿途的所有农民都给我们讲述一些河对岸的上帝妖怪机器的故事,它发出类似某些鸟或猫头鹰的声音,有一百万种魔鬼伎俩使你足够厌倦所有这些破烂不堪的风车般的不牢靠的细节,还是作为“故事的观察者”,我明白这只是一个吓唬我们的把戏,夜间我们到了那边,听见真实的自然的鸟类、猫头鹰等的叫声,由于对这处乡间不甚熟悉,就会认为这是那个“妖怪”————与此同时,我们签约去了主山,可我暗自下了决心,假如我不喜欢那份工作,我会回到荒凉山来做我的老工作————我们的雇主们已经表现出一种暗藏杀机的幽默感————我又到了米恩莫山,它就像比克斯比峡谷(“大瑟尔”[119]的拉顿峡谷),但是,那里有一条很大却已干涸的河,流淌在宽大的洞穴里,下面的许多岩石上有一些正在孵蛋的巨大的兀鹫————老流浪汉们划着船,靠近它们,笨拙地把它们拉下岩石,开始像喂宠物一样喂它们,小块的红肉或红蜘蛛,尽管我起先认为镇上这些古怪的老流浪汉想要把它们吃掉或者卖掉(可能还是这么想),因为在我注意到这个场景之前,我看过,并且看见了成百上千对的兀鹫在小镇的垃圾堆上不紧不慢地性交————它们此时是人形兀鹫,长着人形的胳膊、腿、脑袋、躯干,可是又长着五颜六色的羽毛,男人都安静地坐在兀鹫女人的后面,全都以同样的缓慢的淫秽动作不紧不慢地与它们性交————男女都面朝同一方向坐着,反正有些接触,因为你能看见它们那长着五彩羽毛的屁股缓慢、单调、重复地在垃圾堆的斜坡上晃动着————在我路过的时候,我甚至可以看见一只年轻的金发兀鹫脸上所流露出的那种永恒的怏怏不快的表情,因为它的兀鹫情妇是一个老唠叨鬼,一直在与它争论不休————它的面部完全是人类,却又有着非人类的苍白,就像苍白的生馅饼面团,无光泽而多皱,令人感到一种奇异的恐惧,它命定如此,使得我在同情中颤抖不已,我甚至看见它那中年馅饼面团的折磨主义的丑陋表情————它们与人类如此相像!————然而,我和两名童工忽然被带到了兀鹫人在小镇上的那处体面的住宅,来到我们的公寓房,一个兀鹫女人和它的女儿领着我们观看我们的房间————它们的面孔像麻风病人一样糊满了馅饼面团,却厚厚地涂着化妆品,看起来像是胖胖的圣诞玩偶,表情平淡、模糊,却充满人性,像是长着橡皮胖娃娃的厚嘴唇,表情如同馅饼面团一样松松垮垮的,黄色的比萨饼呕吐物似的面孔令我们感到恶心,我们什么也没有说————这所公寓房里面到处都是肮脏不堪、奇形怪状的床和床垫,不过,我在后面走了一圈,寻找盥洗池————它真大————穿过那些长长的油腻的食品储藏间和带有肮脏的盥洗池的一个宽大的洗手间,就像洛厄尔高中的那些破破烂烂的地下室————最后,我来到厨房里,我们这些“新工人”应该整个夏天都待在这里,制作小份的便餐————巨大的石壁炉和石炉灶由于一个月前的兀鹫人的狂欢宴会而腐臭油腻,还有几十只未烹制的鸡横七竖八地扔在地板上,躺在垃圾和瓶子中间————到处都是腐臭陈旧的油渍,没有人清扫过,也不知道如何下手,这个地方像车库一样大————我夺路而出,推开一个黏着食物的巨大的油腻腐臭的托盘,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空旷恐怖之地————金色的肥鸡头朝下躺在堆满垃圾的石板上,腐烂了————我赶忙出去,一生中还从来没见过如此肮脏的场景————

    与此同时,我得知那两个男孩正在仔细地审视给我们准备的一大提篮兀鹫食物,其中一个人明智地说道“我们的白糖里有脓疱”,意思是说那些兀鹫把它们的脓疱放进了我们的白糖里,想把我们害“死”,可是,我们并不是真的要死,而是要被带到地下的黏土里面,走在齐脖深的冒着热气的粪肥里面,拉着吱呀作响的巨大的轮子(在开叉的小蛇中间),这样一来,长着长耳朵的魔鬼就能够开采它的紫红色方石了,那是这个王国的秘密————你最终在下面那里呻吟着,艰难地穿过其他人的死尸,甚至还有你自己的家人也在软泥里悬浮着————如果成功,你就会变成一个苍白的兀鹫人,在上方的垃圾堆里缓慢地、淫荡地性交,我认为,不是如此,就是魔鬼利用从地狱里采集到的材料发明了兀鹫人。

    有人要豆子吗?

    (我在一九五八年梦见的那苍白呕吐物“苏人病患”垃圾涂满了整个厨房的墙壁)

    (关于米恩莫的更多信息)

    (大山)

    (关于那些飞马,记忆)

    (这一定是一个阿特拉斯神[120]的梦魇)

    皮埃尔·沃里克和我一起在一家新开的自助餐厅里,我在那里偷了几个长条形的奶酪细麸粉馅饼,我们试图进入男厕所的时候,一个家伙在男厕所前面与他的儿子玩着传球游戏,球不断地落到下面那酒窖的长长的厕所台阶上,在你跑下台阶时会在湿滑的地板上一直滑到对面的墙上————那个家伙是一个身穿西装的体面的男人————皮埃尔想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他,或者连我也不喜欢,我们穿着冰鞋步行翻越了空地上的一座小山,从另一侧走下去,径直走到郊外的平房,为了宽慰他,我编造了关于那个家伙的“失去活力的

    见解”————

    我们偶然遇见了一群家伙,其中一个是正在衰弱下去的瓦尔·海斯,我是说,他戴着一顶帽子,牙齿腐烂,我向他解释了我内心的精神自我中心主义,我说“比方说,我正在用锤子把一枚钉子敲进‘Perfection[121]’这个词的末端,我一失手,钉子滑落了,我大声说‘啊,完美的

    终结’”————

    我补充说,除了我自己以外,无人欣赏,就像我写的所有那些书一样————他明白了,在我“嘿嘿嘿”地模仿着尼采的睿智隽语“我为何如此聪明”的时候,他像瓦尔一样不停地咧着嘴笑————令人尴尬的是,我突然问道:“你是瓦尔·海斯吗?”————他说不是,可这不是真话吧?————我们和皮埃尔以及其他人一起漫步在一条长长的生命走廊上,走到一个斜倚在墙上、脚伸出来的小流氓跟前,大家都绕着他的脚走过去,还有一个高个子家伙站在小流氓身边,可我慢慢地从那些脚上走过去,转过身来,看见他(在我继续向前溜达的时候)亮出一支自来水笔,有可能是一把剃刀,以一种流氓的姿态表示他有一把剃刀————我自己的手里有一根没有杀伤力的六英寸长的小指挥棒,其实是我童年时代雕刻的一支小棒球棒,用来击打那些具有滚柱轴承的斥力的棒球————当我们走到走廊上的自助餐厅区时,我同伴当中的那些同性恋者兴奋地叫我回去见一位亨利·哈茨约翰,他正在桌旁吃饭(他背对着我,我想那就是亨利,他们正在说:“他是独自一个人!”),可是,当我走回去的时候,那两个流氓溜达过来,我充满期待地看着那个高个子,仿佛在说:“怎样?”随后便醒来————(那是我和皮埃尔在树林里的一次长途远足,并且打算穿着冰鞋完成这次远足,我们穿着冰鞋走过那一带的小空地,来到了闷热拥挤的走廊上,那里到处都是交谈的人们和欺诈的恶霸无赖。)

    (我试图向瓦尔解释说“完美的终结”意味着无论将会发生什么,我都会把“N”锤进去,完成“PERFECTION”这个单词,事情就得是那个样子,完美的终结。)我还梦见存在中的一切事物都是一个抽象的理想的数学整体,即,一千减去七百四十得到二百六十,或多或少是“鸡蛋”的意思,还有其他一些数字,因此,如果你想要一个鸡蛋,那么你会获得那个鸡蛋的理想的数学整体,甚至不必看到它或者吃下它就能拥有它!————宇宙也是一样,一个巨大的理想,你可以不看到它便拥有它,感觉它,品尝、触摸或嗅到它————只是想想它,它就在那里,存在之前就是你的了!在我的头脑里来回地闪现着一切创造物,在问它或要它之前,都在那里————完全————而且抽象————(数学佛教思想)。

    一九五八年七月二十三日的梦境

    我和哈伯德在“波士顿”,在哈佛附近,一个星期日的下午,走在一条沉闷阴郁的街道上,我正在打听那些“有趣的”酒吧,他说那里没有,可他却知道几个街区以外有一个怪异的地方,不完全是一个酒吧,而是一个降神会的俱乐部,你付了钱就会有聚光灯打在你身上,你的隐私,也就是你其实甚至不想让亲密的友人知道的那些事情,都被说出来而且唱出来————于是,我们便去往那里,走了一段奇特的路,就像我们一九四五年在纽约第八大道的步行,或者像后来我们在丹吉尔观察黄昏时分的绿色天空一样,我们走进去,付了钱,坐下来,他们从哈伯德入手,先是貌似联邦调查局的一群古怪的家伙开始在我们的头顶上方放映有关哈伯德的过去的一些活动图片,上面显示有厄尼·麦克罗里的耳朵里伸出几根竿子,竿子顶端有几名微小的投手在飞速地旋转,哈伯德说“哦,我的上帝”,就好像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人会发现这件事情————与此同时,我想到马上就会轮到自己了,便坐在那里吓得瑟瑟地发抖————突然,他们开始放一部有关哈伯德生活中的女人的影片,你先是看见非常苗条婀娜的埃德娜在克莱蒙特大道上匆匆地行走,在体面的哥伦比亚街区里,然后画面变成了朱利恩,你看见熟悉的塞西莉式的女人们(塞西莉·韦恩),那些女人十分眼熟,可你从来都不认识她们,终于,最后一个女人是身材苗条、美貌惊人的琼·埃文斯,她快步走在街上,这部影片如此有震撼力,我和哈伯德突然就被送到了墨西哥费拉希恩的那条真实的街道上,我们背靠着琼的家门站在那里,她来了,身穿一件浅绿色的连衣裙,手里拿着采购的杂货,后面跟着几名吹着口哨表示惊叹的墨西哥machos[122],哈伯德对她说:“嗨,琼。”她说:“在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情以后,哈伯德,我会比以往更难被打动了。”随后便一扭屁股走进了她的廉租公寓房,那几名machos吹着口哨朝我们走过来,问道:“那是谁??她不会讲西班牙语吗?”哈伯德说:“她当然会讲西班牙语了。”我回答那些人说:“她当然会讲西语了。”那些家伙惊愕地吹了一声口哨,他们穿着白衬衣,我们站在那里,我们知道琼稍后会让我们进门的,与此同时,马路对面,在狭窄曲折的疯狂的夜间霓虹灯下和墨西哥恰恰舞中间是(在街区的拐角处)新英格兰的白漆斑驳的闹鬼老屋,四周是枝丫光秃的十一月之树……这是一个如此壮观、敏感、魅力十足的加登式的充满知性智慧的梦境,我惊讶地醒来了……

    * * *

    [1] 凯鲁亚克行文中多用破折号代替句号,通过在词句之间制造某种浑然天成的节奏感来达到模仿即兴爵士乐韵律的效果。译文中予以保留。

    [2] 原句为“that’s where your Wolf is ten times worse than preetypop knows”,根据上下文,词首大写的“Wolf”取“麻烦”之意。“etypop”一词则是“Eat Till You Pop”(吃饱撑死)的意思。

    [3] Cincinnati,美国俄亥俄州西南部城市。

    [4] Philarkadelphia拼写错误,应为“Philadelphia”(费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东南部港市)。

    [5] Frohio,疑为“Florida”(佛罗里达州)与“Ohio”(俄亥俄州)的混拼。

    [6] Beelzabur,Beelzebub(撒旦,魔王,弥尔顿《失乐园》中的堕落天使)的误拼。

    [7] 此指Finnegans Wake,《芬尼根的守灵夜》,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的经典之作。

    [8] 法文,啊好,这一次他活不长了!

    [9] Provincetown,马萨诸塞州东南部小镇,位于科德角的尖端。

    [10] Monterrey,墨西哥东北部城市。

    [11] 此为夸张说法,指过河拆桥,没有退路了。

    [12] 美国独立日。

    [13] Fellaheen,fellah的复数,fellah意为阿拉伯国家的农民和劳动者。

    [14] Aramean,使用闪米特语(阿拉米语)部落联盟成员之一,公元前11至前8世纪生活在阿拉姆(叙利亚北部广大地区)。

    [15] Rosario,阿根廷东部港市。

    [16] Guadalajara,墨西哥西部一城市。

    [17] Oldsmobile,美国通用汽车公司的一个品牌。奥兹莫比尔八八是其1949年至1999年出产的一款车,也是1950年至1974年间该品牌销量最佳的车型。

    [18] Dorchester,英格兰南部城市。

    [19] Sunnyvale Calif,加州西北部城市。

    [20] Greensboro,美国北卡罗来纳州中北部城市。

    [21] Hal,Halvar(霍尔瓦)的呢称。

    [22] Hosannahd,《圣经》中对上帝的赞美。

    [23] 法文,他们耍了你们。

    [24] Albany,纽约州首府。

    [25] San Mateo,加利福尼亚西部一城市,位于旧金山东南偏南。

    [26] 美国汽车制造商威利斯1948年推出的一款敞篷运动吉普车。

    [27] Ignazio Silone(1900——1978),Secondo Tranqwilli(1900——1978)的笔名,意大利作家和政治家。

    [28] Fenway Park,波士顿棒球场,最古老的大联盟棒球场。

    [29] Claude Debussy (1862——1918),法国作曲家,被看作是印象派音乐的奠基人。

    [30] El Paso,得克萨斯州靠近墨西哥的西端城市。

    [31] Apache,美国西南部印第安人部落。

    [32] Navajo,居住在亚利桑那、新墨西哥和犹他州东南部的美洲印第安人。

    [33] Mutt and Jeff,美国漫画家费舍尔(Bud Fisher,1885——1954)创作的美国第一部成功的连载连环画。

    [34] 文中多处章节作者未加段末标点,编者依据中文标点规范予以补上。后文不再一一说明。

    [35] 法文,可怜的罗兰。

    [36] Dylan Thomas(1914——1953),以游唱的独音节诗而著名的威尔士诗人,以《佛恩山》(1946年)等与人性有关的诗而闻名。

    [37] Bela Lugosi(1882——1956),电影演员,以在经典恐怖片《德拉库拉》中扮演举止高雅的吸血鬼而著名。

    [38] Falstaff,莎士比亚在《亨利四世》和《温莎的风流娘儿们》中塑造的一个肥胖、机智、乐观、爱吹牛的骑士。

    [39] Kinston,北卡罗来纳州中部偏东一城市,一个烟草市场。

    [40] Acapulco,墨西哥南部港市。

    [41] Sinclair Lewis(1885——1951),第一位获诺贝尔文学奖(1930年)的美国作家。

    [42] Lynn,马萨诸塞州东北部一城市,波士顿近郊住宅区和工业郊区。

    [43] Go,约翰·克莱隆·霍姆斯(John Clellon Holmes,1926——1988)由斯克布里纳出版社于1952年推出的长篇小说。它被认为是首部垮掉派小说,以作者本人与杰克·凯鲁亚克、尼尔·卡萨迪、艾伦·金斯堡等友人的生活为原型创作的。

    [44] Call Me Madam,美国21世纪福克斯1953年出品的电影。

    [45] West Haven,美国康涅狄格南部一城市,为纽黑文市的居民郊区。

    [46] Lombard,美国伊利诺斯州东北部一村庄,芝加哥市郊的居住区。

    [47] Allen Tate(1899——1979),美国诗人、教师、小说家,“新评论派”的主要代表人物,曾主编过《塞瓦尼评论》,尤以其诗作而出名,代表作包括《南军死难将士颂》(1926年)。

    [48] 法文,喂,可恶!

    [49] Dracut,美国马萨诸塞州东北部的一个小镇。

    [50] Vera Cruz,墨西哥中东部一城市。

    [51] Galveston,美国得克萨斯州东南部港市。

    [52] Jenny Gerhardt,即Jennie Gerhardt,美国自然主义作家西奥多·德莱塞(Theoclore Dreiser,1871——1945)的小说,被认为是其代表作《嘉莉妹妹》的姊妹篇。

    [53] Saratoga,美国加利福尼亚西部一城市,位于圣何塞西南部。

    [54] 法文,驯鹿的血。

    [55] San Remo,意大利西北部一城市。

    [56] mara,一种生活在阿根廷中部和南部灌木沙漠和草原上豚鼠属的,生有长耳长腿的豚鼠。

    [57] Atlantis,传说位于大西洋中的一神秘岛屿,最先由柏拉图提及,臆断在直布罗陀海峡以西,据说最后陆沉海底。

    [58] Cannastra(1922——1950),纽约垮掉派的早期成员之一,以性情“狂野”著称,是霍姆斯小说《走吧》中的阿加特桑与凯鲁亚克的《科迪的幻象》(Visions of Cody)中的菲尼斯特拉的原型。另外,金斯堡的《嚎叫》(Howl)一诗中对他也有描述。

    [59] 英国小说家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1850——1894)的代表作《化身博士》(Dr. Jekyll and Mr. Hyde)中的主人公,具有集善恶于一体的两面性,是“双重分裂人格”的集中体现。

    [60] Raskolnikov,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罪与罚》的核心人物。

    [61] Mardou,此指凯鲁亚克在纽约曾经短暂爱过的非裔美国女孩玛尔多·福克斯,这段经历在他的小说《地下人》(The Subterraneans,1958)中有所反映。

    [62] 法文,穿着小学生的制服。

    [63] grain,美国惯用体系的重量单位,一常衡单位等于0.002285盎司(0.065克)。

    [64] 法文,我不喜欢明天。

    [65] 法文,我也是,我的天使。

    [66] Golem,希伯来传说中的有生命的泥人。

    [67] 法文,一打吉……鸡蛋。

    [68] 法文,凯鲁亚克家客厅里的死尸。

    [69] Santos,巴西港市。

    [70] 法文,我梦到了爸爸。

    [71] Armageddon,《圣经》中世界末日善恶决战的战场。

    [72] Bayonne,新泽西州东北部城市,纽约湾北部的一座半岛。

    [73] Rock Island,美国伊利诺斯州西北一城市,位于密西西比河上。

    [74] Pomo,加利福尼亚土著居民。

    [75] John Steinbeck(1902——1968),美国现实主义作家,曾获1962年诺贝尔文学奖,其代表作为《愤怒的葡萄》。

    [76] 法文,这是些蟑螂。

    [77] Treton,美国新泽西州首府。

    [78] Genêt(1910——1986),以荒诞主义戏剧闻名的法国作家。

    [79] Confirmed,基督教的坚信礼是一种在教堂中举行的接收洗礼教徒为正式成员的仪式。

    [80] Damon Runyon(1884——1946),美国作家,因其对百老汇和纽约下层社会风格化独特的故事而著名。

    [81] Sigmund Rombergs(1887——1951),匈牙利裔美籍音乐喜剧作曲家。

    [82] 英文单词“年鉴”(annals)与“肛门的”(anal)的词干只差一个字母,作者在此以文字游戏的方式表达幽默和讽刺的意味。

    [83] 原文是“below”(下面),而不是“blow”(吹,俚语中亦作“口交”),疑为作者笔误。

    [84] Georges Seurat(1859——1891),后印象主义绘画大师。

    [85] Surangama Sutra,大乘佛教经书,对中国佛教的禅学有重要影响。

    [86] Arhat,永入涅槃不再受生死果报的僧人。

    [87] W.C. Fields(1880——1946),美国表演家,以其刺耳的嗓音、蒜头鼻和爱讥讽的性格而知名。

    [88] 原文“the Szelnicks”疑为“the Selznicks”的误拼,可能指的是将《飘》、《永别了,武器》等多部文学名著改编成电影的导演戴维·奥利弗·塞尔兹尼克(David Oliver Selznick,1902——1965),凯鲁亚克曾在《达摩流浪者》的第九章(The Dharma Bums,1958)提及他的名字。

    [89] karma,意为行为,在印度哲学中,指一个人的过去行为对他的来生或再生的影响。

    [90] GHAT,南亚北部常用词,指通向水域,尤其是圣河的台阶。

    [91] Bataan,菲律宾巴丹半岛上的省份。

    [92] Eden,美国北卡罗来纳州北部一城市。

    [93] Samadhi,意为完全的自我集中,在印度教和佛教哲学中,指一个人尚受肉体束缚时所能达到的最高的精神集中状态。

    [94] Barbary,北非一地区,濒地中海海岸,在埃及与大西洋之间。

    [95] houseboat,一种供居住的船只。

    [96] Giorgio de Chirico(1888——1978),意大利画家,“形而上绘画派”奠基人之一。

    [97] Turhan Bey(1922——2012),奥地利出生的美国演员,父亲为土耳其人。1940年代,杜亨常出演好莱坞的阿拉伯传奇故事片。

    [98] Sinaloa,墨西哥西部太平洋沿岸一州,西邻美国加州。

    [99] “Beatific”(赐福的)一词的词干与“Beat”(垮掉的)重合,此为双关语。

    [100] Kalif,即Caliph,穆罕默德的继承人,中世纪政教合一的阿拉伯国家和奥斯曼帝国国家元首的称号,1924年被废除。

    [101] Manolete(1917——1947),西班牙斗牛士。

    [102] Los Gatos,圣何塞郊外的居民区。

    [103] Edom,巴勒斯坦的一个古国,位于死海与亚喀巴湾之间。

    [104] Arcady,古希腊一山地牧区,以境内居民生活淳朴与宁静著称。

    [105] 法文,他妈的。

    [106] El Dorado,美国阿肯色州南部城市,靠近路易斯安那州边界,1921年这一带发现石油。又指理想中的黄金国,传说中的宝山。

    [107] St. Gloom,根据词义,圣格鲁姆意为阴郁,圣怀尔德意为野蛮,克雷齐意为疯狂。

    [108] 西班牙文,黑人女人。

    [109] Jain,耆那教(Jainism)公元前6至前5世纪在印度与佛教同时兴起,反对祭祀,戒杀生,实行苦行主义,主张灵魂轮回说。

    [110] Sioux,又称达科他人,北美大平原印第安民族或民族联盟。

    [111] 法文,主啊,你为什么向我展示这样的图像?

    [112] Carthage,非洲北部的古代城邦国家。

    [113] Tangier,摩洛哥北部港市。

    [114] 法文,盖恩斯先生在家吗?

    [115] Dieppe,法国东北部城市。

    [116] Le Havre,法国北部一港市。

    [117] Tehuantepec,墨西哥东南部。

    [118] Chelan,美国华盛顿州中北部一县,内有州内最大天然湖泊奇兰湖。

    [119] Big Sur,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卡门和蒙特雷南部的太平洋沿岸的旅游胜地。

    [120] Atlas,古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巨人神,力大无比。

    [121] 英文,完美。

    [122] 西班牙文,男子,复数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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