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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最新章节!

定是己立而欲立人的人,无奈当时有权位者都没有为国家作事业的心,只是发挥个人的优越感,也便是私,所用的人才都是不如己者媚己者罢了。门弟子一定要把孔子的这些话记录下来,《论语》正是《春秋》。另外微子一篇,记了许多善人的名字,“太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鼓方叔入于河。播鼗武入于汉。少师阳,击磬襄入于海。”“周有八士:伯达,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 。”莫须有先生小时读四书觉得书真难读,很寂寞,现在又觉得读书真有意思,也很寂寞,他在乡下常常思慕许多善人了。子贡问今之从政者何如,孔子则答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莫须有先生叹息孔子的这一声叹息。莫须有先生没有私怨,未免有公愤了,国事都给一般读书人弄糟了。读书人而不为大人,便是小人儒。石孝爹在黄梅县所处的读书人地位,数一数二,此时年八十岁了,县城人,同莫须有先生有世谊,抗战期间避难于腊树窠本家处,因为相处甚近,莫须有先生常去看他,尽晚辈之礼。最初莫须有先生便已窥见了他的坏脾气,后来乃知道他欺负善良人,即我们以前屡次提到的曾经做了莫须有先生的居停主人那位石老爹。石老爹同石孝爹本来有严格的世谊,(族谊不待说)前者的先父是后者的老师,往日的老师可非同小可,“从师一日,父事终身”,莫须有先生以为石孝爹必行古道了,对于石老爹之家庭必多有照顾了,孰知石老〔孝〕爹有一回拿了名刺到县政府说石老爹的大儿子(我们以前所写的伯氏)的坏话。这便等于石孝爹控告伯氏,先师孔子所谓割鸡焉用牛刀!莫须有先生得知此事甚为伤心。大约石老爹恃其为老师的儿子的资格而不巴结石孝爹,故遭此难。石孝爹向来以教书有名,其致力教书与孙中山先生致力国民革命是一样的年久,同时他是反对孙中山的,以往莫须有先生会见他,孙中山之墓木拱矣,而石孝爹还是向莫须有先生骂孙文!孰知抗战期间石孝爹的幼儿子做了国民党县党部书记长。最初莫须有先生还认为石孝爹关于“党”总还一定是倔强的,一定是不喜国民党的,必是儿子不受庭训。孰知石孝爹一概默认了,从此且借了儿子的势力扩充营业,因为石孝爹教书是营业。从此且由师位一跃而为有势力的绅士地位了,可以拿名刺进衙门了,伯氏父子常受其欺负了。和尚伯伯此刻提起石孝爹,石孝爹正是赫赫有声,与廖爹一样赫赫有声。廖爹年不及石孝爹高,绅士地位却长久得多了,现在因为党权高于一切的原故,石孝爹的儿子是县党部书记长的原故,石孝爹比廖爹还要“红”些,简直“红一边天!”乡下人如此说。“红”,便是势力大。此等红人的贪污,乡下人不叫做贪污,叫做“发财”。说贪污仿佛没有名誉,说“发财”则确乎名誉是很好的。换一句话,中国社会,贪污是有名誉的,是受人羡慕的。石孝爹,石孝爹的儿子,在抗战胜利时已经发财了。莫须有先生深恶痛绝石孝爹欺负家族。廖爹尚没有欺负家族的事情。廖爹的架子比石孝爹还要大些,他是非坐篼子不可的,石孝爹不一定非坐篼子不可,他是几年以来开始坐篼子罢了。坐篼子与不坐篼子本来也没有关系,因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不可以徒行也。曾国藩曰,“风俗之厚薄奚自乎?自乎一二人心之所向而已。”莫须有先生深恶痛绝中国读书人把风俗弄坏了。同时把国事弄糟了。中国的政治从家族起。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确是有本末先后之可言。占中国大多数的农人,是国家的基础,本家的读书人,他们要你做他们的代表了,你为什么欺负他们呢?“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此谓一言偾事,一人定国。”这些都是切切实实的话,中国的社会确是如此,莫须有先生听了和尚伯伯的话,便拿了黄梅县的二老借题发挥了。真的,今之学者,今之谈民主者,都是留学生,都住在都市里头,心目中都有外国选举竞选的模样,不知道中国社会是什么了,中国社会应该回到家族当中去竞选了,那里才真热心政治,政治与自己有切身的关系。读书人在都市上所谈的政治,是纸上谈兵,乡下人不闻不问了,一切都是读书人的把戏而已。

    “和尚伯伯,我觉得你们很欢迎我到祠堂里去住,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是欢迎我这个人,还是认为我住在你们那里于你们有好处呢?”

    “于我们有好处!有先生住在祠堂里,任听谁都要打米!”

    “我问你一句话,要是有人要你举县长,你举谁呢?”

    “我举你!————我怕你不做官!要是你做县长我们可好了。”

    “我做县长,要是到你家里抽兵,你躲不躲兵役呢?”

    “先生做县长,我还怕抽兵吗?没有那样大胆的保长!”

    “这一来我便不做官!县长自己家里不抽兵,怎么叫做县长呢?那不是混帐官吗?”

    “话倒说得是,但个个是如此,慢说做了县长,只要你是读书的,你家便不用得纳捐,也不怕抽兵。”

    “是他自己不纳捐,还是人家不要他纳呢?”

    “那里有人自己喜欢纳捐呢?自然是自己不纳。保长也不要他纳。”

    “保长为什么不要他纳呢?”

    “先生你不知道,保上的事情都是作弊!好比那里有一笔款,保长落到腰里去了,我们老农晓得不呢?但地方上的绅士晓得,也便不作声,你不要我纳捐好了,我也不查你的帐〔账〕!都是这样狼狈为奸。钱不都是老农出的!”

    莫须有先生不再追问下去了。他深知现代的教育与国家完全无关,连科举都谈不上!从前的科举人才也还出自民间,知道勤求民隐了。现代的读书人只能算是宦官,他们的主子是科学与民主,他们的皇宫是大都市了。

    和尚后来又谈到一个具体的问题,他试探莫须有先生,看莫须有先生能不能做一个土豪劣绅,如果莫须有先生做到了,也并不是土豪劣绅,只是读书人有本领罢了,因为读书人都是会做翻案文章的,无论受害的方面或者得福的方面,都是一致崇拜的。按和尚的意思确是如此。社会的情形亦确是如此。他这样问莫须有先生:

    “莫须有先生,有一件事情,你说古怪不古怪,我们村子里,前后两姓人住着,前面是我们姓冯的,后面是姓洪的,姓冯的据说还在先,但村前一口塘,就在姓冯的门口,而说是姓洪的塘,姓冯的可以洗衣服,可以洗粪桶,不能车塘里的水!天旱时,最后别的塘都车干了,门口塘的水,我们眼看着有水,我们不能车,只看着姓洪的车!这是一件事。这是用水塘。还有饮水塘,在村子的左边,先生将来自然会知道了,这口饮水塘比用水塘要大得多,天旱时,姓冯的姓洪的十几乘水车在里面车水,一天两天便车干了。塘水干,浸水不干,浸水又是姓洪的不是姓冯的,姓冯的不能车!气死人!你说有没有法子打一场官司?反正姓洪的拿不出契据来。”

    和尚的口吻又像是真话又像是戏言,但莫须有先生沉思不语了。慢慢地莫须有先生回答道:

    “这总一定是相传下来如此的,当初总一定有原故。”

    “相传倒是相传下来的,我想皇帝未必总是一姓人做的。”

    “你这个比方不对,你所说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义,也便是法理,信义与法理是社会的灵魂,永远存在的,皇帝不好本来可以革命的,革命正是信义与法律所许可的,你的比方不对。”

    “不对我的话就拉倒,哈哈哈。”

    “我将来一定要打官司,要把这个塘归给姓冯的,或改为两姓人公共的。”

    纯忽然加入说话,和尚又哈哈大笑了,他觉得纯将来对于他们比莫须有先生对于他们还有好处了。莫须有先生也笑了。莫须有先生笑时,心里起了许多问题,纯将来很有成为绅士的可能,或者是好的绅士,或者不好,完全为习气所转移,比如他说他要把塘水归给姓冯的,未必出于利害观点,但是意气,天下许多坏事都是意气用事了,一念之微所关甚大,《大学》所谓“其机如此!”他又说“改为两姓人公共”,这便又有做社会改革者的可能,他说这话一定是出于公心,小小的心灵觉得此事有点奇怪,不如破除习惯,新立一个公平的法则了。无论如何,纯之出此言也,完全不是儒家态度,从好处著想,不说他是劣绅,他也一定是法家者流。莫须有先生则完全是儒家态度了。是的,儒家或者是理想,法家才是事实,因为生活本是习气所役使,道理其为少数人的觉悟乎?更确切地说,儒家是理想,佛教所说的是生活,因为生活是习气,是业。莫须有先生记起他从前做大学生时读一部英国小说,里面写一男孩子喜欢拿着刀学一个兵的模样,著者很有趣地加着论断曰,人类战争是不可免的,因为小孩子天性上喜欢做兵了。这便是业。中国的小孩子或者天性上喜欢做绅士了。做绅士便容易做劣绅,所谓小人儒。儒家哲学则是教人做君子儒而已。道理又不是悲观的,因为儒家之为事实毕竟是颠扑不破的,孔子曰,“后生可畏也,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莫须有先生最喜欢孔子这个心情,他自己幼时也同纯一样,窃听了大人的话爱发表意见,意见也便是“我将来一定要打官司,要把这个塘归给姓冯的,或改为两姓人公共”之类,小孩子也正是在习气中打转,无所谓天真,然而莫须有先生现在的造就却是慢慢与习气相远了。

    今天的路上有许多可写的,为节省篇幅起见,且从略。且说莫须有先生太太走到祠堂,已是煮午饭时候,她总是守她的岗位,煮饭的时候到了便预备煮饭,而且一看已经有厨房,而且一看已经有灶,都是新办的,其余的东西则都是自己之所有,搬家都替她搬来了,即是油,盐,柴,米,而且预备有腌肉,临时难买菜故事先预备好了,挑担人必定饿了,赶快来煮饭吃,真是英雄有用武之地,巧妇有有米之炊,高兴极了。而有一本家,是晚辈,其人最不爱说话,平常有点喜欢赌博,因此他未见莫须有先生即已惧怕莫须有先生,故更不爱说话,今天他是二推车者之一,所推的有柴炭,他看见莫须有先生太太甫下那个车连忙到这个车边来拿柴拿炭,问道:

    “二奶奶,你做什么?”

    “我拿柴煮饭你们吃。”

    “你老人家真是说得好笑,今天还用你老人家煮饭?我们都各人自己回家吃饭,莫须有先生爹爹,你老人家,慈同纯在季爹爹家里吃饭。”

    莫须有先生太太还争着要拿柴煮饭,于是大家都来包围她了,都笑她老人家不知道入乡问俗了。此时人多嘴众,都是刚才搬家挑担子推车之徒,把负担一轻,肚子也还不饿,因为在苦竹口“打了中火”,于是都以莫须有先生太太拿柴煮饭为论题,一时的杰作纷至沓来了。

    “你有什么好东西给我们吃,等你把我们的芋头饭吃完了以后,我们再来吃。”

    和尚说。

    “我们乡下的规矩,来了本家,不吃个临头转,便分别亲疏了,今天吃季爹爹的饭,过几天还要请你老人家吃我的,我的虽然没有好的吃,不吃不就疏了我吗?”

    “临头转”是轮转一周的意思,即是家家依次请吃饭了。出此言者,名字叫做有田,是晚辈,莫须有先生太太尚只认识和尚伯伯一人,有田却自己介绍,人群之中攘背而见了。

    “二奶奶,你且休息,我们都不是籴米吃的,屠户铺里也有帐〔账〕,不像你们城里要拿现钱出买的。”

    此是季爹爹出面说话。他今天没有到水磨冲去,因为年纪老了,但在家里盼望了一天,他最喜欢有事,长日坐在家里总没有事了。因为是第一个年长,故招待之席从他开始。

    接着一位最爱说话的年青的娘子军来了,即季爹爹的媳妇儿,名叫细毛,因为她没有婆,故她是女主人了,连忙由她把莫须有先生太太接待到她家里去了。

    一共有九天,莫须有先生太太从来没有像这九天这样有闲,专门作客,不作别事了。心里却在那里计算,将来要怎样报答这诸位本家。后来曾命令慈做了一双花鞋送细毛的小儿子,因为细毛爱说话,也很忙,没有工夫做“细活”了,而且战时乡下已没有做花鞋的材料,莫须有先生太太偶有太平时剩余之物了,所以此鞋甚贵重,细毛大喜悦。有一回慈在洗衣塘里洗衣,有名叫翟妈者,据说她手下最有钱,最悭吝,最吃苦,最服劳,见慈洗衣用肥皂,便向慈借肥皂,说道,“借我洗一下,我只洗一下。”慈便给她洗一下,洗一下,又洗一下了,慈觉得很好玩,“乡下人真有趣!”这时肥皂的价值贵,十块钱一块,慈有所不知。亦非完全不知,慈有点文学家的嗜好,喜欢观察女性方面的事情,尤其是老婆婆们的动作,回家去便向母亲把翟妈描写一番了,即是向她讨肥皂的题目。不过慈太喜欢笑,描写时自己笑得个前仰后合,翟妈的神情一点没有写出,熟知翟妈者可以想像得出罢了。莫须有先生太太得了一个很大的启发,有一回门口有挑货担子的,货中有肥皂,莫须有先生太太买十连,一连是两块,乡下人便在肥皂不贵时也没有买过两块肥皂了,莫须有先生太太每人赠送一连。和尚一家又额外送一连,即一家得了两连,莫须有先生太太并细声叮咛和尚太太守秘密。如果不守秘密让别家知道了,则前功尽弃了,嚷道:“她为什么得两连呢?”莫须有先生太太煞费苦心的事情多得很,然而都不失为公平。

    接连九天总是下雨,各家席上,主要的客人,即莫须有先生全家。于此之外,尚有两个附客,也是本家,也是城里人,父子二人,在停前避难,因事来此,因下雨而未能归去。其父辈分甚高,莫须有先生称之曰祖,但年纪不高。其子因无母之故,状殊可悯。每饭,都有酒有肉,其丰盛的程度虽各有不同,不同正是各主人的性情,当然是为得招待莫须有先生一家人,而二位附客亦殷勤受招待,主客都极其和谐,莫须有先生观之,甚喜,亦甚惊异,何以乡村间如此好客,如此殷勤,如此自然,莫须有先生生平只有在北平苦雨斋中有此光景,此外没有遇见过。莫须有先生后来知道,后来偶尔到别处也受本家同样招待,乡下人对“本家的先生”是这般看得贵重,即农村间重“士”。不过以今番为最见性情。那位同席之祖,从前叫做“做柜书的”,但没有徽章,现在他把徽章给人看,叫做“黄梅县田粮处征收员”。其人懦弱无能,而有一技之长,精于珠算,所以田粮处征收员常易人,这位懦弱无能的人总不能易了。不久他死了,据说是很大的损失,因为他的算盘总无须复盘,绝没有差错的,节省时间尚在其次,绝对的信任是第一义了。在他死时,和尚同莫须有先生说道:

    “和爹死了,我们以后完粮没有那么容易了,有和爹在柜上,我们当天去当天回来,走到就替我们算,算了就替我们裁券,我们像到钱粮柜上去玩一趟!要看着别人完粮就可怜死了,等一天也还在那里等。”

    和尚说着实在是叹息,莫须有先生也实在是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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