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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李商隐选集最新章节!

十五歲矣。”

    從題目看,韓冬郎十歲時,商隱到梓州柳仲郢幕府去,冬郎在餞别席上作詩相送,有“連宵侍坐徘徊久”之句。到商隱從柳仲郢回京,想起了冬郎的詩,唸他的詩句,認爲不像十歲孩子寫的,倒像老成人寫的,把他比作雛鳳清聲,勝過老鳳。再想到自己同韓瞻都入四川,有走陸路和走水路的不同,都是路途辛苦。回京後,請韓瞻不要跟他聯句,因爲他已經非常消瘦,没有精神聯句了。從“劍棧風檣各苦辛”説,當指自己和韓瞻,那末當以何遜比韓瞻。這二首詩,用桐花丹山和雛鳳的典故,有文采而比喻貼切,極爲傳誦。不説陸路水程而説“劍棧風檣”也顯得具體而挺拔。用何沈作比,亦貼切。紀昀評:“雖無深味,風調自佳。”指出這兩首詩没有深刻的含意,但清辭麗句,很有風韻,可供探索。

    寫意

    燕雁迢迢隔上林〔一〕,高秋望斷正長吟。人間路有潼江險〔二〕,天外山惟玉壘深〔三〕。日向花間留返照,雲從城上結層陰。三年已制思鄉淚,更入新年恐不禁。

    〔一〕上林:苑名,司馬相如有《上林賦》。苑在今陝西長安縣西。此指京都。

    〔二〕潼江:即梓潼水,源出四川平武縣,流入涪江。按商隱到梓州東川節度使幕府,要渡過潼江。

    〔三〕玉壘:山名,在成都。

    這首詩寫在東川幕府裏已留滯三年,懷念家鄉,實際上是想回京都,所以説隔上林很遠。紀昀評:“潼江玉壘豈必獨險獨深,意中覺其如此耳。”所以有這種感覺,正由于思歸之切,所以稱爲“寫意”。四川多陰天,日光在返照時纔看見,雲經常結成層陰。這也是思歸的一因。紀昀又評:“結恐太直,故縈拂一層,纔進一步收之。此新年乃未來之新年,或泥此二字,欲改‘高秋’爲‘高樓’,失其旨矣。”不説思鄉,説“已制思鄉淚”,到下一個新年怕制不住了,這樣推進一步説。何焯評:“落句即老杜所謂‘叢菊兩開他日淚’(《秋興八首》)也。”

    天涯

    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鶯啼如有淚,爲濕最高花。

    姚培謙箋:“最高花,花之絶頂枝也,花至此開盡矣。”馮浩箋引楊守智評:“意極悲,語極豔,不可多得。”春日是最好季節,聽鶯啼,看花,所以是語極豔。可是人却在天涯漂泊,加上又是日斜黄昏時,引起遲暮之感,因此,由鶯啼的啼轉成啼哭,所以如有淚,由淚轉到濺濕最高花。這裏的日斜同最高花相呼應。開到最高花,别的花都謝了,春天快要過去了,春盡和遲暮結合,那末啼和淚實際上是詩人要啼哭灑淚,是移情作用,所以説意極悲。用極豔來襯託極悲,所以難得。錢鍾書先生在《談藝録》論曲喻,引“鶯啼如有淚,爲濕最高花”爲例,參見《病中早訪招國李十將軍遇挈家遊曲江》詩説明。這首詩裏的鶯啼不會有淚,把“啼”字轉成啼哭,由啼哭引出“淚”來,由“淚”引出淚“濕”來,這是一種曲折的比喻。這種曲喻可以表達難顯之情。杜甫《春望》“感時花濺淚”,不論是杜甫在感時,對花淚濺,或者看到花上有露水,以爲花在濺淚,總之是有淚或有似淚的露水。這裏説成“如有淚”,“爲濕”,這是曲喻所構成的特色。不用曲喻,詩人這種在天涯漂泊中,傷春遲暮之悲,想哭泣的心情就無法表達了。

    二月二日〔一〕

    二月二日江上行,東風日暖聞吹笙。花鬚柳眼各無賴,紫蜨黄蜂俱有情〔二〕。萬里憶歸元亮井,三年從事亞夫營〔三〕。新灘莫悟游人意,更作風簷雨夜聲。

    〔一〕《全蜀藝文志》:“成都以二月二日爲踏青節。”“江上行”正指踏青。商隱時在梓州柳仲郢幕。

    〔二〕花鬚:花蕊。柳眼:柳葉初放時如眼。無賴:用春天的風光來挑逗人。

    〔三〕元亮井:東晉陶淵明字元亮。他的《歸田園居》:“井竈有遺處,桑竹殘朽株。”從事:辦事;又州刺史的佐吏稱從事史。這裏指佐柳仲郢幕。亞夫營:漢文帝時,周亞夫駐軍細柳,文帝親自去勞軍,見他嚴格遵守軍紀,稱他爲“此真將軍矣!”認爲他不可侵犯。見《史記·絳侯周勃世家》。細柳在長安西南,指柳姓。

    這首詩在大中七年作,已在柳仲郢幕府三年了。何焯評:“亦是客中思鄉,説來温雅清逸。此等詩其神似老杜處,在作用不在氣調。”認爲不是風格上像杜甫,是構思上像杜甫;不是沉鬱頓挫,是用清麗的筆調,反映出思歸的感情。又評:“同一江行也,耳目所接,萬物皆春,不覺引動歸思。及憶歸未得,則江上灘聲,頓有風雨凄凄之意。筆墨至此,字字俱有化工矣。杜荀鶴詩‘此時情蘭愁于雨,是處鶯聲苦似蟬’,當以此求之。”從春游引起思鄉,因思鄉不寐,聽到新灘水聲,變成了凄風苦雨聲,更使人愁苦。新灘水聲,夜夜如此,這時正由於心情的愁苦,所以變作風雨聲了。没有講心情的愁苦,却借這種感覺上的變化來透露,所以説化工之筆。這樣寫,比“情蘭愁于雨”,“鶯聲苦似蟬”更勝。因爲光説“風簷夜雨聲”,不用“愁”、“苦”字。又批:“前半逼出憶歸,如此濃至,却使人不覺,所謂‘國風好色而不淫’也。”前四句只寫春日風光,寫得濃麗。對于這樣濃麗的風光,不是盡情贊賞,没有被陶醉,是“好色而不淫”,不過分。不光不過分,還説“無賴”,好像不滿於春光的挑逗那樣,這就透露出作者心情,無心賞玩春光。爲什麽?這就逼出思歸的念頭來。這種構思,就像杜甫。又批:“老杜云:‘回身如緑野,慘淡如荒澤’。”把緑野看作荒澤,同這首詩把灘上水聲當作風簷夜雨的構思一致。這就説明“其神似老杜處,在作用不在氣調也。”

    何焯又批:“拗體。”指一、二句作:仄仄仄仄平仄平,平平仄仄平平平,開頭連用四仄,結處連用三平,都是拗體。大概用後的三平來和前的四仄相應。這裏開頭要用四個聲字,因爲“二月二日”是踏青節,不好改動,只好用四仄,這是内容决定的。第二句跟它相應,就在句末連用三個平聲了。杜甫也有拗體,象《暮歸》:“霜黄碧梧白鶴棲,城上擊柝復烏啼。客子入門月皎皎,誰家搗練風凄凄。南渡桂水缺舟楫,北歸秦川多鼓鼙。年過半百不稱意,明日看雲還杖藜。”“霜黄(平)碧梧(平)”兩個平音步,用“城上(仄)擊柝(仄)”兩個仄音步來應;“月皎皎”三仄,用“風凄凄”三平來應;“南渡(仄)桂水(仄)”兩個仄音步,用“北歸(平)秦川(平)”兩個平音步來應。這是全篇拗,跟商隱的拗句不同。

    水齋

    多病欣依有道邦,南塘晏起想秋江。卷簾飛燕還拂水,開户暗蟲猶打窗。更閱前題已披卷,仍斟昨夜未開缸。誰人爲報故交道?莫惜鯉魚時一雙〔一〕。

    〔一〕鯉魚:指書信。樂府《飮馬長城窟行》:“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

    何焯評:“一病忽忽,疑已入秋,及見飛燕拂水,暗蟲打窗,始覺猶是夏令。寫病後真入神。更閱已披之書,仍斟昨夜之酒,水齋之中,病夫所以遣日者賴此。如此寂寞,不能出户,惟望故交時時書至,以當披寫,亦字字是多病人心情也。”又説:“簾已卷而飛燕還拂水不入,户已開而暗蟲猶打窗未休,是多病晏起即目事。”又説:“故交却要他人爲言,豈相依初指哉!”田蘭芳箋:“五六已開劍南(陸游)門庭,唐人雖中晚,餘馥猶沾溉不少。”何焯認爲開頭的“欣依”,就指相依的老友,即“故交”。“相依初指”,即開始的指望,能得到他的關懷,現在却連書信也不來,有些失望,這裏寫得是含蓄的。何焯指出這詩寫病後入神,就在於細緻真實地反映了病後的生活。像這樣用白描來寫,寫得自然生動,含有情思,所謂已開陸游門庭。

    爲有

    爲有雲屏無限嬌,鳳城寒盡怕春宵〔一〕。無端嫁得金龜壻〔二〕,辜負香衾事早朝。

    〔一〕雲屏:雲母屏風,華貴的裝飾品。《漢書·王莽傳》:“莽常翳雲母屏風。”鳳城:指長安,見《流鶯》注〔二〕。

    〔二〕金龜壻:《舊唐書·輿服志》:“天授元年九月,改内外所佩魚並作龜。久視元年十月,職事三品以上龜袋宜用金飾,四品用銀飾,五品用銅飾。”

    這首詩選入《唐詩三百首》,很有名。何焯批:“此與‘悔教夫壻覓封侯’同意,而用意較尖刻。”按王昌齡《閨怨》借閨人的“悔教夫壻覓封侯”來諷刺朝廷的窮兵黷武給人民造成苦難,出以含蓄婉轉的筆調,是名篇。至于從事早朝跟丈夫從軍,一去不回,生死未卜的,情况完全不同,何批未必切合。朱彝尊批:“喜恨二意俱有之。”因爲嫁給三品以上官所以喜,辜負香衾所以恨,但這樣解究竟要説什麽,還不清楚。屈復箋:“玉溪以絶世香豔之才,終老幕職,晨入暮出,簿書無暇,與嫁貴壻負香衾者何異,其怨宜也。”詩裏講的是“辜負香衾事早朝”之怨,還不是夫婦分離。商隱作幕僚,是夫婦分離,情事也不同。馮箋:“言外有刺。”較合。金龜壻是三品以上官,做到三品以上官當是年事已高,而娶嬌女,或年齡不相當而怨,出以婉轉的説法,所以説“辜負香衾事早朝”了。

    碧城三首

    碧城十二曲闌干,犀辟塵埃玉辟寒〔一〕。閬苑有書多附鶴,女牀無樹不棲鸞〔二〕。星沉海底當窗見,雨過河源隔座看〔三〕。若是曉珠明又定,一生長對水精盤〔四〕。

    〔一〕《太平御覽》六七四《上清經》:“元始(天尊)居紫雲之闕,碧霞爲城。”十二:商隱《代應二首》:“十二玉樓空更空。”十二指樓。闌干:欄杆。《述異記》:“却塵犀,海獸也。然其角辟塵,致之于座,塵埃不入。”《嶺表録異》:“辟塵犀爲婦人簪梳,塵不着也。”《杜陽雜編》下:“火玉色赤,長半寸,上尖下圓,光照數十步,積之可以燃鼎,置之室内,則不復挾纊(穿絲綿)。”

    〔二〕閬苑:神仙居處。《續仙傳·殷七七傳》:“此花在人間已逾百年,非久即歸閬苑去。”《錦帶》:仙家以鶴傳書。《山海經·西山經》“女牀之山有鳥焉,其狀如翟(雉)而五綵文,名曰鸞鳥。”

    〔三〕雨:用宋玉《高唐賦序》神女“暮爲行雨”典。

    〔四〕曉珠:《唐詩鼓吹》注:“日也。”水精盤:《三輔黄圖》:“董偃以玉晶爲盤,貯冰于膝前。”又一説,《飛燕外傳》:“真臘夷獻萬年蛤、不夜珠,光彩皆若月,照人無妍醜皆美豔。”又:“成帝獲飛燕,身輕欲不勝風,恐其飄翥,帝爲造水晶盤,令宫人掌之而飛舞。”

    對影聞聲已可憐,玉池荷葉正田田〔五〕。不逢蕭史休回首,莫見洪崖又拍肩〔六〕。紫鳳放嬌銜楚珮,赤鱗狂舞撥湘絃〔七〕。鄂君悵望舟中夜,綉被焚香獨自眠〔八〕。

    〔五〕玉池:王金珠《歡聞歌》:“豔豔金樓女,心如玉池蓮。”古詩:“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

    〔六〕《列仙傳》:“蕭史者,善吹簫。(秦)穆公有女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弄玉(吹簫)作鳳鳴。”《神仙傳》:“衛叔卿歸華山,與數人博,(其子)度問曰:‘向與博者爲誰?’叔卿曰:‘是洪崖先生、王子晉、薛容也。’”郭璞《游仙詩》:“右拍洪崖肩。”

    〔七〕《舊唐書·張鷟傳》:“大父曰:‘吾聞五色赤文鳳也,紫文鸑鷟也。’”屈原《離騷》:“紉秋蘭以爲佩。”《列仙傳》:“江妃二女游於江濱,逢鄭交甫,遂解佩與之;交甫受佩而去。”江淹《别賦》:“聳淵魚之赤鱗。”《韓詩外傳》:“瓠巴鼓瑟而潛魚出聽。”

    〔八〕鄂君:見《牡丹》注〔一〕。

    七夕來時先有期,洞房簾箔至今垂〔九〕。玉輪顧兔初生魄,鐵網珊瑚未有枝〔一〇〕。檢與神方教駐景,收將鳳紙寫相思〔一一〕。《武皇内傳》分明在,莫道人間總不知〔一二〕。

    〔九〕《漢武帝内傳》:“帝閒居承華殿,忽見一女子,著青衣,美麗非常,曰:‘我墉宫玉女王子登也。七月七日王母暫來也。’”箔:簾子。

    〔一〇〕玉輪:指月。屈原《天問》:“厥(其)利維何,而顧兔在腹。”注:“月中有兔,何所貪利,居月之腹而顧望乎?”《書·康誥》:“惟三月,哉(初)生魄。”初生魄,指陰曆十六日。生魄指十五日,死魄指初一。《本草》:“珊瑚生海底磐石上,一歲黄,三歲赤。海人先作鐵網沉水底,貫中而生,絞網出之。”

    〔一一〕《漢武帝内傳》:“上元夫人即命侍女紀離容徑到扶廣山,勅青真小童出六甲左右靈飛致神之方十二事,當以授劉徹也。”駐景:駐顔,使容光不老。景,光。鳳紙:王建《宫詞》:“每日進來金鳳紙,殿頭無事不教書。”唐時封官用金鳳紙。

    〔一二〕《武皇内傳》:即《漢武帝内傳》,題班固著。

    這三首詩講什麽,明朝胡震亨《唐音戊籤》説:“此似詠其時貴主事。味蕭史一聯及引用董偃水精盤故事,大指已明,非止爲尋恒(常)閨閣寫豔也。”這裏用了蕭史的故事,蕭史是秦穆公女兒弄玉的丈夫,又是成仙的;董偃是漢館陶公主寡居後寵幸的人。這兩個典故都指詩是寫公主的事。這裏還可補充一點。《輿地紀勝》:“唐初魯王靈夔、滕王元嬰相繼鎮閬州,以衙宇卑陋,乃修飾宏大之,擬于宫苑,謂之閬苑,中有五城;宋德之爲守,又建碧玉樓于西城之西南隅,亦名十二樓,以成閬苑之勝概。”詩裏講的閬苑,講的碧城十二,可能從碧玉樓和五城十二樓來的,那是唐諸王的事,借指唐諸公主出家後所修建的道館。因爲是公主的事,所以稱《武皇内傳》了。

    何焯《義門讀書記》:“此以詠其時貴主事。唐初公主每自請出家,與二教(佛、道)人媟近。商隱同時,如文安、潯陽、平恩、邵陽、永嘉、永安、義昌、安康諸主皆先後丐(求)爲道士,築觀在外。史即不言他醜,于防閑復行召入,頗著微詞(譏刺的話)。”馮浩《箋注》更加説明。

    “首章泛言仙境,以賦入道。首句高居,次句清麗温柔,入道爲辟塵,尋歡爲辟寒也。三四書憑鶴附,樹許鸞棲,密約幽期,情狀已揭。下半尤隱晦難解,竊意海底河源,暗用三神山反居水下與乘槎上天河見織女事(《博物志》稱每年八月,海邊有浮槎[大木]過,不失期。有人攜糧上槎,至一處,望宫中多織婦),謂天上之星已沉海底而當窗自見,暮行之雨待過河源而後隔座相看,以寓遁入此中,恣其夜合明離之跡也。‘曉珠’似當謂日,水晶盤專取清潔之意。本集中‘慢裝嬌樹水晶盤’(《天平公座中呈令狐令公》),狀女冠之素豔矣。惟曉珠不定,故得縱情幽會;若既明且定,則終無昏黑之時,一生只宜清冷耳,蓋以反託結之也。”公主出家所造的道觀,比做仙境,所以用碧城閬苑來比。既然用道觀比仙境,所以公主所用的東西也是仙家之物,像辟塵犀、辟寒玉,這裏雙關,辟塵比入道,辟寒玉又稱暖玉,比尋歡。託鶴寄信,樹許鸞棲,暗指密約幽會。星沉海底,馮説用三神山在水下,故星沉海底,當窗可見,但與幽期何關?雨過河源,指天河與海通,過河源見織女,雨指神女化爲行雨,跟織女何關?又稱曉珠明又定指白晝離去,則公主只對水晶盤,一生顯得清冷,又與夜合不相應,既是夜合,怎麽一生清冷?程夢醒箋認爲:“于是當窗所見,每致念于雙星;隔座所看,慣興思于雲雨。當此幽期,惟求長夜。若是趙后之珠,照媸爲妍,能至曉而不變,則不至色衰愛弛,漢主當一生眷之,長對其舞水晶盤上矣。”照這樣説,那末當窗所見,想的是雙星相會;隔座相看,想到雲雨,這就同歡會相合。又認爲曉珠指不夜珠,可以照醜爲美,以水晶盤爲豔舞,一生長對指長得所歡之愛,似可補馮説之不足。第一首寫公主出家的道館像仙家宫殿,服飾珍奇。她與道士幽期密約,像雙星相見,又像神女會襄王,一生過着豔冶的生活。

    “次章先美其色,對影聞聲,已極可憐(愛),况得游戲其間耶?不逢蕭史,謂本不下嫁,何有顧忌。莫見洪崖,謂得一浮丘(指仙人,即道士)情當知足。紫鳳赤鱗,狂且(狂夫)放縱之態。然而尚有欲親而未得者,故獨眠而悵望耳。”程説:“首二句不但對玉郎之影,惝怳目成,即或聞玉郎之聲,亦復神往,此所以爲可憐也。”可以作爲補充。又“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指男女相戲。“不逢”兩句,指公主用情當有專屬,如專屬于蕭史,那末不見蕭史就不當再有所戀,不要看到洪崖又拍肩留情。這是諷刺公主亂交道士,用情不專。紫鳳赤鱗比與公主游戲的道士,敢于對公主放嬌狂舞。銜楚佩指公主解佩相贈,撥湘絃指公主彈琴,所歡作舞。鄂君是鄂國的公子,指貴族子弟。這句當爲“悵望鄂君舟中夜”,因平仄關系而倒裝。寫公主又想望貴族子弟而不得,只好綉被獨眠。“舟中夜”指越女,比公主。第二首寫公主聲容的美好,與道士嬉戲,用情不專,使得所歡放嬌狂舞。公主還别有所戀,因想望不遂而獨眠。

    “三章程(夢星)箋頗妙,謂紀其跡之彰著,而致警于人言之可畏也。首句泝歡會也。次句以深藏引起下聯,兔曾在腹,網未收枝,比喻隱而實顯,當《藥轉》(指墮胎)參看。五六惟願美色不衰,歡情永結。結二句總括三章,《漢武内傳》多紀女仙,故借用之。孝轅(胡震亨)之子夏客云:讀劉中山(禹錫)《題九仙宫主舊院詩》:‘武皇曾駐蹕,親問主人翁。’(漢武帝曾經親自到館陶公主家,稱公主寵幸的董偃爲主人翁。這裏指唐朝皇帝也親自到九仙公主出家的道觀裏,親自問起公主所歡的道士。)前此詩人未嘗諱言,何疑于玉谿哉!以此解之,通體交融矣。”這首詩用七夕牛郎織女相會來比公主與所歡的相會,是先期約定的。道士來了,洞房裏的簾箔一直挂着。直到珠胎暗結,月中兔初生魄,像珊瑚的初生還未有枝,用鐵網來取珊瑚,暗指墮胎。神方駐影,希望容顔不老。鳳紙寫相思,用鳳紙正是公主身份。末聯正指這種醜行,無法隱祕,外間還是知道的。“人間”同天上相對,説明以上指的是天上的事,公主的道觀同于宫庭,所以比作天上。這三首是諷刺詩,諷刺唐朝公主的醜行的。

    這三首詩是對唐公主入道的醜行的諷刺。作者的本領,在用含蓄手法,寫得高華富麗,文采照映,把醜行掩蓋起來,在關鍵處加以透露。正由于這種手法,所以引起各種猜測。有一種説法,認爲是作者寫他的戀愛故事。但作者明白指出:“《武皇内傳》分明在,莫道人間總不知。”他寫的是宫庭中的事,不是人間的事。也有人認爲這是寫明皇貴妃的事,作者已經指出“玉輪顧兔初生魄”,暗指懷孕,那就同明皇貴妃無關了。類似這種地方,點明了作意。

    偶題二首

    小亭閒眠微醉消,山榴海柏枝相交〔一〕。水文簟上琥珀枕,傍有墮釵雙翠翹〔二〕。

    〔一〕山榴:山石榴,即石榴。

    〔二〕水文簟:織成有水紋的竹席。翠翹:翡翠鳥尾上的長羽毛,指金釵作成翠翹形。

    清月依微香露輕,曲房小院多逢迎。春叢定是饒棲鳥,飮罷莫持紅燭行。

    紀昀評第一首:“豔而能逸,第二句有意無意絶佳。”山榴是開花的,與海柏枝條相交結,有暗示,所以説在有意無意之間。不説枕上有人,説旁有墮釵,這也是暗示的説法。後來歐陽修《臨江仙》作:“水精雙枕,傍有墮釵横。”即從這首詩裏化出。紀評第二首:“對面寫來,極有情韻,此豔詩之工者。”這是寫富貴家多曲房小院,因爲怕裏面住着的人見到紅燭都要出來迎候,所以便不持紅燭悄悄走過。“春叢定是饒棲鳥”,也在有意無意之間,春叢正像曲房院,棲鳥正像住在裏邊的人,這詩也寫得含蓄,雖寫豔情而不淫靡。

    日射

    日射紗窗風撼扉,香羅拭手春事違。迴廊四合掩寂寞,碧鸚鵡對紅薔薇。

    薔薇初夏開花,那時春天已經過去,所以稱“春事違”。“香羅拭手”是此中有人,但“掩寂寞”,正寫出深閨獨居,所見的只有“碧鸚鵡對紅薔薇”吧了。程夢星注:“此爲思婦詠也,獨居寂寞,怨而不怒,頗有貞靜自守之意,與他豔語不同,蓋亦以之自喻也,意其在移家永樂時乎?”紀昀批:“佳在竟住。”即寫出鸚鵡薔薇相對,除了點出“寂寞”外,没有别的話,寫得含蓄不露。寫景物處,色采鮮豔,來反襯内心寂寞,巧于運用襯託手法。這首詩寫閨怨,是否自喻,從詩裏還不易判斷。姚培謙箋:“末句妙,不能彌無情作有情也。”指出另一種映襯,即用鸚鵡薔薇的無情,反襯思婦的有情,愈見寂寞。

    這首詩,何焯批:“古體。”姚培謙箋與屈復《詩意》都列入七絶,那當是古絶。“回廊”句後五字皆仄,末句後三字皆平,拗句也要求對應。

    獨居有懷

    麝重愁風逼,羅疏畏月侵〔一〕。怨魂迷恐斷,嬌喘細疑沉。數急芙蓉帶,頻抽翡翠簪〔二〕。柔情終不遠,遥妒已先深。浦冷鴛鴦去,園空蛺蜨尋。蠟花長遞淚,筝柱鎮移心〔三〕。覓使嵩雲暮,回頭灞岸陰〔四〕。只聞涼葉院,露井近寒砧。

    〔一〕麝:麝香,指香。羅:指羅幃。

    〔二〕急:拉緊。人越來越瘦,所以要幾次拉緊帶子。翡翠簪:見《念遠》注〔三〕。

    〔三〕蠟花:燭花。淚:蠟淚。移心:旋緊筝柱上的絃。

    〔四〕嵩雲:見《寄令狐郎中》注〔二〕。灞岸:在長安。

    何焯評:“亦爲令狐而作,觀嵩雲灞岸句可見。柔情句見己之不忘舊好,遥妒句謂李宗閔等間之也。”商隱《寄令狐郎中》有“嵩雲秦樹久離居”句,跟這裏的嵩雲灞岸一致,可見這詩也是爲令狐綯而作。這篇借婦女來自比,她獨居愁苦,怕風怕月,實際上是身體瘦弱怕冷。她幽怨,怕魂斷;氣息弱,越來越細。人瘦,腰帶多次收緊;髮脫,髮簪幾次抽换。她的柔情不改,别人的遥妒已深。鴛鴦棲宿的浦上,因鴛鴦的分飛而顯得冷落;蝴蝶雙飛的南園,因蝴蝶的分飛顯得空廓,只剩下她一個人來尋找舊蹤跡了。入夜,蠟燭爲她掉淚;彈筝,由于調促絃柱經常轉動;前者像她的愁苦掉淚,後者像對方的變心。要找個使人,那嵩山雲暮,一時難找,回望長安那人居處,只有陰雲遮住視綫。夜裏只聽見院裏的涼風吹樹葉,跟着井畔搗衣的砧聲相應。

    這首詩,嵩雲灞岸是點題,柔情遥妒是關鍵。不説對方薄情,却説有人遥妒,這是温柔敦厚的寫法,希望對方能回心轉意。正由于對方的薄情,害自己愁苦消瘦,愁風畏月都由此而來。以下的話,也由此而來。

    紀昀評:“格不甚高,而語意清麗,純以情韻勝人。”這裏用了芙蓉帶、翡翠簪、鴛鴦浦、蛺蝶園、嵩雲、灞岸,是運用辭藻。這種辭藻不礙清新。全詩寫情,委宛曲折,以清麗勝。

    龍池〔一〕

    龍池賜酒敞雲屏,羯鼓聲高衆樂停〔二〕。夜半宴歸宫漏永,薛王沉醉壽王醒〔三〕。

    〔一〕龍池:引龍首渠水成池,在今西安市興慶公園内。開元二年,唐玄宗在這裏建興慶宫。見《長安志》。

    〔二〕敞:張開。雲屏:雲母屏風。羯(jié)鼓:由羯族(匈奴族的一支)傳來的鼓,聲音高亢急促,用兩杖擊。玄宗愛聽羯鼓。

    〔三〕宫漏永:銅壺滴漏的計時器聲音長久,指夜深不能入睡。薛王:唐玄宗弟李業封薛王,開元二十二年死,子李琄封嗣薛王,這裏指嗣薛王。壽王:玄宗第十八子。《新唐書·楊貴妃傳》:“始爲壽王妃。(玄宗)召納禁(宫)中,即爲自出妃意者,丐籍女官,號太真。”

    《鶴林玉露》説:“詞微而顯,得風人之旨。”楊貴妃原是壽王的妃子,玄宗奪來封爲貴妃。因此,薛王、壽王去興慶宫赴宴,薛王喝醉了,壽王喝不下酒,還醒着,回去睡不着,一直聽見銅壺的滴漏聲。另一首《驪山有感》,寫的是同一主旨:“驪岫飛泉泛暖香,九龍呵護玉蓮房(指温泉噴處刻成玉蓮房,又有九龍回繞)。平明每幸長生殿,不從金輿惟壽王。”何焯批:“太露,少含蓄。”兩首詩的用意相同,這首詩説“壽王醒”,從中透露出他喝不下酒,再透露出他的心事。從龍池賜宴到聽樂,都没有接觸到貴妃,寫得比較隱約。另一首説“幸長生殿”,坐“金輿”,這裏就有明皇和貴妃兩人在内,壽王自然不便隨從。因此,“不從金輿”的提法就顯得太露了。所以《驪山有感》不如這一首。

    齊宫詞

    永壽兵來夜不扃,金蓮無復印中庭〔一〕。梁臺歌管三更罷,猶自風摇九子鈴〔二〕。

    〔一〕《南史·齊東昏侯紀》:“又别爲潘妃起神仙、永壽、玉壽三殿。蕭衍師(兵)至,(王)珍國、張稷懼禍,乃謀應蕭衍,夜開雲龍門,勒兵入殿。是夜,帝在含德殿,吹笙歌作《女兒子》,卧未熟,聞兵入,趨出,直後張齊斬首,送蕭衍。”扃(jiōng):關閉。《南史·齊東昏侯紀》:“又鑿金爲蓮華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華也。’”

    〔二〕梁臺:梁宫,齊爲梁所滅。《容齋續筆》:“晉宋間謂朝廷禁省(宫廷)爲臺,故稱禁城(宫城)爲臺城。”《南史·齊東昏侯紀》:“莊嚴寺有玉九子鈴,外國寺佛面有光相,禪靈寺塔諸寶珥,皆剥取以施潘妃殿飾。”

    紀昀批:“意只尋常,妙從小物寄慨,倍覺唱嘆有情。”這首詩不發議論,用即小見大的寫法,就九子鈴來感嘆齊的覆亡。屈復《詩意》説:“不見金蓮之跡,猶聞玉鈴之音,不聞于梁臺歌管之時,而在既罷之後。荒淫亡國,安能一一寫盡,只就微物點出,令人思而得之。”從不見金蓮之跡,想像東昏侯使潘妃步步生蓮;從風摇九子鈴,想見東昏侯寵愛潘妃;顯出荒淫亡國。姚培謙批:“荆棘銅駝,妙從熱鬧中寫出。”寫齊朝的亡,不是從齊朝的荆棘或荒蕪來寫,從梁臺歌管和風摇九子鈴來寫,即從熱鬧中寫,見得構思的巧妙。這樣寫又是符合真實的,因爲在梁臺歌管時,聽不見風吹九子鈴聲,要到歌管停後,夜深靜寂,纔聽得見風吹九子鈴聲。

    野菊

    苦竹園南椒塢邊,微香冉冉淚涓涓〔一〕。已悲節物同寒雁,忍委芳心與暮蟬。細路獨來當此夕,清樽相伴省他年。紫雲新苑移花處,不取霜栽近御筵〔二〕。

    〔一〕苦竹:竹的一種,筍籜上有黑斑。苦竹園、椒塢,竹苦、椒辛,都喻愁恨。冉冉:漸漸。涓涓:狀不斷。

    〔二〕紫雲:一作紫微,開元元年,改中書省曰紫微省,中書郎曰紫微郎。

    程夢星注:“此詩與《九日》詞旨皆同,但較渾耳。中間已悲節物、忍委芳心二語,即《離騷》‘老冉冉其將至,恐修名之不立’意。蓋日月逝矣,能無慨然。五六二語與‘九日樽前有所思’正同。七八二語與‘不學漢臣栽苜蓿’正同,故知此詩爲一情一事。野菊命題,即君子在野之嘆也。”這首詩的苦竹園、椒塢指在野艱辛,正切“野”字,與“紫微新苑”之在宫庭中的有朝野的分别。“紫微新苑移花”,指令狐綯官中書舍人,故稱紫微。微香冉冉喻己之高潔,淚涓涓與愁苦相應。雖悲同寒雁,不忍與暮蟬同盡,向令狐綯陳情。細路獨來回思往事,在重九節曾伴令狐楚同飮。今則令狐綯已入中書省,不取野菊移入宫庭,有希望他推薦的意思。這首詩句句寫野菊,“已悲”一聯能寫出野菊的精神,又寄託身世之感,是詠物詩中的傳神之句。

    無題

    紫府仙人號寶燈,雲漿未飮結成冰〔一〕。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瑶臺十二層〔二〕?

    〔一〕紫府:仙人居處。《抱朴子·祛惑》:“及到天上,先過紫府,金牀玉几,晃晃昱昱,真貴處也。”道源注:“佛有寶燈之名。”《漢武故事》:“西王母曰:‘太上之藥有玉津金漿,其次藥有五雲之漿。’”

    〔二〕《拾遺記·崑崙山》:“崑崙山者,上有九層。傍有瑶臺十二,各廣千步,皆五色玉爲臺基。”

    馮浩《箋注》:“《新唐書·令狐綯傳》:綯爲承旨,夜對禁中,燭盡,帝以乘輿金蓮華炬送還。院吏望見,以爲天子來,及綯至,皆驚。可爲此首句類證也。時蓋元夕在綯家,候其歸而飮宴,故言候之久而酒已成冰,當此寒宵,何尚不歸乎?”紫府瑶臺都比宫廷,十二層極言綯地位的崇高,雪月交光正指他處境的優越。

    昨日

    昨日紫姑神去也,今朝青鳥使來賒〔一〕。未容言語還分散,少得團圓是怨嗟。二八月輪蟾影破,十三絃柱雁行斜〔二〕。平明鐘後更何事,笑倚牆邊梅樹花。

    〔一〕紫姑神:見《聖女祠》“杳靄逢仙跡”注〔四〕。

    〔二〕二八:指陰曆十六日;十五日月圓,十六日開始破壞月圓。蟾影:月影。《後漢書·天文志》注:“羿請無死之藥于西王母,姮娥竊之以奔月,是爲蟾蠩。”十三絃:《玉篇》:“筝似瑟,十三絃。”雁行斜:《輯評》引朱彝尊評:“雁行斜,言筝柱斜有如雁飛也。”

    《昨日》用詩的開頭兩字爲題,也是“無題”詩。正月十五日夜迎接紫姑神,紫姑神去後的今朝是十六日。《無題》“相見時難”:“蓬萊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爲探看。”青鳥使來賒,賒是緩,爲青鳥使不來的婉轉説法,即探看蓬萊没有消息。那是“相見時難别亦難”,這時是“未容言語還分散”,即使相見了,不等傾吐衷腸就送客了,這正是指令狐綯不容聽他傾訴。就是這樣的接見也極少,所謂“相見時難”,所以够使他怨恨了。這正像月圓開始破,筝的絃柱像大雁的飛行排成斜陣,發出悲哀的聲音。經過了一夜,到天亮後更有什麽事可辦呢?馮浩注:“‘更’字慘極,味乃不窮。詩爲元夕次日作。三句憶匆匆往還,四句嘆歡聚甚少,五句取破鏡之義,六指哀筝之調,皆互見爲令狐所賦諸詩中,結則極狀無聊也。考其元宵在京之跡,則大中四年。”結句笑倚梅樹花,使人想到《十一月中旬至扶風界見梅花》:“素娥惟與月,青女不饒霜。贈遠虚盈手,傷離適斷腸。”素娥只幫助月亮,不肯幫助梅花,正像令狐綯只爲自己的地位上升打算,不肯幫助他進入翰林院。就“還分散”説,正是“傷離適斷腸”了。但着一“笑”字,或是笑梅花的不被素娥所贊助,跟自己的遭遇相似吧。末聯的“更”和“笑”,耐人尋味。

    錢鍾書先生《談藝録》補訂本(一八一頁)論詩中用虚字,獨稱:“李義山《昨日》首句‘昨日紫姑神去也’,摇曳之筆,尤爲絶唱。”“昨日”一聯是流水對,意義連貫而下,對仗極工,却使人不覺它是對仗,它的妙處在用“也”字,變對仗的板滯爲靈活,所以摇曳生姿。

    一片

    一片非烟隔九枝,蓬巒仙仗儼雲旗〔一〕。天泉水暖龍吟細,露畹春多鳳舞遲〔二〕。榆莢散來星斗轉,桂花尋去月輪移〔三〕。人間桑海朝朝變〔四〕,莫遣佳期更後期。

    〔一〕《漢書·天文志》:“若烟非烟,若雲非雲,鬱鬱紛紛,蕭索輪囷,是謂慶雲。”九枝:一幹九枝燈。沈約《傷美人賦》:“拂螭雲之高帳,陳九枝之華燭。”蓬巒:即蓬萊仙山。《楚辭·離騷》:“載雲旗之委蛇。”指仙家儀仗之一。

    〔二〕《晉書·禮志》:晉中朝公卿以下至于庶人,皆禊洛水之側。“(三月)三日,會天泉池賦詩。”天泉池在河南洛陽東,在晉代都城。這裏借指唐代都城内的泉水。馬融《長笛賦》:“龍鳴水中不見己,截竹吹之聲相似。”畹:十二畝爲畹。

    〔三〕榆莢:榆樹的果實,陰曆二月生,三月落。星斗轉:北斗星斗柄所指各月不同,故稱斗轉。宋之問《靈隱寺》:“桂子月中落。”相傳月中有桂樹。

    〔四〕桑海:《神仙傳·王遠》:“麻姑自説云:‘接待以來,已見東海三爲桑田。’”

    馮浩《箋注》:“愚謂總望令狐身居内職,日侍龍光,而肯垂念故知,急爲援手,皆在屢啓陳情之時。”朱彝尊批:“詩中九枝星月,俱以夜景言,則一片亦泛言夜色朦朧也。”非烟既指慶雲,蓬巒仙仗以比朝廷,則當指内庭夜召。何焯批:龍吟細“嘆好音之難得”,鳳舞遲“嘆美質之難親”。令狐綯身居相位,日在内庭,嘆未能援手。榆莢散錢在三月,桂花尋去已九月,佳期已誤,不要再誤了,希望他加以援手的迫切心情。

    白雲夫舊居〔一〕

    平生誤識白雲夫〔二〕,再到仙簷憶酒壚〔三〕。牆柳萬株人絶跡,夕陽惟照欲棲烏。

    〔一〕白雲夫:姚培謙箋:“白雲夫必是異人,如丹丘子之屬。”馮浩注引徐逢源箋,據《唐書·藝文志》有令狐楚《白雲孺子表奏集》十卷,因以白雲夫爲令狐楚。

    〔二〕誤識:姚箋:“誤識者,惜其當面錯過也。”紀昀評:“誤識猶言錯認,言當時竟不深知其人。”徐箋:“誤識即‘早知今日繫人心,悔不當初不相識’之類,深感之之詞也。”

    〔三〕《世説·傷逝》:“王濬仲經黄公酒壚下過,顧謂後車客:‘吾昔與嵇叔夜、阮嗣宗酣飮於此壚,自嵇生夭、阮公亡以來,便爲時所羈紲。今日視此雖近,邈若山河。’”

    這首詩,從“誤識”和“仙簷”看,白雲夫當是道家一流人,不象是令狐楚。楚是商隱的第一知己,商隱的工于時文,善爲章奏,得到楚的指教,不能説成誤識。令狐楚是大臣,不能稱他的故居爲仙簷。從《九日》看,他的故居也不是“人絶跡”。當以姚箋紀評爲是。

    “再到”是第二次到,“憶酒壚”,白雲夫已經去世,亦見他不是令狐楚。這詩的特點,正像《憶住一師》,寫出一種境界來襯出人物,前者用“爐烟消盡寒燈晦,童子開門雪滿松”來寫住一師,這裏用“牆外萬株人絶跡,夕陽惟照欲棲烏”來寫白雲夫。前者對住一師有敬仰意,所以寫出清絶高潔的境界;這裏對白雲夫有哀悼意,所以寫出冷落悲涼的境界。這又顯出兩者的不同。

    謝先輩防記念拙詩甚多異日偶有此寄〔一〕

    曉用雲添句,寒將雪命篇。良辰多自感,作者豈皆然?熟寢初同鶴,含嘶欲並蟬〔二〕。題時長不展,得處定應偏。南浦無窮樹〔三〕,西樓不住烟。改成人寂寂,寄與路綿綿。星勢寒垂地,河聲曉上天。夫君自有恨,聊借此中傳。

    〔一〕謝防:馮浩注:“一作昉。”疑當作謝昉。先輩:科舉時代同年考中進士的人互稱“先輩”。《國史補》下:“得第謂之前進士,互相推敬,謂之先輩。”

    〔二〕《初學記·鶴》:“常夜半鳴,其聲高朗,聞八九里。”此稱“熟寢”,或指熟眠時同鶴的無聲,到夜半警醒。

    〔三〕《楚辭·九歌·河伯》:“送美人兮南浦。”指送别。

    這首詩是商隱寫他作詩的,對理解他怎樣作詩有幫助。首聯點出“曉”和“寒”,下面“星勢寒垂地,河聲曉上天”,用“寒”和“曉”呼應,這裏又點晝夜,曉屬晝,星屬夜。提“寒將雪”後,又提“良辰”,即春秋佳日。那末,即從晝到夜,從春到冬,都在寫作。寫的内容,“用雲”“將雪”,是點染景物,“多自感”,是多的感懷。“同鶴”“並蟬”,指鶴唳蟬嘶的悲嗚。因此題時不展,從心頭到眉頭,即有愁苦,就無法開展了。得處應偏,即有所得,也不能没有偏蔽,即偏于愁苦之音,缺少歡樂之作。其中有南浦送别的,有西樓懷人的。詩成而人已去,寄與則道路遥遠。

    下面提到他的詩在藝術上的特色,馮浩箋:“‘星勢’二句,言聲光在此而感發在彼,方吸(引)起謝自有恨,借我詩傳之,故記念甚多也。”這是説,商隱的詩,像星光在天,下垂于地,像河聲在地,上及于天,即聲光在此而感發在彼。因此,他的詩引起謝防的感觸。謝防對他的詩記誦甚多,是謝自有恨,借他的詩來寄託自己的感情,不是感商隱之所感。换言之,商隱的詩不是寫他一人的感觸,也寫出當時象謝防這樣的人的感觸,所以謝防要借他的詩來傳達自己之所感,即商隱的詩是特殊性與普遍性的結合,對當時的一部分人有它的代表性。朱鶴齡箋引劉禹錫《唐故柳州刺史柳君集》:“天下文士,争執所長,與時而奮,粲焉如繁星麗天。而芒寒色正(朱注引“粲焉”兩句,“焉”作“然”),人望而敬者,五行(五大行星)而已。”這是用“芒寒色正”來注“寒垂地”的“寒”字。正因芒寒色正,使人望而敬,跟一般的星不一樣,這也顯出商隱的詩有它的特色。它的聲光在詩壇上照耀傳布,不同平常。這聯對我們理解他的詩有幫助,可供體味。

    馬嵬二首〔一〕

    冀馬燕犀動地來,自埋紅粉自成灰〔二〕。君王若道能傾國,玉輦何由過馬嵬〔三〕?

    〔一〕馬嵬:在今陝西興平縣西。《舊唐書·楊貴妃傳》:“(安)禄山叛,潼關失守。(天寶十五載六月)從幸至馬嵬,禁軍大將陳玄禮密啓太子,誅(楊)國忠父子。既而四軍不散,曰‘賊本尚在’,蓋指貴妃也。帝不獲已,與妃訣,遂縊死于佛室,時年三十八,瘞于驛西道側。”

    〔二〕冀馬:《左傳》昭公四年:“冀之北土,馬之所生。”燕犀:燕地所出犀牛皮甲。《後漢書·蔡邕傳》:“幽冀舊壤,鎧馬所出。”

    〔三〕傾國:本李延年歌“再顧傾人國”,指空國的人來看。又《詩·大雅·瞻卬(仰)》:“哲夫成城,哲婦傾城。”“傾城”即“傾國”。指周幽王迷戀褒姒亡國。此説玄宗倘知迷戀佳人會傾覆國家,就不會有出奔過馬嵬之事了。

    海外徒聞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四〕。空聞虎旅鳴宵柝,無復鷄人報曉籌〔五〕。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六〕。如何四紀爲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七〕。

    〔四〕《史記·騶衍傳》:“以爲儒者所謂中國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國名曰赤縣神州,赤縣神州内自有九州。中國外如赤縣神州者九,乃所謂九州也。”陳鴻《長恨歌傳》:“玉妃(楊貴妃)茫然退立,若有所思,徐而言曰:‘昔天寶十載,侍輦避暑於驪山宫。秋七月,牽牛織女相見之夕,時夜殆半,獨侍上。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願世世爲夫婦。’”

    〔五〕虎旅:指禁衛軍。宵柝(tuò):夜裏巡邏報更的梆子。鷄人:宫中代替公鷄報曉的人。籌:報曉用的工具。

    〔六〕此日:天寶十五載六月十四日,玄宗和禁衛軍駐紥馬嵬坡,禁衛軍駐馬不前,要求殺死楊貴妃。

    〔七〕四紀:四十八年,十二年爲一紀。玄宗在位四十五年。盧家莫愁:梁武帝歌:“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十五嫁爲盧家婦,十六生兒字阿侯。”

    馮浩注“自埋紅粉自成灰”句:“兩‘自’字凄然,寵之適以害之,語似直而曲。”從寵之適以害之看,楊妃雖非明皇所殺,但明皇的愛寵反而害了她,正是諷刺明皇的迷戀女色,荒淫召亂,以致逃奔入川。杜甫《北征》:“不聞夏殷衰,中自誅褒妲。”歸美玄宗。鄭畋《馬嵬坡》:“總是聖明天子事,景陽宫井又何人!”推美玄宗。羅虬《比紅兒詩》:“馬嵬好笑當時事,虚賺明皇幸蜀川。”歸罪楊妃。都没有諷刺明皇,都不如此詩的富有思想性。

    紀昀批:“歸愚(沈德潛)謂起無原委,則不然,此本第二首,前首已有原委。”兩首連讀可以看得全面些。第一首諷刺明皇,第二首,何焯評:“末句乃不能保其妻子之意,專責明皇,極有識也。”這首的責備玄宗,是結合“願世世爲夫婦”的傳説,認爲玄宗對楊妃是確實相愛的,那爲什麽不能保護她呢?這個意見是商隱獨特的看法,所以第二首超過第一首,成爲傳誦之作。何焯評:“起聯變化之至,超忽。”這個開頭確是突出,正是從獨特的命意來的,“他生未卜此生休”,跟“七夕笑牽牛”聯繫。紀昀批:“五六逆挽之法,如此用筆便生動。温飛卿《蘇武(廟)》詩亦此法也。”温庭筠詩“回日樓臺非甲帳,去時冠劍是丁年”,先説“回日”,倒泝“去時”,同先説“此日”,倒泝“當時”,所以説逆挽,不是順敍,顯得生動。

    離亭賦得折楊柳二首〔一〕

    暫憑樽酒送無憀,莫損愁眉與細腰〔二〕。人世死前惟有别,春風争擬惜長條〔三〕。

    〔一〕離亭:離别的驛亭,即驛站,是離别處。賦得折楊柳:賦詩來詠折柳送别。《折楊柳》是曲子名。

    〔二〕無憀(liáo):無所依賴,指愁苦。愁眉與細腰:柳葉比眉,柳枝的柔軟比腰,有雙關意。

    〔三〕争擬:怎擬,即不擬,即爲了惜别,不想愛惜柳條。

    含烟惹霧每依依,萬緒千條拂落暉〔四〕。爲報行人休盡折,半留相送半迎歸。

    〔四〕含烟惹霧:茂密的柳條像籠罩在烟霧中。依依:狀戀戀不舍。

    這兩首是告别的詩,從愁眉細腰看,是和一位姑娘作别,姑娘因離别而愁苦。這種離别只比死差一點,爲了安慰,怎麽能愛惜柳條?不能不折柳贈别。開頭的借酒澆愁,跟愁眉呼應,正因爲别離而愁苦,所以要折柳送别,同不擬惜長條相應。“莫損”是勸慰那位姑娘,不要因離别的愁苦使你的愁眉細腰再受到損害了;愁眉細腰雙關柳樹,那不成了不要去攀折柳枝了嗎?這又和“惜長條”相應。忽然來個轉折,這次的分别,不是一般的分别,是比死只差一點的分别,那就顧不得惜長條。從惜長條轉到不惜長條,正竭力寫出别愁之深,第三句在這裏起了極大的轉折。在這個從惜長條到不惜裏,也含有從“莫損愁眉細腰”到有損愁眉細腰在内。莫損是寬慰,實際由于愁苦的深切還是要有損的。含意就是這樣的深沉和曲折。何焯評“人世死前惟有别”是“驚心動魄,一字千金”,就指這句話的深刻,在詩中也起到關鍵性的轉折作用。

    前一首寫得愁苦到極點,這一首加以寬解,跟“莫損”呼應。愁苦是由于離别,離别後還可以相逢,這就有了希望,真的勸她莫損了。不論是早上的含烟惹霧,晚上的在夕照中拂動着,柳條每每依依惜别,非常多情。這個依依既指柳,也指告别的雙方。柳條既極多情,那末既可以送别,當然也可以迎歸,那就轉出“爲報行人休盡折”,要“半留相送半迎歸”了。何焯批:“折字前正此反,阿那曲折。”上一首不擬惜長條是盡量折,指折;這首一半不折,一正一反,摇曳生姿。

    無題

    近知名阿侯,住處小江流〔一〕。腰細不勝舞,眉長惟是愁〔二〕。黄金堪作屋,何不作重樓〔三〕?

    〔一〕《河中之水歌》:“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十五嫁爲盧家婦,十六生兒是阿侯。”阿侯是男,此作女,或誤記。

    〔二〕《後漢書·五行志》:“桓帝元嘉中,京都婦女作愁眉、啼粧,所謂愁眉者細而曲折,啼粧者薄拭目下若啼處。”

    〔三〕黄金作屋,見《茂陵》注〔四〕。重樓:樓上之樓。

    《有感》的説明裏引了紀昀對《無題》詩的較全面説明,認爲“有戲爲豔體者,‘近知名阿侯’之類是也”。因此選了這首詩,便于對《無題》詩作硏究。紀昀又批:“此三韻律詩,韓集白集俱有之。”又説:“藏于屋中,人不得見,樓上則或得見矣。此小巧弄姿,無關大雅。”這是豔體詩,没有寓意,可備《無題》詩的一種。

    咸陽

    咸陽宫闕鬱嵯峨,六國樓臺豔綺羅〔一〕。自是當時天帝醉,不關秦地有山河〔二〕。

    〔一〕《史記·秦始皇本紀》:“秦每破諸侯,寫放其宫室,作之咸陽北阪上,南臨渭,自雍門以東至涇渭,殿閣複道周閣相屬,所得美人鐘鼓以充入之。”

    〔二〕張衡《西京賦》:“昔者大帝(上帝)悦秦穆公而覲(接見)之,饗以鈞天廣樂。帝有醉焉,乃爲金策(封册),錫(賜)用此土,而剪諸鶉首(二十八宿中的井宿到柳宿,它的分野當秦地,指把秦地賜給秦穆公)。”《史記·六國表序》:“秦始小國,僻遠諸夏。然卒并天下,非必險固便、形勢利也,蓋若天所助焉。”

    何焯評“六國”句:“有多少意思。”又評“天帝醉”:“‘醉’字妙,明是天之未定。”説“六國樓臺豔綺羅”,指六國諸侯掠奪人民的財富,來建築豔于綺羅的樓臺,以致滅亡;秦再掠奪人民的財産,來建築豔于綺羅的六國樓臺,以致滅亡。即杜牧《阿房宫賦》説:“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滅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這裏指六國的滅亡是一層,秦的滅亡是兩層,唐敬宗的大建宫室也不會有好結果三層。説“當時天帝醉”,指上帝醉了把秦地賜給穆公,但等醒了可能又要收回,所以説“天之未定”。《孟子·萬章上》:“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天的意旨通過民的意旨表達出來,天醒了也就是民醒了,就起來把秦朝推翻了,秦地雖有山河之險也没有用。這是告誡唐朝君主,要是走秦朝掠奪人民的老路,即使秦地有山河之險也是不可靠的,即使皇權神授也是不可靠的。它比《阿房宫賦》的用意相似,但語言更爲精練;比《阿房宫賦》多一層含意,即指皇權神授也靠不住。後來黄巢起義,攻入長安,正應了它的論點,“明是天之未定。”

    魯迅《無題二首》“大江日夜”的“六代綺羅成舊夢”,即暗用“豔綺羅”句;又《無題》“大野多鈎棘”的“下土惟秦醉”,即暗用“當時天帝醉”句。“六國樓臺豔綺羅”,没有點明,把六國和秦的滅亡含蓄在内;魯迅句借古諷今,所以點明“成舊夢”,用意不同,隱顯各異。“自是當時天帝醉”,指明“當時”,暗指後來可能有變;“下土惟秦醉”,指明“下土惟秦”,由于天帝之醉,舉出“下土”切合當時情事。這裏也見出用意不同,雖同用一個典故,還是有變化的。這樣根據用意來運用典故,自然出以變化,不同于貌襲了。

    青陵臺〔一〕

    青陵臺畔日光斜,萬古貞魂倚暮霞。莫訝韓憑爲蛺蜨,等閒飛上别枝花〔二〕。

    〔一〕青陵臺:在今河南封丘縣東北。《搜神記》:“宋康王舍人韓憑,娶妻何氏,美,康王奪之。憑自殺。其妻乃陰腐其衣。王與之登臺,遂自投臺下,左右攬之,衣不中手而死。”(《太平寰宇記》濟州鄆城縣韓冢引《搜神記》作“着手化爲蝶”)

    〔二〕《山堂肆考》:“俗傳大蜨必成雙,乃韓憑夫婦之魂。”等閒:隨便。

    馮浩《箋注》:“此詩之眼全在‘莫訝’二字,言雖暫上别枝,而貞魂終古不變。蓋自訴將傍他家門户,而終懷舊恩也。疑爲令狐作於將游江南時矣。《太平御覽》引《郡國志》:青陵臺在鄆州須昌縣,與《寰宇記》所引,皆唐時鄆州屬也。疑義山受知令狐,實始鄆幕,故以託意歟?”馮説大概可信,既稱“萬古貞魂”,又要“飛上别枝花”,似有矛盾,所以用“莫訝”來自解。作爲貞魂,萬古不變,只能倚暮霞,倚傍於青陵臺畔;化爲蝴蝶,不能不依傍花枝。即内心還是傾向令狐楚,但在楚死後,不能不投向别的府主。“暮霞”與“日光斜”相應,即傾心於青陵臺畔,故稱“貞魂”。

    代魏宫私贈〔一〕

    來時西館阻佳期,去後漳河隔夢思〔二〕。知有宓妃無限意,春松秋菊可同時〔三〕。

    〔一〕原注:“黄初三年,已隔存没,追代其意,何必同時,亦廣《子夜》鬼歌之流變。”魏文帝黄初三年,曹植到京城朝見文帝,這時甄后已死,生死永隔。追想前事,代甄后意,託宫人私下贈詩給曹植,何必同時都活着,也是擴大《子夜》鬼歌之變化類。鬼歌《子夜》見《曲江》注〔二〕。這是代甄后私下贈詩給曹植。甄后原是袁紹的媳婦,爲曹丕所得,相傳曹植也懷念甄后,這傳説不可信。

    〔二〕西館:曹植來京師朝見,文帝不接見他,讓他住在西館。因此甄后不能會見曹植。漳河:魏都在鄴,爲漳河所經過。曹植去後,由於漳河的阻隔,要夢想也難。按曹丕稱帝後,已遷都到洛陽,不在鄴了,這裏有意顛倒着説。

    〔三〕宓妃:洛水的女神。曹植《洛神賦》:“古人有言,斯水(指洛水)之神,名曰宓妃。”春松秋菊:《洛神賦》:“榮耀秋菊,華茂春松。”

    這首詩,借用曹植和甄后互相想念的傳説,代甄后寫這首詩送給曹植,表示想念的感情。事實上當時曹植和甄后,生死永别,所以作爲甄后的鬼作詩贈别。不便點明甄后,故稱做魏宫人。詩裏説,曹植來時被阻隔在西館,不能相見;曹植去後,在夢裏相思也難。你在《洛神賦》裏知道宓妃對你有無限深情,你倘接受這種深情,那末春松同秋菊可能同時出現的。愛情會把不可能的事變爲可能的。這首詩實際上不是代甄后寫給曹植,因爲兩人已經生死永别了。這是借來寫自己的事的。大概有一位女子熱情地戀着他,只是他來時因事被阻不能會面,他去後那女子還在想念。只要他能接受這種愛情,那末一切阻礙都可能破除的。

    代元城吴令暗爲答〔一〕

    背闕歸藩路欲分,水邊風日半西曛〔二〕。荆王枕上元無夢,莫枉陽臺一片雲〔三〕。

    〔一〕這是代吴質回答魏宫私贈的。吴質,做元城令。魏宫私贈是送給曹植的,爲什麽不代曹植回答,却要代曹植的朋友吴質來回答呢?這裏含有曹植不接受對方的愛情的意思。

    〔二〕背闕歸藩:曹植《洛神賦》:“余從京師(京城),言歸東藩(指鄄城,在山東濮縣東)。背伊闕(龍門山,在洛陽南),越轘轅(坂名,在河南鞏縣西南)。日既西傾,車殆(危)馬煩(疲)。”

    〔三〕宋玉《高唐賦序》:“昔者先王(懷王)嘗游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爲高唐之客,聞君游高唐,願薦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爲朝雲,暮爲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

    代吴質回答,實際上是代曹植回答,因爲曹植封鄄城王,所以用吴質來代,好比用宫人來代甄后。曹植背離伊闕,也可解作背離宫闕,回到藩國去。在日向西斜時,到洛水邊看到宓妃。他没有夢,不要徒然煩勞陽臺的一片雲,不用神女來入夢了。即宓妃有情,自己無情。上一首是寫有位女子在愛戀他,這首是説自己無情,不接受她的愛情。

    代贈二首

    樓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絶月中鈎〔一〕。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

    〔一〕欲望休:望遠人望不見,所以不望。玉梯:猶玉階。横絶:横度。《史記·李將軍傳》:“南絶幕。”正義:“度也。”即從樓上下來。月中鈎:月合于鈎。

    東南日出照高樓,樓上離人唱《石州》〔二〕。總把春山掃眉黛〔三〕,不知供得幾多愁。

    〔二〕《陌上桑》:“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石州》:“自從君去遠巡邊,終日羅幃獨自眠。”

    〔三〕《西京雜記》:“(卓)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事文類聚》引《炙轂子》:“漢明帝宫人掃青黛娥眉。”

    第一首先説“樓上”,後説“玉梯”,與李白《菩薩蠻》先説“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後説“玉階空佇立,宿鳥歸飛急”一致。先是樓上望遠人,爲什麽要黄昏時望呢?《詩·王風·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牛馬下來。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她望的,正如《石州》説的“自從君去遠巡邊”,也是“君子于役”。從樓上下來,石級是横的,所以是横度,這正是月成鈎形。月圓像團圓,所以月如鈎正寫離别。芭蕉不展,丁香花結蕾,都像月如鈎,都表愁緒鬱結。同向春風既指芭蕉丁香,也指思婦。朱彝尊批:“妙在同,又妙在各,他人千言不能盡者,此以七字盡之。”第二首寫思婦唱《石州》,正指思遠人。“青山掃眉黛”,即用青黛掃眉作春山,或“青山————掃眉黛”。眉如春山,也容不下這許多愁。紀昀批:“二首情致自佳,豔體之不傷雅者。”第一首用“芭蕉不展丁香結”來比,巧于用思。第二首用春山比眉,引出能供幾多愁來,成爲寫愁的名句。

    柳

    動春何限葉,撼曉幾多枝?解有相思苦,應無不舞時。絮飛藏皓蜨,帶弱露黄鸝。傾國宜通體,誰來獨賞眉?

    在春天,柳樹很早抽芽,從柳芽上可以看到春天的到來,所以説“動春”,從柳葉的身上可以看到動人的春色,描摹入微。但動人的不光是柳葉,柳枝也動人,柳枝迎風起舞是動人的。這比舞女,她的眉是動人的,她的舞腰也是動人的。但她的身世飄零有如柳絮,她無法避免蝴蝶黄鸝的追逐。她的傾國之美是通體美好的,誰來獨自賞眉呢?這個誰當指作者自己,作者是獨賞眉的。她的相思當是對他而説的。這首詩當是同情她的身世,但他只能獨自賞眉,不能再有所幫助,只能造成相思的痛苦。説明他雖“有涉于篇什,實不接于風流”。程夢星評:“此首語語是柳,却語語是人。‘動春何限葉’,言其會合之情也。‘撼曉幾多枝’,言其離别之時也。‘解有相思苦,應無不舞時’,言黯然銷魂,彼此無奈,望遠惆悵,當有同心也。‘絮飛藏皓蝶,帶弱露黄鸝’,言弱質飄蕩,難保迷藏,蝶去鸝來,恐所不免也。結句則舉其豔麗殊絶,以著其相思難已也。唐人言女子,好以柳比之,如(白)樂天之‘楊柳小蠻(侍女名)腰’,(韓)昌黎之‘倩桃、風柳(侍女名)’,以及《章臺柳》詞(韓翃作,比柳氏)皆然,《韻語陽秋》可爲此詩左證也。”《韻語陽秋》卷十九裏提到商隱的《柳枝五首》,即指洛中女子。這裏指出這首《柳》是豔詩。

    商隱詠柳詩有十九首,其中反映政治態度的見《垂柳》,反映身世之感的見《柳》“曾逐東風”並其他五首;反映豔情的是這首並《柳枝五首》《離亭賦得折楊柳》二首和其他四首。今列其他四首如下。

    《贈柳》:“章臺從掩映,郢路更參差。見説風流極,來當婀娜時。橋回行欲斷,堤遠意相隨。忍放花如雪,青樓撲酒旗。”贈柳是借柳比人。章臺在京城,郢路在湖北的江陵,指這個人從京城到郢路。從掩映到參差不齊,顯得在郢路並不得意。但她正當芳年,又極風流。“行欲斷”指形迹要斷絶,“意相隨”指情意難捨。豈忍心讓她像柳絮在風中飄泊撲向青樓的酒旗呢?正因爲對她的關切,不忍她像柳絮的飄零。

    《謔柳》:“已帶黄金縷,仍飛白玉花。長時須拂馬,密處少藏鴉。眉細從他斂,腰輕莫自斜。玳梁誰道好?偏擬映盧家。”黄金縷、白玉花,説她生活的富麗。拂馬藏鴉,比喻柳枝所接觸的各個方面。斂眉指她有愁,腰輕指她善舞,莫自斜指她不要傾向到那一方面去,可她偏偏準備照映盧家。沈佺期《獨不見》:“盧家小婦鬱金堂,海燕雙棲玳瑁梁。”謔柳就是譏笑他的拂馬藏鴉,投向盧家。

    《柳》:“江南江北雪初消,漠漠輕黄惹嫩條。灞岸已攀行客手,楚宫先騁舞姬腰。清明帶雨臨官道,晚日含風拂野橋。如綫如絲正牽恨,王孫歸路一何遥。”輕黄是早春時,到清明春色正濃。何焯評:“第四所謂阿婆三五少年時,當摧殘而轉憶盛年,含結句恨字。”清明比阿婆,輕黄比三五少年時,已攀比摧殘。又批:“陡接第三,下句復打轉,變化生動。只領受許多風雨耳。”即三句陡接攀折,四句轉入舞腰,五六句只領受風雨,歸到恨字。馮注:“直作詠柳固得,或三四比其人自京來楚,結悵歸路尚遠,其楚中豔情之作歟?”

    《垂柳》“垂柳碧鬅茸”,馮注亦見《唐彦謙集》,可能是唐作,從略。

    商隱詠柳寫豔情的,除去《垂柳》見于《唐彦謙集》外,還有十一首,其中以《柳枝》五首有序最爲明確。序中稱柳枝是洛中里娘,他只有一見,無緣接近,被東諸侯娶去。唐朝稱函谷關以東爲關東,東諸侯也包括楚地,所以詩裏稱“如何湖上望”,柳枝可能嫁在楚地。馮浩稱《柳》“動春何限葉”:“余更信其爲柳枝作。”假使馮説可信,那末詩中的“藏皓蝶”“露黄鸝”,與《謔柳》的“須拂馬”“少藏鴉”相應;其人嫁於楚地,與《贈柳》的“郢路”相應。《柳》“江南江北雪初消”稱“楚宫”亦復相應。但也不一定,可能另有人從京中至楚,不必限于柳枝一人。

    商隱詠柳來寫豔情,從他的表達手法看,《柳枝五首》用樂府體,全用比喻,情思綿邈,通過比喻來表達,修辭比較婉曲,如不説相思而説不同類“那復更相思”,不説不平而説彈棋的“中心亦不平”,不説受傷,而説鱗羽有傷殘。《柳》“動春何限葉”,借物寓情,在寫柳中寄託情思,如“動春”“撼曉”“絮飛”“帶弱”在寫柳的情態中表達情思;又用提問來透露,如“誰來獨賞眉?”《贈柳》中“橋回行欲斷,堤遠意相隨”一聯,紀昀批爲“五六句空外傳神,極爲得髓。結亦情致可思”。袁枚《隨園詩話》稱“‘堤遠意相隨’,真寫柳之魂魄”。這兩句没有點柳,也没有用有關柳的典故,所以説“空外傳神”,着重在傳神上。橋回堤遠顯得相隔遠了,但是“意相隨”,情意不斷,既有柳的依依不舍,也寫人的情意難忘,所以稱爲傳神得髓,這是又一種更高的表達手法。《柳》“江南江北雪初消”一首,在結合時令來寫柳中透露情思,從雪消到輕黄的嫩條,到清明的緑陰,從嫩條被攀折,到緑陰的隨風舞蹈,到受風雨的吹打,從中寄託對柳的同情,是一種寫法。《賦得離亭折楊柳》二首别出新意,以情思的曲折變化見長。先是“莫損愁眉與細腰”,還是不要攀折;又轉到别只比死差一點,在這樣的情况中怎禁攀折,還是要攀折的。忽然又轉到還有迎歸之樂,要“半留相送半迎歸”。通過情思的轉折變化來寫,又具有特色。

    無題

    白道縈迴入暮霞,斑騅嘶斷七香車〔一〕。春風自共何人笑?枉破陽城十萬家〔二〕。

    〔一〕白道:走車的大路,黄昏時顯白色。斑騅:蒼白雜黑色馬。七香車:用多種香料裝飾的車。

    〔二〕陽城:楚國貴公子封地。宋玉《登徒子好色賦》:“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

    何焯批:“二句先透枉字。”程夢星箋注:“此亦感懷之作,比之美女,空駕七香之車。”這個“空”字裏就透露“枉”字。紀昀批:“怨語以唱嘆出之,不露怨悵之色。”這就是所謂“感懷之作”。“春風自共何人笑”呢?對誰笑是不明確的,不是有所鍾情而笑,是春風自笑,這一笑,“枉破陽城十萬家”,是絶代佳人的“一笑傾人城”。既是絶代佳人,所以駕斑騅,坐七香車,但是陽城十萬家不是她所屬意的人,因此斑騅嘶斷,駕車的馬跑着長鳴,直到鳴聲斷絶叫不動了,車還停不下來。在白道上曲折地向暮霞中奔去,找不到歸宿處。陽城十萬家,大概指幕府吧。一笑傾人城,他的才華可以使府主傾倒吧,但他並不是傾心于府主,所以只在各地游幕,直到遲暮還找不到歸宿吧。他想望的蓬山,是朝廷的翰林院,一直進不去,所以斑騅嘶斷,還只好在暮霞中奔馳吧。這就是所謂怨語。但詩裏没有寫怨,是寫春風自笑,寫惑陽城,寫鳴騅寶車,寫暮霞,文采照映,有豔情,這就構成商隱詩的風格吧。

    到秋

    扇風淅瀝簟流離〔一〕,萬里南雲滯所思〔二〕。守到清秋還寂寞,葉丹苔碧閉門時。

    〔一〕淅瀝:狀風聲。簟:竹席。流離:狀光滑。

    〔二〕南雲:指南方的友人。陶淵明《停雲》:“停雲,思親友也。”

    紀昀評:“到字好,以前有多少話在。不言愁而愁自見,住得恰好。”這首是懷人之作,大概對方約在秋天來相見,所以説“到秋”。用扇子風涼,竹席光滑,説明秋天已到。他還留滯在那裏懷念南來的友人。守到清秋友人還不來,過着寂寞閉門的生活。這首詩的寫法,像《天涯》的用春日鶯啼和花開的美好景物,來反襯悲涼的心情。這裏用“葉丹苔碧”的秋天景物的色采來反襯寂寞的心情。《天涯》是思鄉,這一首是懷人,從懷人中寫出失望的心情。因此,這首詩的含意又超過《天涯》。先是有期望,望的是“到秋”,到了秋天就可以滿足自己的期望了。可是到了秋天,所期望的還是落望,那末景物雖好,更增寂寞之感。這種期望落空的感慨,在生活中有更大的概括性。

    春雨

    悵卧新春白袷衣,白門寥落意多違〔一〕。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二〕。遠路應悲春晼晚,殘宵猶得夢依稀〔三〕。玉璫緘札何由達?萬里雲羅一雁飛〔四〕。

    〔一〕白袷(jiā)衣:白夾衣,不是官家的禮服。白門:南朝宋都城建康城西門。《楊叛兒》:“暫出白門前,楊柳可藏烏。歡作沉水香,儂作博山爐。”白門楊柳,指男女相會處。

    〔二〕紅樓:富貴家居處。珠箔:狀細雨如珠。

    〔三〕晼(wǎn)晚:黄昏時。依稀:仿佛,指夢的迷離恍忽。

    〔四〕玉璫:玉製耳飾。作者《燕臺詩·秋》“雙璫丁丁聯尺素”,玉璫和書信一起送去。雲羅:雲如薄羅。

    紀昀批:“此因春雨而感懷,非詠春雨也,亦宛轉有致,但格未高耳。”這裏的白袷衣,説明作者閒居在家。白門寥落,他的處境是寂寥冷落的,結合白門楊柳,跟他原來交好的人,現在意見相違,不再交好了。這個人的居處,是紅樓隔雨,可以相望而不可以相親,有冷落之感,紅樓正寫富貴。他只好在春雨如珠的夜裏,拿着燈獨自回來。那就只能遠投幕府,有春歸遲暮之感。夜不成寐,直到夜快過去時纔朦朧入睡,夢裏仿佛看到那人。我要遠去了,陳情的玉璫和書信怎樣送去呢?只靠一雁在春雲如羅的萬里長空中傳送了。大概在離開長安時對令狐綯陳情不蒙省察的感慨吧。作者的感情,在“悵卧”“寥落”“獨自”“應悲”裏表達出來,所寫的事物,像“紅樓隔雨”,“珠箔飄燈”,“玉璫”“雲羅”,還是富有色采和辭藻的,寫得文采照映、情致纏綿。

    涼思

    客去波平檻,蟬休露滿枝〔一〕。永懷當此節,倚立自移時。北斗兼春遠,南陵寓使遲〔二〕。天涯占夢數,疑誤有新知〔三〕。

    〔一〕檻:軒前欄杆。

    〔二〕北斗:《春秋合誠圖》:“北斗有七星,天子有七政也。”南陵:在今安徽。寓使:當指寄信的使人。

    〔三〕天涯:天邊,極遠處。數(shuò):多次。

    何焯批:“起聯寫水亭秋夜,讀之覺涼氣侵肌。”從北斗看,知在夜裏;從蟬休看,知在深秋;從波平檻看,正在秋汛水漲時。波平露滿,正寫涼夜;客去蟬休,更見寂寞。在這時有懷人的念頭。何焯批:“思字入神。”倚欄立着,不覺移時,正寫思字。杜甫《秋興》:“每依北斗望京華。”看北斗就想到京城,北斗像春天那樣遥遠,説明自己離開京城很遠。當時正在盼望南陵寓使,却遲遲未來,他因此在南方留滯。南陵唐屬宣州,必宣州有使人來聯係。他在天涯漂泊,多次夢見所懷念的人,多次占夢,錯誤地疑心對方别有新交,把自己忘了。紀昀評:“起四句一氣涌出,氣格殊高。五句在可解不可解間,然其妙可思。結句承寓使遲來,言家在天涯,不知留滯之故,幾疑别有新知也。”姚培謙注稱:“顧南北相違,音書難達,遥想天涯占夢人,必誤疑有所繫戀而未歸耳。”馮浩注:“此言身在天涯,頻訊占夢,誤意有新相知者而竟不得也。”馮注天涯指作者説,姚以天涯指家人説,兩説不同。就詩説,既然懷念的在京華,那末天涯當指自己,似以馮説爲合。

    風雨

    淒涼寶劍篇,羈泊欲窮年〔一〕。黄葉仍風雨,青樓自管絃〔二〕。新知遭薄俗,舊好隔良緣。心斷新豐酒,銷愁斗幾千〔三〕?

    〔一〕《新唐書·郭震傳》:“武后召與語,奇之,索所爲文章,上寶劍篇。”即郭振《古劍篇》,説:“非直(特)結交游俠子,亦曾親近英雄人。何言中道遭棄捐,零落飄淪古岳邊。雖復沉埋無所用,猶能夜夜氣衝天。”借寶劍被棄來自比,所以羈旅漂泊。窮年:指終生。

    〔二〕黄葉:自比身世飄零。青樓:指富貴人家歌吹享樂。

    〔三〕心斷:猶絶望。新豐酒:《舊唐書·馬周傳》:“西游長安,宿於新豐逆旅。主人惟供諸商販而不顧待周,遂命酒一斗八升,悠然(自得貌)獨酌。至京師,舍(住)于中郎將常何之家,爲何陳便宜二十餘事,事皆合旨(合于唐太宗的意旨)。太宗即日召之,與語甚悦,令直門下省。六年,授監察御史。”銷愁:《漢書·東方朔傳》:“銷憂者莫若酒。”曹植《名都篇》:“美酒斗十千。”

    馮浩《箋注》:“曰‘羈泊’,是江鄉客中作矣。”可能是大中二年在鄭亞幕府,由于鄭亞貶官,商隱北歸,在湖南短期逗留時所作。當時没有找到府主,客况凄涼,漂泊無歸宿。馮浩又説:“引國初二公爲映證,義山援古引今皆不夾雜也。不得官京師,故首尾皆用内召事焉。”開頭引郭元振事,他是得到武后召見的,結尾用馬周事,他是得到唐太宗召見的。這兩件事,表面上是説《古劍篇》寫古劍被棄的淒涼,新豐酒的借酒銷愁,實際上含有他們兩人都得到朝廷召見,自己却得不到的悲哀,這是作者用典的深刻處。即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在這裏,還有明用和暗用的分别。點明寶劍篇,有被棄之悲,這是明用。只説新豐酒,不點明馬周,這是暗用。黄葉仍舊在風雨中,青樓自在奏樂,這是對比寫法,何焯評:“相形更覺難堪。”新知,如果是游江鄉時作,則當指鄭亞被貶官,遭到世俗的誹薄。舊好,指令狐綯,他因商隱入王茂元幕府,認爲王是李德裕黨,自己是牛僧孺黨,因此同商隱的關係疏遠了。這樣,他在凄涼飄泊中,只好借酒銷愁了。

    南朝

    玄武湖中玉漏催,鷄鳴埭口綉襦回〔一〕。誰言瓊樹朝朝見,不及金蓮步步來〔二〕。敵國軍營漂木柹,前朝神廟鎖烟煤〔三〕。滿宫學士皆顔色,江令當年只費才〔四〕。

    〔一〕玄武湖:在今南京市玄武門外。《宋書·文帝紀》:“元嘉二十三年,築北堤,立玄武湖。”按玄武湖爲晉北湖,宋改爲玄武湖。玉漏:宫中計時器。鷄鳴埭:玄武湖水通潮溝以入秦淮河,溝上爲鷄鳴埭。《南史·武穆裴皇后》:“車駕數幸琅邪城,宫人常從,早發,至湖北埭,鷄始鳴,故呼爲鷄鳴埭。”綉襦:指宫人。

    〔二〕瓊樹:《陳書·皇后傳·史臣論》:“其曲有《玉樹後庭花》《臨江樂》等,大指所歸,皆美張貴妃、孔貴嬪之容色也。其略云:‘璧月夜夜滿,瓊樹朝朝新。’”二句乃江總詞也。金蓮:步步生蓮:見《齊宫詞》注〔一〕。

    〔三〕木柹(fèi):木片。《通鑑》陳禎明元年十一月:“(隋文帝)命大作戰船。人請密之,隋主曰:‘吾將顯行天誅,何密之有!’使投其柹于江,曰:‘若彼懼而能改,吾復何求。’”又:“章華上書極諫,略曰:昔高祖南平百越,北誅逆虜;世祖東定吴會,西破王琳;高宗克復淮南,闢地千里。三祖之功勤亦至矣。陛下不思先帝之艱難,惑于酒色,祠七廟而不出,拜三妃(龔、孔、張)而臨軒。今隋軍壓境,如不改絃易張,麋鹿復游于姑蘇矣。”前朝神廟:指高祖、世祖、高宗等祖廟。鎖烟煤:指後主不親祭祖廟,祖廟積滿烟塵。

    〔四〕學士:《陳書·皇后傳論》:“以宫人有文學者袁大捨等爲女學士,使諸貴人及女學士與狎客共賦新詩,互相贈答,採其尤豔麗者以爲曲詞。”又《江總傳》:“江總字總持。後主即位,授尚書令。總當權宰,不持政務,但日與後主游宴後庭,當時謂之狎客。”

    這首詩,何焯認爲首句指宋,次句指齊;程夢星認爲:“起二句言宋文帝、齊武帝盛時,已開游幸之端。”“江總歷事梁陳,始終誤人家國。”認爲這首詩概括宋齊梁陳説的。紀昀批:“以南朝爲題,實專詠陳事,六代終于陳也。舊解牽於首二句,故兼宋齊言之,實無此詩法。宋齊游幸之地,何妨至陳猶在乎?”馮浩注:“首二句志舊地而紀新游。”沈德潛《唐詩别裁》批:“題概説南朝,而主意在陳後主。玄武湖、鷄鳴埭雖前朝事,而玉漏催、綉襦回,已言後主游幸,無明無夜也。”看來這首詩不是概括宋齊,是寫陳後主的,沈説很清楚。紀昀批:“三四言叔寶(陳後主)荒淫,不亞(次於)東昏(齊東昏侯),誰言不及。弄筆取姿,三四字流水句也。五六提筆振起,七八冷語作收,義山慣法。”三四句意思連貫而下,故稱流水句。五六句寫荒淫亡國,警動人心,所以振起。七八不提亡國,但荒淫的意思自見,所以稱冷語作收。

    朱彝尊批:“羅列故實,無他命意,此義山獨創之格。西崑祖之,遂成堆金砌玉,繁碎不堪。”這首詩確實羅列許多故事,但在故事中有議論,“誰言”“不及”,指出後主荒淫並不稍遜東昏。“只費才”,指出作爲宰輔的江總,只在寫豔詞,顯出後主不會用人。此外,像“玉漏催”“綉襦回”用了辭藻,却寫後主的無明無夜的游幸;“漂木柹”“鎖烟煤”,寫不憂國事,自取滅亡。有了這些含意,雖用故事,已化堆垛爲烟雲,比純粹編織故事的還有不同。

    隋宫〔一〕

    乘興南遊不戒嚴,九重誰省諫書函〔二〕。春風舉國裁宫錦,半作障泥半作帆〔三〕。

    〔一〕隋宫:指在江都(揚州)的行宫。《通鑑》隋大業元年:“又自大梁(開封)之東,引汴水入泗,達于淮。又發淮南民十餘萬開邗溝,自山陽(淮安)至揚子(儀徵)入江。渠廣四十步,旁皆築御道,樹以柳。自長安至江都,置離宫四十餘所。”

    〔二〕九重:君門九重,指皇宫。省:察。諫書函:《通鑑》隋大業十二年:“宇文述勸(煬帝)幸江都。建節尉任宗上書極諫,即日於朝堂杖殺之。奉信郎崔民象以盜賊充斥,於建國門上表諫。帝大怒,先解其頤,然後斬之。”

    〔三〕宫錦:《通鑑》:隋大業元年:“上行幸江都。御龍舟,皇后御翔螭舟;别有浮景、漾彩、朱鳥等數千艘。其挽漾彩以上者九千餘人,謂之殿脚,皆以錦綵爲袍。”錦袍也屬于宫錦。這是大業元年的南游,借來説明大業十二年的南游。障泥:披在馬身上以防泥土的。《晉書·王濟傳》:“濟善解馬性,嘗乘一馬,著連乾障泥,前有水,終不肯渡。濟云:‘此必惜障泥。’使人解去便渡。”

    何焯批:“極寫其奢淫盤游之無度。”“不戒嚴”正寫出隋煬帝游樂的無度,本來天子出游是要戒嚴的。含意還在第二句,説“誰省”即不省,不考慮諫書,不省實際是拒諫,是殺諫巨的含蓄説法。這是諷刺的話。紀昀批:“後二句微有風姿,前二句詞直而意盡。”其實前二句是有含蓄的,是有言外之音的,不是意盡。尤其是“誰省”裏含意曲折。後兩句的風姿,何焯評:“借錦帆事點化得水陸繹騷,民不堪命之狀,如在目前。”這是寫一件小事來反映深刻的含義,著“舉國”兩字,更顯出浪費驚人,隋的滅亡,從這個角度裏也可見一斑。

    隋宫

    紫泉宫殿鎖烟霞,欲取蕪城作帝家〔一〕。玉璽不緣歸日角,錦帆應是到天涯〔二〕。於今腐草無螢火,終古垂楊有暮鴉〔三〕。地下若逢陳後主,豈宜重問《後庭花》〔四〕!

    〔一〕紫泉:即紫淵,唐人避高祖李淵諱改泉。司馬相如《上林賦》:“左蒼梧,右西極,丹水亘其南,紫淵徑其北。”注:“河南縠羅縣有紫澤。”在今孟縣北。鎖烟霞:棄置不用。蕪城:劉宋時鮑照見廣陵故城荒蕪,作《蕪城賦》。廣陵,即江都,今揚州。作帝家:煬帝在揚州建離宫。

    〔二〕玉璽:傳國印。日角:指唐高祖。《舊唐書·唐儉傳》:“太宗白高祖,乃召入,密訪時事,儉曰:‘明公日角龍庭。’”日角指額角突出。錦帆:《開河記》:“煬帝御龍舟,幸江都。錦帆過處,香聞十里。”

    〔三〕《隋書·煬帝紀》:“上於景華宫徵求螢火,得數斛,夜出游山放之,光徧巖谷。”又:“自板渚引河達于淮。”河畔築御道,樹以柳,名曰隋堤,一千三百里。見《揚州府志·古跡》。

    〔四〕《隋遺録》:“(煬)帝昏湎滋深,往往爲妖祟所惑。嘗游吴公宅鷄臺,恍惚間與陳後主相遇。後主舞女數十許,中一人迥美,帝屢目之,後主云:‘即麗華也。’因請麗華舞《玉樹後庭花》。麗華徐起,終一曲。”

    何焯批:“前半篇筆勢開展,真是大家。”所謂“筆勢開展”,即紀昀説的:“無限逸游,如何鋪敍。三四只作推算語,乃并未然之事亦包括無遺,最善用筆。”題目是寫隋宫,從長安到江都,煬帝建離宫四十餘所,怎樣從無限逸游來寫隋宫,開頭兩句作了概括。提紫泉宫殿,是本于《上林賦》。上林在西京,紫泉在孟縣,兼包東都。那末紫泉宫殿,指東西京宫殿都棄置不用,要取江都行宫爲居處,已寫出了他的無限逸游了。作者認爲還不够,用推測語,要是政權不落到唐高祖李淵手裏,要是隋朝不亡,那末他的逸游應該要天涯海角了。這就是包括無遺,筆勢開展了。

    腐草句,何焯批:“興在象外。”已經無螢火了,所以不是從形象起興,是從想像當時的情景起興。假如説當時的螢火光照山谷,還有些可觀的話,那末現在隋堤楊柳只有暮鴉咶噪,顯得一片凄涼了。在這裏有感慨。所以何焯批:“激昂瀏亮。定翁(馮班)云:‘腹聯慷慨,專以巧句爲義山,非知義山者也。’”一結翻用《隋遺録》,見得興亡之感不光後人憑弔,就是煬帝地下有知,也應該感慨,不再追求聲色了。這樣翻過來説,就把作者的感慨加在煬帝身上,妙在又不説煞,着“豈宜”兩字,顯得煬帝也應該有這種感慨。這個結尾含蓄有力。

    詠史

    北湖南埭水漫漫,一片降旗百尺竿〔一〕。三百年間同曉夢,鍾山何處有龍盤〔二〕?

    〔一〕北湖:即玄武湖。南埭:即清溪閘口。《景定建康志》:“吴大帝(孫權)鑿東渠,名青溪,通潮溝以洩玄武湖水,南入秦淮。”溪口有埭,即南埭。漫漫:水勢大。劉禹錫《金陵懷古》:“一片降旗出石頭。”指吴主孫皓投降晉龍驤將軍王濬,也指陳後主投降隋廬州總管韓擒虎。

    〔二〕張勃《吴録》:“劉備曾使諸葛亮至京,因睹秣陵(南京)山阜,嘆曰:‘鍾山龍盤,石頭(城)虎踞,此帝王之宅。’”

    何焯批:“今人都不了首句是諷刺。”又説:“盤游不戒,則形勢難憑,空令敗亡洊至,寫得曲折藴藉。”北湖南埭即《南朝》的“玄武湖中玉漏催,鷄鳴埭口綉襦回”,是没日没夜的游樂,所以造成亡國。孫皓亡國時,還没有玄武湖鷄鳴埭的名稱,所以稱爲北湖南埭。《通鑑》:“晉咸寧五年,益州刺史王濬上疏曰:‘孫皓荒淫凶逆,宜速征伐。’”北湖南埭當兼指孫皓荒淫説。一片降旗,既指孫皓出降于晉,又概括陳後主出降于隋,所以説“三百年間同曉夢”。從孫皓出降的晉咸寧六年(二八〇)到陳後主出降的隋開皇九年(五八九),共歷時三百十年,約計爲三百年,所謂形勝難憑,所以龍盤虎踞的地勢都靠不住了。這首詩對荒淫亡國没有明寫,只寫感慨,所以稱爲“曲折藴藉”。

    宫妓〔一〕

    珠箔輕明拂玉墀,披香新殿鬥腰肢〔二〕。不須看盡魚龍戲,終遣君王怒偃師〔三〕。

    〔一〕宫妓:宫庭内的歌女舞女。《教坊記》:“西京右教坊在光宅坊,左教坊在延政坊。右多善歌,左多工舞。妓女入宜春院,謂之内人,亦曰前頭人,常在上前頭也。”

    〔二〕珠箔:《三秦記》:“明光殿皆金玉珠璣爲簾箔,晝夜光明。”《三輔黄圖》:“武帝時,後宫八區,有昭陽、披香等殿。”《雍録》:“唐慶善宫有披香殿。”鬥腰肢:比舞蹈。

    〔三〕魚龍戲:一種雜技。《漢書·西域傳贊》:“漫衍魚龍角抵之戲。”注:“魚龍者,爲舍利之獸,先戲於庭,極畢,乃入殿前激水,化成比目魚,跳躍漱水,作霧障日畢,化成黄龍八丈,出水敖戲於庭,炫耀日光。”《列子·湯問》:“臣(偃師)之所造能倡(歌舞人)者,趨步俯仰,顉(動)其頤則歌合律,捧其手則舞應節,千變萬化,惟意所適。王以爲實人也,與盛姬内御(宫内侍女)並觀之。技將終,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王大怒,立欲誅偃師。偃師大懾,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傅會革木膠漆白黑丹青之所爲,内則肝膽心肺,外則筋骨支節,皆假物也,合會復如初見。”

    馮浩《箋注》:“此諷官禁近(宫庭)者不須日逞機變,致九重(君主)悟而罪之也,託意微婉。楊文公(億)《談苑》云:‘余知制誥(起草制書)日,與陳恕同考試(做考官),出義山詩共讀,酷愛此篇,擊節稱嘆曰:古人措辭寓意如此之深妙,令人感慨不已。蓋以同朝有不相得者,故託以爲言也。後人乃謂刺宫禁不嚴,淺哉!’”程夢星注:“馮班曰:‘此詩是刺也。唐時宫禁不嚴,託意偃師之假人,刺其相招,不忍斥言,真微詞也。’”從詩看,寫明《宫妓》和“披香殿”,是寫宫庭生活的。“鬥腰肢”,是寫宫妓的比舞姿争高下的。看魚龍戲,是看雜技,結合“怒偃師”是指看木偶戲説的,怒的是木偶戲的操縱者。要是説用木偶的相招,來諷刺唐時宫禁不嚴,有人來招引宫女,那怎麽要怒操縱者呢?應該辦招引者纔對。這樣解,確實與詩中所寫情事不合。

    楊億作的解釋,指“官禁近者不須日逞機變,致九重悟而罪之”。宫妓是宫庭中的女藝人,向君主獻技的,用來比宫庭中的官員,比向周穆王獻技的偃師,比較貼切。“鬥腰肢”着一“鬥”字,有争妍取寵的含意,是跟同時舞蹈的人鬥,也就是跟其他的官員鬥。這種争妍取寵的鬥腰肢,正像耍雜技的種種變化,即變戲法,是假的,總會露出馬脚來,使得君王怒偃師的。木偶戲中的木偶雖然做得像真人,雜技中的魚龍做得像真的魚龍,究竟是假的,比有的官員的日逞機變。結合詩的内容看,楊億的解釋是言之成理的。這裏反映他的切身體會,用他的體會來解釋,也可以説是一種再創造。通過這種再創造,理解到這首詩表面在講宫妓,實際上在寫宫廷中官員的互相傾軋,就顯得含意深沉,有助於我們的體會。

    銀河吹笙

    悵望銀河吹玉笙,樓寒院冷接平明〔一〕。重衾幽夢他年斷,别樹羈雌昨夜驚。月榭故香因雨發;風簾殘燭隔霜清〔二〕。不須浪作緱山意,湘瑟秦簫自有情〔三〕。

    〔一〕王子晉善吹笙作鳳鳴。七月七日乘白鶴於緱氏山頭,舉手謝時人而去。見《列仙傳》。平明:天亮。

    〔二〕月榭:在臺上蓋的屋稱榭,宜於賞月。

    〔三〕緱山:在河南登封縣。湘瑟:湘靈鼓瑟,湘水中女神,一説指舜妃。秦簫:秦穆公女弄玉吹簫,嫁與蕭史。

    程夢星注:“此亦爲女冠而作,銀河爲織女聚會之期(指七夕),吹笙爲(王)子晉得仙之事,故以銀河吹笙命題。起句揣其情也,次句思其地也;三四承起句,敍其悵望之事也;五六承次句,敍其寒冷之景也;七八謂其入道不如適(嫁)人,浪作緱山駕鶴之想,何似湘靈之爲虞妃、秦樓之嫁蕭史耶?”這首詩説“不須浪作緱山意”,不須徒然要像王子晉在緱氏山那樣成仙,這正指女道士,女道士是爲求仙而入道的。因爲求仙,所以在想望銀河的織女和吹笙的王子晉,他們都是仙人,但望而不見,所以惆悵。那個女道士住在道館裏,是樓寒院冷,直到天亮,説明他一夜不睡。王子晉吹笙在七月七日,一夜不睡正説明是七夕,七夕在望銀河,又同織女渡銀河與牛郎相會,這裏含蓄地寫這個女道士一方面在求仙,一方面又不甘寂寞的心情。她的重衾幽夢在過去斷了,這當是求仙的夢斷了;她像别樹羈雌,昨夜聽了玉笙而吃驚,這就同“吹玉笙”相應。爲什麽吃驚,同既不能成仙,又不甘寂寞有關。一夜不睡,香燒完了,燭燒殘了;但由于下雨,香氣散發不出去,成了故香,舊的香氣;由于有霜,殘燭的光更顯得清冷。還是不要徒然想成仙,像湘妃的嫁舜、弄玉的嫁蕭史那樣出嫁吧。這當是對女冠的同情。

    這首詩的描繪,一是一種高華的境界,像銀河吹玉笙;又是高寒的,像樓寒院冷。這首詩寫的人物,又是空際傳神,用夢斷、雌驚來寫,爲什麽?讓讀者自己去體會。寫景物又極細緻,像故香、殘燭,像香因雨發,燭隔霜清都是。在藝術上構成特色。它同《嫦娥》的描繪可以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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