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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李商隐选集最新章节!

學鳩(小鳥)笑之曰:‘我决(急)起而飛,搶(突上)楡枋,時則不至,而控(投)于地而已矣,奚(何)以之(往)九萬里而南爲?’”

    然竊觀古昔之事,遐聽上下之交,有合自一言,奬因片善〔一八〕,不以齒序,不以位驕,想見其人,可與爲友。近古以降,斯風頓微。處貴有隔品之嚴〔一九〕,於道絶忘形之契。中間柳澹,年猶乳抱,李北海因與結交,裴逖跡困泥塗,王右丞常所前席〔二〇〕。時之不可,人以爲悲。愚雖甚微,頗嚮斯義。

    〔一八〕遐:遠。合自一言:《宋書·周朗等傳》:“徒以一言合旨,仰感萬乘。”奬因片善:《陳書·世祖紀》:“每有一言入聽,片善可求,何嘗不褒奬抽揚,緘書紳帶。”

    〔一九〕隔品之嚴:《新唐書·竇易直傳》:“初,元和中,鄭餘慶議僕射上儀,不與隔品官亢禮。”品級不同的官,不得平等相見。

    〔二〇〕《新唐書·文藝傳》:“(李邕)出爲汲郡北海太守。”李邕與柳澹相交事未詳。又:“王維三遷尚書右丞。别墅在輞川,地奇勝,有華子岡、敧湖、竹里館、柳浪、茱萸沜、辛夷塢,與裴迪游其中,賦詩相酬爲樂。”裴逖未詳。前席:席地而坐,坐處向前靠近對方。

    自頃升名貢籍,廁足人流〔二一〕。未嘗輒慕權豪,切求紹介,用脅肩諂笑,以競媚取容。袁生之門,但聞有雪;墨子之突,曾是無烟〔二二〕。每虞三揖之輕,略以千鈞自重〔二三〕。閣下念先市骨,志在采葑,引以從游,寄之風興〔二四〕。玳筵高敞,畫舸徐牽,分越加籩,事殊設醴〔二五〕。憐賈生之少,恕禰衡之狂〔二六〕。此際舉觴而恨異漏卮,對案而慙非巨壑〔二七〕。謝家東土,延賓而别待車公;王令臨邛,爲客而先言犬子〔二八〕。彼之榮重,殊謂寂寥;伏聞聲塵,已移弦晦〔二九〕。隋王朱邸,方同故掾之心;燕地黄金,更落他人之手〔三〇〕。追攀未及,結戀無任〔三一〕,瞻望門牆,若在霄漢。伏惟始終識察。

    〔二一〕升名貢籍:指考中進士。廁足人流:插足流品,即做官。

    〔二二〕《後漢書·袁安傳》注引《汝南先賢傳》:“時大雪積地丈餘。洛陽令至袁安門,無有行路,謂安已死,令人除雪入户,見安僵卧。”班固《答賓戲》:“墨突不黔。”墨子的竈的烟囱不黑,因他到處奔走,不能久住。

    〔二三〕虞:憂。三揖:三次作揖。《儀禮·士冠禮》:“至于廟門揖,入三揖。”鈞:三十斤。

    〔二四〕市骨:《戰國策·燕策》:“郭隗先生曰:‘臣聞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馬者,涓人請求之,得千里馬,馬已死,買其首五百金。於是不能期年,千里馬之至者三。’”《詩·邶風·谷風》:“采葑采菲,無以下體。”葑菲根葉皆可食,類似大頭菜。根有時變壞,不要因此抛棄葉子。下體指塊根。此言不因缺點而拋棄他。風興:《詩》有風與興,指作詩。

    〔二五〕玳筵:珍貴的筵席。畫舸:畫船。加籩:宴席上增加禮器,超越身分,指優待。籩,竹製禮器,盛水果或菜餚。設醴:《漢書·楚元王傳》:“元王敬禮申公等,穆生不嗜酒,元王每置酒,常爲穆生設醴。”

    〔二六〕《史記·賈生傳》:“年十八,以能誦詩屬書聞于郡中。吴廷尉爲河南守,聞其秀才,召置門下,甚幸愛。”《後漢書·禰衡傳》:“(曹)操欲見之,而衡素相輕疾,自稱狂病,不肯往。”

    〔二七〕異漏卮:指酒量不大,不能像漏斗那樣。非巨壑:也指酒量不大。

    〔二八〕《晉書·車胤傳》:“(胤)又善于賞會,當時每有盛坐而胤不在,皆云無車公不樂。謝安游集之日,輒開筵待之。”《史記·司馬相如傳》:“司馬相如字長卿,少時其親名之曰犬子。相如素與臨邛令王吉相善,相如往,舍都亭。臨邛令不敢嘗食,自往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強往,一坐盡傾。”

    〔二九〕寂寥:李執方接待商隱的隆重,使得謝安的接待車胤,王吉的接待司馬相如,都顯得寂寞了。聲塵:《梁書·劉峻傳》:“餘聲塵寂寞。”指聲望事跡。弦晦:弦月到無月。指接待已半個月。

    〔三〇〕謝朓《拜中軍記室辭隨王牋》:“唯待青江可望,候歸艎于春渚;朱邸方開,效蓬心于秋實。”借謝朓感謝隨王的心來自比。《清一統志》:“燕昭王于易水東南築黄金臺,延天下士。”此言回去後,李執方的恩賜要賞給别人。

    〔三一〕無任:不勝,不勝戀念。

    在這篇狀裏,商隱主要寫他年輕時的志趣,“志惟絶俗”,跟世俗的人不同。他嚮往陶淵明的高節,贊美漢陰丈人的淳樸,以求媚取容爲恥,反對争權奪利的機心。只是因有家累,不能不出來求仕,只是做個小官而已。他感嘆當時“處貴有隔品之嚴,于道絶忘形之契。”在官場中嚴分品級,不能脫略形跡。在這裏,可以從另一角度,反映他對待牛李黨争的態度。在李德裕入相時,他並不因王茂元的關係,向李求媚取容。他對令狐綯的陳情,只是因他同令狐家兩世交好,“志在採葑”,希望他能够採納。對于他“處貴有隔品之嚴”,不無感嘆。也可見他與王茂元女兒結婚,没有“輒慕權豪,切求紹介”之意。令狐綯對他的不滿,實由于不瞭解他的志趣。這篇狀的意義,當在這裏。

    爲濮陽公與劉稹書〔一〕

    足下前以肺肝,布諸簡素,仰承復命,猶事枝辭〔二〕。夫豈告者之不忠,抑乃聽之而未審。擇福莫若重擇禍莫若輕〔三〕。一去不回者良時,一失不復者機事。噫嘻執事,誰與爲謀,延首北風,心焉如灼。是以再陳禍福,用釋危疑,言不避煩,理在易了。丁寧懇款,至於再三者,誠以某與先太師相國俱沐天光,並爲藩后〔四〕。昔云與國,今則親鄰,而大年不登,同盟未至,飯貝纔畢,襚衣莫陳〔五〕。乃睠後生,遽乖先訓,遷延朝命〔六〕,迷失臣職。不思先軫之忠,將覆欒書之族〔七〕。此僕隸之所共惜,兒女之所同悲。况某擁節臨戎,援旗誓衆,封疆甚邇,音旨猶存。忍欲賣之以爲己功,間之以開戎役〔八〕。將祛未寤,欲罷不能,願思苦口之言,以定束身之計〔九〕。

    〔一〕濮陽公:太和九年,嶺南節度使王茂元遷涇原節度使。甘露之變,茂元懼禍,悉出家産助左右神策軍,封濮陽郡侯,這裏尊稱爲公。會昌三年,昭義節度使劉從諫死,姪劉稹據鎮自立,擁兵抗拒朝命。茂元致書劉稹,勸他歸順朝廷。

    〔二〕茂元前有信給劉稹,劉覆信拉扯。枝辭,拉扯的話。

    〔三〕擇福兩句:《國語·晉語》晉楚鄢陵之戰中范文子語。

    〔四〕丁寧:叮囑。懇款:誠懇。先太師相國:劉從諫,太和七年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武宗時兼太子太師,卒。藩后:節度使。

    〔五〕與國:指都是藩鎮,互相贊助。親鄰:茂元調河陽節度使,與昭義節度使鄰近。大年不登:不到大年,不壽。同盟未至:《左傳》隱公元年:“諸侯五月(而葬),同盟至。”指劉從諫未葬。飯貝:《禮·檀弓》:“飯用米貝。”古禮,斂時用碎貝殼和米放在死者口中。襚衣:送給死者的衣衾。

    〔六〕後生:指劉稹。從諫死,朝廷下詔稹護喪歸洛陽,稹拒命。

    〔七〕先軫:春秋晉統帥。《左傳》僖公三十三年:“狄伐晉,及箕。先軫免胄(不帶頭盔)入狄師,死焉。”借指從諫的忠。《左傳》襄公二十三年:晉欒書之後“欒盈出奔楚,自楚適齊,齊納諸曲沃。晉人克欒盈于曲沃,盡殺欒氏之族黨”。

    〔八〕忍:豈忍,即不忍。間:離間。戎役:戰役。

    〔九〕祛:消除,開釋。苦口:良藥苦口而利于病。束身:束身歸罪,向朝廷請罪。

    昔先太尉相公常蹈亂邦,不從逆命,翻身歸國,全家受封;居韓之西,爲國之屏;棄代之際,人情帖然〔一〇〕。太師相公以早副軍牙,久從征斾;事君之節已著,居喪之禮又彰,故乃奬其像賢,仍以舊服〔一一〕。納職貢賦,十五餘年。於我唐爲忠臣,於劉氏爲孝子。人之不幸,天亦難忱,纔加壯室之年,奄有壞梁之嘆〔一二〕。主上深固義烈,是降優恩,蓋將顯足下之門,爲列藩之式。不欲劉氏有自立之帥,上黨爲辜恩之軍〔一三〕,俾之還朝,以聽後命。其義甚著,其恩莫偕。昨者祕不發喪,已踰一月,安而拒詔,又歷數旬。祕喪則於孝子未聞,拒詔則於忠臣已失。失忠於國,失孝於家,望此用人,由兹保族,是亦坐薪言泰,巢幕云安〔一四〕,智士之所寒心,謀夫之所齚舌;矧于僕者〔一五〕,得不動心。

    〔一〇〕劉從諫父劉悟,爲淄青節度使李師道部下都知兵馬使。憲宗下詔討師道,師道遣悟將兵拒魏博軍。悟以兵取鄆,擒師道,斬其首以獻,拜悟義成軍節度使。穆宗時移鎮澤潞,兼平章事。卒贈太尉。澤潞在山西,在韓的西面。棄代:棄世,死。帖然:狀安定。

    〔一一〕劉悟死前,上表請其子從諫繼位。從諫賄賂宰相李逢吉、太監王守澄,得爲昭義軍節度使。副軍牙:作軍府的副佐。牙指衙門。像賢:像他父親的賢能。仍舊服:繼位。

    〔一二〕天難忱:《詩·大雅·大明》:“天難忱斯。”天難信,指天不保佑從諫。加壯室:《禮·曲禮上》:“三十曰壯有室。”加,過于三十。從諫四十一歲死。奄:忽然。壞梁:《禮·檀弓上》:“孔子歌曰:‘泰山其頽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指死。

    〔一三〕上黨:從諫領昭義軍,駐上黨,在今山西長治縣。

    〔一四〕《漢書·賈誼傳》上疏:“抱火厝(置)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燃,因謂之安。”泰,安。《左傳》襄公二十九年:“夫子之在此也,猶燕之巢於幕上。”

    〔一五〕寒心:害怕。《史記·荆軻傳》:“以秦王之暴,而積怒于燕,足爲寒心。”齚舌:《漢書·田蚡傳》:“魏其必愧,杜門齚舌自殺。”矧:况。

    竊計足下之懷,執事之論,當以趙氏傳子,魏氏襲侯,欲以逡巡希恩,顧望謀立耳〔一六〕。夫事殊者趣異,勢别者跡睽,胡不度其始而議其終,搴其華而尋其實,願爲足下一二而陳之。夫趙、魏二侯,於其先也,親則父子,於其人也,職則副戎〔一七〕;賞罰得以相參,恩威得以相抗,義顯事順,故朝廷推而與之。今足下之於太師也,地則相近〔一八〕,職非副戎,賞罰未嘗相參,恩威未嘗相抗。稽喪則於義爽,拒詔則於事乖。比趙、魏二侯,信事殊而勢别矣,此施之于太師,趙、魏則爲繼代象賢之美,施之於足下,足下則爲自立擅命之尤;得失之間,其理甚白。

    〔一六〕趙氏傳子:成德節度使王廷湊死,傳子元逵爲節度使。成德軍統趙地,因稱趙氏。魏氏襲侯:魏博節度使何進滔死,傳子重順爲節度使。魏博軍治魏州,因稱魏氏。逡巡:猶徘徊不前。

    〔一七〕副戎:成德軍、魏博軍,節度使下有副使,由節度使之子擔任。

    〔一八〕地近:從諫與稹是叔姪,地位親近,但還不是父子。

    又計足下未必不恃太師之好賢下士,重義輕財。吴國之錢,往往而有,梁園之客,比比而來〔一九〕,將倚以爲牆藩,託以爲羽翼。使之謀取,使以數求。細而思之,此又非計。山高則祈羊自至,泉深則沉玉自來〔二〇〕,己立然後人歸,身正然後士附。語有之曰:政亂則勇者不爲鬥,德薄則賢者不爲謀。故吴濞有奸而鄒陽去,燕惠無德而樂生奔〔二一〕。晉寵大夫,卒成分國之禍;衛多君子,孰救渡河之災〔二二〕。此之前車,得不深鏡〔二三〕。

    〔一九〕《漢書·吴王濞傳》:“發書遺諸侯曰:‘寡人金錢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于吴,諸王日夜用之,不能盡。’”《漢書·梁孝王傳》:“招延四方豪傑,自山東游士莫不至。”梁園,梁孝王築的兔園。

    〔二〇〕《管子·形勢》:“山高而不崩,則祈羊自至;淵深而不涸,則沉玉極矣。”指殺羊祭山神,用璧玉沉淵祭水神來求雨。

    〔二一〕《漢書·鄒陽傳》:“吴王濞招致四方游士,(鄒)陽與吴嚴忌、枚乘等俱仕吴。吴王陰有邪謀,陽奏書諫。吴王不納其言。于是鄒陽、枚乘、嚴忌皆去之梁。”《史記·燕世家》:“昭王以樂毅爲上將軍伐齊,齊城之不下者獨聊、莒、即墨。昭王卒,子惠王立。疑毅,使騎劫代將,樂毅亡走趙。”

    〔二二〕《漢書·劉向傳》:“昔晉有六卿,齊有田崔,常掌國事,世執朝柄。終後田氏取齊,六卿分晉。”《左傳》襄公二十九年:“衛多君子,未有患也。”又閔公二年:“狄人伐衛,以逐衛人。宋桓公逆諸河,宵濟。”狄滅衛,衛人渡河入宋。此言從諫雖招有士人,不能救稹的滅亡。

    〔二三〕《漢書·賈誼傳》:“鄙諺曰:前車覆,後車誡。”鏡:以爲鑒戒。

    代憲四祖,文明繼興〔二四〕。當時燕趙中山淮陽齊魯,連結者幾姓,旅拒者幾侯〔二五〕。咸逆天用人,背惠忘德,據指掌之地,謂可逃刑,倚親戚之私,謂能取信。一旦地空家破,首裂肢分,暗者不能爲謀,明者固以先去,悔而莫及,末如之何。先太尉與李洧尚書,齊之密戚〔二六〕;楊太保與蘇肇給事,蔡之懿親〔二七〕;並據要地方州,領精甲鋭卒,及其王師戾止,我武維揚〔二八〕,則割地驅人以降,送款輸忠以入,非不顧密戚,非不念懿親,非不思恩,非不懷惠,直以逆順是逼,死生實難,能與其同休,不能與其共戚故也。况足下大未侔齊蔡,久未及李吴,將以其人動於不義。僕因恐夙沙之國,縛主之卒重生,彭寵之家,不義之侯更出〔二九〕。

    〔二四〕代憲四祖:代宗、德宗、順宗、憲宗四朝。

    〔二五〕燕趙中山淮陽齊魯:燕,盧龍節度使朱滔,德宗建中三年反,僭立國號爲冀,爲王武俊、李抱真所擊敗,死。趙,成德軍節度使李寶臣,代宗大曆十年反,後部下背離,爲妖人所害。中山,指義武軍,爲李寶臣所轄地。寶臣死,爲其子惟岳所轄地。惟岳求襲位,不許,爲部將王武俊所殺。淮陽,淮西節度使李希烈,破汴州,僭稱帝,國號楚,爲親將陳仙奇毒死。齊魯,淄青節度使李正己,又占有曹、濮、徐、兗、鄆五州。德宗建中初,約田悦等叛,會發疽死。當時節度使的背叛,不止于以上所舉。旅拒:聚衆抗拒。

    〔二六〕先太尉劉悟與李洧都是齊李正己的親戚。洧是正己從父兄,正己用爲徐州刺史。正己死,子汭犯宋州,洧以徐州歸順朝廷,爲徐海沂觀察使、檢校工部尚書。

    〔二七〕楊元卿與蘇肇,皆爲申蔡光等州節度使吴少陽判官,勸少陽歸順朝廷。少陽死,子元濟繼立,元卿即日離蔡,元卿妻與子並爲元濟所殺,蘇肇亦遇害。元卿後授太子太保,卒。按下文據要地方州,指劉悟、李洧,不指楊元卿、蘇肇。稱蘇肇爲給事,不詳。

    〔二八〕戾止:到來。戾,涖,臨。《書·泰誓中》:“我武惟揚。”

    〔二九〕《吕氏春秋·用民》:“夙沙之民,自攻其君而歸神農。”《後漢書·彭寵傳》:“建武二年春,詔徵寵。遂發兵反,自立爲燕王。五年春,寵齋,獨在便室。蒼頭子密等三人,斬寵,馳詣闕,封爲不義侯。”此指劉稹部下會縛稹或殺稹來歸降的。

    又計足下當恃太行九折之險,部内數州之饒〔三〇〕,兵士尚強,倉儲且足,謂得支久,謀而使安。危哉此心,自棄何速。昔李抱真相國,用彼州之人,破朱滔於燕國,困田悦於魏郊〔三一〕,連兵轉戰,綿歲經時,而潞人夫死不敢哭,子死不敢悲,何者?李相國奉討逆之命,爲勤王之師,義著而誠順故也。及盧從史釋喪就位,賣降冀功,將乘討伐之時,欲肆凶邪之性,計未就而人神已怒,事未立而兵衆已離,以萬夫之長,困一卒之手,驅檻北闕,棄尸南荒〔三二〕。而潞之人猶老者捫胸,少者扼腕,謂朝廷不即顯戮,深爲失刑,其故何哉?以從史不義不暱〔三三〕,去安就危,衆黜其謀,下不爲用故也。二帥去就,非因傳聞,鳩杖之人,鮐背之叟〔三四〕,知其本末,尚能言之。則太行之險,固不爲勃者之守〔三五〕,數州之衆,固不爲邪者之徒,此又其不足恃也。由此言之,則以何名隳家聲,何事捨君命,何道求死士,何計得人心,此僕者所以對案忘餐,推枕不寢,爲足下惜,爲足下危,而不知其所以然也。

    〔三〇〕太行九折:《漢書·地理志》:“上黨壺關縣有羊腸坂。羊腸九折。”數州:《舊唐書·地理志》:“昭義軍節度使治潞州,領潞、澤、邢、洺、磁五州。”

    〔三一〕《舊唐書·李抱真傳》:“德宗即位,兼潞州長史、昭義軍節度使。建中三年,田悦以魏博反,抱真與河東節度使馬燧屢敗悦兵。朱滔、王武俊皆救悦,抱真外抗羣賊,内輯軍士,賊深憚之。興元初,遷檢校左僕射平章事。時朱滔悉幽薊軍應(朱)泚,抱真以大義説王武俊,合從擊滔,大破滔于經城。”

    〔三二〕《舊唐書·盧從史傳》:“授昭義軍節度使。丁父憂,朝旨未議起復,屬(成德節度使)王士真卒(子承宗自請留後),從史竊獻誅承宗計,用是起授,委其成功。(從史)陰與承宗通謀。吐突承璀將神策兵與之對壘,從史往往過其營博戲,上戒承璀伏壯士縛之,納車中,馳以赴闕,貶驩州司馬。”賣降,指出賣王承宗。困一卒之手,指被縛。檻:囚車。棄尸南荒,指貶驩州(在越南北部)而死。

    〔三三〕《左傳》隱公元年:“不義不暱,厚將崩。”行不義,則人不親附。

    〔三四〕鳩杖:《後漢書·禮儀志》:“八十九十禮有加,賜玉杖長九尺,端以鳩鳥爲飾;鳩者不咽之鳥,欲老人不咽。”鮐背:老人背有斑點似鮐魚,見《爾雅·釋詁》疏。

    〔三五〕勃:通悖,狂悖,悖亂。

    况太師比者養牛添卒,畜馬訓兵,旁招武幹之材,中舉將軍之令〔三六〕。然而聽於遠近,頗有是非,雖朝廷推赤心,宏大度,然而不逞者已有乖異之説,横議者屢興悖惡之嘆。人之多言,亦可畏也。誰爲來者,宜其弭之。今足下背季父引進之恩,失大朝文誥之令,則是實先太師之浮議,彰昭義軍之有謀。爲人姪則致叔父於不忠,爲人孫則敗乃祖於無後,亦何以對燕趙之士,見齊魯之人耶?

    〔三六〕《新唐書·劉從諫傳》:“善貿易之算,歲榷馬(專利賣馬徵稅)徵商人。又熬鹽貨,貨銅鐵。”《舊唐書·武宗紀》討劉稹時製書:“從諫因跋扈之資,恃紀綱(部下辦事人)之力,誘受亡命,妄作妖言,中罔朝廷,潛圖左道。接壤戎帥,屢奏陰謀。”

    又計足下旬日之前,造次爲慮,今兹追改,懼有後艱,此左右者不明而咨詢之未盡也。近者李尚書祐、董常侍重質之輩,並親爲賊將,拒我官軍,納質於匪人,效用於戎首〔三七〕。久乃來復,尚蒙殊恩,皆受圭符,咸領旗鼓,不能悉數,厥徒實繁。豈有足下藉兩代之餘資,委數萬之舊旅,俯首聽命,舉宗效誠。則朝廷又豈以一日之稽遲,片辭之疑異,而致足下於不測,沮足下於後至。故事具存,可以明驗。幸請自求多福,無辱前人。護龍旐以歸洛師,秉象笏而朝魏闕〔三八〕,必當勳庸繼代,富貴通身,無爲鄰道所資,使作他人之福。

    〔三七〕《舊唐書·李祐傳》:“李祐本蔡州牙將,事吴元濟。自王師討淮西,爲李愬所擒。竟以祐破蔡,擒元濟。以功遷檢校户部尚書、滄德景節度使。”又《董重質傳》:“董重質本淮西牙將,爲元濟謀主。及李愬擒元濟,以書禮召重質于洄曲,乃單騎歸愬。授鹽州刺史,後歷方鎮,檢校散騎常侍,加工部尚書。”納質:指爲臣。

    〔三八〕龍旐:即丹旐,喪禮中用的銘旌。洛師:洛陽。象笏:象牙做的朝版。魏闕:指朝廷。

    儻尚淹歸款,未整來軒。戎臣鼓勇以争先,天子赫斯而降怒〔三九〕。金玦一受,牙璋四馳〔四〇〕。魏、衛壓其東南,晉、趙出於西北。拔距投石者數逾萬計,科頭戟手者動以千羣,兼驅扼虎之材官,仍率射鵰之都督〔四一〕,感義則日月能駐,拗憤則沙石可吞〔四二〕,使兵用火焚,城將水灌。魏趣邢郡,趙出洺州〔四三〕。介二大都之間,是古平原之地,車甲盡輸于此境,糗糧反聚於他人,恃河北而河北無儲,倚山東而山東不守〔四四〕。以兩州之餓殍,抗百道之奇兵,比累卵而未危,寄孤根於何所〔四五〕?則老夫不佞,亦有志焉,願驅敢死之徒,以從諸侯之末,下飛狐之口,入天井之關〔四六〕。巨浪難防,長飇易扇。此際必當驚地底之鼓角,駭樓上之梯衝〔四七〕。喪貝躋陵,飛走之期既絶;投戈散地,灰釘之望斯窮〔四八〕。自然麾下平生,盡忘舊愛,帳中親信即起他謀。辱先祖之神靈,爲明時之戮笑。靜言其漸,良以驚魂。

    〔三九〕淹:遲留。歸款:投誠。戎臣:武將。赫斯:狀發怒。《詩·大雅·皇矣》:“王赫斯怒。”

    〔四〇〕金玦:飾物,有缺口,表决斷。《左傳》閔公二年:“佩之金玦。”牙璋:用象牙製成的兵符。《周禮·春官·典瑞》:“牙璋以起軍旅。”

    〔四一〕拔距:跳躍。投石:有力舉重投石。科頭:勇士不帶頭盔入敵陣。戟手:舉手如戟指人。扼虎:徒手能扼虎喉。材官:有才能的武士。《北齊書·斛律光傳》:“見一大鳥,光射之,旋轉而下,乃大鵰也。當時傳號落鵰都督。”

    〔四二〕《淮南子·覽冥訓》:“魯陽公與韓搆難,戰酣日暮,援戈而揮之,日爲之返三舍。”即日月能駐。《帝王世紀》:“黄帝夢大風吹天下之塵垢皆去。嘆曰:‘風爲號令,垢去土,后在也,豈有風姓名后者也,得風后于海隅。’”即沙石可吞。

    〔四三〕《新唐書·藩鎮傳》:“裴問守邢州,自歸成德軍;王釗守洺州,送款魏博軍;磁州將高玉亦降成德軍。稹聞三州降,大懼。大將郭誼、王協始謀誅稹。”

    〔四四〕劉稹據有五州,邢、洺爲魏、趙兩軍所控制,劉稹據守澤、潞兩州,甲兵所聚;但糗糧在邢、洺,反聚于魏、趙二軍。恃河北,即守澤潞而澤潞無糧。倚山東(大行山以東)即邢洺而邢洺不守。

    〔四五〕兩州餓殍:澤、潞無糧,要成爲餓死者。累卵:《史記·范雎傳》:“秦王之國,危于累卵。”孤根:指蓬草,入秋隨風捲去。

    〔四六〕飛狐口:《漢書·酈食其傳》:“距飛狐之口。”如淳曰:“上黨壺關也。”天井關:澤州治晉城縣南太行山上有天井關。這兩個關口是威脅劉稹據守的澤潞兩州的。

    〔四七〕《後漢書·公孫瓚傳》告子續書:“袁氏之攻狀若鬼神,梯衝舞吾樓上,鼓角鳴于地中。”

    〔四八〕《易·震》:“六二,震來厲,億喪貝,躋于九陵,勿逐,七日得。”指震卦是危險的,喪失財貨,登到九陵之上,不用追逐,七天得到。此指喪失財貨,逃登九陵,七天被獲。飛走:逃跑。散地:逃散之地。灰釘:《三國志·魏書·王淩傳》注引《魏略》:“淩試索棺釘以觀太傅(司馬懿)意,太傅給之,遂自殺。”

    今故再遣使車,重申丹素〔四九〕,惟鑒前代之成敗,訪歷事之賓僚,思反道敗德之難,念順令畏威之易。時以吉日,蹈兹坦途。勿餒劉氏之魂〔五〇〕,勿污潞人之俗。封帛增欷〔五一〕,含毫益酸,延望還章,用以上表,成敗之舉,慎惟圖之,不宣。河陽三城節度使王茂元頓首〔五二〕。

    〔四九〕丹素:赤誠的心。李白《贈溧陽宋少府陟》:“貴欲呈丹素。”

    〔五〇〕餒魂:《左傳》宣公四年:“若敖氏之鬼不其餒而。”指劉稹自取滅亡後,會使祖宗不血食。

    〔五一〕封帛:帛指信,封是加封。

    〔五二〕河陽三城:有南城、北城、中潬城,宋以後廢,在今河南孟縣。

    這封信是給劉稹寫的,劉稹是昭義節度使劉從諫的姪子,所以信的文詞力求淺顯。四六文一般都要用典,不易懂,更不易説明事理。這篇四六文却寫得比較淺顯,又反覆説明事理,情與理交織,這正説明商隱寫四六文的技術高明。

    開頭提出“再陳禍福,用釋危疑”,從禍與福兩方面來説明事理,再來消釋劉稹心頭的危疑。他的文章是“言不避煩,理在易了”。因爲要反覆説明,所以不避複;要對方明了,所以説理要淺顯。再加上“延首北風,心焉如灼”,又動之以情。

    先指出他的禍,抗拒王命是實,“遽乖先訓”是虚。但文中不説抗拒王命,却説“遷延朝命”,只是拖延不執行,不是抗拒,這樣纔有挽回餘地。又指出這樣做有滅族之禍是實,不思前輩之忠是虚。事實證明,他的抗拒王命,結果,他的全家包括嬰孩在内,全被部下郭誼所殺。這不是危言聳聽,確是事實。至于説他的祖和叔父怎麽忠于朝廷是虚的。他的祖劉悟,“上書言多不恭,天下負罪亡命者多歸之”,臨死,“表其子從諫嗣”。從諫使商人“行賈州縣,所在暴横沓貪”,“病甚,令(從子稹)主軍事”,可見他們都並不忠于朝廷。這裏説他們忠,只是借來勸誘,其實是虚的。一實一虚,顯出構思的巧妙。講實禍勸他改悔,講虚忠勸他歸順。

    光講禍福怕他聽不進去,所以進一步解除他的徼倖心理。因爲從禍害講,父死要求子繼,已有先例,像趙地傳子,魏地襲侯,那末澤潞爲什麽不可以呢?在這裏駁斥這種想法,又有虚實。當時,李德裕爲相,他對武宗説:“澤潞内地,非河朔比,昔皆儒術大臣守之。及劉悟死,敬宗方怠于政,遂以符節付從諫。捨而不討,無以示四方。”就是澤潞在山西長治一帶,是直接由唐朝控制,同河北三鎮不同。河北三鎮在安史之亂後早已脫離唐朝控制,三鎮互相勾結,父死子繼。澤潞屬于内地,不能容許這樣。澤潞節度使劉悟死時,請求子從諫繼位,當時敬宗怠于政治,就允許了,現在要整頓朝綱,不能再允許。但這話在信裏不好説,因此説“趙魏二侯”“親則父子”,“職則副戎”,認爲他們是父死子繼,其子早已爲副戎,你劉稹是從諫之姪,不是父子,你又不是副戎,所以不能繼位。這樣説是虚的,不是唐朝所以要討伐的原因。但又指出“事殊者趣異,勢别者跡睽”,指出他的地位同河北三鎮事殊勢别,不一樣,所以朝廷不能容許他襲位。這是實的。但這個意思不好明説,只好點一下就行了。這一點劉稹心裏也就明白,所以不用多説。

    其次又破除他的一種徼倖心理,即“吴國之錢”,“梁園之客”,從諫積蓄了大量錢財,網羅了不少人才,要憑藉這些來抗拒朝廷。就指出這些的不可考,從代宗到憲宗四代,違抗朝命的節度使,有不少“地空家破,首裂支分”,部下歸附朝廷,終于自趨覆滅。這裏又有虚有實,虚的是河北三鎮,當時雖然抗拒朝命,朝廷發兵進討,節度使也有不得善終的,但三鎮始終没有收歸朝廷。實的是淮西吴元濟抗拒朝命,部下歸順朝廷,終被擒殺。所以重點講淮西,告誡他抗拒朝命的下場。

    再進一步破除他的徼倖心理,即依靠“太行之險”,“數州之衆”來抗拒朝廷。這正如武宗問:“可勝乎?”德裕對:“河朔,稹所恃以爲脣齒也,如令魏鎮不與,則破矣。夫三鎮世嗣,列聖許之,請使近臣明告以澤潞命帥不得視三鎮,今朕欲誅稹,其各以兵會。”只要河北三鎮不幫助劉稹,劉稹就會失敗。文中對這點作了多方面的闡發。一是澤潞一帶的人民歸向朝廷,不願從逆,舉李抱真、盧從史作例,指出人心不會向他。二是指出從諫生前所作所爲遭到物議,他的抗拒對從諫不利。三是指出只有歸順朝廷可以得福。四是指出他想依靠河北三鎮是靠不住的,“魏衛壓其東南,晉趙出于西北”。五是指出他的處境不利,他據守的澤潞無糧,他的糧食産地邢洺在魏趙的控制下不能轉運,會陷于累卵之危。六是指出他的部下會起來背叛。以上指出六點,除勸他歸順可以得福外,其他五點都爲後來的事實所證明,邢洺兩州都歸順朝廷,他的部下郭誼把他和他的全家都殺了。這封信實有先見之明。

    這封信裏講禍福是要他歸順,用虚實手法是因爲有些話不好明説,説了對唐朝不利,所以只好虚説。這封信的特點,是商隱對當時的形勢,包括對李德裕的策略,河北三鎮的態度,劉稹的部下和人民,有了全面的瞭解,對于事件的發展,瞭如指掌,對于當時的掌故非常熟悉,所以能够寫成富有説服力、有先見之明的事理明白的名篇。

    祭小姪女寄寄文

    正月二十五日,伯伯以果子弄物招送寄寄體魄歸大塋之旁〔一〕,哀哉!爾生四年,方復本族,既復數月,奄然歸無〔二〕。於鞠育而未申,結悲傷而何極,來也何故,去也何緣〔三〕。念當稚戲之辰,孰測死生之位。時吾赴調京下,移家關中,事故紛綸,光陰遷貿〔四〕。寄瘞爾骨,五年于兹。白草枯荄,荒塗古陌〔五〕。朝飢誰抱,夜渴誰憐,爾之栖栖〔六〕,吾有罪矣。今吾仲姊,反葬有期,遂遷爾靈,來復先域〔七〕。平原卜穴,刊石書銘,明知過禮之文,何忍深情所屬〔八〕。

    〔一〕正月二十五日:時爲會昌四年。弄物:玩具。大塋:指祖墳。

    〔二〕復本族:回老家。老家在滎陽(今河南省)。奄然歸無:忽然死去。

    〔三〕鞠育:養育之恩。未申:未報。何極:何限。來去:生死。

    〔四〕赴調京下:開成五年,商隱由濟源移家長安,等待調動職位。遷貿:變化,指時光迅速。

    〔五〕荄(gāi):草根。陌:路。

    〔六〕栖栖:狀孤獨不安。

    〔七〕仲姊:嫁裴家的裴氏姊,她的柩從獲嘉遷至老坟,寄寄的柩從濟源遷至老坟。先域:祖先的葬地。

    〔八〕過禮:《儀禮·喪服》:“不滿八歲以下,皆爲無服之殤。”寄寄只有四歲,是無服之殤,刻石碑,寫銘旌,是超過禮的規定,但深情所寄,怎忍不這樣做呢?

    自爾歿後,姪輩數人竹馬玉環,綉襜文褓〔九〕;堂前階下,日裏風中,弄藥争花〔一〇〕,紛吾左右。獨爾精誠,不知所之。况吾别娶以來,胤緒未立,猶子之誼,倍切他人〔一一〕。念往撫存,五情空熱〔一二〕。嗚呼,滎水之上,壇山之側,汝乃曾乃祖,松檟森行〔一三〕;伯姑仲姑,冢墳相接。汝來往於此,勿怖勿驚。華綵衣裳,甘香飮食,汝來受此,無少無多。汝伯祭汝,汝父哭汝。哀哀寄寄,汝知之耶!

    〔九〕竹馬玉環:皆玩具。《後漢書·郭伋傳》:“兒童騎竹馬迎拜。”《晉書·羊祜傳》:“五歲,詣鄰人李氏東垣桑樹中探得金環。”《御覽》引作“玉環”。襜(chān):短上衣。褓:抱被。

    〔一〇〕藥:芍藥花。

    〔一一〕别娶:指與王茂元女結婚。胤緖:嗣子,兒子。未立:未生。猶子:姪。

    〔一二〕五情:猶五内,泛指内心。

    〔一三〕滎水:在滎陽。壇山:亦在滎陽。乃:語首助詞,無義。檟:楸樹。

    這篇祭文,祭的是四歲死的小姪女寄寄,寫得很有感情。當時人把死者歸葬祖墳,看作一樁大事,所以文中提到不能歸葬的原因,想像她“五年于兹”的孤悽,“朝飢誰抱,夜渴誰憐”,真是視死者如生者一樣有情。又寫她死後,看到姪輩數人的游玩,就想到她,講得也極真切自然。最後的安慰,也像她生前那樣,要她“往來于此,勿怖勿驚”,想像中她還是“當稚戲之辰”那樣,給她整備了“華綵衣裳,甘香飮食”,要她來享受。

    這是較有名的四六文,四六文長處在運用辭藻,短處在敍事抒情。這篇雖是四六文,却寫得自然生動,駢散結合,敍事處夾雜着散句,把事件交代清楚。寫景抒情,情景結合,多用白描,如“白草枯荄,荒塗古陌”,“堂前階下,日裏風中”,幾忘記它是四六文。從這裏看到商隱富于感情,也善於抒情。

    祭裴氏姊文〔一〕

    嗚呼哀哉!靈有行於元和之年,返葬於會昌之歲,光陰迭代,三十餘秋〔二〕。得不以既笄闕廟見之儀,故卜吉舉歸宗之禮〔三〕。不幸不祐,天實爲之〔四〕。椎心泣血,孰知所訴。恭惟先德,實紹玄風〔五〕。良時不來,百里爲政〔六〕。愛女二九,思託賢豪;誰爲行媒,來薦之子〔七〕。雖琴瑟而著詠,終天壤以興悲〔八〕,謂之何哉!繼以沉恙,禱祠無冀,奄忽凋違〔九〕。時先君子以交辟員來,南轅已轄〔一〇〕。接舊陰於桃李,寄暫殯之松楸〔一一〕。此際兄弟,尚皆乳抱,空驚啼於不見,未識會於沉冤。

    〔一〕裴氏姊:商隱的二姊,十八歲嫁給裴元。滿一年病死。柩寄存在獲嘉縣東。到會昌四年,返葬祖坟,離二姊之死,已三十一年,是仲姊當死于元和九年。見《請盧尚書撰李氏仲姊河東裴氏夫人誌文狀》。

    〔二〕會昌之歲:商隱回故鄉營葬,在會昌四年(八四四),距裴氏姊死約在元和九年(八一四)爲三十一年,故稱三十餘秋。迭代:更替。

    〔三〕既笄(jī):指既嫁;笄,束髮用的簪子,古女子十五加笄。廟見:婦到夫家,翁姑已死,則三月後到廟中拜見。歸宗:回到母家。此言嫁夫不善而死,還葬父母家。

    〔四〕不祐:天不保祐。

    〔五〕先德:祖德。紹:繼承。玄風:指道家。唐朝以老子爲始祖,宣揚道家學説,商隱是唐朝宗族。

    〔六〕百里:商隱父李嗣做過獲嘉縣令,百里指縣令。

    〔七〕二九:十八歲。之子:這個女子。指裴氏姊出嫁。

    〔八〕琴瑟:《詩·關雎》:“窈窕淑女,琴瑟友之。”指結婚。天壤:《世説新語·賢媛》:“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晉謝道凝嫁王凝之,看不起他,她的叔父謝安勸慰她,她説了這話。這裏借指嫁人不善。

    〔九〕沉恙:重病。無冀:無望。奄忽凋違:很快死去。

    〔一〇〕先君子:先父。交辟員:交請的人員。南轅:向南方去的車。轄(xiá):輪子轉動。

    〔一一〕桃李:《韓詩外傳》七:“夫春樹桃李,夏得陰其下,秋得食其實。”桃李比門下學生。殯:停喪。松楸:墓地所植樹,指墓地。此指通過有關的學生把裴氏姊的柩暫時寄存。

    浙水東西,半紀漂泊〔一二〕。某年方就傅,家難旋臻,躬奉板輿,以引丹旐〔一三〕。四海無可歸之地,九族無可倚之親;既祔故丘,便同逋駭〔一四〕。生人窮困,聞見所無。及衣裳外除,旨甘是急〔一五〕。乃占數東甸,傭書販舂,日就月將,漸立門構〔一六〕。清白之訓,幸無辱焉。

    〔一二〕浙水東西:商隱父李嗣約在元和九年冬在浙東紹興游幕三年,又在鎮江一帶游幕三年。半紀:六年。鎮江,唐稱潤州,屬浙江西道。

    〔一三〕就傅:十歲。見《上令狐相公狀》第二段注〔一〕。家難:指商隱父病死。臻:至。板輿:一種白木做的車。潘岳《閒居賦》:“太夫人乃御板輿。”這裏指母。丹旐:喪禮中用的銘旌。

    〔一四〕九族:泛指親族。祔:死後葬在祖墳。故丘:指鄭州壇山祖墳。逋駭:爲欠款而驚慌。當指營葬而欠款。

    〔一五〕衣裳外除:指除喪服。旨甘:美味,指奉養母親。

    〔一六〕占數:占户籍數,按人數注户籍。東甸:東方的甸服,指洛陽郊區。傭書:爲人抄書。販舂:販賣舂米,泛指爲人服役。日就月將:《詩·周頌·敬之》:“日就月將。”日有所成,月有所進。

    既登太常之第,復忝天官之選〔一七〕。免跡縣正,刊書祕丘〔一八〕。榮養之志纔通,啓動之期有漸,而天神降罰,艱棘再丁〔一九〕。弱弟幼妹,未笄未冠。世緖猶缺,家徒屢空〔二〇〕。載惟家長之寄,偷存晷刻之命,號天叫地,五内崩摧〔二一〕。然亦以靈寓殯獲嘉,向經三紀,歸祔之禮,缺然未修,是冀苟全,得終前限〔二二〕。

    〔一七〕登太常第:指中進士。太常,漢官名,主管禮樂考試等事,此指唐禮部,主管考試。忝:辱。天官選:指試判中式授官。天官,唐指吏部,分配官職。

    〔一八〕縣正:縣尉,商隱于開成四年調爲弘農尉。祕丘:在調尉前,任祕書省校書郎。

    〔一九〕榮養:以官俸養母。啓動之期:爲裴氏姊遷葬的日期。艱棘再丁:丁艱,指遭母喪。

    〔二〇〕世緖:猶後嗣,指無子。家徒:家空只有四壁。《史記·司馬相如傳》:“家居,徒四壁立。”徒,空。屢空:屢遭空乏。指家窮。陶淵明《五柳先生傳》:“簞瓢屢空。”

    〔二一〕載:則。家長之寄:母死後,家中以商隱最長。晷刻:猶片刻。五内:五臟。

    〔二二〕獲嘉:縣名,在今河南新鄉縣西南。三紀:三十六年。舉成數稱三紀。苟全:將就完成。前限:以前私限改葬的日期。

    屬劉孽叛换,逼近懷城,懼罹焚發之災,永抱幽明之累〔二三〕。遂以前月初吉,攝縗告靈,號步東郊,訪諸耆舊,孤魂何託,旅櫬奚依,垂興欲墮之悲,幾有將平之恨〔二四〕。斷手解體,何痛如之!灑血荒墟,飛走同感〔二五〕。伏維朝夕二奠,不敢久離〔二六〕。遂遣羲叟一人,主張啓奉,抱頭拊背,戒以信誠,附身附棺〔二七〕,庶無遺缺。壇山滎水〔二八〕,實維我家,靈其永歸,無或棲寓。嗚呼哀哉!

    〔二三〕劉孽:昭義節度使劉從諫死,其姪劉稹據鎮自立,稱兵叛亂。叛换:跋扈強横。懷城:在今河南武陟縣西南。罹:遭受。焚發:焚燒掘墓。幽明:死者生者。

    〔二四〕前月初吉:馮浩注:“會昌四年二三月。”攝縗:披着喪服。旅櫬:寄存在客地的棺柩。欲墮:鄭緝之《東陽記》:“獨公山有古墓臨溪,塼文曰:‘筮言吉,云凶,八百年墮水中。’”將平:指墳墓將平。

    〔二五〕斷手解體:把裴氏姊的死,比做斷手解體。飛走:《拾遺記》:“田疇往劉虞墓,設鷄酒之禮慟哭之,音動于林野。翔鳥爲之悽鳴,走獸爲之吟伏。”

    〔二六〕朝夕二奠:《禮·檀弓》:“朝奠日出,夕奠逮日。”朝夕哭祭,不敢久離。

    〔二七〕羲叟:商隱弟。啓奉:啓請遷葬。附身附棺:馮浩注:“謂易棺而葬。”

    〔二八〕壇山滎水:皆在鄭州滎陽。

    靈沉綿之際,殂背之時〔二九〕,某初解扶牀,猶能記面,長成之後,豈忘遷移。頃者以先妣年高,兼之多恙,每欲諮畫,既動作咸,涕泣既繁,寢膳稍減,雖云通禮,亦所難言,荏苒于斯〔三〇〕,非敢怠忽。今則南望顯考,東望嚴君,伯姊在前,猶女在後,克當寓殞,歸養幽都〔三一〕。雖歿者之宅兆永安,而存者之追攀莫及。又以十二房舊域風水爲災,胡子彭兒藐然孤小〔三二〕。雖古無修墓,著在典經〔三三〕,而忘禮約情,亦許通變。今則已於左次,别卜鮮原,重具棺衾,再立封樹〔三四〕。通年難遇,同月異辰,兼小姪寄兒,亦來自濟邑〔三五〕。騃魂稚魄,依託尊靈〔三六〕。遠想先域之旁,累累相望,重溝疊陌,萬古千秋。臨穴既乖,飮痛何極!

    〔二九〕沉綿:病重。殂背:病死。

    〔三〇〕先妣:先母。多恙:多病。諮畫:商量遷葬規劃。作咸:下淚。《書·洪範》:“潤下作鹹。”借作下淚。荏苒:漸進。

    〔三一〕顯考:《禮·祭法》:“皆有顯考廟。”疏:“高祖也。”嚴君:《易·家人》:“家人有嚴君焉,父母之謂也。”伯姊:徐氏姊。猶女:小姪女寄寄。寓殞:馮浩注:“似作寓殯。婦人内夫家,外父母家,故言猶寓殯也。”幽都:似指墳地。

    〔三二〕十二房舊域:馮浩注:“此改葬叔父。”舊域指舊墳。胡子彭兒:馮浩注:“當即瑊頊二子(叔父的二子)。”按商隱當時還未生子。藐然:狀幼小。

    〔三三〕古無修墓:《禮·檀弓上》:“孔子泫然流涕曰:‘古不修墓。’”指墓築極堅,不用修。

    〔三四〕左次:左邊位置。鮮原:善地。《詩·大雅·皇矣》:“度其鮮原。”封樹:積土作墳和種樹。

    〔三五〕通年:順利的年分,古時遷葬要卜年月日時。寄兒:見《祭小姪女寄寄文》。濟邑:馮浩注:“當是濟源縣。”

    〔三六〕騃(ái)魂:小兒無知的魂。

    惟安陽祖妣未祔,仍世遺憂〔三七〕。昨本卜孟春,便謀啓合。會雍店東下,逼近行營〔三八〕,烽火朝燃,鼓鼙夜動。雖徒步舉櫬,古有其人〔三九〕,用之於今,或爲簡率。潞寇朝弭,則此禮夕行;首夏以來,亦有通吉〔四〇〕。儻天鑒孤藐,神聽至誠,獲以全兹,免負遺託。即五服之内〔四一〕,更無流寓之魂,一門之中,悉共歸全之地。今交親饋遺,朝暮饘餬〔四二〕,收合盈餘,節省費耗,所望克終遠事,豈敢温飽微生,苟言斯不誠,亦神明誅責。

    〔三七〕安陽祖妣:商隱的曾祖母,商隱曾祖李叔洪,做安陽(今河南湯陰縣北)令。他曾祖母的柩還没有遷葬到祖坟。仍世:再世,指幾代。

    〔三八〕雍店:會昌三年八月,劉稹叛軍過萬善南,焚雍店,逼近王茂元軍營。時茂元駐軍萬善(在河南沁陽縣北),雍店在萬善南。

    〔三九〕《後漢書·廉范傳》:“范父遭喪亂,客死蜀漢。范西迎喪,與客步負喪,歸葭萌。”

    〔四〇〕潞寇:劉稹據潞地作亂。潞在今山西長治。通吉:通指亂事平定,吉指改葬大吉。

    〔四一〕五服:五種按親疏分别等級的喪服。

    〔四二〕饘餬:粥。

    老舊僕使,纔餘兩人,靈之組綉餘工,翰墨遺跡,並收藏篋笥,用寄哀傷。嗚呼哀哉!蕣夭當年,骨還舊土;箕帚尋移於繼室〔四三〕,兄弟空哭於歸魂。終天銜冤,心骨分裂,胞胎氣類,寧有舊新〔四四〕。叫號不聞,精靈何去,寓詞寄奠,血滴緘封。靈其歸來,省此哀殞。傷痛蒼天,孤苦蒼天,伏維尚饗〔四五〕。

    〔四三〕蕣夭:年輕時死去。蕣,木槿花,朝生暮落。箕帚:簸箕掃帚,爲婦所執,指婦職移於繼娶者。

    〔四四〕終天:指父母喪,終身悲痛,此指母喪。胞胎氣類:指姊弟,是同胞同氣。

    〔四五〕蒼天:悲痛呼天的意思。尚饗:望來接受祭祀。

    在這篇裏,商隱寫出了他童年的生活,也可用來考究他的生年,是硏究商隱的史料之一。就文章看,這是商隱的四六文,是駢散結合的,有些敍事的話還是保存散文的形式,如:“乃占數東甸,傭書販舂,日就月將,漸立門構,清白之訓,幸無辱焉。”這裏不用對偶,但寫得還是整齊的。這樣駢散結合,便于敍事抒情,避免了純粹用四六文的呆板,顯得靈活些。

    爲李貽孫上李相公啓〔一〕

    月日,從姪某官某,謹齋沐裁誠,著於啓事,跪授僕者〔二〕,上獻於司徒相國叔父閣下。某伏遠牆藩,亟踰年籥〔三〕。抱徽音於故器,雖賞逐時遷;竊餘潤於奥雲,亦情由類至〔四〕。中阿弭節,末路增懷,沉吟易失之時,悵望難邀之會〔五〕。石崇著引,徒願思歸;殷浩裁書,其如慕義〔六〕。

    〔一〕李貽孫:太和中爲福建團練副使,會昌五年爲夔州刺史,是在上此啓後。李相公:李德裕,開成五年九月任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會昌三年六月任司徒,四年八月守太尉。此啓作于楊弁已誅、劉稹未平時,約爲會昌四年四五月,故啓中尚稱司徒。

    〔二〕齋沐:齋戒沐浴,表誠心。跪授:表對李相公的尊敬。僕:送啓事的人。

    〔三〕牆藩:牆下籬邊,指在家。亟:屢次。籥:管,用來測驗節氣的管。年籥,指年。這句指過了多年。

    〔四〕徽音:指雅音。故器:舊樂器。餘潤:指餘蔭。奥雲:遮陰的雲。這裏指保持雅調,不跟着時調轉,託庇餘蔭,也因同宗的情誼。類:族類,指同族。

    〔五〕中阿:中路曲處。弭節:停車;弭,止;節,車進止之節。末路:晚節。沉吟:猶豫不决。易失:指時機容易失去。難邀:難以碰到的機會。此指在仕途上中路停車不前,晚節又想出仕,時機難得,所以寫這信。

    〔六〕石崇:晉代富豪,他作《思歸引》曲,有序:“尋覽樂篇有《思歸引》,倘古人之情有同于今,故製此曲。”殷浩:東晉大臣,他寫信當道,表達仰慕節義。這指自己中途思歸,現在又想出仕。

    伏惟相公丹青元化,冠蓋中州;羣生指南,命代先覺〔七〕。語姬朝之舊族,莊武慚顔;敍漢代之名門,韋平掩耀〔八〕。將鄰三紀,克佐五君〔九〕。動著嘉猷,行留故事,陶冶於無形之外,優游於不宰之中〔一〇〕。始者主上以代邸承基,瑯琊纘業〔一一〕。明發不寐,懷清廟之景靈;日晏忘飱,念蒼生之定命〔一二〕。爰徵元老,允在賓臣,五載於兹,六符斯炳〔一三〕。

    〔七〕丹青:繪畫。元化:元氣變化。此指規劃大政,改造自然,是宰相的責任。冠蓋:猶軒冕,戴冠乘車有蓋,指貴族。中州:中原,指他是中原貴族。羣生:百姓。指南:指南車,指出前進的方向。命代:著名于當世。

    〔八〕姬朝:周朝姓姬。莊武:《左傳》隱公三年:“鄭武公莊公爲平王卿士。”這比李吉甫、德裕父子都做唐朝宰相。韋平:漢代韋賢、韋玄成,平當、平晏,皆父子宰相。

    〔九〕鄰:近。三紀:三十六年,一紀爲十二年。德裕元和中入仕,至會昌四年,將近三紀。五君:歷事憲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五君。

    〔一〇〕嘉猷:好的謀劃。故事:作爲後來依據的事例。陶冶:製陶器、冶金屬,比政治措施。無形之外:指影響大。優游:從容不迫。不宰:《老子》:“長而不宰,是爲玄德。”不加主宰,指道德感化。

    〔一一〕代邸承基:代邸,代王在京城的住處。承基,承受基業,從代邸入宫即位。漢文帝封代王,吕后死,諸吕被誅,大臣迎代王入京到代邸,再入宫即天子位。見《漢書·文帝紀》。瑯琊纘業:晉瑯琊王繼承大業。晉元帝繼承瑯琊王位,北方大亂,渡江到建康(今南京)爲晉王,愍帝被害死,即皇帝位。見《晉書·元帝紀》。這裏指文宗死,文宗弟武宗被迎接入宫即位。

    〔一二〕《詩·小雅·小宛》:“明發不寐。”明發,天亮。清廟:清靜的廟,《詩·周頌·清廟》是周代的祖廟。景靈:大的威靈。日晏:日遲。蒼生:百姓。定命:决定命運,指安定民生。此指武宗追念祖德,要安定民生。

    〔一三〕爰徵:于是徵求。元老:元老大臣。允:確實。賓臣:尊爲貴賓的大臣。五載:武宗在開成五年即位,至會昌四年爲五年。六符斯炳:三臺六星明亮。三臺有六星,上臺應天子,中臺應諸侯公卿大夫,下臺應士庶人。三臺明亮,天下太平。符,應驗。此指請德裕爲相,六年政績顯著。

    頃單于故境,獯鬻遺疆,屢緣喪荒,亟致攜貳〔一四〕。夙沙自縛其主,冒頓忍射其親,遂去北邊,欲事南牧〔一五〕。既赫斯而貽怒,乃密勿以陳謀〔一六〕。管氏初來,屢發新柴之井,留侯每入,便聞借箸之籌〔一七〕。羣帥受成,中樞獨運〔一八〕。前軍露板,方事於羽馳;清禁壽觴,旋聞於月捷〔一九〕。仍其貴種,慕我華風,或辨姓寫誠,推諸右校,或釋兵伏義,列在周廬〔二〇〕。潞子離狄而《春秋》書,徐夷朝周而《大雅》詠〔二一〕。其餘麇驚鳥散,風去雨還,亘絶幕以銷魂,委窮沙而喪膽〔二二〕。胡琴公主,已出于襜襤;毳幕天驕,行遺其種落〔二三〕。向若非薛公料敵,先陳三策,充國爲學,盡通四夷,則何以雪高廟稱臣之羞,全肅祖復京之好。此廟戰之功一也〔二四〕。

    〔一四〕單于:匈奴君長。獯鬻:夏代的北方少數民族。亟:屢。攜貳:背叛。此指開成四年,回紇大雪,羊馬多死,部下離叛,又爲黠戛斯(突厥的一部)所逼,向南轉移。

    〔一五〕夙沙:古部落名。《吕氏春秋·用民》:“夙沙之民,自攻其主而歸神農。”冒頓:《漢書·匈奴傳》:“冒頓從其父頭曼獵,以鳴鏑射頭曼。”南牧:南下牧馬。此指回紇相掘羅勿借沙陀兵攻殺彰信可汗,立馺(kè sà)爲可汗。黠戛斯大破回紇,殺可汗及相,回紇部衆南下。

    〔一六〕赫斯:勃然發怒,《詩·大雅·皇矣》:“王赫斯怒。”密勿:勉力。《漢書·劉向傳》:“密勿從事”,指製定對付回紇之策。

    〔一七〕發新柴之井:《管子·中匡》:“(桓)公與管仲父(尊爲仲父)而將飮之,掘新井而柴(用柴蓋)焉。”借箸:《漢書·張良傳》:“臣請借前箸爲大王籌之。”張良借劉邦的筷子來指數謀劃。此指武宗尊重德裕,德裕爲武宗劃策。

    〔一八〕受成:接受成命。中樞:中央。此指德裕在朝廷,獨自製定策略。

    〔一九〕露板:《魏武奏事》:“有警急,輒露板插羽是也。”指告急文書,上插羽毛,以表警急。清禁:宫禁。壽觴:舉杯祝壽。旋:不久。月捷:《詩·小雅·采薇》:“一月三捷。”此指前軍報警,在德裕策劃下即傳捷報。

    〔二〇〕貴種:貴族。辨姓:分别姓氏。寫誠:歸誠。釋兵:放下兵器。伏義:投誠。右校:《史記·陳涉世家》:“秦左右校。”右校,軍中的一部。周廬:《史記·秦本紀》:“周廬設卒甚謹。”圍繞宫廷的宿衛處。此指回紇貴族嗢没斯率部下歸附,賜姓名爲李思忠,他請求歸朝受職。

    〔二一〕潞子:《春秋》宣公十五年:“晉師滅赤狄潞氏,以潞子嬰兒歸。”潞子嬰兒離開赤狄歸附晉國,《春秋》加以記載。徐夷:《詩·大雅·常武》:“徐方既來。”徐夷來歸附。此承上指回紇貴族歸附。

    〔二二〕麇(jūn):獐子。亘:横渡。絶幕:極遠的沙漠地帶。窮沙:亦指沙漠。此指回紇烏介可汗突入北方大掠,爲德裕命令將領所破,部下作鳥獸散,逃入沙漠地帶。

    〔二三〕胡琴公主:漢江都王建女細君嫁烏孫王,稱烏孫公主,在路上彈琵琶以表思念。胡琴即指琵琶。襜(chān)襤:胡名。《史記·李牧傳》:“大破殺匈奴十餘萬騎,滅襜襤,破東胡,降林胡。”此指唐穆宗以妹太和公主嫁與回紇。烏介可汗利用公主向唐借地。德裕命劉沔用奇兵迎公主,沔使石雄迎公主歸京城。毳幕:氊帳。天驕:指烏介可汗,爲劉沔石雄所破,與數百騎遁走,拋下他的部落。

    〔二四〕薛公:英布反,高祖問薛公,薛公稱英布有上中下三策,必出下策,見《漢書·英布傳》。《漢書·趙充國傳》:“學兵法,通知四夷事。”高廟稱臣:李靖破突厥頡利可汗,太宗大悦,認爲昔高祖“稱臣於突厥,朕未嘗不痛心疾首。今者暫動偏師,無往不捷,單于款塞,恥其雪乎!”見《舊唐書·李靖傳》。肅祖復京:肅宗請回紇葉護太子率兵助唐收復西京東京,和回紇結好。廟戰:在宗廟策劃。此指德裕瞭解外族情况,料敵制勝,擊破烏介可汗,洗雪唐朝曾受回紇侵侮的恥辱,使嗢没斯歸附,恢復唐與回紇的和好。

    惟彼參伐,實興皇家,天漢美名,方之尚陋,舂陵王氣,比此非多〔二五〕。而物衆藏奸,地寬長孽,敢起在行之衆,因興逐帥之謀〔二六〕。遂使起義堂邊,臺臣夙駕,晉陽宫下,逆竪宵奔;翻勢將冀於連鷄,勇鬥尚同於困獸〔二七〕。詎知長算,已出奇兵,金僕靈鉟,靡留于旬朔,箯輿貫木,已集于都街〔二八〕,此廟戰之功二也。

    〔二五〕參伐:《史記·天官書》:“參爲白虎,下有三星,兑(鋭)曰罰(一作伐)。”參宿下三星叫伐,主征伐。參宿屬于太原的分野,太原是唐高祖起兵處。天漢:《漢書·蕭何傳》:“(項羽)立沛公爲漢王,何曰:‘語曰天漢,其稱甚美。’”用天來配漢,所以説甚美。舂陵:在南陽白水鄉,後漢劉秀住處。《後漢書·光武紀論》:“王莽使至南陽,遥望見舂陵谷,唶曰:‘氣佳哉!鬱鬱葱葱然。’”此指太原興唐勝過漢中和舂陵興漢。

    〔二六〕孽:指奸人。在行:部隊在調動中。此指都將楊弁率領横水栅守兵千五百人至太原,因太原兵已出征劉稹(見下),弁即據太原作亂,與稹聯合。太原帥李石奔汾州。見《通鑑》會昌三年、四年。

    〔二七〕起義堂:唐高祖在太原起義處。臺臣:相臣,守太原的李石,太和九年爲相。夙駕:早駕車,指逃跑。晉陽宫:在太原。逆竪:指楊弁。翻勢:指造反的形勢。連鷄:《國策·秦策》:“諸侯不可一,猶連鷄不能俱止于棲也明矣。”此指楊弁與劉稹聯合。《左傳》宣公十二年:“困獸猶鬥。”

    〔二八〕詎:豈。《左傳》莊公十一年:“公以金僕姑(箭名)射南宫長萬。”《左傳》文公十一年:“公卜使王黑以靈姑銔(pī)(旗名)率吉。”靡:無。旬朔:十天一月。箯輿:編竹爲車。《漢書·張耳傳》:“廷尉以貫高辭聞,上使泄公持節問之,箯輿前。”貫木:銬手脚及頸的刑具。都街:京城的街道。此指德裕很快發兵進討,太原監軍吕義忠召兵擒楊弁來獻。

    而潞寇不懲兩竪之凶,徒恃三軍之力,干我王略,據其父封〔二九〕。袁熙因累葉之資,衛朔拒大君之詔〔三〇〕,人將自棄,鬼得而誅。蛙覺井寬,蟻言樹大〔三一〕。招延輕險,曾微吴國之錢;藏匿罪亡,又乏江陵之粟〔三二〕。所謀者河朔遺事,所恃者巖險偷生〔三三〕。今則趙魏俱攻,燕齊倂入,奉規於帷幄,遵命於指蹤〔三四〕。亞夫拒吴,驚東南而備西北;韓信擊魏,艤臨晉而渡夏陽〔三五〕。百道無飛走之虞,一縷見傾危之勢,計其反接,當不踰時〔三六〕。是則陳曲逆之六奇,翻成屑屑。葛武侯之八陣,更覺區區〔三七〕。此廟戰之功三也。

    〔二九〕潞寇:會昌三年,昭義節度使(治潞州,今山西長治縣)劉從諫死,姪劉稹據鎮自立。兩竪:吴元濟、李同捷因父死據鎮自立,逆朝命被誅。干:犯。王略:朝廷規劃。父封:稹是從諫姪子,自立繼承,比于父子。

    〔三〇〕袁熙:袁紹中子,依靠袁家累代作三公,想據有河北。見《後漢書·袁紹傳》。衛朔:春秋衛君,天子召而不往。見《春秋》桓公十六年。此指武宗下詔命劉稹護送從諫喪歸洛陽,稹拒朝旨。

    〔三一〕《後漢書·馬援傳》:“子陽(公孫述),井底蛙耳。”李公佐《南柯太守傳》寫蟻以槐樹穴爲大槐安國。

    〔三二〕漢吴王濞就豫章郡銅山鑄錢,招天下亡命(無名籍),舉行叛亂,見《漢書·吴王濞傳》。《漢書·武帝紀》:“詔曰:‘方下巴蜀之粟,致之江陵(在湖北省)。’”此指劉稹叛亂,既無吴王濞的金錢,又缺乏豐富的糧食。

    〔三三〕《舊唐書·李德裕傳》:“德裕曰:‘澤潞内地,不同河朔。稹所恃者河朔三鎮耳,但得魏鎮不與稹同,破之必矣。’”河朔遺事:安史之亂後,河北三鎮父子相繼,不從朝命,劉稹想學樣。巖險:指山西的地勢險要。

    〔三四〕趙魏:趙指河東劉沔,魏指河陽王茂元。燕齊:燕指魏博何弘敬、成德王元逵,齊指武寧李彦佐等。帷幄:軍帳。《漢書·高祖紀》:“運籌帷幄之中,决勝千里之外。”指蹤:指使。《史記·蕭相國世家》:“夫獵,追殺獸兔者狗也,而發蹤指示獸處者,人也。”此指德裕決策,指使各路軍隊進攻。

    〔三五〕吴楚反,周亞夫爲太尉東擊吴楚。吴軍攻東南,太尉使備西北,吴的精兵果攻西北,不得入。見《漢書·周亞夫傳》。韓信擊魏,陣船臨晉而伏兵從夏陽用木罌渡河。見《史記·淮陰侯傳》。此指攻劉稹的各鎮主將能守善攻。

    〔三六〕百道句:指多方面進攻不怕敵人逃跑。一縷句:《漢書·枚乘傳》:“夫以一縷之任,繫千鈞之重。”極言將斷。反接:反綑兩手。

    〔三七〕陳平,封曲逆侯,凡六出奇計,見《史記·陳丞相世家》。屑屑:瑣屑不足道。諸葛亮推演兵法,在江邊堆石作八陣圖,見《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區區:不足道。

    孤寇行靜,萬方率同,將盪海騰區,夷山拓宇〔三八〕。高待泥金之禮,雄專瘞玉之辭〔三九〕。烟閣傳形,革車就國〔四〇〕,盡人臣之極分,煥今古之高名。况又奉以嘉聲,諧兹國檢,鬬文賜糗;遠箴醉飽之徒,晏子朝衣,横厲輕肥之俗〔四一〕。比周息慮,孤介歸仁,紹續勳家,扶持舊族,罔容私謝,皆事公言〔四二〕。景風至而慶賞先行,仲吕協而賢良必遂〔四三〕。豈直杜伯山之令子,大邑傳家;陶彭澤之孤孫,西曹受署〔四四〕。重以心游書囿,思託文林;提桴於絶藝之場,班揚掃地,鞠旅於無前之敵,江鮑輿尸〔四五〕。故矯枉則黄冶之賦興,遊道則知止之篇作〔四六〕。辭窮體物,律變登高;文星留伏於筆間,綵鳳翺翔於夢裏,此固談揚絶意,仿效何階〔四七〕。

    〔三八〕行靜:將平定。萬方:各地。率同:相率服從。盪海騰區:清除海内外的垢汙。夷山拓宇:削平山頭,開拓疆宇。

    〔三九〕泥金:金屑。功成告天,用金屑寫在玉檢上,見《漢書·武帝紀》注引孟康説。又封禪向天告成功,要埋玉,見同上:“泰山修封還,過祠常山,瘞玄玉。”這是指平定叛亂後,向天告成功,要舉行大典禮,贊美德裕的功績。

    〔四〇〕烟閣:貞觀十七年,詔圖畫長孫無忌等功臣二十四人于凌烟閣,見《舊唐書·太宗紀》。《禮記·明堂位》:“成王以周公有大勳勞於天下,封周公于曲阜,地方七百里,革車千乘。”這指唐朝將酬報德裕的功勳。

    〔四一〕國檢:《晉書·庾峻傳》:“此其出言,合于國檢。”國家禮治的要求。鬭文:鬭子文,即令尹子文。《國語·楚語》:“成王聞子文之朝不及夕(吃了早飯没有晚飯)也,于是乎每朝設脯一束,糗一匡,以羞(進獻)子文。”箴:貶責。晏子:《禮記·禮器》:“晏平仲澣(洗)衣濯冠以朝。”厲:矯正。輕肥:輕裘肥馬,指奢侈。此指德裕的節儉。

    〔四二〕比周:結黨營私。孤介:孤獨而没有關係的人。紹續:使繼承祖上功勳。私謝:《漢書·張安世傳》:“嘗有所薦,其人來謝,安世大恨,以爲舉賢達能,豈有私謝耶?”此指德裕秉公辦事,不講私情,不結私黨。按德裕對于可爲我用的,不問屬于何派,他用白敏中、柳仲郢(都是親近牛僧孺的)就是;對于威脅他的地位的,要排斥,像牛僧孺、李宗閔就是。

    〔四三〕景風:夏至後的暖風。《淮南子·天文訓》:“景風至,辯大將,封有功。”仲吕:古樂十二律中的第六律。《禮記·月令》:“孟夏之月,律中中吕,命太尉贊傑俊,遂賢良,舉長大,行爵出禄,必當其位。”

    〔四四〕豈直:豈但。杜伯山:杜林字伯山,爲大司空。死後,光武帝以其子杜喬爲丹水長,見《後漢書·杜林傳》。陶彭澤:陶淵明爲彭澤(今江西湖口縣東)令。梁安成康王秀爲江州刺史,聘陶淵明曾孫爲西曹掾。受署,補吏職。見《梁書·安成康王秀傳》。此指德裕選拔人才。

    〔四五〕書囿:書林。文林:文苑。提桴:拿着鼓槌,指親自指揮作戰。絶藝:超越一代的文藝。班揚:指班固揚雄的辭賦都被壓倒。鞠旅:誓師。無前:没有可抵擋的才華。江鮑:指江淹鮑照的作品被打敗。輿尸:抬屍體,指戰死。此指德裕在文壇上作戰,能够打敗名家。

    〔四六〕黄冶:道家鍊丹砂作黄金。四川青城峨眉山道士勸德裕鍊丹砂,德裕感嘆世人的被迷惑,作《黄冶賦》來矯正,見《黄冶賦序》。德裕《自敍詩》:“五岳徑雖深,徧遊心已蕩。苟能知止足,所遇皆清曠。”

    〔四七〕體物:體察物象來描繪。陸機《文賦》:“賦體物而瀏亮。”律變:格律變化,不再限于登高作賦。《漢書·藝文志》:“傳曰:‘登高能賦,可以爲大夫。’”文星:文昌星,舊傳指文運的星。綵鳳:《西京雜記》:“揚雄著《太玄》,夢吐白鳳。”談揚:談論宣揚。仿效:摹仿。此指德裕文章,絶意空談,不作摹仿。

    若某徒預宗盟,早塵清鑒,而行藏遷貿,岐路差池〔四八〕。今將抽實吐誠,推心敍款〔四九〕,緘猶未寫,詞已失煩。某爰自弱齡,實抱孤操,寒郊映雪,暑草搜螢〔五〇〕,雖有謝於天姿,或無慚於力學。庾持奇字,信未皆通,敬禮小文,頗常留意〔五一〕。太和中敢揚微抱,竊獻短章,方候明誅〔五二〕,忽蒙復命。荆州一紙,河東百金〔五三〕。叨延月旦之評,長積竹林之戀〔五四〕。竟以事將願背,蹇與身期,離索每多,交攀莫遂〔五五〕。

    〔四八〕宗盟:同宗的集會,指同族。塵:辱。清鑒:指賞識。行藏:行止,行動。遷貿:變動。差池:不齊。此指自己早受賞識,只因行動不定,與德裕不一致。

    〔四九〕推心:猶披心。敍款:敍述衷曲。

    〔五〇〕弱齡:二十歲。映雪:《文選》任昉《薦士表》李善注:“《孫氏世録》:‘孫康家貧,常映雪讀書。’”搜螢:《晉書·車胤傳》:“夏月則練囊盛數十螢以照書。”指己苦學。

    〔五一〕《陳書·庾持傳》:“好爲奇字。”曹植《與楊德祖書》:“昔丁敬禮常作小文,使僕潤飾之。”

    〔五二〕微抱:微意。明誅:明教指責。

    〔五三〕《晉陽秋》:“劉宏爲開府荆州刺史,每有興發手發,郡國莫不感悦奔赴,咸曰:‘得劉公一紙書,賢于十部從事也。’”《史記·季布傳》:“爲河東守。楚人諺曰:‘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諾。’”

    〔五四〕《後漢書·許劭傳》:“與從兄靖好共覈論鄉黨人物,每月輒更其品題,故汝南俗有月旦評焉。”《晉書·嵇康傳》:“共爲竹林之游,世謂竹林七賢。”

    〔五五〕蹇:困難。離索:離羣散處。交攀:相交,有高攀意。遂:成就。

    武陵被病,洛表求醫,未及上言,先蒙受代〔五六〕。肩輿而至,杜門以居,蓬藋荒涼,風霜迅厲〔五七〕。今已稍痊美疢,獲託休辰〔五八〕。殷鈞體羸,尚能爲郡;馬卿疾罷,猶可言文〔五九〕。退無井臼之資,進乏交朋之助〔六〇〕。是以徘徊軒幄,託附緘封,冀陳蔡之及門,庶江黄之列會〔六一〕。敢渝孤直,仰累清光〔六二〕。東浪驚年,西飇結欷,矢心佩賜,畢命銜輝,道阻且躋,書不盡意。金楹假蔭,望同相賀之禽;珠岸迴光,庶及不枯之草〔六三〕。明懸肝膽,唯所鑪錘,干冒尊嚴,伏用兢灼〔六四〕。謹啓。

    〔五六〕馬援出擊武陵蠻,遇疫氣患病,見《後漢書·馬援傳》。清河孝王慶上書,外祖母王氏老病,請到京城洛陽治病。見《後漢書·清河孝王慶傳》。指自己有病求醫。受代:有人代理職務。

    〔五七〕肩輿:轎子。杜門:閉門。蓬藋:園子裏長滿野草。迅厲:風急霜寒。

    〔五八〕美疢:指病。《左傳》襄公二十三年:“美疢不如惡石。”討好的話像美好的病害。討厭的批評像討厭的藥石。但前者不及後者。這裏借用。休辰:好時刻。

    〔五九〕《南史·殷鈞傳》:“鈞爲臨川内史,體羸(瘦弱)多疾,閉閣臨理(治)而百姓化其德,劫盜皆奔出境。”司馬相如稱病閒居,上《諫獵疏》,是因病罷官後猶可言文,見《史記·司馬相如傳》。

    〔六〇〕井臼:汲水舂米,指生活費。

    〔六一〕是以:因此。軒幄:車和帳幕,指德裕府第。託附緘封:指寫信求助。《論語·先進》:“子曰:‘從我于陳蔡者,皆不及門也。’”言跟我在陳蔡間受困的,都不在門下。《春秋》僖公三年:“齊侯宋公江人黄人會于陽穀。”此言希望到德裕門下,參加會議,即希望提拔。

    〔六二〕渝:變。清光:指德裕的聲望。東浪:指時光飛逝如東逝水。西飇:西風,指悲秋。矢心:立誓。銜輝:感德。《詩·秦風·蒹葭》:“道阻且躋。”躋,高而難登。此言時光易逝,期望迫切。

    〔六三〕金楹:飾金的柱子。何晏《景福殿賦》:“金楹齊列。”《淮南子·説林》:“大厦成而燕雀相賀。”陸機《文賦》李善注:“孫卿子曰:‘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岸不枯。’”此指依靠德裕得到蔭庇。

    〔六四〕肝膽:喻真誠。鑪錘:指鍛鍊。兢灼:戰戰兢兢和焦慮。

    商隱的四六文,寫當時重大的政治事件,用力最大的,當推《太尉衛公會昌一品集序》和這篇《爲李貽孫上李相公啓》,這兩篇都是給李德裕寫的。李是當時名相,在政治上有建樹,他相武宗,擺脫了文宗受制于家奴的局面,解決了回紇南下的侵擾,平定楊弁的叛亂,削平了劉稹的擁兵自立,不奉朝命,《新唐書》本傳稱爲“王室幾中興”。商隱爲他的集子寫序和代李貽孫給他寫啓,都極爲用力,這是很自然的。序是代桂管觀察使鄭亞寫的,啓是代李貽孫寫的,兩人的地位不同,所以在總結李德裕的功績上,兩篇的寫法也不同,可資比較。貽孫的處境與商隱接近,因此在表達貽孫的感情裏面,也含有商隱自己的感情在内,這就使這篇寫得更富有感情。

    啓是寫在會昌四年,概括了李德裕五年爲相的政績,裏面已寫到劉稹的即將平定。分别寫明德裕在政治上的三大功勳。對回紇的南下,一方面是“仍其貴種”,把歸附的嗢没斯從優安撫,使爲我用;一方面是對侵擾的烏介可汗加以討伐,“毳幕天驕,行遺其種落”;同時用計迎接太和公主回朝,削弱烏介可汗的憑藉,寫得極爲具體。寫平定楊弁之亂,寫楊弁“敢起在行之衆,因興逐帥之謀”。叛軍方起,德裕“長算已出奇兵”,極寫出謀定亂。寫平定劉稹,德裕指出他“所謀者河朔遺事,所恃者巖險偷生”,只要“今則趙魏俱攻,燕齊併入”,“人將自棄,鬼得而誅”,寫德裕的廟算之功。又設想德裕中興王室,“萬方率同”,然後舉行大典禮,“高待泥金之禮”,向天告成功。然後圖畫凌烟閣,回到封國去。這正是商隱對唐朝中興的美好設想。可惜武宗去世,宣宗即位,德裕遭到多次貶斥以死,中興之業就告夭折,這也是商隱所抱恨的事,從中也可以看出他的志事來。

    這篇啓裏又寫到德裕的文章,在他面前,“班揚掃地”,“江鮑輿尸”,“辭窮體物,律變登高”,這是在藝術上的成就。寫《黄冶賦》來闢道家鍊金的虚妄,這是思想上表現。

    又在陳情方面,寫自小孤寒苦學,留意文章。想託庇大廈,同燕雀之相賀,“淵生珠而草不枯”。這些既是代貽孫陳情,實際上也表達了自己的感情。這篇實是商隱四六文中用力寫的重要的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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