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禅外阅世最新章节!

防它停食似的。

    我在庭中散步了好久,回到堂前,看见狗正在吃最后的一撮。我站在阶沿石上看它吃。我觉得眼梢头有一件小的东西正在移动。俯身一看,离开狗头一二尺处,有一群蚂蚁,正在扛抬狗所遗落的镬焦。许多蚂蚁围绕在一块镬焦的四周,扛了它向西行,好像一朵会走的黑瓣白心的菊花。它们的后面,有几个空手的蚂蚁跑着,好像是护卫,它们的前面有无数空手的蚂蚁引导着,好像是先锋。这列队约有二丈多长,从狗头旁边直达阶沿石缝的洞口————它们的家里。我蹲在阶沿上,目送这朵会走的菊花。一面呼唤正在浇花的宝官,叫她来共赏。她放下了浇花壶,走来蹲在水门汀上,比我更热心地观赏起来,我叫她留心管着那只狗,防恐它再吃得不够,走过来舔食了这朵菊花。她等狗吃完,把它驱逐出门,就安心地来看蚂蚁的清晨的工作了。

    这块镬焦很大,作椭圆形,看来是由三四粒饭合成的。它们扛了一会,停下来,好像休息一下,然后扛了再走。扛手也时有变换。我看见一个蚂蚁从众扛手中脱身而出,径向前去。我怪他卸责,目送它走。看见另一个蚂蚁从对方走来。它们二人在交臂时急急地亲了一个吻,然后各自前去。后者跑到菊花旁边,就挤进去,参加扛抬的工作,好像是前者请来的替工。我又看见一个蚂蚁贴身在一个扛手的背后,好像在咬它。过了一会,那被咬者退了出来,自向前跑;那咬者便挤进去代它扛抬了。我看了这些小动物的生活,不禁摇头太息,心中起了浓烈的感兴。我忘却了一切,埋头于蚂蚁的观察中。我自己仿佛已经化了一个蚂蚁,也在参加这扛抬粮食的工作了。我一望它们的前途,着实地担心起来。为的是离开它们一二尺的前方,有两根晒衣竹竿横卧在水门汀上,阻住它们的去路。先锋的蚂蚁空着手爬过,已觉周折,这笨重的粮食如何扛过这两重畸形的山呢?忽然觉悟了我自己是人,何不用人力去助它们一下呢?我就叫宝官把竹竿拿开。并且嘱咐她轻轻地,不要惊动了蚂蚁。她拿开了第二根时,菊花已经移行到第一根旁边而且已在努力上山了。我便叫她住手,且来观看。这真是畸形的山,山脚凹进,山腰凸出。扛抬粮食上山,非常吃力!后面的扛手站住不动,前面的扛手把后脚爬上山腰,然后死命地把粮食抬起来,使它架空。于是山腰的人死命地拖,地上的人死命地送。结果连物带人拖上山去。我和宝官一直叫着“杭育,杭育,”帮它们着力;到这时候不期地同喊一声“好啊!”各抽一口大气。

    下山的时候,又是一番挣扎,但比上山容易得多。前面的扛手先把身体挂了下来,后面的扛手自然被粮食的重量拖下,跌到地上。另有两人扛了一粒小饭粒从后面跟来。刚爬上山,又跌了下去。来了一个帮手,三人抬过山头。前面的菊花形的大群已去得很远了。

    菊花形的大群走了一大程平地,前面又遇到了障碍。这是一个不可超越的峭壁,而且壁的四周都是水,深可没顶。宝官抱歉地自责起来:“唉!我怎么把这把浇花壶放在它们的运粮大道上!不幸而这又是漏的!”继而认真地担忧了:“它们迷了路怎么办呢?”继而狂喜地提议:“赶快把壶拿开,给它们架一爿桥吧。”她正在寻找桥梁的木材,那三个扛抬的一组早已追过大群,先到水边,绕着水走去了。不久大群也到水边,跟了它们绕行,我唤回了宝官,依旧用眼睛帮它们扛抬。我们计算绕水所多走的路程,约有三尺光景!而且海岸线曲折多端,转弯抹角,非常吃力,这点辛劳明明是宝官无心地赠给它们的!我们所惊奇者:蚂蚁似乎个个带着指南针。任凭转几个弯,任凭横走,逆行,他们决不失向。迤逦盘旋了好久,终于绕到了水的对岸。现在离它们的家只有四五尺,而且都是平地了。我的心便从蚂蚁的世界中醒回来。我站起身来,挺一挺腰。我想等它们扛进洞时,再蹲下去看。暂时站在阶沿石上同宝官谈些话。

    “这也是一种生物,它们也要活。人类的生活实在不及……”我正想说下去,外面走进我们店里的染匠司务来。他提着早餐的饭篮,要送进灶间去。当他通过我们的前面时,他正在和宝官说什么话。我和宝官听他说话,暂时忘记了蚂蚁的事。等到我注意到的时候。他的左脚正落在这大群蚂蚁的上面,好像飞来峰一般。我急忙捉住他的臂,提他的身体,连喊“踏不得!踏不得!”他吓得不知所以,像化石一般,顶着脚尖,一动也不动。我用力搬开他的腿。看见他的脚踵底下,一朵白心黑瓣的菊花无恙地在那里移行。宝官用手拍拍自己的心,说道“还好还好,险险乎!”染匠司务俯下去看了一看,起来也用手拍拍自己的心,说道“还好还好,险险乎!”他放下了饭篮,和我们一同观赏了一会,赞叹了一会。当他提了饭篮走进屋里去的时候,又说一声“还好还好,险险乎!”

    我对宝官说:“这染匠司务不是戒杀者,他欢喜吃肉,而且会杀鸡。但我看他对于这大群蚂蚁的‘险险乎’,真心地着急,对于它们的‘还好还好’,真心地庆幸。这是人性中最可贵的‘同情’的发现。人要杀蚂蚁,既不犯法,又不费力,更无人来替它们报仇。然而看了它们的求生的天性,奋斗团结的精神,和努力,挣扎的苦心,谁能不起同情之心,而对于眼前的小动物加以爱护呢?我们并不要禁杀蚂蚁,我们并不想繁殖蚂蚁的种族。但是,倘有看了上述的状态,而能无端地故意地歼灭它们的人,其人定是丧心病狂之流,失却了人性的东西。我们所惜的并非蚂蚁的生命,而是人类的同情心。”宝官也举出一个实例来。说她记得幼时有一天,也看见过今日般的状态。大家正在观赏的时候,有某恶童持热水壶来,冲将下去。大家被他吓走,没有人敢回顾。我听了毛发悚然。推想这是水灾而兼炮烙,又好比油锅地狱!推想这孩子倘做了支配者,其杀人亦复如是!古来桀纣之类的暴徒,大约是由这种恶童变成的吧!

    扛抬粮食的蚂蚁经过了长途的跋涉,出了染匠司务脚底的险,现在居然达到了家门口。我们又蹲下去看。然而如何搬进家里,我又替它们担起心来。因为它们的门洞开在两块阶沿石缝的上端,离平地约有半尺之高。从水门汀上扛抬到门口,全是断崖削壁!以前的先锋,现在大部分集中在门口,等候粮食从削壁上搬运上来。其一部分参加搬运之役。挤不进去的,附在别人后面,好像是在拉别人的身体,间接拉上粮食来。大块而沉重的粮食时时摇动,似欲翻落。我们为它们捏两把汗。将近门口,忽然一个失手,竟带了许多扛抬者,砰然下坠。我们同情之余,几欲伸手代为拾起,甚至欲到灶间里去抓一把饭粒来塞进洞门里。但是我们没有实行。因为教它们依赖,出于姑息,当它们豢物,近于侮辱。蚂蚁知道了,定要拒绝我们。你看,它们重整旗鼓,再告奋勇。不久,居然把这件重大的粮食扛上削壁,搬进洞门里了。

    朝阳已经照到芭蕉树上。时钟打九下。正是我们开始工作的时光了。宝官自去读书,我也带了这些感兴,走进我的书室去。

    注释:

    ①饿杀快,江南一带方言,意即快饿死。

    放生

    一个温和晴爽的星期六下午,我与一青年君及两小孩四人从里湖雇一叶西湖船,将穿过西湖,到对岸的白云庵去求签,为的是我的二姐为她的儿子择配,已把媒人拿来的八字打听得满意,最后要请白云庵里的月下老人代为决定,特写信来嘱我去求签。这一天下午风和日暖,景色宜人,加之是星期六,人意格外安闲;况且为了喜事而去,倍觉欢欣。这真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三难合并,人生中是难得几度的!

    我们一路谈笑,唱歌,吃花生米,弄桨,不觉船已摇到湖的中心。但见一条狭狭的黑带远远地围绕着我们,此外上下四方都是碧蓝的天,和映着碧天的水。古人诗云:“春水船如天上坐”。我觉得我们在形式上“如天上坐”,在感觉上又像进了另一世界。因为这里除了我们四人和舟子一人外,周围都是单纯的自然,不闻人声,不见人影。仅由我们五人构成一个单纯而和平、寂寥而清闲的小世界。这景象忽然引起我一种没来由的恐怖:我假想现在天上忽起狂风,水中忽涌巨浪,我们这小世界将被这大自然的暴力所吞灭。又假想我们的舟子是《水浒传》里的三阮之流,忽然放下桨,从船底抽出一把大刀来,把我们四人一一砍下水里去,让他一人独占了这世界。但我立刻感觉这种假想的没来由。天这样晴明,水这样平静,我们的舟子这样和善,况且白云庵的粉墙已像一张卡片大小地映入我们的望中了。我就停止妄想,和同坐的青年闲谈远景的看法,云的曲线的画法。坐在对方的两小孩也回转头去观察那些自然,各述自己所见的画意。

    忽然,我们船旁的水里轰然一响,一件很大的东西从上而下,落入坐在我旁边的青年的怀里,而且在他怀里任情跳跃,忽而捶他的胸,忽而批他的颊,一息不停,使人一时不能辨别这是什么东西。在这一刹那间,我们四人大家停止了意识,入了不知所云的三昧境,因为那东西突如其来,大家全无预防,况且为从来所未有的经验,所以四人大家发呆了。这青年瞠目垂手而坐,不说不动,一任那大东西在他怀中大肆活动。他并不素抱不抵抗主义。今所以不动者,大概一则为了在这和平的环境中万万想不到需要抵抗;二则为了未知来者是谁及应否抵抗,所以暂时不动。我坐在他的身旁,最初疑心他发羊痫风,忽然一人打起拳来;后来才知道有物在那里打他,但也不知为何物,一时无法营救。对方二小孩听得暴动的声音,始从自然美欣赏中转过头来,也惊惶得说不出话。这奇怪的沉默持续了约三四秒钟,始被船尾上的舟子来打破,他喊道:

    “捉牢,捉牢!放到后艄里来!”

    这时候我们都已认明这闯入者是一条大鱼。自头至尾约有二尺多长。它若非有意来搭我们的船,大约是在湖底里躲得沉闷,也学一学跳高,不意跳入我们的船里的青年的怀中了。这青年认明是鱼之后,就本能地听从舟子的话,伸手捉牢它。但鱼身很大又很滑,再三擒拿,方始捉牢。滴滴的鱼血染遍了青年的两手和衣服,又溅到我的衣裾上。这青年尚未决定处置这俘虏的方法,两小孩看到血滴,一齐对他请愿:

    “放生!放生!”

    同时舟子停了桨,靠近他背后来,连叫:

    “放到后艄里来!放到后艄里来!”

    我听舟子的叫声,非常切实,似觉其口上带着些涎沫的。他虽然靠近这青年,而又叫得这般切实,但其声音在这青年的听觉上似乎不及两小孩的请愿声的响亮,他两手一伸,把这条大鱼连血抛在西湖里了。它临去又作一小跳跃,尾巴露出水来向两小孩这方面一挥,就不知去向了。船舱里的四人大家欢喜地连叫:“好啊!放生!”船艄里的舟子隔了数秒钟的沉默,才回到他的座位里重新打桨,也欢喜地叫:“好啊!放生!”然而不再连叫。我在舟子的数秒钟的沉默中感到种种的不快。又在他的不再连叫之后觉得一种不自然的空气涨塞了我们的一叶扁舟。水天虽然这般空阔,似乎与我们的扁舟隔着玻璃,不能调剂其沉闷。是非之念充满了我的脑中。我不知道这样的鱼的所有权应该是属谁的。但想像这鱼倘然迟跳了数秒钟,跳进船艄里去,一定依照舟子的意见而被处置,今晚必为盘中之肴无疑。为鱼的生命着想,它这一跳是不幸中之幸。但为舟子着想,却是幸中之不幸。这鱼的价值可达一元左右,抵得两三次从里湖划到白云庵的劳力的代价。这不劳而获的幸运得而复失,在我们的舟子是难免一会儿懊恼的。于是我设法安慰他:“这是跳龙门的鲤鱼,鲤鱼跳进你的船里,你————(我看看他,又改了口)你的儿子好做官了。”他立刻欢喜了,喀喀地笑着回答我说:“放生有福,先生们都发财!”接着又说:“我的儿子今年十八岁,在××衙门里当公差,××老爷很欢喜他呢。”“那么将来一定可以做官!那时你把这船丢了,去做老太爷!”船舱里和船艄里的人大家笑了。刚才涨塞在船里的沉闷的空气,都被笑声驱散了。船头在白云庵靠岸的时候,大家已把放生的事忘却。最后一小孩跨上了岸,回头对舟子喊道:“老太爷再会!”岸上的人和船里的人又都笑起来。我们一直笑到了月下老人的祠堂里。

    我们在月下老人的签筒里摸了一张“何如?子曰,可也。”的签,搭公共汽车回寓,天已经黑了。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