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天空之蓝最新章节!

见那些钟楼了。经过林间一片开阔地,我们看见一座房屋,不高,但很宽敞,掩映在藤架缠绕的花园中。多萝蒂亚和我说要把房子买下来,她和我一起住。我们之间只剩下充满敌意的幻灭。我们感觉到了,我们对彼此都算不了什么,至少从我们停止焦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了。我们急匆匆去找一间旅店客房,这个小镇我们前一晚还一无所知。黑暗中,我们不时彼此探寻。我们互相凝视,目光对着目光,并非毫无恐惧。我们俩一个连着另一个,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哪怕最渺小的希望。某个街道转角,我们身下冒出一片虚空。很奇怪,我们脚下的空洞无边无际,恰如我们头顶的星空。无数微小的光点,摇曳在风中,于午夜时分揭开一场静谧的、不可言喻的庆典。这些星辰,这些蜡烛,成百上千,在地上燃烧,照亮地面上成列排开的坟墓。我把多萝蒂亚拥在怀里。我们为这死亡之星的深渊而蛊惑。多萝蒂亚倾向我。她和我久久地唇齿相交。她搂住我,狠狠抱紧我,许久以来,这是她头一次恣肆纵情。我们急不可待地,离开小路,向着田地,走出属于爱人的十步。我们依旧在坟墓上方。多萝蒂亚敞开自己,我解下她的衣衫,直到她的性器。她也褪下我的。我们倒在松软的泥土上,我楔入她潮湿的身体,像操纵精巧的耕犁楔入土地。她身下的大地张开,像一座坟墓,她袒露的小腹向我张开,像一座新坟。在星光闪烁的坟地上做爱,惊愕冲击着我们。每一点光芒都昭示着坟墓里的一具骸骨,它们就这样汇成一片摇曳明灭的星空,激荡不安,仿佛我们交叠的躯体的动作。天很冷,我的手陷进土里,我解开多萝蒂亚的搭扣,粘在指尖的新鲜泥土弄脏了她的亵衣与胸膛。衣服里露出的,她的胸脯,是一片月光白。我们不时放开彼此,任由自己在寒冷中颤抖,我们的身躯打战,像两排牙齿,彼此碰撞。

    风吹过树冠发出粗野的呼号。我颠来倒去对多萝蒂亚说话,我颠来倒去,我粗野地说:

    “……我的骸骨……你冻得发抖……你牙齿打战……”

    我停下来,我栖在她身上没有动作,我喘着粗气,像条狗。突然间我抓紧她赤裸的腰。我压下全身的重量。她发出可怕的尖叫。我花掉全身力气咬紧牙齿。这时,我们顺着地面的斜坡滑了下去。

    更低处有一块悬在崖边的岩石,要是我没有一脚止住滑动,我们就会跌进深夜里,而我会不无欣喜地相信我们将跌进天空的虚无中。

    我必须竭尽全力才将长裤提好。我站起来。嘟蒂还躺在地上,后身赤裸。她很艰难地起身,她捉住我一只手。她吻了我光着的腹部:泥土粘在我毛发浓密的腿上:她帮我刮掉土块。她挂在我身上。她撩拨起狡猾的小动作,下流的、疯狂的动作。起先她把我弄倒在地。我好不容易重又站起来,我帮她站好。我帮她穿好衣服,但这很不容易,我们身上、衣服上都是土。土壤同裸露的肉体一样刺激着我们;嘟蒂的下体刚覆上衣物,我就迫不及待想重新把它脱光。

    回去的时候,离开墓地,小镇上街巷清冷。我们穿过一个街区,尽是低矮的房屋与隔着花园的老宅。有个小男孩路过,他一脸诧异地盯着嘟蒂。她让我想起在泥泞战壕里打仗的士兵,但我满心只想和她到温暖的房间里去,对着灯光脱下她的裙子。小男孩停下来要把我们看仔细。高个儿嘟蒂伸下脑袋对他做了个吓人的鬼脸。那个富裕又丑陋的小男孩跑不见了。

    我想到小卡尔·马克思和他成年后蓄起的胡子————他现在躺在地底下,离伦敦不远,马克思肯定也曾经在特里尔荒无人烟的街道上奔跑过,当他还是个男孩的时候。

    5

    第二天,我们要去科布伦茨(5)。我们从科布伦茨乘火车到法兰克福,我会在那里与多萝蒂亚分别。我们沿莱茵河而上,旅途中,下起一阵细雨。莱茵河畔灰蒙蒙的,但寸草不生,格外荒凉。火车时而沿着一片墓地前行,墓碑淹没在成片的白色花丛中。天色渐暗,我们看见墓碑十字架上点亮的烛光。几小时之后我们就要分别。八点钟,多萝蒂亚会在法兰克福乘车南去;几分钟后,我也会坐车去巴黎。驶过宾格布鲁克(Bingerbrück),夜幕降临。

    包厢里只有我们。多萝蒂亚靠近我,和我说话。她的声音近乎稚气。她很用力地搂紧我一侧手臂,她对我说:

    “马上要打仗了,是吗?”

    我轻声答:

    “我不知道。”

    “真希望我知道。你知道有时候我会怎么想,我想战争来了。所以,我要对一个人宣布:战争开始了。我去见他,但他应该毫无准备,他脸色发白。”

    “然后呢?”

    “就这样。”

    我问她:

    “你怎么想起战争来了?”

    “我不知道。如果打仗了,你,你会怕么?”

    “不会。”

    她靠得更紧,把发烫的额头贴在我脖子上:

    “听着,亨利……我知道自己是个怪物,但有时候,我希望战争爆发……”

    “为什么不呢?”

    “你也是,你也希望?你会被杀的,不是么?”

    “你怎么想起战争来了?是因为昨天么?”

    “是的,都是那些坟墓。”

    多萝蒂亚久久地搂着我。前一晚让我筋疲力尽。我犯起迷糊来。

    见我快睡着了,多萝蒂亚为了让我保持清醒,轻抚着我,小心翼翼,动作几乎不可察觉。她接着柔声说:

    “知道吗,我告诉他要打仗了的那个人……”

    “嗯。”

    “他模样很像那个留胡子的小个子,就是下雨天抓我手的那个:人很和善,有好多小孩……”

    “孩子呢?”

    “都死了。”

    “被杀的?”

    “对,每一次,我都去看那个小个儿男人。很荒唐,对吧?”

    “是你告诉他孩子的死讯的?”

    “是的。每次他一见我就脸色发白。我穿着黑裙子到来,然后,你知道,我离开的时候……”

    “接着说。”

    “我落脚的地方就有一摊血。”

    “那你呢?”

    她呼一口气,像一声哀叹,仿佛她突然恳求起来:

    “我爱你……”

    她鲜润的唇贴上我的。我陷入难以承受的欢愉。当她的舌纠缠我的舌,竟是这等美妙,我甘愿就死在这一刻。

    嘟蒂已经脱去了大衣,她靠在我怀里,穿一条真丝长裙,颜色鲜红,万字旗的红色。裙子下面她的身子光着。她散发出潮湿的泥土的味道。我离开她,半是出于瞬间的躁动(我想走动一下),半是为了到车厢另一头去。过道里,我两次撞上同一个冲锋队军官(6),他很英俊、很高大。他有双瓷蓝色的眸子,尽管车厢里很明亮,这双眼睛依旧云雾迷离,仿佛他自己听到了瓦尔基里女武神的召唤,不过大概他的耳朵还是对军号更加敏感。我停在包厢门口。嘟蒂把灯光调暗了些。微弱的幽光里,她立着,一动不动,她让我害怕;尽管昏暗,我还是看见她身后一望无际的平原。嘟蒂看着我,但她本人也神情恍惚,迷失在可怖的梦境中。我走到她跟前,我看见她哭了。我把她拥进怀里,她不愿我碰她的唇。我问她为何哭泣。

    我想:

    “我对她知道得太少了。”

    她答:

    “不为什么。”

    她号啕大哭。

    我紧紧搂住她,安抚着她。我自己也快哽咽了。我本想弄清她为何哭泣,可她不再开口了。在我眼中,她还是我回包厢时那个模样,她站在我面前,美如魅影。再一次,我为之恐慌。再过几小时她就会离我而去,这个念头让我陷入焦虑之中,我猛然想起:她欲壑难填,肯定是活不成的。她活不下去了。在我脚下,车轮驶过铁轨发出响声,车轮碾压而过,被碾碎的血肉发出噼啪的破裂声。

    6

    最后几小时转眼过去了。在法兰克福,我想找间酒店,她拒绝了。我们一起用了晚餐,想要挨下去,唯一的方法只有找事来做。站台上的最后几分钟实在难以忍受。我没有勇气离开。几天后我还要和她碰面,但我着了魔,我觉得在那之前,她就会死掉。她随火车一起消失了。

    我孤零零地待在站台上。外面大雨倾盆。我哭着离开。我艰难地走着。我的嘴里残存着嘟蒂双唇的味道,某种难以言明的滋味,我盯着一名铁路公司员工。他从我身前走过,面对他的时候我很难受。为什么他与我本可拥吻的女人毫无共同之处呢?他也有两只眼睛,一张嘴巴,一个屁股。这张嘴让我反胃。我真想给他一巴掌,他看起来像个发福的中产阶级。我问他怎么去卫生间(我原本应该尽快跑过去的)。我甚至还没有擦掉眼泪。他用德语给我指路,理解起来很难。我走到大厅另一头,听见一阵极其猛烈的音乐声,尖锐刺耳,不堪忍受。我一直在哭。从车站门口,我远远看见,宽阔的广场那头,有一家灯火通明的剧院,剧院台阶上有一队服装统一的表演者————那声音简直妙不可言,它撕扯耳膜,别有一种兴高采烈。我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止住了哭声。我断了去卫生间的念头。大雨中,我跑过空旷的广场,躲进了剧院的挡雨廊。

    我面前是一群孩子,排成军列队,一动不动,站在剧院前的台阶上: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灯芯绒短裤和配有饰带的短上装,他们光着脑袋;右侧的在吹短笛,左侧的在打小军鼓。

    他们演奏得甚是凶猛,节奏又过于粗暴,面对面我竟觉得喘不上气来。再没什么能比敲动的军鼓更生硬,也再没什么能比笛声更尖锐。这群纳粹儿童(其中有些是金色头发,面容像洋娃娃)对着零星的路人演奏,在夜里,在大雨中,在空旷的广场前,像一根根僵硬的木棍,为灭顶之灾的狂喜而入了魔:队伍最前面,领头的,是个瘦到脱形的小鬼,长了张凶恶的鱼脸(他不时回过身去发号施令,他在嚎叫),正拿根顶长的指挥棒打着节拍。他下流地立起指挥棒,棒底的圆形球托正停在小腹上方(指挥棒便如同一根巨型的猴子的阳具,装点上五彩细绳制成的饰带);他像个无耻的混蛋猛一发力,又将圆球举到嘴边的位置。从肚子到嘴巴,从嘴巴到肚子,每次间断的骤然往来,都伴随着一阵密集的鼓声。这场演出不堪入目。它如此骇人:若不是我有着常人罕见的沉着,要我如何才能站在原地看着这群仇恨机器,泰然仿若面对一堵石墙。黑夜里,每一次音乐的爆发,都是一句诅咒,在召唤战争和杀戮。军鼓的每一声击打都冲向顶点,渴望最终释放于血腥的炮火齐鸣:我看见远方……一群孩子列队出现在战场。但他们原地不动,可他们像被附了身。我见到他们,就在我不远处,为向死的欲望而蛊惑。沉浸在关于无尽旷野的幻想里,想象着有朝一日,他们会在那里前行,大笑着,迎向太阳:身后只留下奄奄一息的伤者与尸骸。

    这高涨的杀戮的狂潮,远比生命来得更尖锐(因为生命不比死亡会因鲜血而这般炫目闪亮)。在它面前,唯一与之相对的只剩平凡的琐事,还有老妇人可笑的祈祷。万事都将覆灭于战火,这硝烟交织着火光与轰鸣,如硫火般惨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歇斯底里的情绪让我头昏脑胀:当我发现自己面对这场浩劫,我内心生出黑色的讽刺,在每一个让人忍不住嘶吼的当口,与抽搐痉挛如影随形。音乐停了,雨停了。我缓缓走回车站,火车已经组装完毕。我沿着站台,行走片刻,然后钻进一节车厢;火车即刻出发了。

    1935年5月

    * * *

    (1) Perdre la tête在法语中的字面含义是“丢掉脑袋”,常用来指人“昏了头”“没了主意”。文中多处提到“昏了头”,所用均是这一词组。

    (2) Trèves,德国城市,位于摩泽尔河岸,邻近卢森堡,是马克思的诞生地。

    (3) Moselle,德国境内的莱茵河支流,发源于法国,流经卢森堡,在德国科布伦茨汇入莱茵河。

    (4) Boléro,一种短款外套。

    (5) Coblenz,德国城市,在摩泽尔河与莱茵河汇流处。

    (6) S.A.,德语Sturmabteilung的缩写,1921年成立的纳粹党武装组织。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