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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禅外阅世最新章节!

    二重生活

    西洋文化用了不可抵抗的势力而侵入中国来。同时中国文化也用了顽强的势力而保住它的传统。于是中国人的思想上,生活上,处处出现新旧文化同时并存的状态。这叫做二重生活。譬如:这里在组织小家庭,那里在励行九世同居。这里在登离婚广告,那里在建贞节牌坊。甚至两种状态出现在一份人家里,或者一个人身上,造成了种种的烦闷与苦痛。

    大家只知道把年来民生的不安,归罪于天灾人祸,内乱外患等种种大原因上。殊不知除此以外,还有一种最切身地使民生不安的原因,便是这二重生活。它能使一般民众左顾右虑,东张西望,茫然莫知所适从,始终彷徨在生活的歧途上。它能使各种言行得到成立的根据,各种罪恶找得到辩护的理由,以致是非颠倒,黑白混淆。为了生活的方针而满腹踌躇,煞费苦心;终于陷入盲从,遭逢失败的,在近来中国的民间不知有几千万人呢!不说别的,但看二重生活上最小的一件事————阴历阳历的并存,已足够使人麻烦杀了!

    “诚于中,必形于外”,岂独个人如此?社会也是这样的。度着二重生活的我国的民间社会里,处处显露着时代错误的不调和状态,形成了一个奇妙的漫画世界。漫画在最近的我国相当地流行,二重生活正是其主因。试闲步市街中,静观其现状,必可发现种种二重生活的不调和状态,可笑或可惊。流线型的汽车旁边有时抬过一顶官轿。电车前面有时掮过两扇“肃静”“回避”的行牌。水门汀的人行道上走着一双钉鞋,霓虹灯的邻近挂着六只红纱灯。铁路旁边并列着一爿石造的环洞桥。两座高层建筑的中间夹着一所古庙。……走进屋内:有时你会看见洋房的drawingroom〔客厅〕里,挂着“天官赐福”,供着香炉蜡台和两串纸做的金元宝。抽水马桶间的对门,贴着“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的黄纸条。若是冬天,你会看见头戴大礼帽而坐在宁式眠床上的人;脚踏铜火炉而手捧水烟筒的人。若是喜庆日子,你会看见古代的新娘与现代的新郎,和穿洋装行跪拜礼的人;若是为了病人,你还可看见西医和道士一同走进这份人家呢。……

    但这也不是我们中国特有的状态。日本也是如此。在形式上,也可说在美术上,日本是东洋风最盛的国家。东方古代生活的种种样式,例如席地而坐,木屐而行,以及男女服装,礼貌等,在中国早已废弃,在日本至今还奉行着。当明治维新,西方文化传入日本的时候,他们社会里的二重生活状态,恐怕比我们现在的更加可笑又可惊呢。著名的浮世绘大家芳年的作品,就有讥讽当时的不调和状态的绘画。他画明治初年的国会议员,身穿“羽织”(haori,日本的外套),腰束围裙(hakama),而头戴西洋的大礼帽,脚登西洋的皮鞋,成个滑稽的样子。近代日本的美术论者,也有诅咒东京的二重生活的。例如:穿了木屐乘电车,古装新娘与燕尾服新郎,洋风大建筑与日本风古屋,鸟居(torii,木造的牌坊)并列,穿洋装的人相见时跪下来行日本礼……他们说这东西洋风的并存,使街景不调和,使环境丑恶化,是“非美术的”。他们努力要求改进,要求调和,要求市街的美术化。住在现在中国社会里的美术家,美术爱好者,和关心“市容”者,对于他们这种诅咒与要求,大约都有同感吧?

    这种诅咒与要求固有正常的理由,但那种不调和相也是必然的产物。西洋文化用了不可抵抗的势而冲进东洋来,不接受是不可能的。

    然而谁能一扫东洋旧习,使它立刻全部西洋化呢?推美术家的心,似乎希望立刻全部西洋化,使人立在东京或上海的街上,感觉得如同立在巴黎或伦敦的街上一样。否则,索性全部东洋风,使人住在现代社会里,感觉得如同住在古代社会里一样。然而两者都是不可能的。回复古代当然做不到;全部西洋化“谈何容易”?即使“容易”,(注:忆某古人说,此容易二字不相连,乃何容二字相连,今强用之。)我们的鼻头天生成不高,眼睛天生成不蓝,皮肤天生成不白,这西洋化也是不彻底的,那么生在现代中国的我们,对于这事应取甚样的态度呢?我们将始终度送这种可笑的不调和的二重生活吗?

    不,我们的前途,自有新的道路正待开辟。这是东西洋文化的“化合”路,也可说是世界文化的“大同”路。物质文明发迹于西洋,但不是西洋所专有的,应是现世一切民族所不得不接受的“时代”的赠物了。现今我国所有各种物质文明的建设,大半是硬子子①地从西洋搬运进来的,生吞活剥地插在本国土内。一切可笑的,不调和的二重生活,即由此产生。换言之,目前我们的生活中,东西洋文化“混合”着,所以有二重。须得教他们“化合”起来,产生第三种新生活,然后方可免除上述的种种丑恶与苦痛。进言之,西洋不永远是先进民族。今后的世界,定将互相影响,互相移化,渐渐趋于“大同”之路。

    我们对于各种旧习应该不惜放弃,对于各种新潮应该不怕接受。只要以“合理”为本,努力创造新的生活,便合于世界大同之旨了。听说日本人曾有废除其原有的文字而改用罗马字横排的提议。又有废除美术学校里的“日本画系”与“西洋画系”的分立而仅设一“绘画系”的企图。然而还没有成功。记得中国也曾有少数人试用横写的、注音字母拼成的国音,然而没有人顾问。这当然不是容易办到的事。但我却在这里愚痴地梦想:置军备,事战争,无非为了谋人类生活的幸福。诚能教世界各国大家把军备和战争所用的经费如数省下来,移作未来的“大同世界”的建设费,这一定不难实现,全人类的生活一定幸福得多!世间的美术家一定欢庆尤深!可惜这只是我的梦想。

    注释:

    ①硬子子,方言,意即生硬。

    无常之恸

    无常之恸,大概是宗教启信的出发点吧。一切慷慨的,忍苦的,慈悲的,舍身的,宗教的行为,皆建筑在这一点心上。故佛教的要旨,被包括在这个十六字偈内:“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这里下二句是佛教所特有的人生观与宇宙观,不足为一般人道;上两句却是可使谁都承认的一般公理,就是宗教启信的出发点的“无常之恸”。这种感情特强起来,会把人拉进宗教信仰中。但与宗教无缘的人,即使反宗教的人,其感情中也常有这种分子在那里活动着,不过强弱不同耳。

    在醉心名利的人,如多数的官僚,商人,大概这点感情最弱。他们仿佛被荣誉及黄金蒙住了眼,急急忙忙地拉到鬼国里,在途中毫无认识自身的能力与余暇了。反之,在文艺者,尤其是诗人,尤其是中国的诗人,更尤其是中国古代的诗人,大概这点感情最强,引起他们这种感情的,大概是最能暗示生灭相的自然状态,例如春花,秋月,以及衰荣的种种变化。他们见了这些小小的变化,便会想起自然的意图,宇宙的秘密,以及人生的根蒂,因而兴起无常之恸。在他们的读者————至少在我一个读者————往往觉到这些部分最可感动,最易共鸣。因为在人生的一切叹愿————如惜别,伤逝,失恋,轗轲等————中,没有比无常更普遍地为人人所共感的了。

    《法华经》偈云:“诸法从本来,常示寂灭相。春至百花开,黄莺啼柳上。”这几句包括了一切诗人的无常之叹的动机。原来春花是最雄辩地表出无常相的东西。看花而感到绝对的喜悦的,只有醉生梦死之徒,感觉迟钝的痴人,不然,佯狂的乐天家。凡富有人性而认真的人,谁能对于这些昙花感到真心的满足?谁能不在这些泡影里照见自身的姿态呢?古诗十九首中有云:“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大概是借花叹惜人生无常之滥觞。后人续弹此调者甚多。最普通传诵的,如: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李锜妾)

    “今年花似去年好,去年人到今年老。始知人老不如花,可惜落花君莫扫!(下略)”(岑参)

    “一月主人笑几回?相逢相值且衔杯!眼看春色如流水,今日残花昨日开!”(崔惠童)

    “梁园日暮乱飞鸦,极目萧条三两家。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岑参)

    “越王宫里似花人,越水溪头采白蘋。白蘋未尽人先尽,谁见江南春复春?”(阙名)

    慨惜花的易谢,妒羡花的再生,大概是此类诗中最普通的两种情怀。像“春风欲劝座中人,一片落红当眼堕。”“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便是用一两句话明快地道破这种情怀的好例。

    最明显地表示春色,最力强地牵惹人心的杨柳,自来为引人感伤的名物。桓温的话是一个很好的例证:“昔年移植,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在纸上读了这几句文句,已觉恻然于怀;何况亲眼看见其依依与凄怆的光景呢?唐人诗中,借杨柳或类似的树木为兴感之由,而慨叹人事无常的,不乏其例,亦不乏动人之力。像:

    “江风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韦庄)

    炀帝行官汴水滨,数株残柳不胜春。晚来风起花如雪,飞入宫墙不见人。”(刘禹锡)

    “梁苑隋堤事已空,万条犹舞旧春风。那堪更想千年后,谁见杨华入汉宫?”(韩琮)

    “入郭登桥出郭船,红楼日日柳年年。君王忍把平陈业,只换雷塘数亩田?”(罗隐,《炀帝陵》)

    “三十年前此院游,木兰花发院新修。如今再到经行处,树老无花僧白头。”(王播)

    “汾阳旧宅今为寺,犹有当时歌舞楼。四十年来车马散,古槐深巷暮蝉愁。”(张籍)

    “门前不改旧山河,破虏曾经马伏波。今日独经歌舞地,古槐疏冷夕阳多。”(赵嘏)

    凡自然美皆能牵引有心人的感伤,不独花柳而已。花柳以外,最富于此种牵引力的,我想是月。因月兴感的好诗之多,不胜屈指。把记得起的几首写在这里: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刘禹锡,《石头城》)

    “革遮回磴绝鸣銮,云树深深碧殿寒。明月自来还自去,更无人倚玉栏杆。”(崔鲁,《华清官》)

    “旧苑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只今唯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李白,《苏台》)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杜牧之,《中秋》)

    “独上江楼思悄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玩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赵嘏,《江楼书怀》)

    由花柳兴感的,有以花柳自况之心,此心常转变为对花柳的怜惜与同情。由月兴感的,则完全出于妒羡之心,为了它终古如斯地高悬碧空,而用冷眼对下界的衰荣生灭作壁上观。但月的感人之力,一半也是夜的环境所助成的。夜的黑暗能把外物的诱惑遮住,使人专心于内省,耽于内省的人,往往慨念无常,心生悲感。更怎禁一个神秘幽玄的月亮的挑拨呢?故月明人静之夜,只要是敏感者,即使其生活毫无忧患而十分幸福,也会兴起惆怅。正如唐人诗所云:“小院无人夜,烟斜月转明。清宵易惆怅,不必有离情。”

    与万古常新的不朽的日月相比较,下界一切生灭,在敏感者的眼中都是可悲哀的状态。何况日月也不见得是不朽的东西呢?人类的理想中,不幸而有了“永远”这个幻象,因此在人生中平添了无穷的感慨。所谓“往事不堪回首”的一种情怀,在诗人————尤其是中国古代诗人————的笔上随时随处地流露着。有人反对这种态度,说是逃避现实,是无病呻吟,是老生常谈。不错,有不少的旧诗作者,曾经逃避现实而躲入过去的憧憬中或酒天地中;有不少的皮毛诗人曾经学了几句老生常谈而无病呻吟。然而真从无常之恸中发出来的感怀的佳作,其艺术的价值永远不朽————除非人生是永远朽的。会朽的人,对于眼前的衰荣兴废岂能漠然无所感动?“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这一点小暂的衰歇之象,已足使履霜坚冰的敏感者兴起无穷之慨;已足使顿悟的智慧者痛悟无常呢!这里我又想起的有四首好诗:

    “寥落故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越王勾践破吴归,战士还家尽锦衣。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唯有鹧鸪飞。”

    “伤心欲问南朝事,唯见江流去不回。日暮东风春草绿,鹧鸪飞上越王台。”

    这些都是极通常的诗,我幼时曾经无心地在私塾学童的无心的口上听熟过。现在它们却用了一种新的力而再现于我的心头。人们常说平凡中寓有至理。我现在觉得常见的诗中含有好诗。

    其实“人生无常”,本身是一个平凡的至理。“回黄转绿世间多,后来新妇变为婆。”这些回转与变化,因为太多了,故看作当然时便当然而不足怪。但看作惊奇时,又无一不可惊奇。关于“人生无常”的话,我们在古人的书中常常读到,在今人的口上又常常听到。倘然你无心地读,无心地听,这些话都是陈腐不堪的老生常谈。但倘然你有心地读,有心地听,它们就没有一字不深深地刺入你的心中。古诗中有着许多痛快地咏叹“人生无常”的话;古诗十九首中就有了不少: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圣贤莫能度。”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人生非金石,焉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

    此外我能想起也很多: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魏武帝)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盛时不可再,百年忽我道。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曹植)

    “置酒高堂,悲歌临觞。人寿几何?逝如朝霜。时无重至,华不再阳。”(陆机)

    “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汉武帝)

    “采采荣木,结根于兹。晨耀其花,夕已丧之。人生若寄,憔悴有时。静心孔念,中心怅而。”(陶潜)

    “朝为媚少年,夕暮成丑老。自非王子晋,谁能常美好?”(阮籍)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李白)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麻姑垂两鬓,一半已成霜。天公见玉女,大笑亿千场。吾欲搅六龙,回车挂扶桑。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富贵非所愿,为人驻颓光。”(李白)

    美人为黄土,况乃粉黛假。当时侍金舆,故物独石马。忧来藉草坐,浩歌泪盈把。冉冉问征途,谁是长年者?”(杜甫)

    “青山临黄河,下有长安道。世上名利人,相逢不知老。”(孟郊)

    这些话,何等雄辩地向人说明“人生无常”之理!但在世间,“相逢不知老”的人毕竟太多,因此这些话都成了空言。现世宗教的衰颓,其原因大概在此。现世缺乏慷慨的,忍苦的,慈悲的,舍身的行为,其原因恐怕也在于此。

    自然

    “美”都是“神”的手所造的。假手于“神”而造美的,是艺术家。

    路上的褴褛的乞丐,身上全无一点人造的装饰,然而比时装美(?)女美得多。这里的火车站旁边有一个伛偻的老丐,天天在那里向行人求乞。我每次下了火车之后,迎面就看见一幅米叶〔米勒〕(Millet)的木炭画,充满着哀怨之情。我每次给他几个铜板————又买得一幅充满着感谢之情的画。

    女性们煞费苦心于自己的身体的装饰。头发烫也不惜,胸臂冻也不妨,脚尖痛也不怕。然而真的女性的美,全不在乎她们所苦心经营的装饰上。我们反在她们所不注意的地方发现她们的美。不但如此,她们所苦心经营的装饰,反而妨碍了她们的真的女性的美。所以画家不许她们加上这种人造的装饰,要剥光她们的衣服,而赤裸裸地描写“神”的作品。

    画室里的模特儿虽然已经除去一切人造的装饰,剥光了衣服;然而她们倘然受了画学生的指使,或出于自心的用意,而装腔作势,想用人力硬装出好看的姿态来,往往越装越不自然,而所描的绘画越无生趣。印象派以来,裸体写生的画风盛于欧洲,普及于世界。使人走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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