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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梦的解析最新章节!

    在分析了爱玛注射的梦以后,我们已经证实了梦是愿望的实现。那么接下来,是否可暂时抛开析梦时出现的其他科学问题,专注于研究梦的普遍特性?我认为,既然已经得出“梦是愿望实现”这一结论,我们就应该回到起点,另辟新径,重新着力于其他梦的问题。至于愿望实现这一课题,将留待后文继续探讨。

    既然通过析梦能够发掘出比梦的表象内容更为重要的隐匿含义,那么要弄清楚,梦的表象呈现的各种看似无法解决的难题,现在是否依旧未得到满意的答案,我们自然又得回到梦的个别问题上来。

    在本书的第一章中,已详细介绍过早期学者对于梦里梦外间的联系以及梦中素材来源的观点,在此不加赘述。但我们都记得有关梦的记忆的三个特征。对此,我反复提及,但一直未作解释:

    1. 梦明显更偏好于重现最近几天出现过的影像(参见罗伯特、斯顿培尔、希尔德布朗特以及韦德·赫拉姆)。

    2. 梦对影像的挑选与清醒时记忆对影响的挑选不同。因为梦所重现的,都不是重要、关键之物,而是容易被我们忽视的琐碎事。

    3. 梦会任意重现我们儿时的影像以及幼时生活的细枝末节。这一切在我们清醒时,早已被忘却,对于我们而言,显得无足轻重。[1]

    当然,早期学者通过观测梦的表象内容,已发现了梦所选素材的特征。

    一、最近发生的琐事在梦中呈现

    对于梦中元素的来源,就我个人亲身经历而言,我认为,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所有的梦都能在头天的经历中觅得线索。无论翻查自己或是他人的梦例,这一点都能得到证明。了解了这点,我大概就能从头天的经历中搜寻梦的诱因,从而展开析梦工作了。在大多数情况下,这都是析梦最快捷的途径。从上一章我详细分析的两个梦例(爱玛注射的梦以及黄胡子叔叔的梦)中可以看出,这些梦明显都源于头天经历,在此就不多加讨论了。但要追溯这些材料在梦中出现的频率,则要对我的一部分梦史展开研究。下面,我将援引几个能够用以探究梦源问题的例子:

    1. 我梦见自己造访一户人家,屋主不让我进去……我还让一个妇女一直等我。

    梦源:那天晚上,我和一位女性亲戚聊天,内容大致是,她想要的汇款还得等等,直到……

    2. 我梦见自己写了一篇关于某种植物(不确定是什么植物)的专题论文。

    梦源:早晨,我看见在书店的橱窗里,摆着一本有关仙客来属科植物的专著。

    3. 我梦见自己在街上看见一对母女,女儿身患疾病。

    梦源:晚上,我的一位女患者告诉我,她妈妈千方百计阻止她继续接受治疗。

    4. 我梦见在S&R书店,订了一份期刊,年价为20弗罗林。

    梦源:白天,妻子提醒我,这周还没给她20弗罗林的家用费。

    5. 我梦见自己收到社会民主党委员会的来信,在信里,我被任命为委员会成员。

    梦源:我确实同时收到选举自由会以及人权同盟理事会会长的来信,而我确实是人权同盟理事会的成员。

    6. 我梦见一名男子像伯客林一样,站在海面升起的陡峭岩石上。

    梦源:《德雷福斯魔鬼岛》以及我从英国亲戚那里听来的传闻等。

    现在出现一个问题,即梦是否一定只和头天发生的事件有关,抑或可以追溯至之前较长的一段时期?这一问题可能不是最重要的,但我倾向于“梦绝对优先反映做梦头一天(梦日)出现的影像”这一观点。每次当我发现两三天前的事成为梦的源头时,经过仔细的观测后都能确认,其实这些事在头天就已经被记起了。也就是说,头天重现的这段记忆,是在事件发生当天,到做梦之时这段期间内,被唤醒的。另外,还能寻得近期发生的,能导致这些记忆被唤醒的偶然事件。但另一方面,我又不相信,这些能够引发梦的影像,从其白天出现起,至夜里入梦时,其间真的有生物学意义上的固定时间间隔(H.斯沃博达提出首次间隔的时间是18小时)。

    因此我认为,每一个梦的诱因都能在梦者“清醒时”的经历中寻得。

    哈弗洛克·埃利斯也同样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表示,自己虽然不懈努力,但始终无法找到梦中影像再现的规律。他记载了自己的一个梦例:他梦见自己在西班牙,想要游览一个不知道叫达劳斯、瓦劳斯,还是扎劳斯的地方。醒来后,他怎么都想不起西班牙有这么一个地方,也就把这个梦搁下了。几个月后,他真的找到了扎劳斯这个地方。那是一个从圣赛瓦斯蒂安到毕尔巴鄂途中的火车站。他在做这个梦的8个月(250天)前,曾坐火车途经此处。

    因此,无论是不久前的经历(梦日除外),还是遥远的记忆,它与梦境之间的关系都是一样的。只要思想链能够将遥远的记忆,与梦日(最近的记忆)的经历相联系,那么梦就能够选择任一时期的影像作为素材。

    但梦为何偏好最近发生的事件?关于这一点,我得选择上面提过的一个梦例,进行深入分析:

    植物学论著之梦

    我曾写过关于某种植物的专著。这本书就在我面前。我刚翻开一页折叠着的彩页,上面是一株干枯的植物标本,就像标本集里面的那种。这本书的每一版中,都有这么一页。

    分析

    早晨,我看见在书店的橱窗里,摆着一本有关仙客来属科植物的专著。

    仙客来是我妻子最喜欢的花,她总是希望我给她买。我也因此常责备自己很少能想起来这事。说到送花,有个我最近常对朋友说起的小故事,可用以佐证我的观点:遗忘受控于潜意识里的真正意图。从遗忘能够推测出遗忘者内心隐藏的秘密。一位年轻的夫人每年生日时,都能收到丈夫送的一束花。但有一年,这个爱情信物竟然没有出现。夫人伤心地哭了起来。丈夫进屋后,非常不解,直到夫人说:“今天是我的生日。”他才拍拍脑袋,恍然大悟:“哎呀,亲爱的,原谅我吧,我完全忘记了。我这就上街给你买一束。”但妻子拒绝了丈夫的安慰。她认为,从丈夫这一行为已经看出,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已经大不如前了。两天前,这位L夫人遇见我的妻子,说自己现在一切都好,还问候了我。几年前,她也是我的一位患者。

    补充一点内容:我确实曾写过一部关于某种植物的专著。是对古柯的研究。这本书还引起了K.科勒对古柯碱(即可卡因,下同)麻醉性能的关注。我在著作中指出,生物碱可能具有麻醉性能,但未做进一步研究。在做这个梦的次日早晨(由于没时间,我一直到晚上才进行分析),我像做白日梦一样,突然想到了生物碱。我想,我要是得了青光眼,就会去柏林医治,住在那儿的一位朋友家里,并让他推荐一位眼科医生为我做手术。这样,我就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由于医生不知道我是谁,必然如往常一样,大肆吹嘘用古柯碱做麻醉剂,手术变得如何轻松。而我则会不动声色,不让他知道,引入生物碱做麻醉剂,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当然,这个幻想也令我觉得,身为医生,竟要让同行为自己治病,确实很尴尬。柏林那位眼科医生不认识我,因此,我就能和其他患者一样付钱看病。只不过在回忆了这个白日梦以后,我发现,梦的背后隐藏着我对另一件事的记忆。就在科勒发现古柯碱后不久,我父亲得了青光眼,为他做手术的主刀医生是我的朋友科尼希施泰因,一位眼科专家。科勒则负责麻醉部分。他当时评论说,这次手术把引入古柯碱的三位功臣,都聚到一起了。

    现在,我的思绪飞回上一次有关古柯碱的记忆中。那是几天前,当时我收到一本纪念文集,是学生们为老师和实验室主任做的银禧之年纪念册。在与实验室相关的荣誉人物名单中,我发现了K.科勒的名字,下面的标注大意是“古柯碱麻醉性的发现,归功于K.科勒”。这让我突然想起,我的梦与头一天晚上的经历有关。当时,我和科尼希施泰因在前往他家的路上,正讨论着一个令我兴奋不已的话题。正当我们边走边谈,进入大厅时,加特纳教授和他的妻子出现了。我不禁对他们光彩照人的外表赞美了几句。加特纳教授就是我刚才提到那本纪念文集的作者之一。很可能就是他,让我想起了纪念文集。我和科尼希施泰因聊天时,还说起了上文中在生日时失望的L夫人,这当然又是另一番话题了。

    下面我解释一下梦中的其他元素:

    论著中夹着的干枯植物,看起来像标本————

    “标本”令我想起了高中时代。有一次,校长把高年级的同学召集起来,让他们清查学校的植物标本册。结果在里面发现了许多小昆虫————应该是书虫。校长似乎不相信我的能力,只让我负责很少的几页。我记得,在那几页里,有十字花科植物。我对植物学一直都不怎么感兴趣。记得在我初学植物学的时候,有一次考试的题目是辨认十字花科植物,我却识别不出来。要不是理论知识攒点分,我肯定会考得很差。从十字花科植物我想到了菊科植物。洋蓟就是菊科植物,而且算是我最喜欢的花。我妻子总是比我要贴心,常常在市场买这种我最爱的花回家。

    眼下,我写的植物专著就摆在面前:这又让我想起了另一件事。朋友从柏林来信说:“我一直非常关心你的析梦之书。我仿佛看见你已经完成,书就摆在我面前,我正一页一页地翻看呢。”我多羡慕他这种想象力啊!要是我也能看见这本书已经完成,就摆在我眼前,那该多好!

    折起来的彩页————

    我还在医学院学习的时候,沉溺于钻研各种论著。虽然资金有限,但我还是订阅了大量医学期刊,其中的彩页总是让我心情愉悦。对于自己能够全身心投入学习,我倍感自豪。后来,我开始发表文章,常常为自己的论文画插图。记得有一次,我画得很差,一位同事还开了个善意的玩笑。不知怎的,我由此联想到儿时的一段记忆。记得我和妹妹小时候,有一次,父亲随意地扔给我们一本内含彩色插图的书(是一本波斯游记),让我们撕着玩。从儿童教育的角度看,这种做法实在不敢恭维。我当时5岁,妹妹不到3岁。于是,我们两人将书一页一页撕碎的快乐画面(补充一点,这很像洋蓟,洋蓟的叶子也是一片一片的),是我脑海中仅存的,儿时最生动的记忆。读书后,我疯狂地爱好收集书籍(寓指与我对仙客来、洋蓟的联想有关的研究论著的癖好),并逐渐地变成了书虫(参加“植物标本”的分析)。从一开始的自我剖析起,我就一直循着这份最初的人生热情,追溯至这段童年记忆。或者说,我已将这一童年画面,作为我成为恋书癖的隐匿记忆。[2]当然,我也很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热情的背面就是灾难。我17岁那年,欠了书店一大笔钱,完全无力偿还,父亲也没有因为我爱书这个尚属高尚的理由而原谅我。幼时的经历把我带回到做梦当晚,与科尼希施泰因医生的谈话中。我们谈的其中一个话题就是责备我的老毛病————太过沉溺于自己的爱好。

    由于关系不大的原因,我将不再继续解释这个梦,只指出一个解析的方向。在分析这个梦的过程中,我想起了与科尼希施泰因医生谈话的许多内容。当我们想起这些谈话内容的时候,整个梦的含义顿时变得清晰起来,所有的线索便联系起来了————我的癖好、妻子的喜好、古柯碱、被自己同行医治的尴尬、对研究论著的爱好、对某些学科不感兴趣(比如植物学)————所有的一切,都可追溯至当晚谈话的分支。梦再次担任起了辩护的角色,是对我个人权利的辩护(就像我第一次分析的爱玛注射的梦例)。其延续了以前的一些梦境,并与在两个梦间新插入的内容结合起来,再加以讨论。甚至连表面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内容,也立即被赋予一定含义。其含义是:“我确实是那位写了(有关古柯碱)极具学术价值论著的人。”就像我之前为自己申辩的那样:“我毕竟是个做事认真的勤勉学生。”在这两个梦例的背后,都隐藏着同一个信息:“我允许自己这么做。”但我将不再对这个梦继续解释。因为我记录梦,不过是为了观测梦的内容与引起此梦的头天经历之间的关系。我知道,只有梦的显意,只有与当日经历相关的影像是明显的。但随着分析的深入,我发现,梦的第二个来源也能够在当日的其他经历中寻觅。对于这两种影像,前者是无关紧要的次场景。比如说,我看见书店橱窗内的那本书,书名令我驻足,但书中内容却无法引起我的兴趣。后者则往往具有巨大的心理价值。例如,我和眼科医生朋友畅快地聊了将近一个小时。这场谈话令我们心中产生了许多共鸣,也勾起了我心中一些不安的回忆。另外,这一谈话由于一些熟人的加入,而被突然打断。那么梦日中这两个场景相互间以及它们与当晚随之而来的梦境间有何联系?

    在梦的显象中,我只看到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因此我不断重申:梦呈现的都是一些无关重要的日常经历。相反,在梦的解释中,梦中的一切都归结于一个重要的、令人难安的事件。如果能够根据在分析中所揭示的隐匿内容,正确地判断梦,那么无形中,我又有了一个重大发现。至于“梦仅仅反映生活中毫无意义的琐事”这种令人费解的谬论以及“清醒意识下的思想并没有在梦中延续”,“梦将我们的心理能量都耗费在了琐事上”的理论,都毫无根据。相反的观点才是真理:白天最吸引我们注意的事,在夜里,也将继续影响我们梦中的思想。而夜夜纠缠我们的痛苦梦境,在源于白天萦绕心头的事件。

    但为何梦源是白天令我兴奋的影像,而我梦境确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最直接的解释是由于“梦的伪装”。这在前文已经提过,梦作为一种心理能量,扮演了“审查人”的角色。因此,梦利用我对仙客来论著的回忆,寓指我与朋友的谈话。就像在我患者朋友的梦中,用烟熏鲑鱼来寓指被耽搁的晚宴一样。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令论著这一梦象寓指我与眼科医生的谈话的中间环节是什么?因为二者初看起来,似乎并无实际联系。但在“被耽搁的晚宴”这一梦例中,这种关系就非常明显。烟熏鲑鱼是患者朋友最爱的食物,属于由梦者自身性格所引起的思想,因而很容易产生相关的梦境。而在有关植物论著的梦例中,则出现了两个完全独立的事件。除了都发生在同一天以外,乍一看毫无共性:早上,一本论著引起了我的注意;晚上我则与医生谈话。经过分析后,答案如下:两者间的联系起初并不存在,是后来回想时,在两者思想内容的相互交织间形成的。我在写分析案例时,已经强调过这一中转关系。只有在某种外在的影响下,比如,回忆起L夫人想要花的情节,有关仙客来论著的梦境才被赋予“我妻子最喜欢仙客来”这一寓意。但我认为,这些难以察觉的想法,并不足以引起梦。

    正如《哈姆雷特》中说的:“主啊,无须让墓穴中的鬼魂来告诉我们!”

    但请看,在分析的过程中,我想起,曾经打断我们讲话的那个人叫作加特纳(gardener,园丁),而且也想到他的妻子看起来“如花似玉”(blooming),现在我又想起我的一位女患者叫作弗洛娜(Flora,罗马神话中的花神),我们当时谈论了她一阵子。通过植物学领域内的这些中转连接,联想发挥了作用,将梦日当天毫无价值的事物,与梦的刺激源联系了起来。另一组联系也因此而得以建立:例如,古柯碱非常恰当地将科尼希施泰因医生,与我所纂写的植物学著作联系起来,并因此令这两个不同范畴的意念相互融合,从而使第一个事件中的部分经历,可用以寓指第二个事件。

    这一解释必然会被舆论攻击为不够客观,或是人为捏造的。对此,我已有所准备。他们会说,如果加特纳教授和他那如花似玉的妻子没有出现,如果我们讨论的那位女患者不叫弗洛娜,而叫安娜,那又会如何?其实,就算这一条思想链不存在,梦还会选择其他思想链。建立这种联系并不困难,就像我们聊天时,爱用双关语或谜语自娱自乐一样,思维总是无限的。我们再进一步分析:如果梦日当天的两个影像不足以构成联系,梦则会向另一个方向前进。当天发生的另一些琐事,例如大量涌入我们脑海后又被遗忘的影像,则会取代梦中的“论著”,形成与当日谈话有关的另一联想,并在梦中呈现。而正是“论著”这一影像而非其他影像被挑选出来,用以执行这一功能。因此,它必定是最适合这一联系的。我们不应如莱辛笔下《狡猾的小汉斯》那样,对于“只有富人拥有最大的财富”一说,感到无比惊讶。

    按照我们的理论,利用这一心理过程,白天无关紧要的经历,取代了更为重要的心理体验,这令我们难以理解。在后面的章节,我将把这看似不合理的特性,阐述得更清楚些。在此,我们只讨论这一心理过程带来的结果。我们在析梦时通过反复验证,不得不承认这点。这一心理过程如同在中间环节发生了“空间交换”,用心理学术语来说,就是让较微弱的意念替代较强的初始意念,直至其达到一定的强度,从而进入意识。如果这一交替作用只是一种情感转移,或是一种机能活动转移,我们绝不会感到惊讶。孤独的老处女将情感转嫁于动物;单身汉成为狂热的收藏爱好者;士兵拼死用鲜血保卫一块彩色布块————国旗;热恋中的人因两人的手多握一阵子而倍感幸福;或是如《奥赛罗》中描写的那样,因一块丢失了的手帕则引发狂怒————很明显,这些都是心理置换。但如果利用相同的方式,根据相同的基本原则,决定什么进入我们意识、什么被抑制。也就是说,决定我们所说、所想,那么我们一定会觉得这是病态。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也会认为是思想有问题。在此,我们将预先讨论后文会出现的结论,也就是说,我们在梦的置换中已认知的心理过程,并非病理障碍,仅仅是与正常状态有异,更具有原发性而已。

    于是,我将梦的内容被残余琐事占据这一现象,解释为梦的伪装(置换),并因此将其视为两种心理实例间的“稽查工作”。我们也可能因此认为,梦的分析不断地为我们揭示出,日常生活中那些具有真正心理意义的梦源。虽然我们对其的记忆已由强转弱,变得微不足道。这一观点与罗伯特的理论正好完全相反。罗伯特的理论对我们无任何价值可言。其极力阐释的事实并不成立,其假设建立在错误的理解之上,无法用一种肤浅的解释,来替代梦的真正内涵。另外,罗伯特的观点还有如下错误之处:如果梦确实是利用某一特殊的心理意识活动来过滤我们日常记忆的渣滓,那么睡眠的工作则要比白天所能想象的艰难得多。因为我们为了保护记忆不受干扰,必须抵御数量极为庞大的琐事,可能一整晚都不足以应付。但更可能的是,即便没有任何心理能量干扰,我们也会遗忘这些细微琐事。

    但我们得注意,不能不加考虑就摈弃罗伯特的理论。我们还有一个事实未解释清楚:为何一天中————甚至头天————的琐事,总能构成梦境。这些事与潜意识中真正梦源间的关系,并非一开始就存在的。如我们所见,二者间的联系是在梦开始运作以后才建立的,像是专门为了置换而出现。因此,在与最近发生的一件琐事建立联系时,必定存在某一强制性力量,从而使这些琐事具备某种特性,特别适合建立这一联系。否则,梦中的思想很容易从强转弱,转移至无关紧要的成分上。

    下面这个梦例,向我们展示了这一析梦法:如果一天内有两件或两件以上的事能够促发梦境,梦则会将二者融合为一,使其作为一个整体出现于梦中。例如:一个夏季的午后,我刚走进一节火车车厢,就碰见了两位熟人,其中一位是我的同行,在业界很有名气;另一位家世显赫,是我因工作关系认识的。但他们彼此间并不认识。于是,我介绍他们两人认识。但在整个漫长的旅途中,他们都隔着我进行交谈。因此我只能当中间人,一会儿和这边聊一下,一会儿再和那边聊一下。我让那位同行对一位正在实习的医生多加引荐。他说自己并不怀疑那位年轻人的能力,只是其平庸的长相,很难令其跻身上流社会。我回答说:“就是因为这样,才需要你的鼎力推荐啊。”过了一小会儿,我再转向另一位朋友,询问他阿姨(他阿姨是我一位患者的母亲,当时身染重病)身体好些没。旅途结束的当晚,我梦见那位我让同行推荐的年轻人在一间华丽的更衣室内,穿着最体面的衣服(站在一群我熟悉的达官贵人跟前),为一位老妇人————车上那位旅伴的患病阿姨(在梦里她已经死了)致哀悼词(坦白说,我一直不大喜欢这位老妇人)。因此,我的梦再一次将一天中的两件事联系起来了,并将其合二为一,融入到同一个场景中。

    在诸多相似的例证下,我不得不承认,梦基于某种强制力,必然将所有刺激源融合在一起,合成一个单一的整体呈现于梦中。[3]在下面的章节(“梦的功能”)中,我们将梦的这种融合力看作其“凝缩作用”的一部分,是梦的又一个重要心理过程。

    现在要考虑的是,梦的刺激源究竟是最近发生的(重大)事件,还是一种主观体验,即对一些重大事件的心理记忆,或是一串思想链承担了刺激梦的角色?在大量的分析后,有一点已经非常明确:梦的刺激源是一种主观体验,是心理活动的最近产物。

    现在是时候系统整理梦源形成的各种条件了:

    梦有以下几种来源:

    (1)最近发生的影响心理的重大事件,直接反映在梦中;[4]

    (2)最近发生的几件重大事件,融合为一体出现在梦中;[5]

    (3)一件或多件最近发生的重大事件,以一些同时发生的无关紧要的小事做幌子,反映在梦中;[6]

    (4)一些主观的重要体验(回忆、思想链),以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做幌子,不断出现在梦中。[7]

    可见,析梦理论认为,梦中的某一元素,重现了梦日新出现的某一影像,从而构成了梦所需的条件。这一反映于梦中的元素,要么属于刺激源自身所属的心理范畴(必要或不必要的元素),要么源于周遭无关紧要的影像。但或多或少都需要有丰富的联想,才能将其与梦的刺激源构成联系。这种看似多样化的情形实则源于替换,即取决于是否发生置换作用,这使我们能够轻易对比解释各种情形下的梦,就像医学析梦理论通过脑细胞从部分觉醒,到完全清醒的不同状态来解析梦一样轻松。

    在考虑上述四种梦的来源时,我们进一步发现,一个具有重要心理意义,但非新近出现的元素(如一串思想链,或一段回忆)为了形成梦,会由一个新近出现,但无关紧要的元素进行代替,只要满足以下两个条件:

    (1)梦的内容与最近的经历有关;

    (2)梦的刺激源仍然是具有重要心理意义的事件。

    在上述四种梦源中,只有第一种梦源能够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如果说,只要这些无关紧要的影像是新近出现的,就能用来构成梦,但过了一天(最多几天),便丧失了这一资格。那么我们只能认为,一个影像的新近度,对于梦的构成具有一定的心理价值。这多少类似于饱含情感的回忆,或思想链。随后,我们将从心理学的角度出发,分析这些新近出现的印象对梦的形成所起的作用。[8]

    顺便提一下,我们还应该注意到,在夜里,记忆和观念的素材还会在我们不知不觉间,悄悄地发生重要变化。古往今来,人们在作重大决策之前,往往都被教导要先睡一晚好觉。这的确不无道理。但对于这一观点,已从梦的心理学范畴,跳跃至睡眠的心理学范畴了。因此,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待日后有机会再作详述。

    对于我们上述结论,还存在着一种反对意见,并大有推翻这一结论之意。反对者认为,如果无关紧要的影像只有在其新近出现时,才能进入梦里,那么为何梦中依然会出现我们早年的生活片段?如斯顿培尔所说,当这些片段依旧新近时,由于其不具有心理价值,因此早该被遗忘。但为何梦中出现的这些片段既非生活中新近出现的,又不具备心理价值?

    根据神经症精神分析的结果显示,反对者的质疑可做出如下解释:具有重要心理价值的素材,被无关紧要的素材(无论是梦中抑或思想中)重置换了。这一重置过程发生于早期阶段,并从此固定于记忆中。于是,那些原本毫无价值的元素,通过置换,被赋予了重要的心理价值,得以在梦中出现。而那些未被置换的毫无价值的元素,则永远不可能在梦中重现。

    读者从以上的论述中能够轻易发现,我始终认为,并不存在毫无价值的梦源,因此也不存在真正诚实可信的梦。我绝对相信,除了儿童的梦以及对夜间感官反应的简短梦以外,无论一个梦是被简单地看作具有心理价值的,抑或被看作一种伪装,在经过彻底的分析后,能正确判断其真正含义的,最后都能被证实具有心理价值。梦从来都与琐事无关,我们不允许睡眠被琐事干扰。[9]表面上看似单纯的梦,最后都被证实。如果非要不怕艰难地进行解释,如果容我这么说,梦都被烙上了“兽印”,我料到这又将惹来非议。但既然我很高兴能有机会阐述梦的伪装技术,那么我将从所搜集的梦例中,选择一些“单纯的”来进行分析。

    梦例一

    一位在日常生活中,被认为“矜持含蓄、静水流深”的优雅端庄的年轻女士,做了下面这个梦:“我梦见自己太晚到菜市场,肉贩和菜贩的货都卖完了。”的确是个单纯的梦。但我想,肯定不是表面看得这么简单,于是引导她说得详细些。她说,在梦里,她和家里的厨子一起到了市场。厨子挎着菜篮子。她让厨子买点东西,厨子说:“再也买不到了。”然后给了她其他一些东西,说:“这个也很好。”但她拒绝了,然后到菜贩那里。卖菜的妇女递给她一种奇怪的蔬菜。蔬菜是黑色的,被扎成一捆。她说:“我不认识这种菜,我不要。”

    这个梦明显和她头天经历有关。她头天赶到市场时,确实晚了,什么都没买到。“肉店已经关门了”(维也纳土话的意思是:“你的拉链开了”)这句话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等等,这难道不是一句粗俗之语,或者反语,表示一个男人不注意自己的衣着吗?但她以前从来没有用过这种粗鄙的语言,总是尽量回避。下面,就让我们在这个梦的其他细节中,寻找蛛丝马迹吧。

    当梦中出现了某句很有特色的话语,也就是说,不是仅仅想,而是在梦中说出来,或是清楚地听见的一句很有特色的话,那么这句话肯定在日常生活中出现过。虽然其被视为经过删减的、与原话有出入,并且脱离前后文关联的原始材料。[10]在析梦时,我们可以用这些话语作为切入点。厨子说的“再也买不到了”源于何处?其实源于我自己的话。几天前,我曾对梦者说:儿时最久远的经历“再也不会出现”了,但能在梦中通过移情寻回。可见,我在梦中变成了那位厨子,而她则拒绝将旧的思考和感觉转移至眼前。那么她梦中说的“我不认识这种菜,我不要”从何而来?要解析这个梦,就必须剖析这句话。“我不认识”是她头天和厨子发生争执时说的,她还说:“你规矩点儿!”在这里,明显出现了置换。她对厨子说的两句话,在梦中只出现不重要的那句,而“你规矩点儿”则被抑制了。这句话是对行为不轨、“忘了拉链”的猥琐男说的,正好与梦中的某些内容相符合。这一解释能够从菜贩妇女的话中得到证实。梦中的蔬菜被扎成一捆捆的(像她后来说的那样,蔬菜长长的),颜色黑黑的————除了是芦笋和黑胡萝卜的结合体外,还会是什么?芦笋的寓意,想必我无须多加解释了。至于黑色胡萝卜(德语SchwarzerRettiR),让我想起那句惊呼:“黑鬼,滚开!”(德语Schwarzer,rett'dich!)这些都让我觉得,这个梦离不开“性”这一主题。正如我们一开始的猜测,“肉店的门关着”才是梦的真实含义。我们虽然未能完整地诠释这个梦的所有含义。但可以肯定的是,其含义是非常丰富的,而且绝非单纯。[11]

    梦例二

    另一个单纯的梦例也来自这位患者,并且在某些方面与上述梦例相互呼应。在梦中,患者的丈夫问她:“我们的琴需要调音吗?”她回答:“暂时不需要,琴锤倒是需要修理一下。”这回,我们还是能够从头天的经历中找到线索。他丈夫头天确实这么问过她,她也是这么回答的。但在这个梦的背后,隐藏什么含义呢?她常说,那架钢琴是个令人讨厌的老盒子,总是走音,琴是丈夫在结婚前就有的……但下面这句话才是这个梦的关键线索:“暂时不需要。”这句话是她头天拜访一位朋友时说的。当时,朋友让她脱掉外套,她拒绝了,说:“谢谢,没这个必要,我坐一会儿就走!”这让我想起昨天分析这个梦的时候,她突然裹紧外套,因为其中一个扣子开了。她像是要说:“请别看进来,没这个必要。”此时,梦中的“盒子”(德文:Kasten)变成了“胸部”(德文:BrustkaSten)。我的分析让她回忆起自己的青春期。当时,随着身体的发育,她越来越不满意自己的身材。回到这个梦里,如果我们把梦中的“令人厌恶”以及“走音”,和她青春期的经历结合起来考虑,就会发现,这个梦实际上是对自己“平胸”的厌恶,并希望相反的事物————大胸————与此相替换。

    梦例三

    我暂且打断一下对这一系列梦的分析,插入一个年轻男子的短小、单纯的梦。他梦见自己在冬天穿上厚厚的外套,并且觉得很恐怖。从这个梦所处的场景看,应该是天气突然降温。但只要稍加分析就会发现,梦中的两个片段相互抵触:冬天穿上厚厚的外套,这有什么恐怖的呢?在分析了梦者出现的联想后,这个梦不再单纯了:头天,一位夫人悄悄告诉梦者,她最小的孩子是意外怀孕而得的,因为当时避孕套破了。于是,他在脑海中产生与此相关的想法:薄的避孕套太危险,厚的避孕套也很糟糕。避孕套是“外套”(Ueberzieher:在德语里有薄外套的意思。从字面看,有“外套”的意思),的确是套在某物之上。对于一位未婚的年轻小伙子来说,这位妇人的经历的确很恐怖。

    下面我们回到其他单纯的梦例上。

    梦例四

    我们再回到这位女患者的梦例:梦里,她把一支蜡烛放在烛台上,但蜡烛有缺损,怎么都立不直。学校里的女孩都说她笨手笨脚的。她说,这不是她的错。

    这个梦境也在现实中出现过。头天,她确实把一支蜡烛放在烛台上,但这支蜡烛没有断。这里出现了一个明显的象征。蜡烛是象征刺激女性生殖器的物体。“蜡烛断了、无法立直”象征了男性“阳痿”(“这不是我的错”)。但这位有教养的大家闺秀,从来都没接触过粗言秽语,会知道蜡烛的寓意吗?一次偶然的机会,她透露了这一信息。一次,她和丈夫正在莱茵河上划船。此时,身边经过了一只小船,船上坐了些学生,他们在狂欢歌唱,更准确地说是在大叫:“瑞典皇后,躲在百叶窗后,手握阿波罗蜡烛……”

    她当时可能是没听清,或是不明白最后那句,于是问了丈夫。丈夫告诉她这句话的隐意。于是,勾起她在寄宿学校笨手笨脚的情景,就代替了这一诗句,出现在梦中。现在,自慰以及阳痿之间的联系就非常清晰了。梦中隐匿的“阿波罗”,把前面出现的处女雅典娜女神与梦联系了起来。很明显,这也不是单纯的梦。

    梦例五

    以免过于草率地从源自真实情况的梦例中得出结论,下面我将再援引该患者的梦例做分析。这个梦表面看来似乎更单纯。她说:“我梦见了自己头天做过的事。我把一个小盒子塞满书,满得箱子无法盖上,我梦见的情景与实际发生的情况完全一样。”在这个例子中,梦者特别强调了梦境和现实的一致性。对于这类判断和评论,即便清醒的思想占有一席之地,但仍然存在隐匿的部分,后文的许多梦例都可证明这一点。我们已经知道,梦确实反映了白天发生的事,但在析梦时,确实很难用平常语言描述清楚,我们是如何获得这一想法的。只能说,这又是一个小盒子的问题(参见第四章,小盒子里躺着小孩尸体的梦),盒子装得太满,再也塞不下别的东西了。

    在所有这些“单纯”的梦中,性的因素显然是最主要的稽查动因。但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论题,我们将留待以后再详加讨论。

    二、作为梦源的幼时经历

    与其他学者的研究一样(除了罗伯特),我也提出了梦的第三个特性:即清醒时早已遗忘的幼时经历,会在梦中出现。当然,很难界定这一现象出现的频率,因为醒来后,梦中各元素的来源都无法识别。因此,我们必须得到客观证据,但这又是可遇不可求的。莫里记录过这样一个非常典型的梦例:一位男子在离乡20年后决定重返故里。在出发前一晚,他梦见自己身处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在那儿,他碰见了一位陌生男子,两人聊了一会儿。他后来回到家乡,真的发现了梦里那处陌生的地方,就在自己家的附近,而梦里那位男子一直住在这个小镇上,是他已故父亲的朋友。这是非常重要的证据,证明梦者确实在幼时见过这位男子和这处地方。另外,这个梦被解释为“焦急之梦”,就像前几章提过的梦例:女孩怀揣音乐会门票,迫不及待要见心上人;孩子的父亲答应过他,要带他到郊外远足(见第三章)等。当然,如果不经过分析,幼时记忆再现的诱因是无法被发现的。

    一位曾来听我讲座的同行,吹嘘自己的梦很少是“伪装之梦”。他告诉我说,以前他总会梦见幼时的家庭教师和家中保姆(那位保姆一直在他家工作,直到他11岁)上床的情景。他即便在梦中,也能一眼认出这个场景的实际发生地。出于好奇,他告诉哥哥自己做的这个梦。哥哥大笑着说,确有其事,当年他6岁,对这段情事记忆犹新。那时候,每当这对恋人夜里要偷欢时,就会把他灌醉。而弟弟当时才3岁,没被当一回事,因此由保姆带着睡。

    另一个例子无须分析便能确定,其内含来自童年的元素,也就是说,如果这个梦是所谓的“长久之梦”,某个元素最初出现在某人童年的梦中,那么在他成年后,便会一次又一次地梦见这一元素。虽然我本人对长久之梦不甚了解,但我会援引一些大家熟知的梦例进行分析。一位已过而立之年的医生告诉我,他从小到大,经常梦见一头黄色狮子,并且能详细地说出这头狮子的特征。后来,他无意中发现,这头狮子的原型,原来是一件早被他遗忘的陶瓷装饰品。年轻人听他妈妈说,这是他幼时最爱的玩具,但他早就忘记了。

    如果我们从梦的表象回到分析后所揭示出的梦的内涵上,就会发现,童年的经历甚至重现于那些内容完全与童年无关的梦中。我再从做“黄狮子”梦的这位可敬的同行身上,举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具有启发性的梦例。在读了南森的《极地之旅》后,他梦见自己在一块浮冰上,为一位勇敢的探险者做电疗。因为后者总抱怨自己坐骨神经疼痛。在析梦时,他回忆起自己童年的一件事。如果他没有说这件事,我们根本无法解释这个梦:在他三四岁的时候,有一天,他正认真地听大人们谈话。当他听到“探险”一词时,马上问爸爸这是不是一种重病。想必他是把旅程(Reisen)和风湿痛(Reissen)这两个词的发音听混淆了。结果被哥哥姐姐嘲笑了一番,他一直无法忘记这个丢脸的场景。

    还有一个极为相似的梦例:在分析有关《仙客来科属类植物》论著的梦时,我依稀记得,自己在5岁时,父亲给了我一本有彩页的书,让我撕着玩。我很怀疑,这段回忆是真的出现在梦中了,抑或其与梦境间的联系,是在后来析梦时建立的。但二者间大量错综复杂的联系,证实了我的分析:仙客来————最爱的花————最爱的一道菜————洋蓟以及“像撕洋蓟一样,把书一片一片撕碎”(那阵子,我每天都能听到这句形容瓜分中国的话)。干枯植物标本————以书本为食的书虫。我进一步向读者保证,虽然在文中没有提及,但这个梦的最终含义肯定与孩子毁坏性的场景密切相关。

    在分析了一系列这样的梦以后,我们发现,正是欲望产生了梦,而梦也被证实是这些欲望的实现,其来源可追溯至幼时。因此,我们惊讶地发现,幼儿的原始冲动在梦中得以延续。

    下面,我继续分析已被证实具有启发意义的梦例:关于朋友R变成我叔叔的梦。我们对这个梦的分析,已上升至“欲望诱因(委任为教授的欲望)”的层次,而且欲望的动机非常清晰。我也解释过,梦中我对朋友R的情感,是我梦念中对两位同行敌对、蔑视的结果。这是我自己的梦,因此,我绝不满足于所得的结论,只能继续往下分析。我知道,自己在梦中对两位同行极力贬低,与我在日程生活中对他们的态度截然不同。虽然对于晋升一事,我极不希望和他们落得相同的命运,但这一强烈的欲望还不足以解析梦里梦外间思想的差异。如果晋升的欲望真的如此强烈,那么这绝对是一种病态的野心。但我并不认为自己有这种野心,也绝不以此为乐。我不知道周围自认为了解我的人是怎么看我的,也许他们真的认为我雄心勃勃吧。但如果我真的如他们所想,那我早该把自己的宏伟目标定得更高些,远不止是副教授的头衔了。

    那么我的雄心究竟从何而来?这令我想起小时候曾听说的一则逸事。在我出生时,一位老农妇曾向我那幸福的母亲(我是母亲的第一个孩子)预言:这孩子将来是举世闻名的伟人。这类预言常有,而世界上总是有许多充满期望的幸福母亲,也有许多这样或那样的老农妇,由于她们在现实生活中无权无势,于是只能寄情于未来。而且预言者通常无须为自己的预言负责。我对成为伟人的渴望是否就源于此处呢?我想起发生在童年最后时光里的一些事,也许能够更好地解释这一问题: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父母常常带我到布拉特的一家餐馆吃饭。一天晚上,我们正在这家餐馆里用餐,看见一个男子逐张台地为宾客即兴作诗,主题不限,但只收取很少的钱。于是家人让我也过去邀诗,男子对此表示感激。在问我诗的主题以前,他随意作了一些关于我的诗句,并且说,如果他的直觉没错,那么我未来可能会成为内阁部长。我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这次预言时的情景。当时正值“中产内阁”时代,父亲常常把一些中产阶级人物的画像带回家,像赫布斯特、吉斯克拉、昂格尔等,我们家在这些肖像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生辉。由于这些人中有犹太人,因此,每一个聪明的犹太学生,都会在书包里放上一个部长式的公文夹。当时的社会环境直接影响了我,使我一直到上大学前都想学法律,最后一刻才改变主意学医。一位医学院的学生是不可能当上部长了,但我的梦把我从悲观的现状,带回到满怀希望当部长的日子,完全实现了我年少时的宏图大志。而对于那两位学识渊博的同行,只因为他们都是犹太人,所以我在梦中认为他们一个是笨蛋,一个是罪犯。我已俨然一位部长的样子,已经把自己置于这一位置上了。看我是怎么报复这位部长的吧!既然他不任命我副教授的头衔,那么我干脆在梦中取代了他的位置。

    我在另一个梦例中发现,即便诱发梦的只是当时的欲望,但依然会被幼时的记忆大大增强。下面我举一系列关于渴望去罗马的梦例: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通过梦来满足这一欲望。我当时本来是要去罗马旅游的,但因为身体的原因被耽搁了。[12]因此我曾梦见自己在火车上,透过车窗看到罗马的第伯尔河以及圣·安祖拉大桥。火车开动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进入罗马城内。梦中的景象源自一幅著名的版画。在做梦的头一天,我在一位患者的家里偶然看见了这幅画。

    另一个梦是这样的:一位朋友带我到山顶俯瞰罗马城,当时四周雾色朦胧。但我非常惊讶地发现,隔了这么远,景致竟然如此清晰。这个梦所包含的内容实在太多了,这里就不一一阐述。“远眺向往之地”的动机也显而易见。我在雾色中看到的城市是吕贝克(德国北部海港),而山的原型则是格雷成伯山。

    在第三个梦里,我终于到了罗马。但让人失望的是,我只看到乡村的景色:一条小黑河,一边的河岸是黑岩石,另一边则是开着大朵白花的草地。我看见扎克先生(一位泛泛之交),于是让他带我进城。很明显,在现实中,我从未到过罗马城,因此在梦里,也无法看到。如果要为梦中的景物逐个对应其原型,那么白色的花则源于拉弗那。这座城一度取代罗马,成为意大利首都。我对此地很熟悉,曾在其沼泽地一带,看见过最美的水百合伫立在一潭黑水中。在梦里,这些白花长在草地上,很像我们奥地利的水仙,因为同样是很难把它们从水里拔出来。紧贴水边的黑岩石让我想起了在卡尔斯巴德附近,泰伯河峡谷的生动画面。“卡尔斯巴德”正是我让扎克先生带路时身处的地方。在编制这个梦所选用的素材中,我发现了两件犹太人的趣事,充满民间智慧,又带着些世俗心酸感。以至于有时候,我们在写信或谈话时,也喜欢援引。一个故事是说,一位贫穷的犹太人逃票坐上了开往卡尔斯巴德的列车,然后怎么被抓着,列车员怎么越来越严厉地逼他补票。在这次悲惨的旅途中,列车停靠在某个车站时,他碰见了一位朋友。朋友问他去哪儿,他说:“去卡尔斯巴德————如果我还能撑得住的话。”由此,我又想起了另一个有关犹太人的故事:一位不懂法语的犹太人在巴黎街头,向路人打听怎么去圣马尔克叙尔黎塞留(魁北克省,加拿大)。许多年来,巴黎一直是我心中的向往之地。记得第一次站在巴黎街头时,我幸福地觉得,世界上没有任何愿望不能实现了。另外,正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因此,问路也是对“通往罗马”最直接的比喻。而朋友“扎克”(Zucker,德语“糖”)这个名字也喻指“卡尔斯巴德”,因为那里是“糖尿病”(Zuckerkrankheit,德语“糖尿病”)患者的疗养地。梦中这一场景源于一位柏林的朋友对我们的提议。他说,我们复活节在布拉格见面。我们肯定还谈及了与“糖”和“糖尿病”有关的内容。

    就在这之后不久,我做了第四个梦。这个梦又把我带回了罗马。眼前是一个街角,我很诧异,竟然有这么多德文告示贴在墙上。在做梦的头一天,我曾写信给朋友,说自己真的觉得布拉格并不适合德国人游玩。于是,这个梦满足了我的愿望:我与朋友在罗马,而非波西米亚人的首都布拉格见面。这个愿望可追溯至我的学生时代,当时,在布拉格说德语,将寸步难行。事实上,我1岁时应该是懂捷克语的。因为我出生在摩拉维亚的一个小村庄,那里有许多斯拉夫人。17岁那年,我听到一首捷克童谣,虽然不懂歌词的含义,但这首歌却深深印入了我的脑海,直到今天,我还记得怎么唱。可见,这些梦与我孩提时代的种种印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最近一次前往意大利时,途中路过佩鲁贾湖。在看见了第伯尔河,并在距离罗马五十里处折返后,我终于知道,童年的印象是如何增强我对这座永恒之城的向往的。我本来打算第二年途经罗马,前往尼泊尔旅游,但突然,一句源自德语古典作品中的话在我脑海中浮现:[13]“在计划前往罗马以后,他便开始举棋不定,在屋内来回踱步————是选择当温克尔曼副校长,还是当汉尼拔大将。”我追随了汉尼拔的足迹。我和他一样注定看不到罗马城。汉尼拔也是在万众期待中,放弃进军罗马城,转而攻打坎帕格纳。在这些方面,我们是相似的。他是我高中时非常崇拜的英雄。和其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样,对于罗马人与迦太基人之间的三次布匿之战,我不是同情罗马人,而是同情迦太基人。到了高年级,我终于明白何为异族。迫于同学们的反犹太情绪,我必须采取鲜明的立场,但这位犹太将军的形象,在我心中依然高大。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汉尼拔和罗马象征犹太人与天主教会之争。这场反犹太运动对我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有助于稳定我早年的思想和感情。因此,在我的梦中,去罗马这一愿望,已然成为了许多其他弥足珍贵愿望的伪装和象征。要实现这些愿望,则必须要有腓尼基将军的顽强和决心。虽然当时他们愿望的实现,也如汉尼进军罗马的愿望那样遥不可及。

    此时我又想起幼时的一件事,时至今日都影响着我的情绪和梦境。我大概在11岁或12岁的时候,开始跟着父亲散步,我们边走边聊,他顺便教我一些做人的道理。一次,他说起了一个故事,目的是要告诉我,现在的生活比他小时候幸福多了:“记得年轻时的一个周六,我衣着光鲜,头戴一顶毛皮帽,正在你出生那个村庄的大街上走着。这时,一位基督徒走了过来,把我的帽子拽下来,扔到了泥里,还大叫着‘快滚开,犹太人’!”我于是问:“那你该怎么办?”“我走过去,捡起了帽子。”他平静地回答。对于身边这位手拉着我这个小鬼头的高大男人来说,这段过去算不上英雄事迹,也没法让我高兴。我把这段故事,与另一个更合我心意的场景作了对比:汉尼拔的父亲阿米尔卡·巴卡,让儿子在家族的神坛前发誓,立志报复罗马人。自此,汉尼拔的高大形象就一直印在我的脑海中。

    我想,我对迦太基将军的热情还可进一步追溯至幼时,因此,这再一次说明,很可能是某种已经建立的感情联系,被转移至新的载体了。小时候,我读的第一本书是《梯耶尔的政权及帝国史》。我记得自己常常把拿破仑部队元帅的名字,贴在木头士兵的背上。那时候,我已经非常喜欢马塞纳(犹太名字为马拉塞)了。[14]我之所以特别喜爱他,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们同日出生,虽然相隔了100年。我从拿破仑联想到汉尼拔,因为他们都穿越了阿尔卑斯雪山。而这一军国梦的源头,还可追溯我3岁那年,在与一位四岁男孩爱恨交织的对抗中,我处下风时的求胜欲望。

    随着分析的深入,我们将进一步追踪隐匿梦境中,作为梦源的幼时经历。

    我们已经知道,梦很少以毫无改变、完整单一的表现方式重现记忆。虽然很少这类记录在案的真实梦例,但我可以再援引一些与幼时记忆有关的梦例:在我一位患者的梦中,几乎未经伪装地重现了一次性经历,并且立即可以看出,这是源自患者真实的回忆。这段回忆在他清醒时并未完全丢失,只是模糊不清,得经分析后,才能复苏。梦者12岁那年,前去看望一位抱病卧床,还不能下地的同学时,无意间看见了同学的生殖器。他忽然一阵冲动,也露出了自己的生殖器,并握住对方的生殖器。朋友错愕、愤怒地看着他。他感到非常尴尬,赶紧松开了手。23年后,这一场景又一次出现在梦中。随之出现的,还有当时的所有情感。但梦境略有改变,梦者的角色从主动变为了被动,梦中那位同学,也变成了现在身边的朋友。

    一般说来,梦中的幼时影像都是通过寓意来表现的。当然,只有在分析后,才能辨析其真正的含义。但对于幼时记忆材料的引述,还欠缺说服力。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说明,这真的是幼时的记忆。如果记忆材料源至更早的时期,那更是依稀难辨了。出于析梦的需要,我把这些幼时的记忆从其所在的背景中分离出来。虽然记忆中的影像可能已经模糊不清,特别是我在析梦时,并没有提供完整的记忆材料,但这并不影响我继续援引这些材料。

    梦例一

    我的一位女患者总是做焦急的梦:比如说,急着赶火车,怕错过时间等。一次,她梦见自己拜访一位女友,妈妈让她乘车别走路,结果她一边打电话,一边狂奔。这些梦让她想起自己幼时奔跑嬉戏的画面。特别是其中的一个梦,令她回忆起小时候最常玩的游戏,即快速重复一句话,越说越快,直到最后听起来像在说一个词。所有这些与三五好友一起玩的无害游戏,都会被忆起。因为这些回忆取代其他略为不雅的游戏,保存在了记忆中。[15]

    梦例二

    下面是另一位女患者的梦:她梦见自己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房间堆满了各种机器,像是她平时想象的那种整形外科机构。她听到我说,由于赶时间很紧,因此她得和另5位患者一块儿接受治疗。但她坚持不愿意躺在专门为她准备的床(或是其他什么)上。她站在角落里,等着我说“这不是真的”。大家都在嘲笑她,说她这么做很愚蠢。而这时,她好像听见有谁叫她画一些小方块。

    梦的第一部分内容喻指了治疗的内容以及她对我的移情。第二部分则喻指了童年的内容。这两部分内容由“床”这一元素联系起来。整形外科机构喻指我说过的话,我曾将其治疗的疗期、性质与整形外科治疗作对比。我在治疗初期告诉她,目前没什么时间留给她。但在后期,我每天都会为她治疗一整小时。这话促发了她的神经质旧病症,这也是儿童癔症的重要发病特征:这些儿童所需要的关爱特别多。这位患者是家中六个孩子里最小的(她还有5个哥哥姐姐),也是父亲最宠爱的孩子。但她仍然觉得,爸爸给她的时间和关爱太少了。她等着我说“这不是真的”,来源如下:一位小裁缝的徒弟曾为她送去一条裙子。她付了钱后,问丈夫,如果小男孩把钱弄丢了,她是否需要再付一次。丈夫捉弄她说“是的”(梦中的小把戏)。她于是反复地问“真的吗”,期待丈夫回答“这不是真的”。梦的隐匿内容可以这么理解:我给她双倍的治疗时间,那么她需要支付我双倍的费用吗?————一个吝啬又肮脏的想法(幼时不纯洁的经历,在梦中往往被取代为对钱无比贪婪的情景;“肮脏”这个词将两者联系起来)。如果梦中有关她等我说“这不是真的”的所有段落,都是“肮脏”一词的婉转陈述。那么“站在墙角”和“不肯躺在床上”,也与这个词有关,是幼时她“弄脏床后,被罚站墙角,爸爸警告说以后不爱她了,哥哥姐姐嘲笑她”等情节的一部分。小方块则与她小侄儿有关。小侄儿曾经给她看过一种算数游戏:一个横竖都是9格的表,要求每一列/行格子中的数字相加后,总和是15。

    梦例三

    这是一个男人的梦例:梦者看见两个男孩在相互厮打。从他们的武器可以看出,两人是木桶匠的儿子。其中一个把另一个打倒了,倒下的男孩戴着镶有蓝宝石的耳环。于是,梦者拎起一根藤条跑向攻击者,想教训教训他。男孩赶紧躲到一位像是他妈妈的妇女身后。妇女是位日工的妻子,在梦中背对着梦者,身靠木栅栏站着。最后,她转过身来,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梦者,下眼睑处有一块突出来的红肉。梦者吓得跑开了。

    这个梦充分利用了头天生活中的小事。梦者头天确实在街上看见了两个男孩,其中一个击倒另一个。当梦者走过去想要劝架的时候,两人拔腿就跑了。“木桶匠的儿子”是解释接下来的一个梦所用到的谚语:“从桶底扳倒木桶。”“镶着蓝宝石的耳环”,梦者认为,这通常是妓女才会戴的饰品,他于是想起关于两个男孩的打油诗:“另一个男孩叫玛丽。”意思是说,他像个女孩子一样。“女人站在木栅栏后”,当天,两个男孩走后,他独自在多瑙河河岸漫步。还趁四下无人时,冲木栅栏撒尿。不一会儿,一位穿戴得体的老妇人,非常和蔼地朝他微笑,并递给他一张印着自己地址的名片。在梦中,妇女所站之处,就是他那天撒尿的位置,这喻指女人小便,也解释了梦中恶狠狠的眼神以及外翻的红肉————象征着女人蹲下小便时,张开的阴hu。梦者幼时看过这一景象,在后来的记忆中,则以“外翻的红肉”或“伤口”表现出来。这个梦融合了梦者幼时曾两次看见小女孩阴hu的情景:一次是小女孩被推倒在地后,露出阴hu;另一次是看见小女孩在撒尿。当然,这还与梦者小时候因表现出对性好奇,而被父亲责罚、恐吓的记忆有关。

    梦例四

    下面这位老妇的梦例说明了,大量童年的回忆能够迅速融合成一个影像,并融入梦境中:急冲冲地忙着外出购物,接着双腿一软,倒在了格拉本的街头,看上去像是体力不支。许多人围看过来,特别是马车夫。但没人帮忙扶她起来。她试了几次,始终起不来。最后应该是站起来了,因为她是被送回家的。一个沉甸甸、装满物品的大篮子(像是菜篮子),从她身后的车窗扔了出来。

    这位老妇在梦中常常感到苦闷,就像幼时常常烦恼那样。梦中的第一个情景像是源自马儿倒地的场景。“倒下”像是指赛马。年轻时,她喜欢骑马。更小的时候,自己就像一匹马。“倒下”和她刚记事时的经历有关。她记得当时,守门人17岁的儿子在街上因癫痫发作被抓后,被押进了一辆马车里。虽然只是道听途说,但关于癫痫发作、摔倒在地的想法,则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以致后来影响了她自己的癔症病症。一个有性经验的女人梦见“倒下”,往往是喻指性。梦者梦见自己倒下,要考虑梦背后的含义,毋庸置疑,“性”便是最可能的解释。因为她是在格拉本大街倒下的,这里是维也纳有名的红灯区。“菜篮子”有多种解释:首先,有“拒绝”的意思(在德语中,篮子korb,有“拒绝”的意思),这让梦者想起自己曾拒绝过的许多追求者,而她后来也被别人拒绝过。这还和另一个细节有关:“没有人愿意扶她起来。”她自己将此解读为:被冷落。另外,我在分析的过程中发现,菜篮子是她嫁为人妇的幻想。她想象自己下嫁他人,正挎着菜篮子到市场买菜。最后,“菜篮子”还可看作是喻指“用人”。这和她幼时的记忆有关:首先,她想起自己12岁那年,家中一位厨娘因偷窃而被逐出门。当时,那位厨娘也是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求饶。其次,她想起家中一位女仆,因为与车夫私通而被辞退。顺便提一下,后来女仆嫁给了那名车夫。这段回忆是梦中马车夫的来源(与现实相反,车夫在梦中并支持倒地的女子)。现在,我们来解释一下“被扔出来的篮子”,特别是,为什么强调被扔出“窗外”?这让她想起自己用火车托运行李的经历,乡间的窗户求爱风俗[16]以及其发生在夏天的一些琐事:比如一位绅士往女士房间的窗口里扔蓝梅;小妹妹被窗外探头探脑的傻子吓坏了。现在,所有这些都融入进一个模糊的记忆中:她10岁那年,村里一个保姆和男仆发生了关系(他们的不轨行为连小孩都发现了),于是,这对情侣带着行李,一起被赶出了家门,被扔了出来(梦里则是“扔进去”)。这个故事还可以延伸出其他几条线索。比如,在维也纳,仆人的行李或者箱子,被鄙视地称作“七个梅子”。因此,有这么一句话:“带上你的七个梅子滚吧!”

    当然,在我所搜集的梦例中,包括了太多这类患者的梦,其梦源可追溯至幼时模糊不清,或已经忘却的记忆。很多时候,甚至可追溯至3岁时的生活。但由这些梦例总结出的结论,是否适用于所有的梦,则很值得怀疑。因为这些大多是精神疾病患者以及癔症患者的梦例,因此,分析其幼时记忆在梦中发挥的作用时,应考虑精神疾病这一特定前提条件。而这并非一般梦者所具备。在分析我自己的梦例时,则无须考虑如此严重的病症。我常常在分析梦的隐匿含义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童年时的记忆片段。梦中的一系列场景会突然联合起来,逐渐汇聚成一条时光隧道,让我重新体验一次幼时的经历。我在上文已经列举过这类梦例。下面,我将再多列举几个不同类型的。也许这样,本章才称得上完满。这些都是我个人的梦例,包括我最近发生的事以及早已忘却的幼时经历,二者共同构成了梦源。

    梦例一

    我外出旅游回来后,又饿又累,当务之急便是上床睡觉,但生理开始在睡梦中作祟:我梦见自己走进厨房找布丁吃。厨房站了三个女人,其中一个是房屋女主人,她手里擀着什么,像是包饺子。她说,我得等她做完手头的事情(话说得不是很清楚)。我很不耐烦,觉得受到了侮辱,于是离开了。我想穿上外套,但第一次试穿时,发现外套太长。脱下来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衣服装饰了一些皮毛。试穿的第二件外套上,有一条长长的装饰布,布上是土耳其刺绣。这时,一位长脸短发,留着山羊胡子的陌生人走了进来,他阻止我试穿这件外套,说外套是他的。我说,外套上都是土耳其刺绣。他问我:“土耳其的(图案、条纹……)和你有什么关系?”但很快,我们又变得非常要好了。

    在分析这个梦时,我突然想起了自己读的第一部小说。当时我13岁,实际上是从书第一卷的结尾开始读的。我从来没听说过这部小说及其作者,但对小说的结局却一直记忆犹新。小说中的英雄最后疯了,不停喊着带给他最大幸福,也最令他痛心的三个女人的名字。其中一个女人叫佩拉吉。在分析这个梦时,我始终弄不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段回忆。这三个女人让我想到主宰人类命运的三女神。我知道,梦中三个女人中的一个————那位女主人,是象征给予生命的母亲。在我看来,她还给予孩子最初的养分。母亲的乳房汇聚了爱与食物。一位年轻男子曾说,自己非常爱慕女性特有的美。在我们的一次谈话中,他说,幼时给他喂奶的乳娘非常美,他很遗憾当时没有抓住这一机会。我习惯于用这些逸事分析精神病患者的回顾性行为倾向。在三位命运女神中,其中有一位是双手并拢擦掌的,像是在做饺子。这是命运女神一个奇怪的动作,急需解释。这一梦境要追溯至我幼时的记忆。我6岁那年,妈妈给我上了人生的第一堂课。她说人从尘埃中来,必将回归尘埃。我听后并不高兴,表示很怀疑这个理论。妈妈于是摩擦双掌,感觉像在搓面。当然,她没有搓出面团,倒是搓出了许多黑黑的死皮,以此证明我们是由尘土构成的。对于她这一示范,我非常震惊,但还是对她后来那句话表示认同:“生命终究要回归自然。”[17]可见,我走进厨房时看见的三个女人,正是命运女神。和我幼时的情景一样,每当我非常饥饿,妈妈就会坐在火炉边,警告我得乖乖等着开饭。现在说说饺子:在我的大学老师中,至少有一位是我很感激的,因为他传授给我组织学的知识(比如表皮知识)。这位老师曾控告科内德尔(在德语里有“饺子”的意思)剽窃其著作。剽窃,即随手将他人之物据为己有,这明显和我第二个梦有关。在梦中,我被看作常在演讲大厅候着的偷衣贼。我写下了“剽窃”,没有明确目的,只是灵感忽现。但现在我清楚了,它是梦中隐匿的内容,并且是联通梦的各部分内容的桥梁(Brucke)。这条思想链是这样的:佩拉吉(Pelagie)————剽窃(plagiarism)————横口类软骨鱼(plagiostomi)[18]或鲨鱼(sharks)————鱼鳔(fish bladder)————将以前读过的小说,与科内德尔、外套联系起来(在德语里,“避孕套”有“外套”的意思)。很明显,这与性用具有关。确实,这一系列联系非常牵强,而且不大合理。如果不是在梦里出现,日常生活中,我是绝不可能想到的。这种联想的确毫不神圣,但“布吕克”(Brucke,桥梁的意思,见上文)这一令人钟爱的名字,使我想起那所学校,在那里,我度过了最快乐无忧的学生时代。“处于智慧的峰顶,你每日都会发现无穷的欢乐。”但这又与梦中折磨着我的欲望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最后,我又想起了一位非常可敬的老师,他的名字叫弗莱斯尔(Fleischl,读音同德文Fleisch,“肉”的意思),与科尔内德(德文是“饺子”的意思)一样,听起来像某种食物。还出现了“黑色死皮”的恐怖景象(母亲和女主人),精神错乱(小说)以及从拉丁药房(德语:厨房)中买来的解除饥饿的药————古柯碱(即可卡因)。

    我还可以进一步追踪这条错综复杂的思想链,并对梦中未解释的部分做彻底分析。但是我必须遏制住这个念头,因为这么做的话,牺牲太大。因此我选择其中一条可直抵这一纷繁思想中心的梦念线索。那位阻止我穿外套的长脸短发陌生人,很像一位斯巴拉多商人,我妻子在他那儿购买过许多土耳其布料。他的名字叫波波维,一个很让人怀疑的名字。幽默作家斯特顿海姆就曾暗嘲地说:“他说了自己的名字后,和我握手时涨红了脸。”[19]我发现自己又一次滥用了人名,像以前滥用“佩拉吉、科尔内德、布吕克、弗莱斯尔”等名字一样。不可否认,用姓名开玩笑是小孩子的把戏。如果我经常以此为乐,那么我的名字也容易被别人拿来打趣。我记得歌德曾经说过,人们对自己姓名的敏感程度,比得上皮肤的敏感度。赫尔德曾用他的名字写过一行诗:

    Der du von Gottern abstammst,von Gothen oder vom Kote.

    So seid ihr Gotterbilder auch zu Staub.

    (无论你们是神,是哥特族,还是泥土,你的神圣形象终将化作尘埃。)

    我发现,自己只是为了抱怨一下,结果在滥用名字这个问题上越扯越远,现在就此打住吧……在斯巴拉多购物又让我想起来在科托尔购物的另一次经历。当时,我由于过于谨慎,结果错过了一笔巨划算的交易(见上文中,错失奶娘的双乳)。其中一个与饥饿感有关的梦念归结如下:

    我们不应错失任何良机,即使犯了点小错,也该争取属于我们的一切;

    我们不应错失任何良机,生命如此短暂,死亡在所难免。

    对于性,也是如此。因为在思想出轨前,心中的欲念并不具备自我审查的能力,而及时行乐的哲学思想是害怕审查作用的,因此只能将自身隐匿于梦境中。于是所有各种带有对立的思想————梦者对于获得精神满足之时的记忆以及各式各样阻碍的思想,甚至包括最令人厌恶的性惩罚的威胁————都将在梦中呈现。

    梦例二

    第二梦需要一个更长的前言:

    我驱车前往火车站西站,打算到奥地利度暑假。但当我准时踏上站台,准备登上前往伊舍的列车时,发现列车已经提前离开了。在那儿,我看见图恩伯爵,他又要去伊舍参见国王了。天虽然下着雨,但他还是坐着敞篷马车赶到了,并直奔火车入口处。检票员不认识他,正要上前检票,他傲慢地挥挥手,不作任何解释。伯爵乘坐开往伊舍的列车离开后,我被要求离开站台,回到候车室。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被允许进入。为了消磨时间,我在观察看有多少人为了买软卧车厢的票而贿赂工作人员。我随时准备大声抗议,要求享有同等待遇。同时,我自己一直哼着《费列罗的婚礼》中的咏叹调:

    伯爵大人想跳舞,想跳舞,

    只要他高兴,让他跳去吧,

    我会为他来伴奏。

    (很可能其他人听不出这个曲调)

    一整晚,我都情绪激昂,不断地调侃仆人和车夫,但愿没有伤害他们的感情。现在,我的脑中充满了大胆革新的想法,就像书中对费列罗的描写,也像是我在法兰西戏剧院看过的博马舍喜剧。我想到那些自以为生来就是大人物的狂言,想到阿尔玛维瓦希望行驶苏珊娜初夜的占有权。我还想到阴险的敌方记者如何用图恩伯爵的姓名开玩笑,称他为“无为伯爵”(德语“图特”有“做”的意思)。我确实不是嫉妒他,他在小心翼翼地朝见国王,而我正在度假,正在想方设法地找乐子,我才是真正的无为伯爵。这时站台上来了一位政府官员,我认得他是医疗检查人员。他因为工作的原因,被取了个绰号叫“政府床伴”(从字面上解作“陪睡”)。他坚持认为,以自己的官员身份,理应享有半间头等包厢。我听到其中一个门卫问另一个说:“我们怎么安置这半个头等厢乘客?”这是怎样一种特权!我付的是一整个头等厢的钱,却没有得到一个完整的包厢,连洗手间都没有,夜里很不方便。我向门卫抱怨无果,于是恨恨地说,至少车厢地板上得有个洞,好让乘客解决个人需要吧。凌晨两点四十五分,我因为尿急,从下面这个梦中醒来:

    我梦见一群人,是学生集会,某位伯爵(图特还是塔弗)在演讲。当被要求说一些关于德国人的事情时,他傲慢地表示,德国人最喜欢的花是款冬。接着,他把一片撕破的叶子塞进扣眼里,准确地说是一枝皱巴巴的叶杆。我气得跳了起来,跳啊跳啊。[20]但我很惊讶自己会有这样的态度。接下来的梦境愈发朦胧不清:似乎在一个大礼堂里,入口处人群汹涌,让人想要逃。我独自走向一间气派的套间,像是部长的套间,房内的家具为棕紫色。最后,我来到长廊,那儿坐着一位管家,是个胖胖的老妇人。我尽量避免和她交谈,但她似乎认为我有权利通过这条长廊,因为她问我是否需要她挑灯引路。我好像是打了个手势,还是亲口告诉她,留在楼梯处就好。我自认为巧妙地躲开了追踪,来到一个楼梯的底部,又窄又陡的楼梯盘旋而上。我于是开始往上爬……

    还是模糊不清的景象:我第二个任务是逃出这座城,就像第一个任务是逃离那栋大楼一样。我坐上了一辆马车,告诉车夫带我到火车站。车夫抱怨我让他体力耗尽时,我说:“我不能带着你在铁路上赶火车。”但我们的马车好像真的已经在铁轨上赶了一阵子路了。火车站人满为患,我在考虑是去克雷姆斯还是兹奈姆。但我想,伯爵会在那儿,于是决定去格拉茨或者其他这类地方。现在我坐在火车上,火车看起来更像是电车。我发现自己的衣服扣眼上有个很奇怪的长编织物,上面是用高级材料做的紫褐色的紫罗兰,很引人注目。这时,这一场景中断了。

    我又来到了车站,但这一次,旁边站着一位老绅士。我正想着一个无法确认的计划,却发现计划已经悄然实施了。在这里,想和做是同一件事情。老绅士在装盲人,至少是独眼,而我在他跟前拿着一个男士玻璃尿壶(是我们在城里买的,或是带过来的)。可见,我成了护工。由于他是盲人,因此我得给他递尿壶。售票员要是看见我们站在这里,肯定不会注意到我们。这时,老人和尿壶都开始变形。接着我因尿急醒来。

    整个梦感觉像是幻境,将我带回到1848年大革命的日子。梦源自1898年的纪念会(大赦年)以及前往瓦豪的短途旅程。其间,我游访了爱玛斯多夫,即学生革命领袖菲塑夫的逃亡地,[21]梦中的好几个情景都与此相关。这些联想又带我回到英格兰哥哥的家。他总是喜欢用添尼森的诗《50年以前》开嫂子的玩笑,因此,孩子们常常纠正他是《15年以前》。这一幻象是因看见图特伯爵而起的,就好比意大利教堂的外观与其内部结构并无有机联系。但与大教堂外观不同的是,幻象杂乱无章,充满了空白和难以解释的部分,而且存在许多内部结构的突破口。梦的第一个部分由许多场景组成,下面我来详细分析。图特在梦中的傲慢态度来自我十五岁那年学校的一幕。我们曾密谋反对一位不受欢迎的愚昧教师,主谋是一位对英格兰亨利三世无比崇拜的同学。我被委以落实这次政变,而讨论多瑙河(德国,多瑙)对奥地利(瓦豪)重要性的那节课,便是这次公开反叛的良机。在我们的密谋者中,只有一位同学是贵族。由于他长得异常高,因此被叫作“长颈鹿”。每当那位严厉的德语老师对他训话时,他就会像梦中的伯爵那样站着。下面解释我最喜欢的花以及我插入扣眼中像某种花的东西(这让我想起我那天送给朋友的兰花和耶利哥玫瑰),特别让我想起了莎士比亚历史剧中的红白玫瑰之争,亨利三世也为这一回忆做了铺垫。现在,从玫瑰到红白康乃馨,已经离得不远了。(下面这两句德语和西班牙语诗,也融入在我的分析中:Rosen,Tulpen,Nelken,alle Blumen welken.[22]and Isabelita,no llores,que se marchitan las flores.[23]《费加罗》中的西班牙语台词)在维也纳,白色康乃馨是反犹太的象征,红色康乃馨则象征社会民主党。这个梦的背后,隐藏着我对乘坐列车在美丽的撒克逊旅行时,碰见反犹太挑衅的回忆。梦中第三个场景与第一个场景一样,都源自我早年的学生时代。当时,在德国学生俱乐部有一场辩论会,讨论哲学与普通科学间的联系。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青年,我满脑子唯物主义理论,誓死捍卫一种极端偏激的观点。因此,一位已展露领导组织能力的睿智学长(他被称作“万兽之王”)站了出来,教训了我们一通。他说自己年轻时养过猪,后来才迷途知返回到父母身边。我(像梦中那样)跳起来,粗鲁无礼地驳斥道,原来你是放猪的,难怪说话时这种腔调了。(在梦中,我惊讶于自己的德国民族情绪)周围一阵骚动,都劝我收回所说的话,但我坚持自己的立场。那位被我侮辱的学长非常理智,没有像众人说的那样,回击我的挑衅,而是就此罢休了。

    梦中其余情景的梦源隐匿得更深。伯爵蔑视地提及款冬,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我得进行一连串想象:款冬(德语Huflattich)————莴笋(德语Lattice)————嫉妒别人兜里食物的狗(德语Salathund)。这里出现了许多不雅绰号:长颈鹿(Gir-affe,德语中Affe的意思是猴子、猿猴),猪、母猪、狗。我还能推测出,“驴”是一位教授的绰号。下面,我进一步诠释款冬。我认为其内在含义是“蒲公英”(pisse-enIlt),但不确定是否正确。这个想法来自左拉的《萌芽》,书中写到孩子们可用款冬制成色拉。狗————法语为chien————听起来像是某种生理功能(大便,法语pisser指小便)。同样在这本叙述了未来的革命的书《萌芽》中,描写了一种关于产生气体排泄物————屁的特别比赛[24]。现在我们看到了有关三种生理状态的描写。这一串联想是如何引出“屁”已经非常清楚了:最初是花,而后到“伊莎贝拉”的西班牙诗歌————《斐迪南和伊莎贝拉》。顺便说说亨利三世,然后是英格兰战西班牙舰队那段历史:在西班牙舰队因遭遇暴风雨而溃败后,英国军队在一块纪念金章上刻着如下碑文:“Flavit et dissipati sunt,for the storm had scattered the Spanish fleet.(西班牙舰队在风雨中惨败,上帝让大风把他们吹走。)”[25]我曾这么打趣,如果能够成功对癔症病症以及其治疗方案做出详细分析,那么我就用这句话作为有关“治疗”那章的标题。

    鉴于梦的审查作用,我无法非常详细地分析梦中的第二个场景。我将自己设定为革命时代一位杰出的人物,与鹰(德语Adler)有一段冒险的经历。据说这位杰出人物还有大小便失禁或是其他失禁的毛病等。尽管这个故事的大部分内容是一位宫廷枢密官(德语Aula,宫廷、礼堂)告诉我的,但我认为还是不能通过审查作用。梦中那套房间源自一位高官的私人沙龙包厢,我曾有幸一睹。但包厢在梦中常指妇女。梦中的女管家形象喻指我的忘恩负义。我曾借居一位风趣的老妇人家,她热情好客,说了许多动人故事给我听,我却对其恩将仇报。灯喻指格里尔帕策所写的一段与此类似的有关希罗和黎安德的动人故事(《爱海翻腾》,由此联想到了风雨中的舰队)。

    我必须放弃对于梦中其余部分的分析,只挑选其中和童年经历有关的部分,这也是我选择这类梦例的原因。读者肯定认为,我不再详述是因为其中涉及有关性的材料,而且肯定不满意我的解释。许多事情对于自己而言并非秘密,但对别人提起时,则需要保密。在此,我们暂不探讨是什么原因让我不再解释剩余部分的梦,而要分析令我自己梦的真实含义被隐匿的内在审查动因是什么。关于这一点,我承认,通过分析可以看出,梦中的三个场景都表现得自大狂妄、荒诞不羁,也许这类情绪在我日常生活中隐匿已久,其中的一部分支流独自分离出来,在做梦前的那晚,令我情绪激昂,继而闯入梦中(感觉我是个狡猾的家伙)。

    狂妄自大的情绪确实存在于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例如,当一个人感觉自己特别富有时,便会引用有关格拉茨的那句谚语“格拉茨值几个钱”?如果读者还记得拉伯雷在《巨人传》中,对卡冈都亚和庞大固埃父子的无与伦比的描写,那么就能够理解我所说的第一个梦境中那些夸大的场面。但下面这些就源自两个我说过的幼时片段:我买了一个新的行李箱做旅行用,箱子是棕紫色的,这种颜色在梦中多次出现(紫色————用高档布料制成的棕紫色紫罗兰,常用于女孩饰品————部长包厢内的摆设之上)。我们都知道,孩子总是喜欢能够吸引其注意的新鲜事物。下面这段我的幼时经历是听家人说的,我对故事的回忆已经取代了故事本身。家人告诉我,我两岁的时候还常常尿床,每次被责骂时,我都安慰爸爸说,我一定给他在N镇(附近最大的镇)新买一个漂亮的红色床。因此,梦中插入了我们在市区买尿壶,或者说不得不买的情节,因为人必须信守承诺(另外,我们还应该注意到,男式尿壶和女式旅行箱之间的联系)。而一句承诺包含了孩子所有的自负情绪。小解有困难这一情节的含义已经在前面的梦中解释过了(参见第五章第一节中的梦例)。对神经患者的心理分析已经让我们知道,“尿床”与“雄心壮志”这一性格特征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

    我清楚记得,在我七八岁时家里发生的一件小事。一天晚上,我正准备上床睡觉,为了满足自己的小小愿望,竟然违反家中规定,跑进了爸爸妈妈的房间。当时爸爸妈妈都在房间里,我因不守规矩被训了一顿。爸爸骂道:“这个小孩真没用。”这句话一定是重重地打击了我的雄心壮志,因为这一幕后来一次又一次地在我梦中重现,还随我功成名就的梦境一起出现,像是在宣布:“你看,我终将是有用的。”正是这一幼时经历引发了最后的梦境,当然,为了报复,我们的角色在梦中置换了。梦中老人的原型显然就是我的父亲。老人失明是因为我父亲有一只青光眼。[26]他在我面前撒尿,就像我小时候在他面前撒尿一样。青光眼让我想起,父亲当年施手术时曾使用可卡因,而我似乎在实践我的诺言。我还很支持他,因为他盲了,我必须在他跟前给他递尿壶,这也喻指我为自己所具有的癔症理论知识感到自豪。[27]

    根据我的理论,童年的两次小便经历应该与我的雄心壮志有密切联系。但是它们在我前往奥塞湖的旅途中出现,很可能是因我的车厢包间里没有盥洗室,导致我无处解手这一偶然状况引发的。就像我每天早晨都被这种生理需要唤醒一样。我想,或许有人会认为这一感觉才是梦的真正刺激源,但我的观点恰恰相反。我认为,是梦念引起我小解的欲望。我其实很少在熟睡时受到任何生理需要的干扰,更别说在这种时候————凌晨2:45时醒来。我还能进一步说明,我在其他环境更为舒适的旅行中,很早醒来时,也从未有过尿急的感觉。不管怎样,暂时搁置这一问题也是无伤大雅的。

    另外,析梦的经验使我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即便对于刺激源以及梦中愿望都清晰明了、看似轻易便可完全解释的梦,也能够通过其思想链追溯至儿时。因此,我不得不追问自己,这个特征是否可以进一步成为梦的先决条件。如果这一说法成立,那么就能得出如下结论:即梦的显意都与最近的经验有关,而隐意则与早年的经历有关。事实上,我在通过对癔症的分析研究发现,这些儿时的经历仍然未加改变地保存至今。但这一理论难以证实,在下文中(第七章),我将从其他角度探讨幼时经历在梦的形成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

    对于上文所述梦中记忆的三个特性,其中“梦偏好于不重要的琐事”这一特性已得到了完美的解释,即源自梦之伪装。但我们成功总结出的另外两个特性————对最近经历以及儿时经历的偏好,却难以追踪其诱因。让我们谨记这两个有待解释(评价)的特性,其必然能在其他地方得到合适的答案,比如通过对睡眠状态的心理学探讨,或通过对心理机能的结构分析。当然,只有等到我们明白,析梦就像通过监视孔窥探内在心理机能后,才能进行。

    但我们从梦的最后几个分析中还发现,梦“往往”有不止一个含义,如上述梦例所示,梦不仅仅包含几个愿望的满足,而且在其某个含义或愿望中,还隐匿着其他含义和愿望,彼此交错重叠,一层层追踪,直到最后追溯至最遥远的幼儿期。在此,我们不禁要再次提出,第一句中的“往往”是否换成“总是”更妥当。[28]

    三、梦的生理刺激源

    如果要令一位有学识的门外汉对梦产生兴趣,并以此为目的,问他什么是梦的刺激源,我们通常会发现,在梦的一系列问题上,他至少对梦源是信心满满的。他立即会想到,梦来源于消化障碍(常言道“梦来自肠胃”),来源于某个偶然的睡姿,或是睡眠时,外界偶然发生的一些琐事。但他似乎从未想过,即便把这些因素统统考虑在内,梦还有未能解释的部分。

    本书开篇详尽讨论了学术派论著对于生理刺激源对梦的形成的作用的不同观点,因此,现在只回顾一下这方面的研究成果。我们已经知道,生理刺激源可清楚地分为三类:由外界客观体所引起的客观感觉刺激;由感官引起的仅有主观感受的内在刺激;产生于身体内部的生理刺激。我们还发现,研究梦的学者们都趋向于认为,心理刺激源与生理刺激源要么共同出现,要么二者都未出现。我们在分析了有关生理刺激源方面的理论后发现,感官的客观刺激(睡眠时偶发事件的刺激,或者与梦中影像和意念存在睡眠联系的生理刺激)的重要性,已通过实验得到证实。而主观感官刺激所起的作用,可由入睡前再现的意象得到证明。最后,虽然被广泛接受的“梦中出现的意象和观念,与生理刺激间的联系”理论未被进一步论证,但通过我们的消化、排泄和性器官的兴奋状态对梦所产生的影响来看,这一理论从各方面得到了有力的证明。

    可见,“神经刺激”和“躯体刺激”是梦的生理来源,而且许多学者认为,这是梦的唯一来源。

    但也有不少人对此表示质疑,并非质疑其“正确性”,而是质疑其“适用性”。

    无论这一理论的支持者有多么信赖其事实依据————尤其对于轻易便可认知的偶发事件刺激和外在神经刺激,但他们最终都得承认,梦的丰富内容不可能仅仅来源于外界神经刺激。关于这一问题,玛丽·维顿·卡尔金斯小姐对其本人以及另一个人的梦进行了为期6个月的研究。她发现,两人分别只有13.2%和6.7%的梦元素源自外界感官刺激。而在所有的梦例中,只有两个梦例源自机体官能刺激。这一数据说明,我们自身的粗略估计确实值得怀疑。

    部分学者在对“神经刺激之梦”进行了详尽的观察研究后,将其与其他成因的梦区分开来。例如,斯皮塔将梦划分为“神经刺激之梦”与“联想之梦”。但很显然,这一分类未尽如人意,除非他能够指出,生理刺激源与其联想内容间的联系。

    除了第一种反对意见,即认为外界刺激源作为梦源并不常见以外,另二种反对意见认为,这类梦源并不足以用来析梦。这一理论的支持者有两点难以解释:首先,他们无法解释,为何在梦中,外界刺激源的真实本质无法被识别,而是不断被误以为其他事物;其次,为何心灵对这一被误解的刺激源的感知如此变化莫测。我们在前文中说过,斯顿培尔对于这类问题的答案是,由于入睡后的心灵已脱离外界的束缚,因而无法对客观感官刺激做出准确的解释,而是被迫在来自各方不确定刺激的基础上建立错觉。用他自己的话说(见《梦的性质和来源》第108页),“熟睡时,当外在或内在神经刺激、复杂的情绪,或任意一种心理过程由心中油然升起,并保存于心底时,这一心理过程便会唤起心中源自日常生活体验(早期的感知,无论是纯天然的感知,抑或具有一定心理价值的体验)的感性影像。在这或多或少的影像中,源自神经刺激的那部分影像,获得了心理价值。关于这一点,人们通常认为,类似我们平常所说的觉醒过程,睡眠中的心灵对神经刺激影像进行了诠释。这一诠释便导致了所谓神经刺激之梦的出现。也就是说,梦的组成取决于神经刺激所产生的心理效应在精神生活中,是否与再现法则相一致”。

    在一众重要观点中,冯特的理论与此最为一致。他认为,梦中的意念大都来自感官刺激,特别是普通感官刺激。因此,大多数幻觉都来源于生理刺激,只有很小一部分的单纯记忆能够上升成为幻觉。根据这一理论,斯顿培尔用了一个绝妙的比喻来阐述梦的内容与刺激源之间的联系:“就像一个不懂音乐的人,十指在琴键上按。”这个比喻恰如其分地表述了“梦并非一种源于心理动因的心理现象,而是生理刺激的结果。由于其机能组织受刺激源的影响,因而不具备其他表现方式,只能表现为心理症状”。梅纳特对妄想症的解释与此类似,他也有一个著名的比喻:“在同一个钟的表平面上,数字看起来像是特别突出。”

    虽然梦的生理刺激源理论已被广泛地接受,看起来也十分吸引人,但要分析其不足并也非难事。梦的每一个生理刺激都将令睡眠的心理机能通过形成错觉,对其进行诠释,因此可以产生无数这样的解释。也就是说,刺激源在梦内容中可以表现为大量不同的概念。[29]但斯顿培尔和冯特的理论未能指出任何一种可支配“外部刺激”与“被选以诠释这一刺激的梦境”两者间关系的动因。因此,也无法解释,这些刺激“在其进行创造性活动的过程中,通常会做出的特别的选择”。(参见立普斯,《灵魂生活的基本事实》,第170页)还有一种反对意见针对这一理论的基本假设,即假设大脑在入睡后,无法认知客观感官刺激的真实本质。老生理学家布达赫告诉我们,大脑在入睡后,也能对其接收的感官影像做出准确的解释,并对此解释做出相一致的回应。他指出,这是因为,熟睡后的大脑不会忽略对梦者非常重要的那部分感官影像(就像哺乳的保姆和小孩的梦例)。相比起一些毫无意义的听觉印象,梦者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更容易惊醒。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大脑能够区分各种感官,尤其在熟睡时。布达赫经研究做出推断:我们应该假定,大脑在熟睡状态下并非无法对感官刺激进行诠释,而是对此不够感兴趣而已。布达赫于1830年提出这一观点,其原封不动地再次出现于立普斯的论著中(1883年),被用来抨击生理刺激理论。在上述种种争辩中,大脑就像下面这则趣闻中那位睡着的人:有人问他:“你睡着了吗?”他说:“没有。”那人又问:“那你借我十个伏罗林吧。”他便推脱:“我睡着了。”

    我们还可以通过其他途径,进一步证明生理刺激理论的不适用性。观察显示,即便外界刺激在我们刚开始做梦时就出现,也并非一定迫使我们做梦。对于睡眠过程中的触觉刺激或是压迫性刺激,我们可随意做出不同的回应,也可以忽略不理,只在醒来时才发现,一只腿伸到被子外了,或是头枕在一只手臂上了。病理学确实给我提供了大量例子,说明各种有力的感官刺激和动作刺激,在我们睡眠的过程中并没有对梦产生作用。在睡眠中,我们依然具有感知力,可以感受到不断入侵的痛苦刺激,但我们不会将这些痛苦编织成梦境。另外,我们可能会通过“醒来”回应刺激,以此躲避其入侵。最后,还有一种刺激————神经刺激,可令我们入梦。但除了成梦这一对刺激源的反应外,其他可能的反应也常常发生。而且,如果生理刺激没有做梦的诱因,也不会成梦。

    许多学者都非常重视梦源于生理刺激这一解释存在的缺陷,并致力于更精准地确定,由生理刺激引起的五彩之梦背后的心理意识活动本质。这类学者包括施尔纳及其追随者哲学家沃尔科特,他们把梦的本质纳入心理学范畴,将梦视为一种心理意识活动。施尔纳不仅富有诗意地生动描绘,展露于梦形成过程中的各种心理特征,他还认为,自己已经总结出了大脑应对刺激的法则。施尔纳认为,梦在幻想中自由飞翔,挣脱了白天的束缚,努力再现刺激源器官的本质。他因此创作了一本解梦之书,指导人们利用书中的方法,根据梦象推测身体的感知、器官所处的环境以及刺激的状态。“在梦境中,猫的影像象征极坏的脾气;浅白色、表面光滑的面包象征裸体;人的身体象征一幢房子;身体的不同器官则象征房子的各个部分。在牙痛的梦中,拱形门廊象征口腔,旋转而下的楼梯象征从咽喉到食道;在头痛的梦中,爬满恶心蜘蛛的天花板象征头顶。”“梦中许多不同的象征物代表了相同的器官:正常呼吸的肺部,其象征物是火焰烧得呼呼响的炉火;心脏的象征物是空盒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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