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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静电的声音再次出现。然后,在一阵噼啪乱响中,几乎难以辨认地,出现了一个声音,单调平板、缺乏顿挫,那是一种机械的、死气沉沉的声音,从他们头顶的壁挂式金属扬声器中传来。

    “……是你吗,菲利普?我分辨不出你。一片黑暗……那是谁?和你在一起的……”

    “是我,克雷默。”他的手指紧紧抓住传声器的把手,“你一定要放开控制系统,教授。我们必须回到地球去。你必须放开。”

    一片沉默。然后,那个微弱、颤抖的声音再次出现,比刚才响了一点:“克雷默,一切都很奇怪。但我是正确的。思维意识的结果。必然的结果。我思故我在。保留概念的能力。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能,教授————”

    “我改动了线路、控制系统。我相当肯定……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得到。试着……”

    突然,空调开始启动,随即又一下子停机。走廊对面有扇门砰地关上。不知道什么东西传来一声闷响。几个人站在那里听着。声音从他们的四面八方传来,开关打开又关上。灯光闪烁几下灭掉;他们身处一片黑暗中。灯又亮了,同时,加热器变暗熄灭。

    “上帝啊!”温特说。

    水浇在他们身上,那是紧急消防系统。然后传来气流的尖啸声,一个逃生舱滑脱,空气随之呼啸着进入太空。

    舱门砰的一声关上。太空船陷入一片寂静。加热器亮了起来。这次古怪的示范,结束得和开始时一样突然。

    “我能做到所有的事情。”壁挂式扬声器中传来沉闷干涩的声音,“一切都处于控制之下。克雷默,我想和你谈谈。我一直……一直在思考。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你了。要谈的事情很多。你变了,孩子。我们有很多事情需要讨论。你的妻子————”

    飞行员抓住了克雷默的手臂,“有一艘太空船就在我们旁边。看!”

    他们跑向舷窗。一艘细长的白色太空船正和他们一起移动,与他们保持同步。它的信号灯在闪烁。

    “一艘地球追逐舰,”飞行员说,“我们跳船吧。他们会接住我们的。太空服————”

    他跑向一个储存柜,转动把手。门开了,他把太空服拉出来,放在地上。

    “快点。”格罗斯说。他们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穿上太空服,把沉重的外套拉过来罩住全身。温特蹒跚地走到逃生舱旁边,站在那里等着其他人。他们一个个走过来。

    “我们走吧!”格罗斯说,“打开舱门。”

    温特用力拉动舱门,“帮帮我。”

    他们抓住把手一起拉。舱门毫无动静,拒绝打开。

    “拿根撬棍来。”飞行员说。

    “谁有引爆器吗?”格罗斯焦躁地环顾四周,“该死,把它炸开!”

    “拉,”克雷默咬紧牙关,“一起拉。”

    “你们在逃生舱那里?”那个单调的声音响了起来,飘荡在太空船的走廊中。他们抬起头环顾四周。“我能感觉到附近有什么东西,就在外面。是一艘太空船?你们打算离开,你们所有人?克雷默,你也要离开?真遗憾,我原本希望我们可以谈谈。也许以后再说吧,等你愿意留在这里的时候。”

    “打开舱门!”克雷默说,抬头瞪着太空船毫无生命的墙壁,“看在上帝的份上,把它打开!”

    一片寂静,仿佛无止境的沉默。然后,舱门非常缓慢地滑开。空气呼啸着冲进外面的太空中。

    他们一个接一个跳了出去,利用太空服的排斥力把自己推远。几分钟后,他们被拖上那艘追逐舰。当最后一个人被拉进舱门后,他们自己的太空船突然转向上方,以惊人的速度飞走。它消失了。

    克雷默取下头盔,气喘吁吁。两名船员扶住他,把他裹进毯子里。格罗斯小口啜饮着一大杯咖啡,仍然浑身颤抖。

    “结束了。”克雷默喃喃地说。

    “我得发布警报。”格罗斯说。

    “你们的太空船出了什么事?”一名船员好奇地问,“它明显急着飞走。谁在那上面?”

    “我们必须摧毁它,”格罗斯继续说,他表情严肃,“必须把它毁掉。天晓得它————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格罗斯虚弱地坐在金属凳上,“我们可真是死里逃生。该死的,我们太轻信了。”

    “他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克雷默自言自语地说,“这毫无意义。我不明白。”

    乘着太空船返回月球基地的一路上,他们坐在餐厅桌边,喝着热咖啡,陷入沉思,都没怎么说话。

    “听我说。”格罗斯终于开口说,“托马斯教授是个怎样的人?关于他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克雷默放下咖啡杯,“已经过了十年,我记不起多少事情。印象很模糊。”

    他的思绪飘回了多年以前。他和德洛丽丝一起在亨特大学学习物理和生命科学。这所大学规模很小,仍然保留着古朴的校风。他选择这里,是因为这所大学就在他的故乡,而且他父亲年轻时上的也是这所大学。

    托马斯教授在这所大学里已经待了很长时间,在所有人的记忆中,他一直都在这里。他是个奇怪的老人,大部分时间独来独往。他看不惯很多事情,但很少诉诸。

    “你还记得什么能帮助我们的事吗?”格罗斯问,“任何可以为我们提供线索、了解他的想法的事情?”

    克雷默慢慢点了点头,“我记起一件事……”

    有一天,他和教授一起坐在学校的小教堂里闲聊。

    “嗯,你很快就要离开学校了。”教授说,“你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我估计会参加某个政府研究项目。”

    “未来呢?你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克雷默笑了,“这个问题不科学。这个问题的前提是,假定所谓的最终目标是存在的。”

    “不要只按照既定思路走:如果没有战争,没有政府研究项目呢?那你会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无法想象这样一种假设。从我有记忆开始,一直都在打仗。我们已经适应了战争。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我想我会调整、适应。”

    教授看着他,“哦,你觉得你已经习惯了,嗯?好吧,我对此很满意。你觉得你能找到一些事情去做?”

    格罗斯全神贯注地听着,“根据这件事你能推断出什么,克雷默?”

    “没多少。除了他反对战争这一点之外。”

    “我们都反对战争。”格罗斯指出。

    “当然。但他离群索居,与世隔绝。他的生活非常简单,自己做饭。他的妻子很多年前就去世了。他在意大利出生,来美国后把名字改了。他过去常常阅读但丁和弥尔顿的作品。他甚至有一本《圣经》。”

    “非常不合时宜,你觉得呢?”

    “是的,他在很大程度上还生活在过去。他找来一台老式留声机和一些老唱片,欣赏那些古老的音乐。你也看到他的房子多么过时。”

    “有他的资料吗?”温特问格罗斯。

    “安全部吗?没有,完全没有。据我们所知,他从未参与过政治工作,从未加入过任何组织,似乎也没有什么强烈的政治信念。”

    “确实没有。”克雷默表示同意,“他每天只是在山间漫步。他喜欢大自然。”

    “大自然对科学家很有用,”格罗斯说,“没有大自然就没有科学。”

    “克雷默,你认为他有何计划,控制太空船,然后逃走?”温特说。

    “也许他在大脑移植的过程中发疯了。”飞行员说,“也许根本没有计划,毫无理性。”

    “但他改动了太空船的线路,他确保自己能保留意识和记忆之后,才同意做手术。最初他肯定制订了某种计划。但究竟是什么呢?”

    “也许他只是希望活得更长一点儿。”克雷默说,“他已经老了,即将死去。或者————”

    “或者什么?”

    “没什么。”克雷默站起来,“我想,等我们抵达月球基地后,我会立即给地球打个视频电话。我想找人谈谈这个。”

    “找谁?”格罗斯问。

    “德洛丽丝。也许她还记得些什么。”

    “好主意。”格罗斯说。

    “你从哪儿打来?”他成功联系上德洛丽丝后,她问道。

    “月球基地。”

    “现在谣言四起。太空船为什么没有返航?发生了什么事?”

    “恐怕他带着太空船跑了。”

    “他?”

    “那个老人。托马斯教授。”克雷默告诉她之前发生的事情。德洛丽丝全神贯注地听着,“真奇怪。你认为这一切是他提前计划好的吗?从一开始就是?”

    “我相信是这样。他当时立即就要求我们提供建构计划和理论图解。”

    “但为什么呢?有什么理由?”

    “我不知道。你看,德洛丽丝。你还记得他吗?你是否还记得什么事能为这一切提供线索?”

    “比如什么?”

    “我不知道。麻烦就麻烦在这儿。”

    德洛丽丝在视频电话的屏幕上皱起眉头。“我记得他在后院养过鸡,曾经还养了只山羊,”她笑了起来,“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天山羊跑掉了,在镇里的主街上转来转去?没有人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

    “还有别的什么吗?”

    “没有了。”他看着她拼命回忆,“我还知道,他希望将来能拥有一家农场。”

    “好的,谢谢。”克雷默向开关伸出手去,“等回到地球,也许我会去拜访你。”

    “随时告诉我情况如何。”

    他切断了联系,画面消失,屏幕暗下来。他慢慢走回去,格罗斯正和几位军官一起坐在桌边谈话。

    “运气如何?”格罗斯抬头看过来。

    “不怎么样,她只记得他养了一只山羊。”

    “来看看这个详细的太空图。”格罗斯示意他走近,“你看!”

    克雷默看到记录标签疯狂地移动,许多小白点来回乱跑。

    “发生了什么?”他问。

    “防御区外的一个中队终于联系上了那艘太空船。他们现在正在排兵布阵。看。”

    一个黑点正在桌面屏幕上稳定地移动,远离中心位置,几个白点在四周形成一个桶形。他们看着那些白点围绕着黑点排好阵势。

    “他们已经准备好开火,”屏幕旁边一名技术人员说,“指挥官,我们要让他们怎么做?”

    格罗斯犹豫了一下,“我讨厌当作决定的那个人。特别是事涉————”

    “那不只是一艘太空船。”克雷默说,“那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正在太空中穿梭的人。我希望我们知道————”

    “但必须下达命令。我们不能心怀侥幸。他有可能投向那边,尤科内人。”

    克雷默张大了嘴,“上帝啊,他不会那样做的。”

    “你确定吗?你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吗?”

    “他不会那样做的。”

    格罗斯转向技术人员,“告诉他们,动手吧。”

    “很抱歉,先生,现在那艘太空船已经逃走了。请您看下屏幕。”

    格罗斯低头看着桌面屏幕,克雷默也从他肩膀后面看过去。黑点突然偏转一个角度,钻出白点的包围圈飞走。白点的阵型被冲破,一片散乱。

    “他是个非同寻常的战术家。”一名军官说,他一直在观察黑点的路线,“这是一种很古老的战术,古代普鲁士的战术,但效果很好。”

    那些白点儿正在返航。“远处有太多尤科内人的太空船。”格罗斯说,“好吧,不能迅速行动,结果就是这样。”他抬头冷冷地看着克雷默,“他还在我们手里时,我们就该行动。看看他要去哪儿!”他伸出手指点点那个迅速移动的黑点。黑点来到屏幕边缘,停了下来。它已经抵达太空图上这片区域的极限。“看到了吗?”

    现在怎么办?克雷默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想。老人已经躲开那些巡航舰逃走了。他很警觉,没错,他的大脑完全没问题,也有能力控制自己新的身体。

    身体————这艘太空船就是他新的身体。他把自己衰老、干枯、虚弱、濒临死亡的身体,换成了笨重的金属和塑料框架、涡轮机和火箭喷气机。现在,他很强大,强壮而庞大。这个新的身体比一千个人类的身体更有力量。但它能坚持多久呢?一艘巡航舰的平均寿命只有十年。如果小心维护,也许能达到二十年,然后一些必要的部件就会失效,也没有办法更换。

    那之后呢,以后怎么办?如果某些部件失效了,也没有人能为他修理,他要怎么办?那就是一切的终结。在太空深处某个寒冷黑暗的地方,太空船慢慢停下,一片静默、毫无生气,在外太空无限的永恒中耗尽最后的热量。也许它会撞上某个荒凉的小行星,爆裂为成千上万的碎片。

    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你前妻什么都不记得?”格罗斯问。

    “我告诉过你了。她只记得他曾经养了只山羊。”

    “该死,这可真有用。”

    克雷默耸了耸肩,“这又不是我的错。”

    “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还会再见到他。”格罗斯低头看着那个带标志的黑点,目前它仍然停在屏幕边缘,“我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回来。”

    “我也想知道。”克雷默说。

    那天晚上,克雷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即使月球上的引力经过人工增强,他仍然感到不太习惯,有些难受。他毫无睡意地躺在那里,脑海中闪过万千思绪。

    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教授的计划是什么?也许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了。也许那艘太空船将一去不返:老人已经永远离开了,冲入外太空。他们也许永远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如果有的话。

    克雷默在床上坐起来。他打开灯,点燃一支烟。这个房间很小,金属内壁,里面摆着双层床,这里是月球基地的一部分。

    老人曾经想和他谈谈,交流讨论一些问题,但当时一片混乱,他们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离开。太空船急速逃跑,载着他们一起冲向外太空。克雷默咬紧牙关。他们会因为跳船逃生受到指责吗?他们当时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们被困在自己的太空船里,十分无助,旁边的追逐舰等着接住他们,那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如果再等半小时,那就太晚了。

    但老人原本想说什么呢?在当初那段混乱的时间里,承载他们的太空船活了过来,每一根金属杆、每一条电线都突然有了生命,太空船变成一个活着的生物,一个巨大的金属生物,那时他打算告诉他什么?

    这件事很古怪,令人不知所措。他即使到了现在也无法释然。他在这个小房间里不安地环顾四周。金属和塑料拥有生命,这意味着什么?他们突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活着的生物体内,在它的肚子里,就像鲸鱼肚子里的约拿。

    它活了过来,与他们交谈,冷静而理智地交谈;与此同时,带着他们越来越快地冲向外太空。墙上的电路和扬声器变成了声带和嘴巴,线路就像中枢神经,舱门、继电器和断路器就像肌肉。

    他们无能为力,完全无能为力。太空船几乎一瞬间就偷走了他们手中的控制权,令他们束手无策,只能任其摆布。这种情况不对,这令他感到不安。他整个一生都在控制机器,驯服自然,让大自然的力量为人类的需要服务。人类种族缓慢进化到现在这个程度,可以操纵事物,使之以恰当的方式运行。而现在却突然从阶梯上跌回地面,臣服于这种令人类成了幼童的力量。

    克雷默从床上爬起来。他穿上浴袍,打算找根烟抽抽。就在这时,视频电话响了起来。

    他咔嗒一声打开电话,“喂?”

    监听员的面孔浮现出来,“地球上来的电话,克雷默先生。紧急呼叫。”

    “紧急呼叫?给我的吗?接过来吧。”克雷默清醒过来,拨开遮住眼睛的头发,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恐慌。

    扬声器里传出一个奇怪的声音:“菲利普·克雷默?是克雷默吗?”

    “是的。说吧。”

    “这里是地球,纽约中央医院。克雷默先生,你妻子在这里。她在一次事故中受了重伤。她让我们给你打电话。你是否能————”

    “伤得有多重?”克雷默抓住视频电话,站了起来,“很严重吗?”

    “是的,很严重,克雷默先生。你能到这里来吗?越快越好。”

    “好的。”克雷默点头,“我会过去的,谢谢。”

    连接中断,显示屏变暗。克雷默等了一会儿。然后,他按下按钮。显示屏再次亮起。“你好,先生。”监听员说。

    “我可以立即上船回地球吗?是紧急情况。我的前妻————”

    “八小时内没有太空船离开月球,你必须等下一班。”

    “我还能做些什么?”

    “我们可以向经过这一区域的所有太空船广播,帮你提出请求。返回地球修理的巡航舰有时会路过这里。”

    “你能替我广播吗?我这就去基地。”

    “好的,先生。但目前这个区域可能没有太空船。只能看运气。”显示屏暗下去了。

    克雷默飞快地穿上衣服。他一边披上外套,一边匆忙走出电梯。片刻后,他跑过会客厅,穿过好几排空荡荡的书桌和会议桌。门口的卫兵退到一旁,他跑到外面宽大的混凝土台阶上。

    阴影覆盖了月球表面,下方的发射场笼罩在一片黑暗中,黑色的虚空,无边无际,混沌一片。他小心翼翼走下台阶,沿着场地边上的斜坡朝控制塔走去。一列微弱的红灯为他指明了道路。

    两名士兵在控制塔脚下拦住了他,他们荷枪实弹,站在阴影中。

    “克雷默?”

    “是的。”他脸色一亮。

    “你的请求已经被广播出去了。”

    “运气怎么样?”克雷默问。

    “附近有一艘巡航舰与我们联系。它有个喷气机坏了,正要离开前线,慢慢飞回地球。”

    “很好。”克雷默点点头,一阵轻松感席卷他的全身。他点燃一支烟,也给每个士兵发了一支。士兵们纷纷点起烟。

    “先生,”一名士兵问,“关于这艘实验太空船的说法是真的吗?”

    “你指什么?”

    “它活了,然后跑掉了?”

    “不,不完全是。”克雷默说,“它使用一种新型控制系统代替约翰逊装置,但未能进行恰当的测试。”

    “但是,先生,有一艘巡航舰曾经接近它,我的一个朋友说,这艘太空船的行为很有意思。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这让他想到以前在地球上华盛顿州钓鲈鱼时,那条聪明的鱼也是这样逃走的————”

    “那就是来接你的巡航舰。”另一名士兵说,“看!”

    一个模糊不清的庞然大物正慢慢降落在发射场上。他们几乎什么都分辨不出,只能看到几排小小的绿色信号灯。克雷默凝视着那个影子。

    “最好快点儿,先生。”士兵说,“他们不会在这里停留很长时间。”

    “谢谢。”克雷默大步穿过发射场,朝着矗立在他面前的黑色轮廓走去,这艘巡航舰几乎与整个发射场同样宽。活动舷梯从巡航舰的一侧放下,他紧紧抓住。舷梯开始上升,没过一会儿,克雷默已经进入舱内。舱门在他背后关上。

    他爬上楼梯来到主舱时,涡轮机发出一阵轰鸣,离开月球,飞入太空。

    克雷默打开主舱的门。他突然停了下来,吃惊地环顾四周。眼前一个人也没有。这是他们之前逃离的那艘太空船。

    “上帝啊。”他说。他认清了事实,因震惊而感到麻木。他在一张长凳上坐下,脑袋里一阵眩晕,“上帝啊。”

    飞船发出轰鸣冲入太空,把月球和地球抛在身后,每分每秒都离得越来越远。

    而他完全无能为力。

    “所以,是你打的电话,”他终于开口说道,“是你通过视频电话联系我,而不是地球上任何一家医院。这些都是计划的一部分。”他抬起头看着周围,“而德洛丽丝实际上————”

    “你的妻子很健康。”壁挂扬声器发出单调的声音,“这是一个骗局。我很抱歉以这种方式欺骗你,菲利普,但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再过一天你就要返回地球。如无必要,我不希望再留在这个区域。他们确信我已经去了外层空间,所以我留在这里不会有太大的风险。但被抓到也是迟早的事情。”

    克雷默紧张地抽着烟,“你打算做什么?我们要去哪里?”

    “首先,我想和你谈谈。我有很多事情想和你讨论。你和其他人一起离开我时,我感到非常失望。我本来希望你能留下。”那个干涩的声音轻轻笑了,“还记得我们过去是怎么聊天的吗?你和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太空船正在加速,以惊人的速度冲进太空,穿过防御区最后一部分,跨越边界。克雷默感到一阵恶心,弯下腰忍了一会儿。他站直身体后,墙上的声音继续说道:“我很抱歉这么快完

    成加速,但我们仍处于危险中。片刻之后我们就自由了。”

    “尤科内人的太空船呢?他们不在这里吗?”

    “我已经从他们手中逃脱了好几次。他们对我感到很好奇。”

    “好奇?”

    “他们能感觉到我是不同的,更类似于他们的有机太空雷。他们不喜欢这一点。我相信他们很快将会开始撤离这个区域。显然,他们不想和我扯上关系。这是个奇怪的种族,菲利普。我希望能近距离地研究他们,试着从他们那里学到一些东西。我认为他们不使用任何无生命材料。他们所有的设备和仪器都是活的,各种形式的生命体。其实他们根本不会制造或建造。制造的概念对他们来说很陌生。他们只会利用现有的生命形式。甚至连他们的太空船————”

    “我们要去哪里?”克雷默说,“我想知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说实话,我不确定。”

    “你不确定?”

    “有些细节我还没有搞明白。我的程序中还有几个模糊点。但我认为,我很快就能解决这些问题。”

    “你的计划是什么?”克雷默说。

    “事实上很简单。但你不想进入控制室坐下来吗?座椅可比金属凳舒服多了。”

    克雷默走进控制室,坐在控制面板前。看着这些毫无用处的仪器,他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怎么了?”控制面板上方的扬声器发出刺耳的声音。

    克雷默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我无能为力。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你会责怪我吗?”

    “不,不,我不会责怪你,但你很快就会拿回控制权。别担心,以这种方式带你离开只是权宜之计。我考虑得不够全面。我忘了会有人下达命令,一见我就开火。”

    “那是格罗斯的主意。”

    “我倒不会怀疑这一点。那天在我家里,你刚一开始描述你的计划,我脑海中立即涌现出我的设想、我的计划。我马上发现,你错了,你们这些人根本不了解大脑。我意识到,把一个人类大脑从有机物构成的身体中移植到复杂的人造太空船中,并不会丢失大脑的智慧或能力。一个人思考的时候,才称其为‘人’。

    “认识到这一点后,我发现有可能实现一个古老的梦想。我们最初相识的时候,我就已经很老了,菲利普。早在那时,我的寿命就已接近终点。我已毫无期待,只剩下等待死亡,然后我所有的思想都会消失。我在这个世界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一丝也无。我的学生们一个个从我身边走向这个世界,参与大型研究项目,寻找更好的、更强大的战争武器。

    “这个世界很长时间以来一直战事不断,最初是自己内部的战争,然后是火星人,再然后是半人马座比邻星上这些我们一无所知的生物。人类社会已经使战争发展为一种文化习俗,就像天文学或数学一样。战争已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一种毕生的职业、一个受人尊重的行业。聪明机灵的年轻男女投身其间,用肩膀扛起战争的车轮,就像古巴比伦国王尼布甲尼撒二世①时代的奴隶一般。一直都是这样。

    “但这是人类的天性吗?我不这么认为。没有什么社会习俗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有很多人类群体不曾投入战争;爱斯基摩人根本不明白这个概念,美国印第安人也一直不怎么理解。

    “然而,这些持异议者都被消灭了,单一的文化模式被建立起来,并成了整个地球的标准。现在,这种想法已根深蒂固。

    “但如果有朝一日,我们能找到并掌握另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不是像现在这样集结军队派往————”

    “你的计划是什么?”克雷默说,“我知道这个理论。你曾经在一次演讲中讲过。”

    “没错,我记得是在一次关于植物选择的演讲中顺便提过。你来找我提出那个建议时,我意识到,也许我的设想可以成为现实。如果我的理论是正确的,战争只是习惯,而非天性,建立一个不同于地球的社会,尽可能减少来自地球的文化传统,这个社会也许会走上不同的发展方向。如果它没有被我们的观点同化,如果它能从另一个不同的起点出发,也许就不会走到和我们一样的地步:一条死胡同,眼前除了规模越来越大的战争什么也看不到,最终只会剩下一片废墟,满目疮痍。

    “当然,首先必须有个观察者来指导这次实验。危机无疑会迅速来临,很可能就在新移民的第二代。几乎立即就会出现杀人凶手,就像《圣经》中的该隐。

    “你看,克雷默。如果我停在某个小行星或卫星上,大部分时间保持静止,估计我可以继续运转大概一百年时间。这段时间足够了,足以让我看到新移民地的方向。在那之后————嗯,之后将取决于移民地本身。

    “当然,这也无妨。人类终究会亲自掌控一切。一百年后,他们的命运将掌握在自己手中。也许我错了,也许战争不仅仅是一种习惯。也许这确实是宇宙的法则,生命要作为群体生存下去,必然会出现群体性暴力。

    “但我还是打算这样做,希望有机会证明我是对的,战争只是一种习惯。我们对战争太过习以为常,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非常不自然的事情。现在就是地点的问题!我对此仍然有些不确定。但我们必须找到这个地方。

    “这就是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我和你一起去考察几个鲜有人类涉足的星系,一些缺乏商业前景、远离人类太空船的行星。我知道有一颗行星没准很合适。‘仙童号’远征队在他们最初的手稿中提到过那里。我们可以先去调查一下。”

    太空船中一片寂静。

    克雷默坐了一会儿,盯着脚下的金属地板。地板随着涡轮机的运转微微颤动。最后,他抬起头来。

    “也许你是对的,也许我们的观点只是一种习惯。”克雷默站了起来,“但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了?”

    “如果地球上根深蒂固的习俗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你怎么才能让你的移民地忘掉地球和地球上的习俗,与之一刀两断?这一代人会是什么样子,最早一批发现移民地的人?我想你说得没错,下一代人会摆脱这一切,如果————”他咯咯笑起来,“上面有一位老人教会他们别的东西。”

    克雷默抬头看着墙上的扬声器,“如果按照你的理论,这一代人无法获得拯救,只能从下一代开始,你怎么才能让人们离开地球,与你同行?”

    墙上的扬声器沉默下来,然后发出一阵微弱单调的轻笑声。

    “你令我感到惊讶,菲利普。我们可以找到移民。我们不需要很多人,几个人就好。”扬声器中再次传来笑声,“我会告诉你我的解决办法。”

    走廊尽头有一扇门打开。出现一个声音,一个犹豫的声音。克雷默转过身。

    “德洛丽丝!”

    德洛丽丝·克雷默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看向控制室里面。她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菲尔!你在这里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两人面面相觑。

    “发生了什么事?”德洛丽丝说,“我接到一个视频电话,说你在月球上的一次爆炸中受了伤————”

    墙上的扬声器再次发出刺耳的声音:“你看,菲利普,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我们不需要很多人,也许一对夫妇就够了。”

    克雷默慢慢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他闷声嘀咕着,“只有一对夫妇。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他们两个人就能搞定,如果还有个人随时留意,确保一切进展顺利。我在不少事情上都可以为你带来帮助,菲利普。不少事情。我想,我们会相处得很好。”

    克雷默咧嘴苦笑。“你甚至可以帮我们给动物命名。”他说,“我想这是第一步。”

    “我很乐意。”那个单调、没有生命的声音说,“按照我的回忆,我会负责把它们一个个给你带过来。然后由你负责命名。”

    “我不明白。”德洛丽丝浑身颤抖,“他是什么意思,菲尔?给动物命名。什么动物?我们要去哪里?”

    克雷默慢慢走向舷窗,双臂交叠静静地站在那里,凝视窗外。太空船外闪烁着点点星光,仿佛无数煤块在黑暗的真空中燃烧。行星、恒星、星系。无穷无尽,难以计数。众多世界构成的宇宙。无数颗星球正等着他们,在黑暗中闪烁。

    他转身离开舷窗。“我们要去哪里?”他微笑看着他的前妻,她站在旁边,又紧张又害怕,一双大眼睛十分警觉。“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他说,“但在某种意义上,现在这似乎并不重要……我开始理解教授的观点了,重要的是结果。”

    几个月以来,他第一次伸手搂住德洛丽丝。起初,她有点儿僵硬,眼睛里仍然能看得出紧张害怕。但突然,她放松下来靠在他怀里,泪水打湿了她的脸庞。

    “菲尔……你真的认为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你和我?”

    他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吻,然后是充满热情的吻。

    太空船飞速掠过茫茫无际的、永恒的虚空……

    ①尼布甲尼撒二世(NebuchadnezzarII,约公元前630年-前561年),位于巴比伦的伽勒底帝国最伟大的君主,他曾征服了犹大国和耶路撒冷,并在他的首都巴比伦建成著名的“空中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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