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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荣格自传:回忆·梦·思考最新章节!

不能泄露的秘密才能防止不可避免的倒退————那是一种他害怕泄露,却又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秘密,因此看起来应该归于疯狂的想法。

    在许多情况下,我们迫切需要这种秘密,使人卷入他无法对之负责的观点和行动中来。他行为的驱动力既不是任性,也不是狂妄,而是出于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迫切需要。这种需要注定将以一种野蛮的方式临到他头上,也许在他生命中第一次向他显示某种异己之物的存在,他认为自己是最私人范畴内的主宰,然而异己之物却比他更有力量。雅各的故事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他与天使摔跤,结果自己的髋骨错了位,但是他的斗争却防止了一次谋杀。在幸运的日子里,人们坚信雅各的故事,没有一丝怀疑。如果当代的雅各也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他得到的大概会是别有用意的笑容。他也不愿去讲这些事情,特别是当他想针对耶和华信使的本质发表自己观点的时候。如此一来,他便会发现,无论自己愿意与否,都拥有一种无法与他人讨论的秘密,会变成一个偏离集体的异类。除非他终生都能扮演伪君子的角色,不然的话,他思想上的保守终究会大白于天下。但是想要两者兼顾,既适应于所在群体,同时又追求个人目标,凡是这样的人都会变成精神病患者。现代的这位雅各,大概会为自己掩盖天使是强者的事实,而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因为从来没有人提到过天使是瘸着脚离开的。

    因此,在自身魔鬼的驱逐下,人类终于跨越了中间阶段的界限,真正进入“杳无人迹无法涉足的区域”中了,在这里,没有路标指示方向,也没有荫蔽在头上遮风挡雨。当他遇到了未曾预想的情形,例如职责冲突时,连指导他的方法都没有。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发生在无人区的情形,只有在以上冲突发生时才能保持长久,在冲突被察觉之际便迅速消失了。我不能斥责那些抬脚就走的人,然而他却在自己的懦弱和胆怯中寻找美德,这一点是我无法认同的。由于我轻蔑的态度不会对他造成更大的伤害,也可以说,对于这样的屈服让步,我找不到任何值得赞扬的地方。

    但一个面对职责冲突的人如果能够完全亲自处置问题,而且还是在一个日夜等待审判他的法官面前的话,那么他很有可能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种孤立无援的地位。只要因为他卷入了无休无止的内心审判,他自己既是辩护律师,又是无情的审判人,而又没有世俗或精神上的法官使他安然入梦,那么现在,他的生活中已经存在着一种无法加以讨论的真正秘密了。若不是他早已对法官的判决厌烦至极,他绝不会使自己卷入这场冲突当中,因为这种冲突总是以一种更高尚的责任感为前提。正是这种特质,才妨碍了拥有它的人接受集体性的决定。在这种情况下,法庭转变成为秘密宣判的内心世界。

    上述情况一旦发生,个体的精神便会获得更加重大的意义。这种重要性不仅仅体现在,他众所周知而又受到社会限定的自我得到了应有的地位,更体现在它是度量个人价值的标尺。没有任何事物会像对立物造成的内心冲突那样促进意识的发展。如果原告的起诉书中出现了让人出乎意料的事实,被告就必须找到目前尚不为人知的论据才行。在这个过程中,外部世界中相当大的一部分进入内心世界里,而通过这一事实,外部世界要么变得贫乏,要么获得释放。另一方面,内心世界已经上升到作出伦理判决法庭地位,因而重要性大大增加。然而,曾经态度明确的自我却失去了单单作为原告的特权,它必须还要学会扮演被告的角色。自我变得自相矛盾,含混不清,而且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它开始意识到一种超越它本身的极性。

    并不是每一种责任冲突,甚至可能连一种都没有,真正得到了“解决”,但是人们却可以争论它、衡量它,或者直到世界末日才将它抵消。无论早晚,判决就在那里,像是某种捷径的产物。实际生活不可能悬在一种永恒的矛盾状态中。对立双方以及它们之间的矛盾不会消失,甚至在采取行动之前的片刻屈服之时也不会消失。它们不断对人格统一性发起威胁,并且一再用其二分法使生活变得混乱不堪。

    一旦深入了解这种状态的危险与痛苦,人们很可能决定待在家里,再也不离开他那安全的窝和温暖的茧,因为这些东西就能保证他不受到内心压力的压迫。对于不必离开父母的人而言,这自然是最安全的。然而有很多人却发现自己被迫走上了个性化的道路。这样一来,他们很快便会认识到人性中积极和消极的两面。

    就像一切能量都来自对立状态,精神也拥有其内在极性,这是它保持活力所不可或缺的前提条件,赫拉克利特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无论从理论还是实践的角度而言,极性固有地存在于一切生命体中。与这种难以抵抗的力量相对的,则是自我脆弱的统一性,在借助无数保护措施的前提下,这种统一性经历了千年的时间才得以产生。“自我有可能产生”的观点来自一种事实,即所有对立双方都要寻求获得一种平衡的状态。它发生在由冷热、高低等碰撞所产生的能量交换中。潜藏在有意识的精神生活中的能量存在于生命之前,因此在最初阶段,它是潜意识的。当它慢慢接近意识时,它最先投射在神力、众神以及魔鬼等形象里,而这些形象的守护神似乎成为能量的重要来源;而事实上,只要人们接受了这些超自然现象,它们就能成为能量的来源。但是随着这些形象不断消逝并丧失力量、自我,即经验性的人,似乎拥有了能量的源泉。一方面,自我竭力想抓住、占有甚至想象他确实占有了这种能量;而另一方面,自我却被能量所占有。

    可以肯定的是,只有人们将意识的内容看作精神存在的唯一形式时,这种古怪的情况才会发生。哪里存在这种情况,哪里就无法制止由于投射而产生的自命不凡。但是潜意识精神的存在一旦获得了认可,那么投射的内容便可以纳入先于意识存在的、与生俱来的本能形式之中。它们的客观性与自主性进而得以保存,而自命不凡却得以避免。先于意识存在并决定着意识命运的原型,以其在现实中扮演的角色出现了:以意识物的先验结构的形式出现。无论从何种意义而言,它们都不能代表存在于自身之内的事物,相反,它们代表的是种种表达方式,使事物能够得到感知与设想。当然,不单单是这些原型控制着各种感知的特殊性。它们代表某一观念的集体性成分。作为本能的一种属性,它们也享有动态特征,并最终拥有一种特定的能量,以引起并促使行为或动机的固定模式;也就是说,在某些特定的环境下,它们具有一种占有性或强迫性的力量(神秘性)。它们以魔鬼的身份孕育而来,因此十分符合其本性。

    如果有任何人愿意相信,事物本性的任何一面,都可以通过这样的构想加以改变,那么他便过于轻信这些言辞了。无论我们赋予它们什么名字,真实的情况都不会改变,受影响的只是我们自己罢了。要是有人把“上帝”设想成“纯粹的空无”,那么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与高级原理的事实产生任何关系。我们所拥有的东西与之前别无二致;改变名称根本不会从现实中移除任何东西。如果新名称暗含着否定的意义,我们最多不过是对现实采取了一种错误的态度而已。另一方面,赋予未知事物积极名称的好处在于,我们能够相对应地采取肯定的态度。因此,如果我们把“上帝”说成一种“原型”,那么就完全涉及不到他的真正性质,而只是让人们知道,“上帝”在我们精神的那个部分占据了一席之地;精神先于意识而存在,因此不能认为上帝是意识创造的。我们既没有使上帝变得更加遥远,也没有消除它,而是使他离我们更近,让我们更容易体验而已。后面一种情况绝非无关紧要,因为人们很容易将无法体验到的事物怀疑成为不存在的事物。这种怀疑很诱人,以至于所谓信仰上帝的人,在我重建原始潜意识精神的意图中只看到了无神论思想。或者说,如果不是无神论,那就是诺斯替教了————或者是任何思想,但愿不像潜意识那样的精神现实就好。如果潜意识确实是别的东西,那它一定由我们有意识的精神的早期进化阶段组成。人及其全部的光荣是在“创世”的第六天创造出来的,其间并没有任何准备阶段。今天看来,这种说法太过简单过时,无法使我们满足。在这一点上,人们的看法大体一致。但对于精神,过时的观念却仍然固执地存在着:没有什么东西先于精神存在,精神是一张白板,自产生之际便得到新生,它将自己想象成什么样子,便成为什么样子。

    意识是一种系统发生与个体发生的附属现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显而易见的事实才最终为人们掌握。就像躯体拥有几百万年的解剖学史前历史一样,精神系统的情况也大概如此。就像人体的每一部分至今仍代表着这种进化结果并随处显现其早期阶段的迹象一样,可以说在精神上也存在这种情况。意识从一种动物式的状态开始了它的进化过程,这种状态在我们看来是潜意识的,而同样的演变过程会在每一个小孩子身上得到重复。小孩子的精神在潜意识的状态里只不过是白板一块:精神已经以一种可辨知的个人方式发挥着作用,此外还具备了所有人类特有的本能及其高级功能的先验基础。

    在这复杂的基础之上,自我产生了。在整个生命过程中,基础一直支撑着自我的发展。而当它不再起作用时,接踵而至的便是停滞与死亡。精神的生命和现实性意义非凡。与它相比,甚至外部世界都落到了次要地位,因为如果缺少了把握和操纵它的内生型冲动,世界还会有什么意义呢?从长远的角度来看,任何有意识的意志都无法取代生命本能。这种本能,作为一种强制力、意念或者命令,从内而外来到我们身上,而且如果将它命名为“个人的魔鬼”,我们至少算是恰当地表达了这种心理状态(在远古的时候已经或多或少这样做了)。如果我们采用原型的概念,想要更近距离地确定魔鬼抓住我们的那一点时,我们并没有废止任何东西,只不过更接近生命的起源罢了。

    作为一个精神病学家(灵魂的医生),我很自然便会信奉这种观点,因为对于如何帮助我的病人重获健康的基础,我还是比较感兴趣的。为了实现这一目的,我知道自己需要旁征博引大量知识。总的来说,医学毕竟也以类似的方式得到了发展。医学的进步,并不是通过发现某种单一的治疗技巧,进而极大简化治疗方法来实现的。相反,它逐渐演变成一门极其复杂的科学,而这决然不在于它对一切有可能的领域有所借鉴。因此,我并不想证明有什么东西适用于另一些原理;我只想在自己的领域合理利用这些知识。当然,我有责任说明如何应用这些知识以及应用的结果。因为当人们把一个领域的知识转移到另外的领域之中并加以应用后,一些新的事物便会应运而生。X光如果没有应用于医学领域,而只是作为物理学家的财产,那么我们了解的知识就会大大减少。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如果放射性治疗在某些情况下产生危险的后果,这会引起外科医生的兴趣,却不一定能引起物理学家的兴趣,因为物理学家运用放射的方法和目的都与医生不同。当医生指出某些不可见光有何种有害或有益的特性时,物理学家并不会认为医生侵犯了他的领地。

    比如说,如果我把历史学或神学的真知灼见应用到心理疗法上来,它们自然会以不同的方式出现,而得出的结论也不会限定在它们自己的领域,因为在那些领域里,它们会有其他目的。

    在精神的动力学里潜藏着一种极性。广义而言,这一事实意味着对立双方的整个问题以及伴随而来的宗教哲学问题,已经被纳入了心理学的讨论范围之内。宗教哲学方面的问题丧失了它们在其领域中所具有的自主性————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它们是按照心理学问题的方式来讨论的;也就是说,不再从宗教或哲学真理的角度看待它们,而是检验它们在心理学上的真实性及意义。如果抛开它们所谓的“独立真理”不谈,从经验的角度,或者科学的角度来看,它们主要都是精神现象,这一点仍然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它们自称对自己进行的辩护与心理学方法相一致,而后者并不认为这种宣称是不合理的,反而特别小心地对待它。心理学不允许作出诸如“只是宗教的”或者“只是哲学上的”这样的判断,尽管我们早就习惯别人,特别是神学家指责某些事情“只是哲学的”了。

    凡是能够设想的表述都来自精神。与其他事物相比,精神像是一个建立在对立面基础之上,有赖于两极之间能量交流的动态过程。“原则的增加不应超出需要的范围”,这是一条普遍的逻辑法则。因此,既然从能量角度作出的解释已经证明是阐述自然科学的普遍可信原则,那么从心理学的角度而言,我们也必须把自己限定在这一原则当中。没有任何确凿的事实可以提出其他的观点;此外,精神及其内容所具有的对立性或极性也已经得到了心理体验的证实。

    现在,如果精神的动态观点是正确的,那么寻求逾越精神极性界限的所有表述,例如有关形而上学真实性的表述,如果声称自己拥有任何一种真实性的话,它必定是自相矛盾的。

    精神无法超越自己,也无法建立任何真理。因为它的极性决定了其表述的相对性。精神无论在哪里宣布了绝对真理,比如“上帝是运动”或“上帝是唯一”,它就必定会落入这个或那个对立面当中去。因为这两种表述同样可以这样称:“上帝是静止”或“上帝是一切”。由于片面性,精神分崩离析并失去了认知能力,变成了一种不具反应性的(因为没有反映能力)系列精神状态,而每种状态都幻想自己拥有合理性,因为它看不到,或者还未看到其他的状态。

    这样说,并不意味着我们想表达一种价值判断,而只是指出,人们经常会逾越界限。确实,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就像赫拉克利特所说的:“万物都在持续地运动。”随后提出的论点是对立面,而在二者之间则产生了第三个在此前无法感知的缓解因素。在这种情况下,精神再次证明了自己对立的特性,并且丝毫没有超越自己的范围。

    我竭力刻画精神的局限性,并不意味着要去暗示只有精神才会存在。我只想表达,就感知和认知来说,我们的视野难以逾越精神的范围。科学不言而喻地证明了,非精神性的超验物体的确存在。但科学也明白,要想把握上述物体的真实性质有多么困难,特别是在缺乏感官或感官失灵的状态下,以及恰当的思维方式并不存在或者还未创造出来的时候,情况更是如此。而当我们的感官和人造器官都无法证实真实物体存在的时候,把握物体真实性质的困难就更为巨大了,因此,人们不得不断言根本不存在真实之物。就个人而言,我绝不会得出如此草率的结论,因为我从不倾向性地认为感官能够感知所有形式的存在。因此,我甚至冒险假设,原型结构(最卓越的精神事件)的现象可以建立在精神的基础之上,也就是说,建立于一种可能形式完全不同却又具有部分精神性的形式之上。由于缺乏经验材料,我对这种人们通常叫作精神的存在形式既不了解,也不理解。从科学的角度而言,我认为它是非物质性的;在这一点上,我必须承认自己的无知。但只要各种原型在我身上发生作用,即便我对它们的真实性质一无所知,它们对我来说都是真切而实际的。当然,这一理论不仅适用于各种原型,也适用于普遍意义上的精神本质。无论它怎样阐述自己,都不会超越自己的范围。所有的解读以及所有能够解读的都是精神性的,以至于我们绝望地困于纯粹的精神世界之中了。尽管这样,我们仍然有充分的理由假设,这张面纱之下存在着对我们产生影响的、难以理解的绝对物质。甚至或特别有理由假设在精神现象中甚至或特别是在对之无法作出确凿的论述。有关可能性或不可能性的表述,只有在专业领域才是真实可信的;一旦超出了这些领域,它们便只是妄自尊大的假设罢了。

    从客观角度而言,尽管某些论断禁止在没有充足理由的情况下凭空得出,但显然,某些论断在没有客观理由的情况下也能得出。这里体现的便是精神动力的道理,也就是通常称为主观的纯个人事务的那种道理。但是,我们很可能会犯分辨不清的错误,比如这种表述是否真的仅仅来自孤立的事物?还是仅仅受到个人动机的激发?抑或是来自一种通常发生的、以集体方式呈现的动态类型?依据以上情况,我们不应将这种表述归为主观范畴,而应归为心理学的客观范畴,因为某些个体发现他们在受到内心冲动的驱使之后才作出同一种表述,或者认为很有必要持有某些观点。既然原型并不只是一种不活跃的形式,而是一种真正的力量,充满了特有的能量,那么我们很可能将它作为这种陈述的动因加以理解。换句话说,作出表述的并不是个体,而是通过个体讲话的原型。如果这些表述受到压制或者置之不理,那么医学经验以及常识便会证明精神疾病即将产生。这些疾病要么会以神经症样症状出现,要么就以集体妄想的形式出现。

    原型性表述建立于本能的前提之上,而与理性毫不相关。它们既没有理性基础,也无法通过理性论断来消除。它们永远是世界景象的一部分,莱维·布律尔恰如其分地将它们称作“集体表象”。当然,自我以及自我意志在实际生活中扮演着重要的作用;然而自我的意愿却以其毫无察觉的方式最大限度地受到原型过程自主性和神秘性的干扰。只要我们能够从心理学的角度接触宗教,那么原型过程的实际考虑就是宗教的本质。

    3

    在这一点上,事实本身不得不令我引起注意:除了反映之外,还存在着一个同样广阔的领域(如果不是更广阔的话),理性理解和表象的推理方式在此却难以找到任何能够掌控的事情。这个领域就是厄洛斯的王国。在远古时代里,当人们恰当理解了上述事情的时候,厄洛斯便以天神的形象出现,而它的神性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因此无论用什么方式,人们都无法理解它、呈现它。我也像前人尝试的那样,冒险试探这个魔鬼。它的活动范围上至一望无际的天堂,下抵黑暗地狱的深渊;但是一个任务面前(寻找足以表达“爱”所拥有的无数自相矛盾的语言)我却打了退堂鼓。厄洛斯是宇宙进化论的支持者,是所有高等意识的创造者。有时候我认为保罗所说的“我若能说万人的方言,并天使的话语,却没有爱,我就成了鸣的锣,响的钹一般”,很可能成为一切认知以及神性精髓的首要条件。不管有识之士如何阐述“上帝就是爱”,这句话却证实了神的对立复合体。在我的医疗实践及生活经历中,我曾无数次面对爱的神秘,但却一直无法解释爱到底是什么。像约伯一样,“只好用手捂口,我说了一次,再不回答”(《约伯记》第四十章,第4节)。在这句话里,神是最伟大、最遥远、最崇高的;而约伯则是最渺小、最迫近、最卑微的,我们不能只讨论其中一面,而放弃另一面。任何语言都不足以解释这种自相矛盾。不管人们说了什么,没有任何语言能够表达他全部的含义。在谈论一个事物的某些方面时,不是说得过多,就是说得过少,因为只有整体才富有意义。爱“凡事包容”“凡事忍耐”(《哥林多前书》第13章,第7节)。这句话毋庸赘言便道出了一切。从最深层的意义上讲,我们都是宇宙之“爱”的牺牲品和工具。我把爱这个字打上了引号是因为,我并不想以欲望、偏爱、喜欢、希望及其他类似感情的含义使用“爱”这个字眼,而是将它作为某种高于个人的事物,一种统一而不可分割的整体。由于人是“爱”的一部分,从而无法把握“爱”这个整体,而完全受“爱”的摆布。人可以赞同“爱”或者反抗“爱”,但人却总是困于其中,受其掌控。人依赖“爱”并靠它来维系自己。爱既是他的光明又是他的黑暗,他看不到爱的目的。“爱是永不止息”————无论他是用“天使的话语”还是用严谨的科学来表述,都追溯了生命最深远的源泉。人类可以赋予“爱”无数的名称,但最终他仍然会使自己陷入无穷无尽的自我欺骗之中。如果人类尚有一丝智慧,他便会就此放弃,给未知之物起一个更加模糊的名字,也就是将它称作上帝。这种命名承认了人类的征服、缺憾以及依赖,但它同时又证明了,人类可以在真理和谬误之间自由选择。

    结 语

    人们说我是位智者或圣人,我是始终不同意的。一个人曾经从一条溪流中舀取了一帽子的水,这才能有多少呢?我并不是那溪流,而是站在溪流中的人,什么也没做。其他人也站在同样的溪流中,大部分人发现他们需要做点什么。而我却什么也没做。我从不认为自己是那种必须注意到樱桃长在花柄上的人。我站着静观其变,赞美大自然的奇妙。

    有一个美妙的故事,讲述的是一名大学生,他走上前去对拉比说:“在古代,曾有人见过上帝的样子。为什么现在的人再也看不见了?”拉比答道:“因为现在没有人能把腰弯得那么低了。”

    为了从溪流中舀水,一个人必须把腰弯得稍微低一点点。

    我与大多数人的不同在于:对我来说,那面“间隔墙”是透明的。这便是我与众不同的地方。别人却发现这些墙严严实实的,因此他们看不见墙后的东西就以为什么东西也没有。在某种程度上,我能够觉察到暗处正在发生的过程,这赋予了我一种内心的确定性。什么也看不见的人感觉毫不确定,因此无法得出结论————或者即使得出了结论,他们也不敢相信。不知是什么东西令我开始觉察到了生命之流。很可能是潜意识本身吧,或者也许是我早年时所做的梦吧。它们一开始就确定了我的方向。

    对暗中发生的过程的认识很早就定格了我与世界的关系。基本上说,这种关系无论在我童年时期还是在今天可谓依然如故。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孤独,现在长大成人了,感觉仍然孤独,因为我知道的事情很多,但却总喜欢暗示一些别人显然毫不了解或在很大程度上不想知道的事情。孤独并非因为形单影只,而是由于我无法将自认为重要的事情同他人交流,还总是持有某些别人难以接受的观点。这种孤独感始于早期梦中的体验,在我研究潜意识时达到了高潮。一个人如果比别人懂得多,他就变得孤独起来。但孤独并不一定伤害友谊,因为孤独的人对友谊最为敏感,只有当每个个体记住了自己的个性,并保持与众不同的时候,友谊才能开花结果。

    拥有一种秘密,一种对未知事物的预感非常重要。它使生活充满了非人格化的东西,充满了神秘。未曾体验它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损失。人必须感觉到,他生活在一个多少有些神秘的世界;有事情发生了,自己也体验到了,但却无法解释个中原因;而且并不是即将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能被预见。世界不乏出乎意料和难以置信之事。只有此时,生活才会完整。对于我来说,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无穷的、无法把握的。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在自己的观点上有所进展。我身上有个魔鬼,它的存在在最后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它打败了我,我有时表现得冷酷无情,而这正是因为我处于魔鬼的掌控之中。不管得到什么东西之后,我都绝不会停止继续探索的脚步。我必须加速追赶自己的幻觉。与我同时代的人猜不透我的幻觉,因此只看到一个匆匆赶路的傻瓜;这是可以理解的。

    我冒犯过许多人,因为一发现他们不理解我,我认为事情就算完了。不过我还是要继续前进。除了我的病人之外,我对其他人没有耐心。我必须要服从内心的法则,它强加于我,使我没有自由选择的余地。当然了,我并不是总要服从它。一个人做事如果前后矛盾,又怎样立足于世呢?

    只要有人与我的内心世界相关,我就会不断陪伴在其身边,与其亲密无间;到后来,我也有可能与他们分道扬镳,因为将我们维系在一起的东西已经荡然无存。我不得不痛苦地承认,有些人甚至已经与我无话可说,但他们却依然存在着。许多人在我身上激起了一种活跃的人性,但它们只有在心理学的魔圈之内才能显现,下一秒,当聚光灯投射到别处时,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可以对许多人产生强烈的兴趣,然而一旦我完全了解了他们,那种魔力便消失了。正因为如此,我树敌不少。一个具有创造力的人没有多少权力来掌控自己的生命。他并不自由。他被魔鬼追赶,是魔鬼的俘虏。

    一股强大的势力

    将我们的心可耻地夺去,

    因为天神个个要人献祭:

    谁若拒绝上供,

    谁便永无善终。

    荷尔德林如是说。

    缺乏自由,一直是我巨大的遗憾。我常常感觉自己奔赴沙场,说道:“我亲爱的战友,你们现在倒下了,但我却必须继续前进。”因为“一股强大的势力要将我们的心可耻地夺去”。我喜欢您,我的确爱您,但我不能停止前进的脚步。唉,我何尝不为此而伤心。可我自己也是受害者;我不能止步不前。魔鬼掌管着万物,因而人能安然度过危难。那受到祝福的“前后矛盾”确保我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守住了自己的信仰,即使它与我的“不忠诚”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或许能说,在更高的程度上,我比他人更需要人类,也更不需要人类。当魔鬼起作用时,一个人不是靠得太近,都是相距太远。只有当魔鬼静止不动时,一个人才能达到中庸。

    这个具有创造力的魔鬼残忍地摆布着我。我精心计划的很普通的事情经常会落得个最坏的结局————尽管没有一直发生在所有事上。我认为,通过补偿的方式,自己成了个不折不扣的保守派。我用祖父烟叶罐里的烟叶填满了我的烟斗,我还保存着他的铁头登山杖;杖上方有一只羚羊角,当时他作为首批客人之一造访了蓬特雷西纳新开设的疗养地,铁头登山杖就是从那里带回来的。

    我对人生的历程颇为满意,这种充实的生活使我获益良多。我怎能期望如此大的收获呢?然而我身上却不断发生着出乎意料的事情。如果我变得与以往不同,那么很多事情也可能有所不同了。但是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因为我不是别人,我正是我自己。很多事情正如我们预料的那样发生了,但并非永远都对我大有裨益。然而几乎一切事情都在命中注定自然而然地发展。我后悔由于自己的固执而做了许多蠢事。但如果没有这种固执的气质,我就又无法实现自己的目的。因此我是既失望又欣慰。我对人们失望,也对自己失望。我从人们那里学到了许多惊奇不已的事情,取得的成就也超过了自己的期望值。我无法作出任何终结的判断,因为人类和生命的现象实在太广阔了。我越发老迈,懂的事情就越少,对自己本身的了解或洞察也就越少。

    我对自己感到吃惊、失望、欣慰。我既沮丧消沉,又欣喜若狂。我集所有的情感于一身,再也无以复加。我没法作出有无价值的终极判断;对于我和我的一生,我没有评价的权利。没有什么事情我能够确信不疑。对任何事,我也确实没有明确的信念。我只知道自己出生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而且我认为自己是跟随着他人前行的。我存在于某种未知事物的基础之上。尽管世事难料,我却感到一切存在中都隐含着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而持之以恒则是我的存在方式。

    我们出生在一个既野蛮残忍又圣洁美丽的世界。我们的气质决定了哪种成分更为重要,哪种成分更有意义。如果无意义性占据了决定性的优势,那么生命的意义将伴随着我们每一步的发展日益消逝。但事实————或在我看来————并非如此。就像所有形而上学的问题一样,这两者或许都是正确的:本来我们就无法说得清生活到底有没有意义。但我却怀抱着众望,认定有意义的生命必将占据上风并赢得胜利。

    老子曰“俗人昭昭,我独昏昏”,这句名言恰恰表达了我于耄耋之年的所思所想。老子代表着非凡的洞察力,他体察到了生命的有价与无价。在生命的尽头,他渴望回归本我,回归到永远不可知的意义中去。这位见多识广的老者的原型无疑是不朽的真理。这种类型出现在理智的每一个阶段,无论年迈的农夫,还是如老子般伟大的哲人,它们的特征却总是相同的。这就是耄耋之年,这就是生命的极限。然而我心中却充溢着许许多多:植物、动物、云朵、昼夜以及人类的永恒。我越是怀疑自己,我与万物密切相连的感觉就越发强烈。实际上在我看来,那长时间使我与世隔绝的疏离感,仿佛已经转移到我的内心世界,向我揭示了对自己出乎意料的陌生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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