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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迸:噴湧。宿留:逗留。

    [77]戾:違背。《荀子·榮辱》:“果敢而振,猛貪而戾。”注:“戾,乖背也。”仇讎(qiú chóu):仇人。婚媾:同“昏媾”,姻親。《左傳》隱公二年:“如舊昏媾。”杜注:“婦之父曰昏,重昏曰媾。”

    [78]儼:莊重貌。峨冠:高的禮帽。翻:通“飜”,飛,此謂飄舞。

    [79]蒐狩(sōu shòu):打獵。《左傳》隱公五年:“故春蒐、夏苗、秋獼、冬狩。”

    [80]靡然:傾倒貌。東注:東流,狀山勢東向。偃然:倒卧貌。北首:北指。

    [81]熺(xí)焰:熺,同“熹”;火焰光亮。饙餾(fēn liù):一蒸曰饙,再蒸曰餾。

    [82]不彀(ɡòu):謂不拉緊。彀,張滿弓弩。《孟子·告子上》:“羿之教人射,必志於彀。”

    [83]赤:空無。秃鬝(qiān):秃鬢;鬝,鬢秃。燻:同“熏”,熏煙。柴槱(yǒu):薪柴堆積。槱,聚集;《詩經·大雅·棫樸》:“芃芃棫樸,薪之槱之。”

    [84]龜坼兆:古代占卜時灼龜,以坼裂的紋理卜吉凶,坼兆即燒裂紋理表現的兆候。《周禮·春官·占人》:“占人占坼。”鄭注:“坼,兆舋也。”卦分繇(yòu):《周易》中每卦有卦辭叫做繇,組成卦的每個符號稱爻;此處繇指每卦的卦象,每卦分六爻,故曰“分繇”。

    [85]若剥:狀山形若《易》的剥卦卦象,坤下艮上,上有一陽,作椔,故曰“前横”。若垢:狀山形若《易》的垢卦卦象,巽下乾上,下有一陰,作椝,故曰“後斷”。

    [86]延延:綿延。《廣雅·釋訓》:“延延……長也。”離又屬(zhǔ):分離又連接。屬,連接,跟隨。《書·禹貢》:“涇屬渭、汭。”孔疏:“屬謂相連屬。”夬夬(kuài kuài):果決貌。《易·夬》:“君子夬夬。”正義:“若能夬夬,決之不疑,則終無咎矣。”叛還遘:離開又相遇。遘,遭遇。

    [87]喁喁(yónɡyónɡ):羣魚之口出水貌。落落:稀疏貌。月經宿:月亮運行經過星宿。

    [88]誾誾(yán yán):同“言言”,高大貌。《詩經·大雅·皇矣》:“臨衝閑閑,崇墉言言。”毛傳:“言言,高大也。”巘巘(yǎn yǎn):同“”,高崇貌。張衡《西京賦》:“反宇業業,飛檐。”庫厩:倉庫和牲口棚,此謂高大建築。

    [89]參參:脩長貌。張衡《思玄賦》:“修初服之娑娑兮,長余佩之參參。”銜瑩琇(xiù):謂含藏晶瑩的美石。琇,石之似玉者。《詩經·衛風·淇奥》:“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90]敷敷:舖展貌。花披萼:花萼張開。闟闟(tà tà):物墜地聲。屋摧霤(liù):屋檐水落地。霤,屋檐水。

    [91]兀兀:昏憒貌。狂以狃(niǔ):狂亂而又驕横。狃,性驕横。

    [92]超超:奔跳貌。《説文》:“超,跳也,從走,召聲。”駭不懋:恐駭而不勉勵。

    [93]經紀:條理,秩序。《史記·倉公列傳》:“此謂論之大體也,必有經紀拙工。”肖營腠:謂與人體營衛腠理相彷彿。營衛,同“榮衛”,中醫學上指血氣。腠理,皮下肌肉組織的空隙條理。

    [94]開張:猶言開闢。僶俛(mǐn miǎn):同“黽勉”,努力。勸侑(yòu):規勸;侑,勸。

    [95]戮力:勉力,并力。《書·湯誥》:“聿求元聖,與之戮力。”忍勞疚(jiù):謂忍受辛苦。疚,久病。

    [96]此二句謂創造這樣的羣山豈不是用斧斤或借助詛咒造成;“得非”、“無乃”皆詰問之詞,難道不是之意;假,借。

    [97]鴻荒:太古蠻荒之世。揚雄《法言·問道》:“鴻荒之世,聖人惡之。”酬僦:酬其功值。僦,租賃,僱傭。此二句謂山的形成在太古鴻荒之世,詳情今已不傳,功績偉大却没有酬勞。

    [98]祠官:指終南山廟的廟令。芬苾(bì):義同“苾芬”,芳香。苾,香氣。《詩經·小雅·楚茨》:“苾芬孝祀,神嗜飲食。”降歆齅:謂神靈降臨接受祭祀;歆,享,食;齅,同“嗅”,以鼻聞味。此二句謂聽祠官説起,山神會降臨接受祭祀。

    [99]斐然:五色相錯貌,引申爲有文采。《論語·公冶長》:“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贊報酭:謂贊助報謝神明之功。報酭(yòu),報謝。酭,通“侑”,酬答。《爾雅·釋詁》:“酬、酢、侑,報也。”

    【評箋】 范温《潛溪詩眼·山谷論詩文優劣》:孫莘老嘗謂老杜《北征》詩勝退之《南山》詩:王平甫以謂《南山》勝《北征》,終不能相服。時山谷尚少,乃曰:“若論工巧,則《北征》不及《南山》;若書一代之事,以與《國風》、《雅》、《頌》相爲表裏,則《北征》不可無,而《南山》雖不作未害也。”二公之論遂定。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二:《雪浪齋日記》云:……讀退之《南山》詩,頗覺似《上林》、《子虚》賦,才之小者不能到……

    朱翌《猗覺寮雜記》卷上:退之《南山》詩,每句用“或”字:“或連若相從,或蹙若相鬬”而下,五十句皆用“或”字。《詩·北山之什》自“或燕燕居息”而下,用“或”字廿有二,此其例也。

    曾季貍《艇齋詩話》:韓退之《南山》詩,用杜詩《北征》詩體作。

    黄震《黄氏日鈔》卷五九:險語層出,合看其布置處。

    范晞文《對牀夜話》卷四:退之《南山》詩云:“延延離又屬”云云,連十四句皆用雙字起,蓋亦《古詩》“青青河畔草,鬱鬱園中柳”之意。

    吴喬《圍爐詩話》卷二:《咏懷》、《北征》,古無此體,後人亦不可作,讓子美一人爲之可也。退之《南山》詩,已是後生不遜。詩貴出於自心。《咏懷》、《北征》,出於自心者也。《南山》欲敵子美,而覓題以爲之者也。山谷之語只見一邊。

    沈德潛《説詩晬語》卷上:《鴟鴞》詩連下十“予”字,《蓼莪》詩連下九“我”字,《北山》詩連下十二“或”字,情至不覺音之繁、辭之複也。後昌黎《南山》用《北山》之體而張大之(下五十餘“或”字),然情不深而侈其詞,只是漢賦體段。

    愛新覺羅·弘曆《唐宋詩醇》卷二七:入手虚冒開局。“嘗昇崇邱”以下,總叙南山大概;“春陽”四段,叙四時變態;“太白”、“昆明”兩段,言南山方隅連亘之所自。“頃刻異狀候”以上,只是大略遠望,未嘗身歷。瞻太白、俯昆明,眺望乃有專注,而猶未登涉也;徑杜墅,上軒昂,志窮觀覽矣,蹭蹬不進,僅一窺龍湫止焉。遭貶由藍田行,則又跋涉艱危,無心觀覽也。層層頓挫,引滿不發。直至“昨來逢清霽”以下,乃舉憑高縱目所得景象,傾囊倒篋而出之。叠用“或”字,從《北山》詩化出,比物取象,盡態極妍,然後用“大哉”一段煞住。通篇氣脈逶迤,筆勢竦峭,蹊徑曲折,包孕宏深,非此手亦不足以稱題也。

    趙翼《甌北詩話》卷三:盤空硬語,須有精思結撰。若徒撏摭奇字,詰曲其詞,務爲不可讀以駭人耳目,此非真警策也。昌黎詩……至如《南山》詩之“突起莫間簉”、“詆訐陷乾竇”、“仰喜呀不仆”、“堛塞生怐愗”、“達枿壯復奏”……此等詞句,徒聱牙轖舌,而實無意義,未免英雄欺人耳。其實《石鼓歌》等傑作,何嘗有一語奥澀,而磊落豪横,自然挫籠萬有……

    方東樹《昭昧詹言》卷一:《北征》、《南山》,體格不侔。昔人評論以爲《南山》可不作者,滯論也。論詩文政不當如此比較。《南山》蓋以《京》、《都》賦體而移之於詩也;《北征》是《小雅》、《九章》之比。

    金溎生《粟香三筆》卷一:不讀《南山》詩,那識五言材力放之可以至於如是。猶賦中之《兩京》、《三都》乎!彼以囊括包符,此以鐫鑱造化。

    按:論韓愈詩往往及於《南山》,而歷來對此詩褒貶不一。這是一篇遊山詩,其思想價值不可也不應與杜甫《北征》之類作品相比。但如僅就其藝術表現而言,在這篇詩裏韓愈却把自己的藝術追求發揮到了極致,在結構布局、鋪陳描寫、語言運用、韻律安排等方面,都突出表現了韓詩尚奇求新、不避誇飾的特色;而在這些方面,又在在流露出對古代傳統的嚮往。這樣,這首詩在鋪排的繁富、狀景的生動、奇詞險韻的運用、氣勢的烘托等點上表露的才力與技巧是難以企及的。但詩人在運用才力與技巧時往往求奇而至於怪,求新而至於險,以至炫耀技藝流於形式,迷失了藝術上的目標,則是偏頗了。這在韓詩中也是有一定典型意義的。

    薦士[1]

    周詩三百篇,雅麗理訓誥[2]。曾經聖人手,議論安敢到[3]。五言出漢時,蘇李首更號[4]。東都漸瀰漫,派别百川導[5]。建安能者七,卓犖變風操[6]。逶迤抵晉宋,氣象日凋耗[7]。中閒數鮑謝,比近最清奥[8]。齊梁及陳隋,衆作等蟬噪[9]。搜春摘花卉,沿襲傷剽盜[10]。國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11]。勃興得李杜,萬類困陵暴[12]。後來相繼生,亦各臻閫奥[13]。有窮者孟郊,受材實雄驁[14]。冥觀洞古今,象外逐幽好[15]。横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奡[16]。敷柔肆紆餘,奮猛卷海潦[17]。榮華肖天秀,捷疾逾響報[18]。行身踐規矩,甘辱恥媚竈[19]。孟軻分邪正,眸子看瞭眊[20]。杳然粹而清,可以鎮浮躁[21]。酸寒溧陽尉,五十幾何耄[22]。孜孜營甘旨,辛苦久所冒[23]。俗流知者誰,指注競嘲慠[24]。聖皇索遺逸,髦士日登造[25]。廟堂有賢相,愛遇均覆燾[26]。況承歸與張,二公迭嗟悼[27]。青冥送吹嘘,强箭射魯縞[28]。胡爲久無成,使以歸期告[29]。霜風破佳菊,嘉節迫吹帽[30]。念將決焉去,感物增戀嫪[31]。彼微水中荇,尚煩左右芼[32]。魯侯國至小,廟鼎猶納郜[33]。幸當擇珉玉,寧有棄珪瑁[34]。悠悠我之思,擾擾風中纛[35]。上言愧無路,日夜惟心禱。鶴翎不天生,變化在啄菢[36]。通波非難圖,尺地易可漕[37]。善善不汲汲,後時徒悔懊[38]。救死具八珍,不如一簞犒[39]。微詩公勿誚,愷悌神所勞[40]。

    【注释】

    [1]此詩爲向鄭餘慶推薦孟郊而作。韓愈於元和元年六月召授權知國子博士,抵長安後與孟郊、張籍、張徹、侯喜會聚。郊于貞元二十年辭溧陽尉,時僑寓長安。鄭餘慶元和元年五月罷相,爲太子賓客;九月十六日爲國子祭酒,韓爲其僚屬,向他推薦孟郊。後餘慶於十一月爲河南尹,以李翱薦,奏署郊爲水陸運從事,韓愈此番舉薦應與有力焉。

    [2]三百篇:《史記·太史公自序》:“《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爲作也。”《詩經》計三百十一篇,六篇有目無詩,“三百”舉成數。雅麗:雅正而又華美;《文心雕龍·徵聖》:“然則聖文之雅麗,固銜華而佩實者也。”理訓誥:比於《尚書》中的《訓》(如《伊訓》)、《誥》(如《大誥》)之文;理,童《校》:“理猶並也。理讀爲釐,《詩·臣工》鄭箋云:‘釐,理也,以聲訓。’《方言》:‘陳、楚之間凡人獸乳而雙産謂之釐孳。’《廣雅·釋詁》:‘釐,孿也。’皆並之義(説本于鬯香草校書校《孫子》)。雅麗理訓誥,即雅麗並訓誥也。”“雅麗”或作“麗雅”,“理”或作“埋”。朱《考》謂“(理、訓)二字皆未安,恐必有誤”。王元啓《讀韓記疑》謂“埋者包藏之意”。俞樾《俞樓雜纂》謂應作“雅理麗訓誥”。

    [3]《史記·孔子世家》:“古者詩三千餘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於禮義……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

    [4]“五言”句:鍾嶸《詩品序》:“昔‘南風’之辭,‘卿雲’之頌,厥義夐矣。《夏歌》曰:‘鬱陶乎予心。’《楚謡》曰:‘名余曰正則。’雖詩體未全,然是五言之濫觴也。逮漢李陵,始著五言之目。古詩眇邈,人世難詳,推其文體,固是炎漢之製,非衰周之倡也。”“蘇李”句:謂蘇武、李陵始更改《詩經》四言體而創作五言詩;《文選》收署名蘇武的五言詩三首、李陵的五言詩四首,後《古文苑》等續有所録,計得李詩十三、蘇詩六,一般論定爲僞託。

    [5]東都:謂東漢,以東漢建都於東都洛陽。瀰漫:水勢浩大,引申爲發展、普及。派别:分派、分支;左思《吴都賦》:“百川派别,歸海而會。”此二句謂在東漢時期五言詩漸漸發展,造成後來百川競流的局面。

    [6]建安:漢獻帝劉協年號,計二十四年(一九六——二一九)。能者七:指“建安七子”;曹丕《典論·論文》:“今之文人,魯國孔融文舉、廣陵陳琳孔璋、山陽王粲仲宣、北海徐榦偉長、陳留阮瑀元瑜、汝南應瑒德璉、東平劉楨公榦,斯七子者,於學無所遺,於辭無所假,咸以自騁驥騄於千里,仰齊足而並馳。”卓犖:參閲《永貞行》注[2]。變風操:改變了風範、風習。

    [7]逶迤:此狀逐漸衰微。凋耗:衰敗。此二句説繼續發展到晉、宋時期,就多有衰敗氣象出現了。

    [8]鮑謝:鮑照與謝靈運;杜甫:“賦詩何必多,往往陵鮑謝。”比近:比與近義同,此謂接近古之作者。清奥:清新而又有内含。

    [9]蟬噪:蟬,俗謂知了;蟬噪喻聲音雜亂低俗。楊泉《物理論》:“夫虚無之談,尚其華藻,此猶春鼃秋蟬,聒耳而已。”

    [10]此二句謂齊、梁以下詩追求華豔,沿襲剽竊。

    [11]此二句謂唐朝文章興盛,自陳子昂始開高遠境界。高蹈,本義爲遠行;《左傳》哀公二一年:“魯人之皋,數年不覺,使我高蹈。”杜注:“高蹈,猶遠行也。”盧藏用《右拾遺陳子昂文集序》:“道喪五百歲而得陳君。君諱子昂,字伯玉,蜀人也。崛起江漢,虎視函夏,卓立千古,横制穨波,天下翕然,質文一變。”

    [12]勃興:勃,通“浡”,蓬勃振起;《孟子·梁惠王上》:“天油然作雲,沛然下雨,則苗浡然興之矣。”陵暴:欺陵壓迫。此二句謂李白、杜甫造成詩歌大盛,他們摹畫萬物使之全都在自己牢籠之中。

    [13]臻閫奥:謂達到深微境界;閫奥:内室深隱之處;《三國志·魏書·管寧傳》:“(寧)娱心黄老,游志六藝,升堂入室,究其閫奥。”

    [14]窮者:困頓之人。受材:謂所受天賦之才。雄驁(ào):雄健出衆;驁,駿馬名。

    [15]冥觀:深察。洞古今:洞徹古往今來。象外:物象之外。逐幽好:追求深幽美好的境界。

    [16]横空:横出高空;虞世南《侍宴應詔賦韻得前字》:“横空一度鳥,照水百花然。”盤硬語:結撰艱深生梗的言詞。妥帖:穩妥合宜;陸機《文賦》:“或妥帖而易施,或岨峿而不安。”力排奡(ào):謂有力量可推開奡那樣的壯士;奡傳爲夏寒浞子,力大;《論語·憲問》:“羿善射,奡盪舟。”

    [17]敷柔:敷衍柔美。肆紆餘:充分表現委婉含蓄之態。海潦:海水。此二句謂孟詩表現多變:有的柔美委曲,有的奮厲雄肆。

    [18]榮華:此謂華美言詞;《莊子·齊物論》:“道隱於小成,言隱於榮華。”成玄英疏:“榮華者,謂浮辯之辭,華美之言也。”肖天秀:像天花一樣。捷疾:此狀言詞敏捷。逾響報:謂比迴聲還快。此二句形容孟郊富於詞藻,文思又敏捷。

    [19]媚竈:喻阿附權貴;《論語·八佾》:“與其媚於奥,寧媚於竈。”朱注:“媚,親順也。室西南隅爲奥;竈者,五祀之一,夏所祭也……喻自結於君,不如阿附權臣也。”崔寔《政論》:“長吏或實清廉,心平行潔,内省不疚,不肯媚竈。”此二句謂郊立身行事有原則,甘辱于下位也不阿附權貴。

    [20]眸子:眼珠。瞭眊(liǎn mào):目明曰瞭,目不明曰眊。此二句義取《孟子·離婁上》:“胸中不正,則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

    [21]此二句謂孟郊眸子深幽而又清明,可以鎮壓浮躁之氣。

    [22]溧陽尉:孟郊以貞元十六年至洛陽應銓選,選爲溧陽(古縣,唐屬宣州,今江蘇溧陽市)尉,至二十年辭尉不作;縣尉,從九品下。幾何耄(mào):謂去耄幾何;耄,年老;《禮·曲禮上》:“八十九十曰耄。”

    [23]孜孜:勤勉不怠;《書·益稷》:“予思日孜孜。”營甘旨:追求美味飲食,此指奉養老母;《禮·内則》:“由命士以上,父子皆異宫,昧爽而朝,慈以旨甘。日出而退,各從其事。日入而夕,慈以旨甘。”孟郊任溧陽尉時曾迎母奉養。

    [24]指注:猶言指目,手指而目注之。競嘲慠:慠,同“傲”;競加嘲弄輕侮。此謂俗流對孟郊妄施攻訐。

    [25]聖皇:美唐憲宗李純。索遺逸:索求遺留草野的隱逸之士。髦士:英才;《詩·小雅·甫田》:“攸介攸止,烝我髦士。”日登造:每日被進用;《宋書·謝莊傳》:“進選之軌,既弛中代,登造之律,未闡當今。”

    [26]廟堂:謂朝廷。賢相:指鄭餘慶。愛遇:善待於人。均覆燾(dào):謂遍及衆類;覆,蓋;燾,通“幬”,義亦爲覆蓋;《禮·中庸》:“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

    [27]歸與張:舊注以爲歸指歸崇敬;崇敬(七二〇——七九九),字正禮,吴郡(今江蘇蘇州市)人,官至工部尚書、翰林學士;張指張建封。迭嗟悼:屢屢對之表同情傷嘆;嗟悼,傷嘆;潘岳《楊荆州誄》:“聖王嗟悼,寵贈衾襚。”此二句謂:況且前有歸、張二人屢屢爲之傷嘆。孟郊於貞元八年落第東歸時曾訪張建封於徐州,但其與歸崇敬交誼不可考;或以爲歸指歸登。

    [28]青冥:青天;屈原《九章·悲回風》:“據青冥而攄虹兮,遂儵忽而捫天。”吹嘘:出氣急曰吹,緩曰嘘;吹嘘意謂揄揚;《後漢書·鄭太傳》:“公業曰:孔公緒清談高論,嘘枯吹生。”射魯縞:《史記·韓長孺列傳》:“彊弩之極,矢不能穿魯縞。”集解:“許慎曰:魯之縞尤薄。”此二句謂上述諸人(“賢相”、“歸與張”)只要吹嘘即可送上青天,正像强箭射穿魯縞一樣容易。

    [29]此二句承上言:薦舉如此之易,爲什麽使孟郊求官久而無成,至作歸鄉之計呢。

    [30]此二句指時近九月九日重陽節;《晉書·孟嘉傳》:“後爲征西桓温參軍,桓甚重之。九月九日,温燕龍山,僚佐畢集,時佐吏並著戎服,有風至,吹嘉帽墜落,嘉不之覺。温使左右勿言,欲觀其舉止。嘉良久如廁,温令取還之,命孫盛作文嘲嘉,着嘉坐處,嘉還見,即答之,其文甚美,四坐嗟嘆。”以孟郊比孟嘉,用“吹帽”典,有傷其落拓、佳其文才之意。

    [31]決(xuè)焉去:很快將離開;決,快疾貌。感物:有感於時令風物變遷。增戀嫪(lào):增加留戀之情;嫪,留戀;《廣韻》卷一一引《聲類》:“婟嫪,戀惜也。”

    [32]此用《詩經·周南·關雎》:“參差荇菜,左右芼之。”毛傳:“芼,擇也。”荇指水葵。按《詩序》:“《關雎》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愛在進賢,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善之心焉。”詩中説那微末的水中荇菜還靠人幫助採擇,以喻賢才要有人輔助。

    [33]此用《春秋》魯桓公獻郜鼎於周王室典,以説明應爲朝廷網羅人材;《春秋》桓公二年:“三月,公(魯桓公,爲侯爵)會齊侯、陳侯、鄭伯於稷,以成宋亂。夏四月,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納于大廟。”《左傳》杜注:“郜國所造器也,故繫名於部;濟陰城武縣(今山東城武縣)東南有北郜城。”郜(ɡào),春秋時國名。

    [34]幸當: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卷二:“幸,猶本也,正也……韓愈《薦士》詩云云,幸當,正當也,意言正當分玉石也。”珉(mín):同“瑉”,似玉的美石。珪瑁:同“圭冒”,玉器,上或圓或尖,下方,天子所執爲瑁,諸侯所執爲珪。

    [35]擾擾:紛亂不寧貌。風中纛(dào):風中的大旗;纛,本爲帝王乘輿上用犛牛尾或雉尾製的飾物,泛指儀仗中的旗幟。此處用“風中纛”喻思緒,意本張協《雜詩十首》:“羈旅無定心,翩翩如懸旌。”

    [36]啄菢(bào):孵化;啄,卵生孵化時啄破外殼;菢,孵卵;玄應《一切經音義》卷一八引《風俗文》:“雞伏卵,北燕謂之菢。”此二句以鶴生依靠孵化,以喻人材成長靠外力扶持。

    [37]通波:與海溝通;班固《西都賦》:“與海通波”;此喻孟郊爲巨魚,將致之通波。易可漕:易於挖出水道;漕,水運穀糧,引申爲水路;《史記·河渠書》:“徑易漕。”此二句謂不難致之通波,因爲尺地易於挖通,以喻提拔孟郊一舉手之勞耳。

    [38]善善:善待善良之人;《公羊》昭公二〇年:“君子之善善也長,惡惡也短。”汲汲:急切貌;《禮·問喪》:“其送往也,望望然,汲汲然,如有追而弗及焉。”此二句謂如不及時提拔賢才,以後要徒然悔恨。

    [39]八珍:《周禮·天官·膳夫》:“珍用八物。”鄭注:“珍謂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擣珍、漬、熬、肝膋也。”(“八珍”何指文獻記載不一)一簞(dān)犒:一竹盒普通飯食;簞,盛飯用圓形竹器;犒(kào),用以慰勞的酒肉食品;《左傳》宣公二年:“初,宣子田於首山,舍於翳桑,見靈輒餓,問其病,曰:‘不食三日矣。’食之……而爲之簞食與肉,寘諸橐而與之。”

    [40]公勿誚:請鄭餘慶不要譏誚。愷悌(kǎi tì):同“豈弟”;和樂寬簡;此謂待人寬厚親切。《詩經·大雅·旱麓》:“豈弟君子,神所勞矣。”神所勞:謂神明所嘉勉;勞,勞倈,勸勉。

    【評箋】 蘇轍《詩病五事》:唐人工於爲詩,而陋於聞道。孟郊嘗有詩曰:“食薺腸亦苦,强歌聲無歡。出門如有礙,誰謂天地寬。”郊,耿介之士,雖天地之大,無以安其身,起居飲食有戚戚之憂,是以卒窮以死。而李翺稱之,以爲郊詩“高處在古無上,平處猶下顧沈、謝”。至韓退之亦談不容口。甚矣,唐人之不聞道也……(《欒城第三集》卷八)

    范晞文《對床夜話》卷四:退之序孟東野詩云:“東野之詩,其高出魏、晉,不懈而及於古,其他浸淫乎漢氏矣。”又薦之以詩云:“有窮者孟郊……捷疾逾響報。”東坡讀東野詩乃云:“孤芳擢荒穢,苦語餘《詩》《騷》。水清石鑿鑿,湍急不受篙。初如食小魚,所得不償勞。又如煮彭越,竟日嚼空螯。要當鬬僧清,未足當韓豪。人生如朝露,日夜火消膏。何苦將兩耳,聽此寒蟲號。”退之進之如此,而東坡貶之若是,豈所見有不同邪?然東坡前四句,亦可謂巧於形似。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荆公云:“詩人各有所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此李白所得也;‘或看翡翠蘭苕上,未掣鯨魚碧海中’,此老杜所得也;‘横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奡’,此韓愈所得也。”

    許顗《彦周詩話》:六朝詩人之詩不可不熟讀。如“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鍛鍊至此,自唐以來,無人能及也。退之云:“齊梁及陳隋,衆作等蟬噪。”此語我不敢議,亦不敢從。

    翁方綱《石洲詩話》卷二:諫果雖苦,味美於回。孟東野詩則苦澀而無回味,正是不鳴其善鳴者。不知韓何以獨稱之。且至謂“横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奡”,亦太不相類。此真不可解也。蘇詩云“那能將兩耳,聽此寒蟲號”,乃定評不可易。

    趙翼《甌北詩話》卷三:遊韓門者,張籍、李翺、皇甫湜、賈島、侯喜、劉師命(服)、張徹、張署等,昌黎皆以後輩待之。盧仝、崔立之,雖屬平交,昌黎亦不甚推重。所心折者,惟孟東野一人。薦之於鄭餘慶,則歷叙漢、魏以來詩人,至唐之陳子昂、李白、杜甫,而其下即云:“有窮者孟郊,受才實雄驁。”固已推爲李、杜後一人。其贈東野詩云:“昔年曾讀李白杜甫詩,長恨二人不相從。吾與東野生並世,如何復躡二子蹤……我願化爲雲,東野化爲龍。”是又以李、杜自相期許,其心折東野,可謂至矣。蓋昌黎本好爲奇崛矞皇,而東野盤空硬語,妥帖排奡,趣尚略同,才力又相等;一旦相遇,遂不覺膠之投漆,相得無間,宜其傾倒之至也……

    馬星翼《東泉詩話》卷一:韓退之詩有兩派:《薦士》等篇,劖削極矣;《符讀書城南》等篇,又往往造平淡。賢者固不可測。

    按:此詩薦孟郊,亦可看作是一篇詩論。詩人通過對孟郊詩的評論,表達了自己的創作主張。正如在前《孟生》詩按語中所指出:孟詩在藝術上實爲韓愈的前導,二者都力求“奇”與“古”。但其所企向又有不同。歐陽修在《讀蟠桃詩寄子美》詩中説:“韓孟於文詞,兩雄力相當。偶以怪自戲,作詩驚有唐。篇章綴談笑,雷電擊幽荒。衆鳥誰敢和,鳴鳳呼其凰。孟窮苦纍纍,韓富浩穰穰。窮者啄其精,富者爛文章。發生一爲宫,揫斂一爲商。二律雖不同,合奏乃鏘鏘。”(《歐陽文忠公文集》卷二)這比較鮮明地指出了韓、孟二人風格上的不同與各自的特點。韓愈走雄肆奇崛一路,孟郊則求古奥鑿削。韓愈在本詩中表現的詩歌創作主張,亦與他本人的實踐相符合。本詩在寫法上則突出了“横空盤硬語”的一面,多用生詞、僻典,押仄韻、險韻,力求用奇崛古奥的表達形式來抒寫拗折不凡的詩情,發揮了韓詩藝術上的特長。

    陸渾山火和皇甫湜用其韻[1]

    皇甫補官古賁渾,時當玄冬澤乾源[2]。山狂谷很相吐吞,風怒不休何軒軒[3]。擺磨出火以自燔,有聲夜中驚莫原[4]。天跳地踔顛乾坤,赫赫上照窮崖垠[5]。截然高周燒四垣,神焦鬼爛無逃門,三光弛隳不復暾[6]。虎熊糜鹿逮猴猿,水龍鼉龜魚與黿,鴉鴟雕鷹雉鵠鵾,燖炰煨孰飛奔[7]。祝融告休酌卑尊,錯陳齊玫闢華園,芙蓉披猖塞鮮繁[8]。千鐘萬鼓咽耳喧,攢雜啾嚄沸篪塤,彤幢絳旃紫纛旛[9]。炎官熱屬朱冠褌,髹其肉皮通臀[10]。頽胸垤腹車掀轅,緹顔韎股豹兩鞬[11]。霞車虹靷日轂轓,丹蕤縓蓋緋繙[12]。紅帷赤幕羅脤膰,池波風肉陵屯[13]。谽呀鉅壑頗黎盆,豆登五山瀛四罇,熙熙釂醻笑語言[14]。雷公擘山海水翻,齒牙嚼齧舌齶反,電光磹頳目[15]。頊冥收威避玄根,斥棄輿馬背厥孫,縮身潛喘拳肩跟[16]。君臣相憐加愛恩,命黑螭偵焚其元[17]。天關悠悠不可援,夢通上帝血面論[18]。側身欲進叱於閽,帝賜九河湔涕痕[19]。又詔巫陽反其魂,徐命之前問何寃[20]。火行於冬古所存,我如禁之絶其飧[21]。女丁婦壬傳世婚,一朝結讎奈後昆[22]。時行當反慎藏蹲,視桃著花可小騫[23]。月及申酉利復怨,助汝五龍從九鯤,溺厥邑囚之崐崙[24]。皇甫作詩止睡昏,辭誇出真遂上焚[25]。要余和增怪又煩,雖欲悔舌不可捫[26]。

    【注释】

    [1]本詩是和皇甫湜《陸渾山火》一詩的。皇甫湜,字持正,睦州新安(今浙江淳安縣)人;元和元年(八〇六)登進士第;三年春,試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以策論權倖得罪,出爲陸渾(屬河南道河南府,故治在今洛陽市西)尉。縣東有陸渾山。是年冬,作《陸渾山火》(已佚)。韓愈自元和二年夏末權知國子博士分司東都,其時在洛。詩題或作《次韻和皇甫湜陸渾山火》。

    [2]賁渾:即陸渾;《公羊》宣公三年經文:“楚子伐賁渾戎。”注:“賁渾,舊音六,或音奔,下户門反;二傳作陸渾。”春秋時晉遷古陸渾(今甘肅敦煌一帶,古瓜州地)“允姓之戎”於伊川之地,漢建陸渾縣,故稱“古賁渾”。玄冬:冬季;揚雄《羽獵賦》:“於是玄冬季月。”李注:“北方水色黑,故曰玄冬。”此二句謂正當冬季水源乾涸之時,皇甫湜被調補爲陸渾尉。

    [3]很:通“狠”,兇暴。軒軒:狀狂風勁吹;《淮南子·道應訓》:“軒軒然方迎風而舞。”此二句謂狂風勁吹不休,在山谷間猖狂施虐。

    [4]擺磨:煽動磨擦。自燔(fán):自然燃燒;燔,燒。莫原:莫,同“暮”;高平曰原;謂黄昏的原野。此二句謂風力搧動磨擦自然引起大火,烈火燃燒聲振驚了日暮原野。

    [5]踔(chuō):騰躍;馬融《廣成頌》:“踔攳枝,杪標端。”《後漢書·馬融傳》李賢注:“踔,跳也。”顛乾坤:謂天地顛倒。赫赫:干旱炎熱貌;《詩經·大雅·雲漢》:“旱既太盛,則不可沮。赫赫炎炎,云我無所。”窮崖垠:窮盡大地邊際;“崖”與“垠”(yín)都義爲邊際;班固《東都賦》:“北動幽崖,南耀朱垠。”此二句謂大火燒得天翻地覆,熊熊火光照徹天際。

    [6]四垣:四周圍牆,此指四面羣山;垣,短牆。三光:謂日、月、星辰。不復暾(tūn):不再有光亮;暾,初昇的太陽,此指放光明;屈原《九歌·東君》:“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此三句謂大火燒到四方羣山,燒得鬼神焦頭爛額無處藏逃,天上的日、月、星辰也失去了光明。

    [7]“虎熊”四句,謂山中走獸、水中魚鼈、空中飛禽都被大火焚燒。麋:糜鹿。逮:及。鼉(tuó):鼉龍,即揚子鱷。黿(yuán):大鼈。鵠(hú):天鵝。鵾:昆雞。燖(xún):將肉以熱水脱毛煮熟。炰:同“炮”,燒烤;《廣韻》:“炰,含毛炙物也。”煨:以文火烤熟;《説文》:“煨,盆中火。”(āo):同“爊”,煨烤;《廣韻》:“,埋物灰中令熟也。”此處用漢《栢梁詩》“枇杷橘栗桃李梅”句法。

    [8]祝融告休:祝融相傳爲高辛氏火正,死爲火神;“告”與“休”同義;此謂冬令爲孟夏之神祝融告休之時。酌卑尊:按尊卑次序飲酒。錯陳:雜置。齊玫:火齊珠與玫瑰;《急就篇》注:“玫瑰,美玉名也……或曰珠之尤精者曰玫瑰。”披猖:紛亂貌。此下幻想火神施虐情形:祝融告休時大宴賓客,在花園裏如珠寶璀璨一樣繁花盛開。

    [9]咽耳喧:謂響聲振耳;咽,鼓聲;《詩經·魯頌·有駜》:“鼓咽咽。”毛傳:“咽咽,鼓節也。”攢雜:雜集。啾嚄(jiū huò):擬聲詞;《廣韻》:“啾唧,小聲;嚄噴,大唤。”沸篪塤(chí xūn):篪、塤之聲沸騰;篪,篪竹,古代管樂器;塤,同“壎”,古代陶土燒製的吹奏樂器;《詩經·小雅·何人斯》:“伯氏吹壎,仲氏吹篪。”彤幢:紅色的幢;幢是以羽毛爲飾的旗。絳旃:紫紅色的旃;旃是赤色曲柄旗。紫纛旛:紫色的纛與旛;纛是犛牛尾裝飾的旗,旛是長條旗。此三句寫火神儀仗:鐘鼓喧闐,篪塤齊鳴,各種紅色旗幟飄揚。

    [10]炎官熱屬:謂祝融的部下。朱冠褌(kùn):紅帽紅褲;褌,褲子。髹(xiū)其皮肉:狀膚色紅赤;髹,亦作“髤”,赤黑漆。通(bì)臀:遍及大腿與臀部;,同“髀”,大腿。此二句形突炎官外貌。

    [11]頽胸垤(dié)腹:謂腹部隆起;垤,小丘;據《易·説卦》,“離”爲火,其於人爲大腹,故對炎官有此形容。車掀轅:謂身軀沉重。緹(tí)顔:紅色面孔;緹,橘紅色。韎(mò)股:腿上戴赤黄色蔽膝;韎,韎韐,赤黄蔽膝。豹兩鞬(jiān):佩戴兩鞬以豹皮製成;鞬,盛弓的帶。此二句形容炎官姿態的勇武。

    [12]霞車:彩霞的車子。虹靷(yǐn):如彩虹的車套;靷,套馬拉車的帶子。日轂轓(gǔ fān):車輛兩旁的蔽障畫着太陽;轂,車輪中間貫入車軸的圓木;轓,車的蔽障。丹蕤:指車蓋上垂下的紅色飾物;揚雄《甘泉賦》:“風漎漎而扶轄兮,鸞鳳紛其銜蕤。”顔注:“蕤,車之垂飾纓蕤也。”縓蓋:赤黄色帛製的車蓋;《説文》:“縓,帛赤黄色。一染謂之縓,再染謂之,三染謂之纁,從系,原聲。”緋繙:緋紅色的旗旛;繙(fàn yuān),旗旛。此二句形容火神所乘的車子。

    [13]紅帷赤幕:指宴客的紅色帳幕。羅脤膰(shèn fān):羅列肉食;脤膰,《周禮·春官·大宗伯》:“以脤膰之禮,親兄弟之國。”賈疏:“分而言之,則脤是社稷之肉,膰是宗廟之肉。”(huāng)池:血聚成池。《左傳·僖公十五年》:“士刲羊,亦無也。”杜注:“,血也。”陵屯:屯積如陵。此二句形容宴席上的酒池肉山。

    [14]谽(hán)呀:山谷空闊貌;司馬相如《上林賦》:“谽呀豁閕。”頗黎:同“玻璃”,古代玻璃實爲天然水晶之類。豆登:古代盛食品的器具,參閲《南山詩》注[73]。瀛:大海。熙熙:歡樂貌;《老子》:“衆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臺。”釂醻(jiào chóu):自飲畢而導賓;釂,飲盡;醻,同“酬”,勸酒。此三句繼續描寫飲宴:頗黎盆如巨壑,豆登如五岳,酒樽如四海,賓主酬酌,笑語喧嘩。

    [15]雷公:司雷之神;屈原《遠遊》:“左雨師使徑持兮,右雷公以爲衛。”嚼齧(niè):咬嚼;齧,同“嚙”,咬。舌齶反:齶原作“腭”,據魏《集》校改;舌齶外翻;齶,口腔上膛。磹(xiàn diàn):閃電光;《海内十洲記》:“獸脣良久,忽叫,如天大雷霹靂,又兩目如磹之交光,光朗衝天。”赬(chēn)目(xuān):紅色大眼睛;赬,紅色;,大目。此三句描繪參與宴會的雷神:擘山搗海,咬牙切齒,舌齶外翻,紅色大眼閃爍着電光。

    [16]頊冥收威:謂冬季主神水神顓頊與玄冥收起了威風;《禮記·月令》:“季冬之月……其帝顓頊,其神玄冥。”避玄根:避開身軀;《列子·天瑞》:“牝牝之門,是謂天地之根。”背厥孫:根據五行相生法則,火爲水之孫(水生木,木生火),水逃避火,故謂背其孫。拳肩跟:肩與足跟拳曲在一起。此三句寫冬季主神水神的狼狽情形。

    [17]“君臣”二句,謂水神君臣只能相互悲憐,又命黑螭去偵察情況,反被燒了頭顱。元,頭顱。

    [18]“天關”二句,謂水神訴于上帝,但天門高遠不可攀登,只好在夢中血淚滿面地論諍。

    [19]叱於閽(hūn):被守天門人所叱;閽,守門人;屈原《離騷》:“吾令帝閽開關兮,倚閶闔而望予。”九河:天河。屈原《九歌·少司命》:“與女游兮九河,衝飈至兮水揚波。”湔(jiān)涕痕:洗淚痕;湔,洗滌。此二句謂上訴天帝時被守天門人所拒叱,後來天帝賜天河水洗淚痕。

    [20]“又詔”二句:謂天帝命巫陽爲水神招魂,並問有何冤屈。巫陽爲傳説中古巫師;《楚辭·招魂》:“帝告巫陽曰:有人在下,我欲輔之。魂魄離散,汝筮予之。”

    [21]此下爲天帝對水神所説的話:自古以來冬天就有大火,我如加以禁絶,就斷了火神的生路。絶其飧(sūn),斷絶飲食;飧,夕食。《孟子·滕文公上》:“饔飧而治。”趙注:“饔飧,熟食也。朝曰饔,夕曰飧。”

    [22]“女丁”句:意謂火與水本來世世爲婚;陰陽家以丁爲火,壬爲水,丁爲陽中之陰,壬爲陰中之陽,女丁爲婦於壬則水火相合。《左》昭一七年:“梓慎曰:‘……水,火之牡也……’”孔疏:“陰陽之書有五行嫁娶之法,火畏水,故以丁爲壬妃,是水爲火之雄。”“一朝”句:謂一次結下冤仇,後代子孫無可奈何;後昆,後世子孫。《書·仲虺之誥》:“垂裕後昆。”

    [23]此二句謂以後隨着時間推移形勢會反轉,現在你要謹慎躲藏,到桃花開的時候就會稍稍得勢。騫(qiān),飛舉,謂得勢。

    [24]月及申酉:申七月,酉八月,水生於申,火死於酉,故七、八月多水潦。利復怨:利於報仇。五龍:郭璞《遊仙詩》:“奇齡邁五龍,千歲方嬰孩。”李注引《遁甲開山圖》榮氏解,謂五龍爲木、火、金、水、土之仙。九鯤:鯤爲巨魚,據《列子·湯問》,東海歸墟有巨鰲十五,其六爲龍伯國人所釣,故餘爲九。溺厥邑:謂漂溺火神領地。此三句仍是天帝的話:到七、八月是報仇的有利時機,那時讓五龍、九鯤去援助你,漂溺火神的領地,把它囚禁在崑崙山。

    [25]“皇甫”二句:謂皇甫湜所作《陸渾山火》詩本是“止睡昏”的遊戲文章,言辭誇飾,超出真實,燒掉它以告上天。此“焚”字出韻,或以爲有誤。

    [26]“要余”二句:謂讓我作和詩只能增加怪異和冗煩,雖想罷手但却又不能自制。要,通“邀”;和,倡和;舌不可捫:不能控制口舌。《詩經·大雅·抑》:“莫捫朕舌,言不可逝矣。”

    【評箋】 張耒《明道雜志》:韓退之窮文之變,每不循軌轍。古今人作七言詩,其句脈多上四字而下以三字成之,如“老人清晨梳白頭”、“先帝天馬玉花驄”之類,而退之乃變句脈以上三下四,如“落以斧斤引纆徽”、“雖欲悔舌不可捫”之類是也。退之作詩,其精工乃不及柳子厚……

    員興宗《永嘉水并引》:韓退之《陸渾山火》詩,變體奇澀之尤者,千古之絶唱也。併用其韻,效之賦《永嘉水》一首……(《九華集》卷二)

    吴可《藏海詩話》:葉集之云:“韓退之《陸渾山火》詩,浣花決不能作;東坡《蓋公堂記》,退之做不到。碩儒巨公,各有造極處,不可比量高下……”

    沈作喆《寓簡》卷四:自昔文章之言水者,如《七發》、《上林》、《子虚》等,皆詼奇雄武,神變非常,其狀甚偉,獨未有言火者。韓退之乃作《陸渾山》詩,極於詭怪,讀之便如行火所焮,鬱攸衝噴,其色絳天,阿房欲灰,而回禄煽之。然不見造化之理,未可與語性空真火之妙也。

    瞿佑《歸田詩話》卷上:昌黎《陸渾山火》詩,造語險怪,初讀殆不可曉。及觀《韓氏全解》,謂此詩始言火勢之盛,次言祝融之御火,其下則水火相剋相濟之説也。題云“和皇甫湜韻”,湜與李翺皆從公學文,翺得公之正,湜得公之奇。此篇蓋戲效其體,而過之遠甚。東坡有《雲龍山火》詩,亦步驟此體,然用意措辭皆不逮也。

    愛新覺羅·弘曆《唐宋詩醇》卷三〇:只是詠野燒耳,寫得如此天動地歧。憑空結撰,心花怒放。

    陳沆《詩比興箋》卷四:是詩自來説者莫得其解,第謂其詞奇奥詰屈而已。考集中奇作無過此篇與《石鼎》、《月蝕》者。昌黎言必由衷,何苦爲此等不情無謂之詞以自耗其精思乎!《月蝕》之爲刺詩,見於《新書》列傳,故後人尚知吹索;《石鼎》已詳前箋。此篇自“頊冥收威”以下,寃煩幽憤,幾於屈原之《天問》。第以此詩爲好怪者,何異以《天問》爲好怪耶?以史證之,蓋哀魏博節度使田弘正爲王庭湊所殺,朝廷不能討賊雪仇而作也……此事蓋昌黎所深痛,而又不忍顯言以傷國體,長驕鎮,故借詞以寄其哀。首二段言變起不測,被禍之酷。次三段言賊黨得志,凶燄氣勢之盛也。“頊冥”以下,言田弘正忠魂寃抑,雖自訴於帝而卒不能爲雪,僅以姑息了事也。“女丁婦壬”云云,喻河北諸鎮,互相樹援,世相傳襲,挾制朝命,其來已久也。皇甫尉《陸渾》在元和之初,其詩追和在長慶之初,非一時所作,亦猶《石鼎》託於彌明聯句,《月蝕》託於效玉川體,皆廋詞寄託以避誹謗,故末云“雖欲悔舌不可捫”。

    沈欽韓《韓集補注》:《册府元龜》:元和三年,詔舉賢良方正,有皇甫湜對策,其言激切;牛僧孺、李宗閔亦苦諫時政,爲貴幸泣訴於帝。帝不得已,出考官楊於陵、韋貫之於外。按:牛僧孺補伊闕尉、湜補陸渾尉,制科登用較元年之元稹、獨孤郁等大相懸絶,皇甫之作,蓋其寓意也。火以喻權倖勢方薰灼;炎官熱屬則指附和之人;牛、李等以直言被黜,猶黑螭之遭焚;終以申雪幽枉屬望九重,其詞詭怪,甚旨深淳矣。

    沈曾植《海日樓札叢》卷七:《韓愈遊青龍寺贈崔羣補闕詩》從柿葉生出波瀾,烘染滿目,竟是《陸渾山火》縮本。吾嘗論詩人興象與畫家景物感觸相通。密宗神秘於中唐,吴、盧畫皆依爲藍本。讀昌黎、昌谷詩皆當以此意會之……

    又:韓愈《陸渾山火》詩:作一幀西藏曼荼羅畫觀。

    按:此詩詠山火,意旨不可求之過深。這是詩人“以文爲戲”之作,也是刻意求奇的典型篇章。詩中摹寫烈火燎原的壯觀,使用奇辭僻典,輔以想像誇張,使人驚心動魄。特别是刻劃火神飲宴場面,以擬人手法寫炎官、水神,涉想離奇,表現譎怪,創造出一個奇幻莫測的超現實境界。詩中山狂谷很、天跳地踔、神焦鬼爛、頽胸垤腹等詞語,都戛戛獨造,富於表現力。句法上則諸種句式皆備:律句、散句、栢梁體交錯使用;句中節奏又有意打破七言上四下三的一般形式;韻律上多用險韻,多用連三平以至一句後四字、後五字皆平的作法。這些都有助於造成奇拔恢詭的藝術印象。全詩又流露出嘲戲誇誕的特有格調。但詩中“生割”之處過多,奇詞僻典連篇,求奇過度,多使人難以索解。這也正代表了韓愈“尚奇”有時失之險怪、艱晦的方面。

    和虞部盧四汀酬翰林錢七徽赤藤杖歌[1]

    赤藤爲杖世未窺,臺郎始攜自滇池[2]。滇王掃宫避使者,跪進再拜語嗢咿[3]。繩橋拄過免傾墮,性命造次蒙扶持[4]。途經百國皆莫識,君臣聚觀逐旌麾[5]。共傳滇神出水獻,赤龍拔鬚血淋漓[6]。又云羲和操火鞭,暝到西極睡所遺[7]。幾重包裹自題署,不以珍怪誇荒夷[8]。歸來捧贈同舍子,浮光照手欲把疑[9]。空堂晝眠倚牖户,飛電著壁搜蛟螭[10]。南宫清深禁闈密,唱和有類吹塤篪[11]。妍辭麗句不可繼,見寄聊且慰分司[12]。

    【注释】

    [1]本篇是盧汀酬錢徽《赤藤杖歌》的再和作;盧、錢作均佚。盧汀,字雲天,貞元元年(七八五)進士,歷虞部、司門、庫部郎曹,後遷中書舍人,終給事中;虞部屬尚書工部,郎中一人,從五品上,掌天下虞衡山澤之事。錢徽,字蔚章,吴郡人,貞元進士,三遷祠部員外郎,召充翰林學士,官至華州刺史、潼關防禦鎮國軍等使,尚書左丞。紫藤杖見嵇含《南方草木狀》卷中:“紫藤,葉細長,莖如竹根,極堅實……其莖截置煙炱中,經時成紫香。”韓愈此詩寫於元和四年(八〇九)六月擔任都官員外郎分司東都判祠部後。題中或無“四”、“七”二字。

    [2]臺郎:漢尚書治事之地曰中臺,唐尚書省亦稱中臺,故尚書郎稱臺郎。滇池:即昆池、滇南澤,在今雲南昆明市南;《史記·西南夷列傳》:“(莊)蹻至滇池,地方三百里。”《正義》引《括地志》:“滇池澤在昆州晉寧縣西南三十里,其水源深廣而更淺狹,有似倒流,故謂滇池。”

    [3]滇王:古滇國爲戰國楚使莊蹻以兵定夜郎諸國後據有其地所建,至漢武帝時滇王降,置益州郡;此指唐時南詔諸國國王。避使者:避謂避席;離開座位對唐使臣表示恭敬。嗢咿:擬聲詞,狀少數族語言聲音。

    [4]繩橋:《梁益記》:“笮橋連竹索爲之,亦名繩橋。”造次:倉卒間。《論語·里仁》:“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

    [5]逐旌麾:謂旌麾一個接一個;形容各國君臣相逐來看赤藤杖;旌麾,指國王的儀杖旌旗。

    [6]滇神:滇池之神。赤龍拔鬚:語本《史記·封禪書》:“龍髯拔墮。”此二句謂傳説赤藤杖是滇神拔赤龍鬚製成。

    [7]羲和:神話中太陽的御者;屈原《離騷》:“吾令羲和弭節兮,望崦嵫而勿迫。”王注:“羲和,日御也。”火鞭:杜甫《同諸公登慈恩寺塔》:“羲和鞭白日。”西極:西方極遠之處,傳爲日没之地。屈原《離騷》:“朝發軔於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極。”此二句謂又傳説是日御羲和所操火鞭,夜里到西極睡覺時遺落的。

    [8]題署:書寫。誇荒夷:對蠻夷少數族人誇耀;《書·禹貢》:“五百里甸服……五百里荒服”,荒服距王畿二千五百里。

    [9]同舍子:猶“同舍郎”,同在臺省爲郎官者。浮光:表面的光澤。欲把疑:欲拿而又遲疑。

    [10]牖户:窗户。《詩經·豳風·鴟鴞》:“徹彼桑土,綢繆牖户。”此二句用劉敬叔《異苑》典:“陶侃嘗捕魚,得一織梭,還挂於壁。有頃電雨,梭變成赤龍,從屋騰躍而去。”(《太平御覽》卷九三〇)這裏説白天睡覺把赤藤杖放在窗旁,雷電以爲是蛟龍擊到墻壁上。

    [11]南宫:木爲南方列宿名,漢時以擬尚書省,後代沿襲,此指盧汀所在;杜甫《别唐十五誡因寄禮部賈侍郎》:“南宫吾故人,白馬金盤陀。”禁闈(wéi):宫禁之中;闈,宫中小門,此指錢徽所在翰林學士院。吹塤篪:形容錢、盧唱和詩古雅優美;塤篪,古樂器,參閲《陸渾山火和皇甫湜用其韻》注[9]。

    [12]“妍辭”二句,謂二人詩詞句華美不可追繼,寄給我暫且做爲安慰。分司,韓愈自指;這是冷落的閑職,故有“慰分司”之語。

    【評箋】 陳善《捫蝨新話》卷七:韓文公嘗作《赤藤杖歌》云:“赤藤爲杖世未窺,臺郎始攜自滇池。”“共傳滇神出水獻,赤龍拔鬚血淋漓。又云羲和操日鞭,暝到西極睡所遺。”此歌雖窮極物理,然恐非退之極致者。歐陽公遂每每效其體,作《凌溪大石》云……觀其立意,故欲追倣韓作。然頗覺煩冗,不及韓歌爲渾成爾。

    黄震《黄氏日鈔》卷五九:《赤藤杖歌》“赤龍拔鬚”、“羲和遺鞭”等語,形容奇怪。韓詩多類此。然此類皆從莊生寓言來。

    方東樹《昭昧詹言》卷一二:怪變奇險。只造語奇一法。叙寫只各數語,筆力天縱。起二句叙。“滇王”二句追叙。“繩橋”句議。“共傳”二句虚寫。“幾重”句叙。“光照”句寫。“空堂”二句衝口而出,自然奇偉。

    按:本詩小小情事,短短篇幅,但運思頗佳,虚實相生,富騰挪變化。以此不但造語多奇,亦頗能創奇境,出奇情。

    李花二首[1]

    平旦入西園,梨花數株若矜夸[2]。旁有一株李,顔色慘慘似含嗟。問之不肯道所以,獨繞百帀至日斜[3]。忽憶前時經此樹,正見芳意初萌牙[4]。奈何趁酒不省録,不見玉枝攢霜葩[5]。泫然爲汝下雨淚,無由反斾羲和車[6]。東風來吹不解顔,蒼茫夜氣生相遮[7]。冰盤夏薦碧實脆,斥去不御慙其花[8]。

    【注释】

    [1]元和五年(八二〇)冬韓愈任河南縣(河南府首縣,治洛陽)令,此二詩爲次年春作。二首或聯而爲《李花一首》;或題下無“二首”字樣;又或以爲二首非一時所作。

    [2]平旦:清晨。西園:本在鄴都(今河北臨漳縣),曹操所建,即曹丕《芙蓉池作詩》“逍遥步西園”是也,此處借用字面。矜夸:夸,通“誇”,誇耀。

    [3]百帀(zā):百圈;帀同“匝”,周,圈。

    [4]牙:“芽”本字。

    [5]省録:檢點收拾;《漢書·膠西于王傳》:“遂爲無訾省。”蘇林:“爲無所省録也。”玉枝攢霜葩:謂樹枝開滿白花;霜葩,形容花白如霜。此二句謂:爲什麽當初不趁酒興來觀賞開滿枝頭的潔白李花呢。

    [6]泫然:流淚貌;泫,水滴下垂。反斾:謂迴車;《左傳》宣公十二年:“令尹南轅反斾。”杜注:“迴車南鄉;斾,軍前大旗。”羲和車:指太陽;參閲《和虞部盧四汀酬翰林錢七徽赤藤杖歌》注[7]。此二句悲傷時光不可倒流。

    [7]解顔:開顔而笑;曹植《七啓》:“南威爲之解顔,西施爲之巧笑。”生相遮:謂硬是遮蓋一切;生,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卷二:“生,甚辭,猶偏也;最也;只也;硬也。”

    [8]“冰盤”二句,謂到夏天用冰盤獻上碧緑清脆的果實,只因爲對李花抱愧而斥去不食。御,進用;張衡《思玄賦》:“斥西施而弗御兮,羈要褭以服箱。”

    當春天地争奢華,洛陽園苑尤紛挐[9]。誰將平地萬堆雪,剪刻作此連天花。日光赤色照未好,明月暫入都交加。夜領張徹投盧仝,乘雲共至玉皇家[10]。長姬香御四羅列,縞裙練帨無等差[11]。静濯明粧有所奉,顧我未肯置齒牙[12]。清寒瑩骨肝膽醒,一生思慮無由邪[13]。

    【注释】

    [9]奢華:華麗;奢,過份。紛挐:紛亂相牽。“挐”通“拏”,魏《集》等作“拏”。王逸《九思·悼亂》:“嗟嗟兮悲夫,殽辭兮紛挐。”《史記·衛青列傳》:“漢、匈奴相紛拏。”《正義》:“《三蒼解詁》云:紛拏,相牽也。”

    [10]張徹:韓愈友人,後任官御史中丞、殿中侍御史、幽州節度判官,見後《故幽州節度判官贈給事中清河張君墓誌銘》。盧仝:自號玉川子,范陽(今北京市附近)人,一説濟源(古縣,今河南濟源市)人,少隱少室山,不願仕進,時貧居洛陽。玉皇家:喻李花園一片聖潔;道教稱天帝爲玉皇、玉皇大帝。

    [11]“長姬”,二句:以美女形容李花,謂修長芬芳的美女四周羅列,都穿白絹裙、繫白絹巾,没有差别。姬、御本是女官名,此謂玉皇女官;縞裙,白色生絹裙;練帨(shuì),白色熟絹佩巾;帨,佩巾。

    [12]“静濯”二句:承上,謂美女們浄洗梳粧有所奉獻,但是我却不肯進食。顧,然而;“置齒牙”語本《南史·謝朓傳》:“朓好奬人才。會稽孔顗粗有才筆,未爲時知,孔珪嘗令草讓表以示朓。朓嗟吟良久……謂珪曰:‘士子聲名未立,應共奬成,無惜齒牙餘論。’”

    [13]此二句謂花的品格清浄高寒透人骨髓,使得肝膽甦醒,一生思慮不再有邪想。“無由邪”語本孔子論《詩》“思無邪”(《論語·爲政》)。

    【評箋】 陳沆《詩比興箋》卷四:《楚辭》:“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言賢者當及其盛年而用之也。梨花“若矜夸”,謂物得其時者。李色“慘慘似含嗟”,謂物已過時者。“忽憶前時經此樹”云云,謂吾不能早知子,至今而晚知之,則已負其芳華之年也。“夏薦碧實”,慚不忍御,所謂臣壯既不如人,今老復何能爲,此用人者之所當愧也。負其春華,用其秋實且不可,況并秋實而負之哉!

    又:此章自言其志。“奢華”、“紛挐”,世之所競,君子不必避而去之,但愈置之紛華之中而愈增其皜白之志,瑩其清寒之骨,醒其肝膽思慮而無由邪,則道眼視之,無往非道也。“芳與澤其雜糅兮,惟昭質其猶未虧。”不然,出見紛華而悦,入見道德而悦,何年是戰勝之日哉!此等詠花詩,肅肅穆穆,如對越在天,駿奔走在廟,《離騷》而下,無敢跂其彷彿,與《感春》詩皆昌黎最高之境。世人學韓,曾夢見此境否耶!

    按:陳沆解詩,喜附會史實,索隱比興,往往失之深曲。對韓愈《李花》詩的疏解,比較通達確切(但從枝枝節節上求深意,仍失之“鑿”)。由于本詩重在運用比喻象徵,也就特别爲陳沆所稱揚。借花草以寓零落之思,皓潔之志,這是承自楚《騷》以來的主題,本無新意;但詩的寫法上構思曲折,情境摹畫鮮明,並多有奇逸高遠的意想,把情志表達得深沉委婉,因而很有藝術特色。

    寄盧仝[1]

    玉川先生洛城裏,破屋數間而已矣。一奴長鬚不裹頭,一婢赤脚老無齒[2]。辛勤奉養十餘人,上有慈親下妻子[3]。先生結髮憎俗徒,閉門不出動一紀[4]。至令鄰僧乞米送,僕忝縣尹能不恥[5]。俸錢供給公私餘,時致薄少助祭祀[6]。勸參留守謁大尹,言語纔及輒掩耳[7]。水北山人得名聲,去年去作幕下士[8]。水南山人又繼往,鞍馬僕從塞閭里[9]。少室山人索價高,兩以諫官徵不起[10]。彼皆刺口論世事,有力未免遭驅使[11]。先生事業不可量,惟用法律自繩己[12]。《春秋》三傳束高閣,獨抱遺經究終始[13]。往年弄筆嘲同異,怪辭驚衆謗不已[14]。近來自説尋坦塗,猶上虚空跨緑駬[15]。去歲生兒名添丁,要令與國充耘耔[16]。國家丁口連四海,豈無農夫親耒耜[17]。先生抱才終大用,宰相未許終不仕。假如不在陳力列,立言垂範亦足恃[18]。苗裔當蒙十世宥,豈謂貽厥無基阯[19]。故知忠孝生天性,潔身亂倫安足擬[20]。昨晚長鬚來下狀,隔牆惡少惡難似[21]。每騎屋山下窺闞,渾舍驚怕走折趾[22]。憑依婚媾欺官吏,不信令行能禁止[23]。先生受屈未曾語,忽此來告良有以[24]。嗟我身爲赤縣令,操權不用欲何俟[25]。立召賊曹呼伍伯,盡取鼠輩尸諸市[26]。先生又遣長鬚來,如此處置非所喜。況又時當長養節,都邑未可猛政理[27]。先生固是余所畏,度量不敢窺涯涘[28]。放縱是誰之過歟,效尤戮僕愧前史[29]。買羊沽酒謝不敏,偶逢明月曜桃李[30]。先生有意許降臨,更遣長鬚致雙鯉[31]。

    【注释】

    [1]此詩與前篇作於同一時期,即元和六年春,作者在河南令任上。

    [2]長鬚:王褒《僮約》中寫到“髯奴”,並有《責鬚髯奴辭》。裹頭:古代男子成丁以巾裹頭,披頭散髮是放縱非禮的表現。

    [3]慈親:雙親;多指母親;《吕氏春秋·執一》:“慈親不能傳於子。”

    [4]結髮:指結髮之年,古代自成童束髮。動一紀:動輒一紀,歲星運轉一週爲一紀。《書·畢命》:“既歷三紀。”傳:“十二年曰紀。”

    [5]忝:謂忝官,愧居官位,謙詞。縣尹:古代縣的長官,此指縣令。

    [6]“俸錢”二句:謂自己俸錢用於公私供給的剩餘,時時拿出少許資助盧仝。助祭祀,資助祭祀香火,此是給以資助的委婉説法。

    [7]“勸參”二句:謂曾勸説盧仝參見東都留守與河南尹求助,但遭拒絶。古代帝王巡幸、出征時派重臣留守京城;唐貞觀十九年太宗親征遼東,任蕭瑀爲東都留守,此爲唐於洛陽(東都)設留守之始;此時東都留守爲鄭餘慶。《舊唐書·憲宗紀》:“(元和三年六月)甲戌,以河南尹鄭餘慶爲東都留守……(六年四月)癸酉……東都留守鄭餘慶爲兵部尚書,依前留守。”大尹指河南府長官河南尹,時李素爲河南少尹行大尹事(據韓愈《河南少尹李公墓誌銘》)。據錢《釋》,李素任職始元和六年三月,其前任河南尹者有郗士美。

    [8]水北山人:指石洪。幕下士:幕僚。此指石洪於元和五年受河陽軍節度使烏重胤徵辟爲僚屬,詳後《送石處士序》。

    [9]水南山人:指居洛水南的温造。閭里:此指里巷。參閲《赴江陵途中寄贈三學士》詩注[9]。此謂温造繼受烏重胤之辟署,詳後《送温處士赴河陽軍序》。

    [10]少室山人:指李渤,字濬之,時居東都,曾隱居少室山;至元和九年始以右補闕召,後官至御史中丞、桂管經略使;少室山在登封市北,嵩山西。索價高:謂待價而沽;意本《論語·子罕》“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兩以諫官徵:《舊唐書·憲宗紀》:“(元和元年九月)癸丑,以山人李渤爲左拾遺,徵不至。”又《李渤傳》:“元和初,户部侍郎、鹽鐵轉運使李巽、諫議大夫韋況更薦之,以山人徵,爲左拾遺,渤託疾不赴。”不起:指不出仕。

    [11]“彼皆”二句:謂上述諸人都熱衷世事榮華,因而受當權者驅使。刺口,多言。童《校》:“謂責在上者愆咎也。”李渤後經韓愈遺書譬説,心善其言,始出家東都。每朝廷有闕政,輒附章論列,故亦屬“遭驅使”之列。

    [12]法律:指禮法綱常等。繩己:約束自己。

    [13]“春秋”二句:謂盧仝精《春秋》,但棄左氏(丘明)、公羊(高)、穀梁(赤)三傳不用,專從經文求取大義。“三傳”魏《集》等作“五傳”,據馬永卿《懶真子》卷四:“《孝經序》曰:‘魯史《春秋》,學開五傳。’韓退之云:‘《春秋》五傳束高閣。’然今獨有三家。今按《漢書·藝文志》序云:‘《春秋》分爲五。’注云:‘左氏、公羊氏、穀梁氏、鄒氏、夾氏,而鄒氏、夾氏有録無書。’乃知二氏特有名爾。”究終始:謂探究根本。許顗《彦周詩話》:“玉川子《春秋傳》,僕家舊有之,今亡矣。詞簡而遠,得聖人之意爲多。後世有深於經而見盧《傳》者,當知退之之不妄許人也。”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卷一下著録“唐盧仝《春秋摘微》四卷”,謂“祖無擇得之於金陵”。

    [14]弄筆嘲同異:盧仝有《與馬異結交詩》,中有“昨日仝不仝,異自異,是謂大仝而小異;今日仝自仝,異不異,是謂仝不往兮異不至”等語。馬異,河南人,與盧仝友善,爲詩尚險怪。驚衆:顔延之《五君詠·阮步兵》:“長嘯若懷人,越禮自驚衆。”

    [15]“近來”二句:謂尋找出路如騎馬上天,純屬幻想。緑駬(ěr),亦作“緑耳”,周穆王“八駿”之一,見《穆天子傳》。又《淮南子·主術訓》:“夫華騮、緑耳,一日而至千里。”

    [16]要:原作“意”,據魏《集》校改。添丁:盧仝有《示添丁》詩。充耘耔(zǐ):謂作農夫。耘,除草;耔,培土。《詩經·小雅·甫田》:“今適南畝,或耘或耔。”

    [17]丁口:古代通稱男子爲丁,又男子成年曰丁。唐初規定年二十一成丁,後續有變更。親耒耜:謂耕作;耒耜,古代翻土工具,耒爲柄,耜在耒下端,狀如鍬。《易·繫辭下》:“斵木爲耜,揉木爲耒。”

    [18]陳力列:爲國盡力(指作官立功)一類人。《論語·季氏》:“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立言垂範:創立學説遺留下教訓。《左傳》襄公二四年:“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足恃:足以自負。

    [19]苗裔:後世子孫。屈原《離騷》:“帝高陽之苗裔兮。”朱注:“苗者,草之莖葉,根所生也;裔者,衣裾之末,衣之餘也,故以爲遠末子孫之稱也。”十世宥:宥,寬免,赦罪;謂子孫十代如有罪皆得到寬赦。《左傳》襄公二一年:“夫謀而鮮過、惠訓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猶將十世宥之,以勸能者。”貽厥:同“詒厥”。《書·五子之歌》中有“有典有則,貽厥子孫”的話(《詩經·大雅·文王有聲》也説“詒厥孫謀,以燕翼子”),自晉代以來爲“子孫”歇後語。基阯:阯,同“址”,建築物的最下層。《漢書·疏廣傳》:“子孫幾及君時,頗立産業基阯。”此二句謂後世將得到福祐,爲子孫後代打下了良好根基。

    [20]潔身亂倫:古人以不仕爲潔身亂倫。《論語·微子》:“子路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此謂盧仝天性忠孝,不出仕不可指爲潔身亂倫。

    [21]下狀:送來文書,自謙故稱“下”。惡少:無賴少年。《荀子·修身》:“偷儒憚事,無廉恥而嗜乎飲食,則可謂惡少者矣。”難似:難比,猶言“至極”。

    [22]屋山:屋脊。窺闞(kàn):偷看。闞,窺。渾舍:全家。

    [23]憑依婚媾:謂依靠豪門親屬關係。婚媾,參閲《南山詩》注[77]。令行禁止:有令則行,有禁則止;《汲冢周書·文傳》:“令行禁止,王之始也。”

    [24]良有以:確有緣由。有以,有因,有道理;《詩·邶風·旄丘》:“何其欠也?必有以也。”曹丕《又與吴質書》:“古人思炳燭夜遊,良有以也。”

    [25]赤縣:唐制,縣分赤、畿、望、緊、上、中、下七等,縣治設在京師地區者爲赤縣,河南縣在東都,故爲赤縣。何俟:俟,通“竢”;何待。

    [26]賊曹:本爲漢官名,爲州縣屬吏,主刑獄。伍佰:亦作“五百”,古代官員出行作前導的吏卒。《後漢書·曹節傳》:“越騎營五百妻有美色。”李注:“韋昭《辯釋名》曰:‘五百,字本爲伍。伍,當也;伯,道也。使之導引,當道陌中以驅除也。’案,今俗呼行杖人爲五百也。”詩中皆指主刑吏。尸諸市:殺掉陳尸於市;尸,陳尸。《左傳》襄公二八年:“尸崔杼于市。”

    [27]長養節:指春季萬物生育季節。《禮記·月令》:“仲春之月……命有司省囹圄,去桎梏,毋肆掠,止獄訟。”猛政:嚴苛的治理措施。《左傳》昭公二〇年:“鄭子産有疾,謂子大叔曰:‘我死,子必爲政,唯有德者能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

    [28]涯涘(sì):水邊,引申爲界限。涘,河岸。

    [29]效尤:明知錯誤而倣效之。《左傳》襄公二一年:“(晉)欒盈過于周,周西鄙掠之……王曰:‘尤而效之,其又甚焉。’”戮僕:僕,御也。《左傳》襄公三年:“晉侯之弟楊干亂行于曲梁,魏絳戮其僕。”此二句謂放縱惡少是自己的過錯,效尤戮僕殺掉他們更愧對前史。

    [30]不敏:不才,謙詞。《論語·顔淵》:“顔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31]降臨:謂來訪。雙鯉:指書信;樂府《飲馬長城窟行》:“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此二句謂希望派長鬚僕人下書來訪。

    【評箋】 劉攽《中山詩話》:韓吏部《贈玉川》詩曰:“水北山人得聲名,去年去作幕下士。水南山人又繼往,鞍馬僕從塞閭里。少室山人索價高,兩以諫議徵不起。”又曰:“先生抱材須大用,宰相未許終不仕。”王向子直謂韓與處士作牙人,商度物價也。

    愛新覺羅·弘曆《唐宋詩醇》卷三〇:玉川垂老,尚依時宰,致罹“甘露之難”,其人固非高隱。退之何以傾倒乃爾?觀詩中所叙,特與鄰人構訟,而以情面聽其起滅耳。却寫得壁立千仞,有執鞭忻慕之意。乃知唐時處士,類能作聲價如此。

    按:此詩叙寫友人一時情事,對落拓士人的不幸深表同情。詩中把盧仝的不遇於時與一般“處士”待價而沽、趨赴勢要作了對比,着力表現其兀傲不馴、不合流俗;又贊揚其“獨抱遺經”,好古敏求,突出他是有道之士。描寫這樣的人的落拓困頓,具有一定的思想意義。詩的表達也别具一格:質而不俚,多用散句和口語,充滿幽默情趣。韓愈爲詩“尚奇”,但具體作品中着力點不同,如此詩,並不奇在字句、構思上,而奇在創意和獨特的情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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