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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后》
国家之捍京后，犹人之护脑背，过计不为迂，过力不为劳，过劳不为损。何者？所关至重也。夫京师之有辽东，犹人之有左臂；其有宣大，犹人之有右臂。辽东限以山海，而东夷稍弱，抚镇自为经略，可矣。宣大隔之居庸，而北狄崛强，总督日不暇及，亦凛凛乎济焉。乃独于脑背风隙不之图恤。偏西者，委诸宣府，视为尽境而忽之；偏东者，联之蓟州，不禀节度而规制相左。即以塞垣较之，宣府数岁之所急者，西中路，其次北路而已。而镇南墩历永宁以至新宁，墩之疆域旧无塞垣罔城也。蓟州之所备者，潮河川、黄华镇而已。而镇南墩、火焰墩之中，空两不责成罔塞也。又宣府之守，自黑山墩以至威远墩，为里二百二十；蓟州之守，复自密云以至火焰墩，为里六十，可谓过于防矣。而引黑山之缩于密云，路不两舍，役不经时，亦卒未之讲焉。故曰：宣府视为尽境，而忽之蓟州，则不禀节度规制相左也。噫！重脑背之虑，兼肩臂之忧。永宁以西者，责之宣府；密云以东者，属之蓟州。坚庙漠，以一其任专。重臣以责其成，役畿民以资其力，出内帑以济其费大城。京后以为永图，引黑山之缩而属之。密云分京营之番，以习其劳役，斯固我国家之急务也。
《长城》
古来筑长城以捍北虏者四世，燕、赵、秦、隋也。秦制多承燕、赵，而隋氏不尽因秦也。《史记》燕城起于造阳，而至襄平。辽阳、造阳者，上谷地也。襄平者，辽东县也。辽阳者，辽水之地也。皆燕国边胡之地。故其建筑亦在此地也。赵之城则自代地而因属于高阙，代者雁门郡也。高阙者，灵州北流河之西，阴山之上游也。赵武灵王国于云、代，故其备胡但能并河而西，以极乎赵境耳！至秦则已并六国，天下为一，西自上郡北地，而东至辽东，西悉为秦有故蒙恬之致役也。而起临洮，则中国极西之地也。北属辽东，则中国极东之地也。自东迤西，殆万馀里。无论燕赵之与岷兰，其在当时盖无一地而无长城也。于是会合三制，而要其所宿，则秦城之长固周乎？中国之北矣。然审而求之，则其城不皆秦筑，秦但补筑使足耳！《元和志》曰：开皇长城自代之繁峙县，北经蔚州北十里入飞狐县。夫其自代而蔚，则极北而与虏边，中国之地不出此外。秦人为城，以城中夏胜地固当在此矣。《志》又曰：开皇城起岚州合河县，经幽州，皆因古迹修筑。夫岚州者，楼烦郡也。初为胡地，后为赵惠文所取，则合河县固可立城矣。幽州者，战国时属燕地，则非赵人所得，有何由可施版筑也？是前乎燕赵，别有筑之者。史所不传，故概言因古迹修筑也。以此知古事湮渃无载者多也。《元和志》又有大业城在灵州怀远县界，河外则越积石河而北，秦无此迹矣。
北齐文宣天保七年，筑长城，东至于海，前后所筑东西凡三千馀里。率十里一戍，其要害置州镇，凡二十五所。是役颇大。明年又于长城内筑重城，自库洛拔而东，至于乌纥，凡四万馀里，高洋备边如此。
或问长城古乎？曰：古也。盖自文王始，而宣王之北伐，尽境也，复城朔方。宣王城朔方，筑城扼要也。若今之长城乎？曰：古者。井田南东，其亩设险。周于天下扼要，乃所以为塞也。自开阡陌，沟浍荡然，由是胡马南驰，无结草之固矣。其势不得不变。扼要者，为长城也。变扼要为长城，始皇始乎？曰：何始始皇也？冠带之国七，而三国邻胡，秦、赵、燕之摈胡为塞也久矣。然则长城利乎？曰：利群虎狼于宇下，而无藩篱之隔。蹈戈铤于白肉，而无陴之凭仁者，不忍也。且无藩篱，则日警备，日警备则禾稼废。蹈戈铤则日处刘，日处刘则生养鲜，其何以为国乎？尝谓开辟以来，为生民雪者，三大变。圣贤王伯忘其身以救之，而皆归之筑防。一曰禽兽。夫人无坚皮革利爪牙，而夥然杂异类之中，其不为所吞噬者几希矣。则为之城郭，宫室重防，以囿重门，以居故上，古民相劳曰：无恙。二曰洪水。怀山襄陵，浩浩滔天，而人栖避于巅崖树杪之间，其不仆毙而枵死者几希矣。则为之疏治，凿三门，导九河，地平天成，万世永赖。故古之赞禹者曰：微禹，吾其鱼乎？三曰夷狄。明王不作，方伯弛职。卫懿之戕，北燕之迫天下岌岌乎？为所并也。则为之封攘，南至穆陵，北抵孤竹，而后卫人忘亡，燕人宁宇，故孔子称管仲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是三大变，古之贤圣王霸，劳心思竭，肋力以图之，而其究皆归于筑防。夫城居以避恙也，而鲧以之治水；筑堤以捍水也，而后世以之防胡。此羽州之殛，虽伏圯族之罚，而勤民以没，所以不失夏郊也。今幸于禽兽洪水之害，不相及矣。而独日与夷狄从事若之何？其废古画也。然则始皇不为失乎？曰：始皇不失之画，而失之行。不过为虑，而过为督责者也。夫六王毕，四海一，罢侯置守，销兵徙豪杰，天下服秦强矣。此时为画非胡而何？夫蚩尤戮，则荤粥逐太白县，则莱夷伐。内安外攘，武之经也。然不先之以生养休息，而即若之以工役。转输不虑其不戢自焚，而暴师万里，无有止息，此不失之画，而失之行者也。异类不可以尽歼，异世不可以无守。赵燕之故迹犹存，河隍之新斥甚远，此时有虑，非长城而何？夫起临洮，历九原、云中，至辽东为塞，此何等形势也？然不迟之以岁年，宽之以抚字，阿房未终，左闾再发，此不过为虑而过为督责者也。然则始皇长城可师乎？曰：师之善，则始皇可师也；师之不善，则始皇不可师也。敢问师之善者，何也？曰：停不急之役，宽额外之征，恳塞下之田，而无科输。塞下之粟以备急，酌势缓急，因时后先，可因者因，可创者创，期以再世以底永宁，师之善者也。古之人有行之矣，汉文是也。其不善者何也？曰：师屡出而不惩役，长役而不休，因之以饥馑，加之以盗贼天变，而主不知民怨而下不达。外侮未息，内变且生，师之不善者也。古之人有行之矣。隋炀是也，然则举邻胡者悉城之乎？曰：有缓急也。都邑所近则急，田壤膏沃则急，不可以不城也。隔远亩甸则缓，山谷险阻则缓，盖有不必城也。都邑所近城则甘泉无烽火之通，国势尊矣。田野膏沃，城则耕稼无夺时之苦，民生遂矣。隔远畿甸不城，所谓遗微利以系其贪；山谷险阻不城，所谓诱之死地而歼之也。我朝与秦汉之缓急可得闻乎？曰：秦汉所急在西北，上谷、北平为缓；我朝所急在东北，甘肃宁夏缓也。秦汉急西北，故秦塞起临洮。汉武置朔方，缓东北也，故诱匈奴入则于马邑开乐浪、玄菟，当时非之，我朝反是。然则我朝长城应始东北乎？曰：应始。夫神京在燕，大宁沦失。天寿与异域为邻，宣府与辽东隔绝，汲汲图营以实后背，犹或恐后也。是故开平之转运难继，则当徙三卫以易大宁。大宁之巢穴不除，则当通宣辽以为绝塞。失时不举，策之可憾者也。何失时也？曰：徙三卫当在国初，为绝塞当在成化、弘治之间，何也？曰：国初三卫之置，根未深，而开平之庐舍未废。且北虏远遁，三卫得以有之。以此相易，不为难也。成化、弘治之间，北虏数贡，边警罕闻。年谷屡登，塞下殷富，彼时若城。
京后虏既不与我竞，我亦力足办之。纡直进退，即少有涉于三卫，三卫蔑视之也。今三卫视大宁为乐土，而开平陷入虏庭，非惟我不能以大宁为我有，且亦不能以开平与三卫矣。又边警所急，慎在宣、大，祸发有形，难先未兆。而京后尺寸弃取之间，三卫兴尤以为厉已。故曰：失时可憾也。然则宜如何？曰：宣、大不可不城。所谓白刃在前也。宣、大既成战守，斯议谨哨望于登陴，伏精锐于半道，叩垣则矢石备施以为守，入塞则左右邀击以为战，此之为宣、大计也。而以其间暇大城。
京后虑版筑之屡兴，则宽其诸役，恐三卫之有竞，则啖以微资。土可筑，则土筑而砖甃继施；石可劚，则劚石而灰灌必慎。自居庸抵山海，以为袤遍，其下列堡寨以为援。先之以京营出戍，继之以招募成家。盖当举天下之力以事之，而不以烦费阻与迁都，较轻重而不以劳难辍也。是则失时可憾，而救时有要也。然有谓长城无益于疆宇者何？曰：不究始末之言也。夫塞下田不塞下人有也，为虏垦也。一骑长驱，井夫鼠窜，耕具牛畜举为其有矣；塞下丁不塞下人有也，为虏恩也。朝取数人焉，杀而委诸壑；暮取数人焉，驱而入之虏。夫塞田不垦，则粟愈贵，非惟居者不可留，而兵廪且不胜转输之团矣；塞丁不息，则地愈孤，非惟伍失者无从补，而虏幕且愈增其类矣。夫当长城之未城也。塞下粟有斗数钱者乎？塞下人有舍内郡而愿僦居塞下者乎？塞兵有一非坐食官廪，给地自养，为官战守者乎？一遇伍缺，清勾拘摄，如捕罪人，有招募一呼千百汇集者乎？帑金至重也，辇输有遇掠者矣；巡察使宪臣也，行部有遇害者矣。赴簿计即如探虎穴，转商贾即如临重垒。洪蔚内地也，虏至境而烽火不闻；朔州开府也，虏入塞而声问永隔。今时亦有之乎？故曰：议长城之无益者，不究始未之言也。然则长城足恃虏终不能入塞乎？曰：何言终不入也？堤水而浸溃必有方，引绳而牵断必有处。长城之利，烽燧明而野易清也，攻拒久而兵易集也，粟入多也，生息繁也，小举之莫能犯也，大举之易于调伏为应援突击也，虏虑归之难而不敢深入也，嗟夫！守不密则入，言必不入则宜废守矣；既入则有战，言必不入则宜废战矣。古今有废战守为国者乎？是故谨诘边之令，以严乘塞之时。精团操之兵，以待农隙之入。申堡寨之约，以尽清野之实固京后之防，以居万乘之重，可战可守斯固策之中也。
《地里》
立国宰物，画野分疆，盖自五帝始矣。然上世即人以为治，从化以为俗，不以幅员较广狭也。逞侈勤远，其秦皇汉武乎，是故论治者戒之。然尝谓秦制有始之秦者，有不始之秦者。始皇汉武之经营，有可以传之后世者，有不可传之后世者。始之秦者，罢侯置守，销兵徙豪杰是也；不始之秦者，起上谷、云中、九原并阴山，历高阙以为塞也。不可传之后世者。封泰山、祠汾阴、望海待边是也；可传之后世者，斥匈奴、严隘塞、增北戍，实新秦是也，而后世之君，志荒者，师其弊；溺宴者，忽其经，隋炀极力于高丽，唐玄歼良于黔南，德宗受维州之降，则以守信为上，真宗闻灵州之破，则以不弃为悔，乃至光武潘美忍于徙民，刘琨、石敬塘敢于割地，于戏！是可慨也。故尝谓舆地大势，东南日辟，而西北渐沦；人事大较，东南易垦，而西北难竞，何者？财货之所出，奇玩之所供，得之者足以上谀其君，下厚其殖，而又风气孱弱，士马仅支，进有胜敌之名，退无蹙境之患。故岁币输于匈奴，而尉陀之使不废；襄邓隳于蒙古，而琼崖之窜如归。好逸恶劳，茹柔吐刚，中人之常，而不知地形有首领，人事有机要。捐首领，失机要，将有败坏四出，不可救药者矣。闲尝举天下论之，而证之以往迹，无不符节合者也。盖上谷、广宁、云中、九原之门户不固，则晋、冀、青、齐、河、洛之堂宇日哄；晋、冀、青、齐、河、洛之堂宇日哄，则吴、越、湖、襄、川、闽之室奥必至矣。于戏！此地里之所以考也。此秦制所以有不始于彼，而始皇汉武之经营有可以传之后世者也。
《大宁》
按：大宁都司，内辖锦川全宁及大宁，和众富庶。金源惠河、武平、龙山等县，盖古辽西郡，契丹号为中京大定府。是故大同在西，京师在南；辽阳在东，大宁则居其中。松漠在上，松漠西南三四十里之间，旧有祖州，饶药百五十里之间，又有怀州，东南至平地松林四十里，松林水出是为黄河，或十里，或三百里，皆盘据交错。其去大宁，或三百五十里远，亦不出五百里，轻骑疾驰，旬日可以回往。若大宁形胜，多大山深谷，幅员千里，马盂山六十里，山之南北千里，东西八百里，崇隆迤逶连亘。
京师之西，山内有长泊，周围二百里；大盐泊，周围三百里；小盐泊，周围百里。山高而长，水阔而聚。且其地东接福馀，若招漳潮吴淅水商，远通日本、新罗，则自新罗可以通沃沮，由日本可以通秽貊。秽貊古为渤海东京龙源府，沃沮古为可渤海南京南海府。既通二府，则漳潮水商或经唐恩、浦口，或经秽貊、沃沮，直抵扶馀，而西入大宁。契丹曾置通吴军，其道必由于此矣。臣窃谓朵颜连婚海西，欲胁大宁以入为谋矣。事不先图，祸恐莫测。我国家兵力未举，使先朝久城之城，没于奚胡之手，潜构鞑靼，民庶战竞。异日出兵收复，必由遵化喜峰，出攻锦川全宁，而夹以开平中屯、兴州右屯，及松亭、永宁之师三万，辽海出略朵颜、福馀，而继以义州、广宁之众，步骑出于牛山，舟师进自小陵，此其成计不可易者。然皆非所以施于今日之警急者也。喜峰内地，非险阻之势；潮河之川，有顺流之便。秋高马肥，虏若突至，当如何以待之？黄河之运，苟通边塞，兵粮若裕，吾命甘肃西宁出军嘉峪，以收瓜、沙、玉门、宁夏、延绥、代、朔出略河套以复降城。东胜、戎狄既服，奚胡自震，此理势有必尔者。今粮运扼于河涸，虏骑敢入平定，古今立国未有如是之轻虚矣。往者急报虏情发马价三十万两以资买马，然未见其大破虏众使不敢来此。又臣之未喻也。
太祖逐元后，于古会州之地设大宁都司，及所属营州等卫以为外藩篱。复命魏国公修山海关、喜峰口、古北口、黄花镇、潮河所一带，以为内藩篱。永乐中，迁都北平，掣回大宁，以其地委朵颜、馀福、泰宁三卫，而以内藩篱为界，俱以蓟州重屯分守。沿边关营各有城总，要处立一指挥提调，关据极边扼长城之冲，营居关内为应援之用。
大宁既弃，则开平、兴和不容于不失。宣德中，移守独石势然也。土木之变，独石八城俱陷，独石马营堡一带北当桀部，东际三卫，所恃长安岭横亘，虏难直下。惟太白阳葛谷青边柴沟洗马林渡口，可折墙径入，此正统所以有土木之警也。
《边关图说》
谨按所图形势，起宣府东路之四海冶，迤逦而西历北中二路，抵西路之西，阳河为大同界；大同东路之东，阳河迤逦而西，历北中二路，抵西路之丫角山，为山西界；山西之老营堡，迤逦而西，历水泉、偏头，抵保德州为黄河岸界而止，计一千九百二十里有奇，皆逼临虏巢，所谓外险也。又老营堡转南，迤逦而东历宁武、雁门、北楼，抵平刑关，又迤逦而南而东为保定界；历龙泉倒马、紫荆之吴王口、插箭岭、浮图峪，沿河口又东北为顺天界，历高崖白羊抵居庸而止，计二千五十里有奇。皆峻山层岗，所谓内险也。两险截然固天之所，以限夷夏者。然自正统以来，胡虏窥兵，屡恣干扰迩且结阵长驱，远薄汾沁全晋，为青边议日兴，岂其险固不足恃邪？溃废大防由来者渐，有险不设，同于无险。故设险，云者因地形，而经纪之以人力者也。内倚诸关，间增崇垣，外筑崇垣，长遮绝漠，绵堞百万，诸美攸辏，比之金汤。我皇上今兹所宏创，皆前未有者也。边臣自是始，可以言守矣。是故善守者不战而屈人之兵者也。遇秋分，遣内卒协戍外边，备虏力全，彼此受益，岂特变通是为善经？乃若御冬防河成规具在，又差缓矣。臣虑险设而不守，与虽守而无其便也。先今小疏，刺列款目，期于可久，盖亦颇详。俟之将来，脱有不虞，当在意外。夫天下之事，多成于其始，而废于其终。边工动费帑金，役劳大众，其成之亦云难矣。臣愚欲责宣大山西抚镇诸臣以交代法，巡按御史以阅视进图法，则兹垣也，庶乎其有永矣。虽然重藩叠嶂，险在地者也。谋臣猛士，险在人者也。栗栗危惧，毋流循玩，险在心者也。摅探本之思，延却顾之策，此臣所侈望于亿万年者，未已也。
谨按所图，外边墙详矣，而略于内诸关者，以外边特重，又墙方肇完，而诸关不与也。三镇边墙亘连一道，其居然而内布者城堡也，杂然而外环者堑与窖也；亭然者墩巍附而穴通者台与隧也。增旧为新，缺一不可，谓必如此而后可守者，我军视虏聚散众寡、疲逸勇怯、疾迟之势不相当也。虏人多食，少工格厨，喜抄掠，彼以为生之道在是也。大战则大利，小战则小利，不战则不利，较得算者，我十一而虏十九也。是故我以必守为胜而匪墙焉。毡幕邻迩，挥鞭山陵，结阵川拥，朝发夕至，倏如雷风，前无抵拒，后难追袭，岂不战守失据哉？今墙完而戍者、侦者，田而食者，备秋林会而墙立而营屯，而首尾应者，虏不得而轻视也。设虏以数万来侵，必塞窖填堑，而后及墙，而仰攻亦难矣。墙台我专披坚鳞集，矢石并发，炮火远及，虏亦岂能飞度哉？臣故曰：自是始，可以言守也，而犹不能不却，顾而长虑者。传曰：地利不如人和。又曰：在德不在险，斯二言者至言也。
总督侍郎翁万达曰：宣府、大同外连极塞，以捍蔽乎？内山西、保定，内峙诸关而籍庇于外，故四镇均为重地，而宣大急焉。宣大宜以战为守，择要而屯兵，诸关宜以守代战，画地而联戍。又曰：大同川原平冲，易于长驱，且与保定、山西相为唇齿，大同不靖则诸关亦遂骚然。又曰：虏入阳和，则白登村为屯兵之所，足以南遏顺圣之驱，西援天城之急。又万全左，怀安卫屯兵，则虏不敢东，而大同镇兵，自西出塞外邀击之，一奇也。
《边土》
夫自石晋割弃边土之后，知天险不可失，而锐意复之者三君：周世宗、宋太祖、太宗是也。世宗以不世出之资，屡胜之将，淮南既定，大举北征，水陆所前，无不克捷，瓦桥之屯，浸浸举矣。而一疾班师卒以大，故其失天时矣乎？太祖之时，北汉未下，势必先之。而太原之围，驻军甘草池，旷日既久，疾疫时生，且引水灌城，不知俟涸，仓卒班师，至为敌获。其失地利矣乎？太宗乘破汉之威，并两朝之富，决意用兵，数道深入，然以阵图制胜，诸将无便宜之权，分道进师。军中兴较计之论，则所谓人和者，复失之矣。蓄谋百年，锐志三举，卒皆无成，为天下困。是后，宋人以用兵为深讳，视契丹如虎狼，引而避之，惟恐或后和议，遂坚牢不可破。伟略如寇准，亦不过争一御战，以示武于天下，少求数十年之安。而宋人已震慑摇撼，以为置其君于孤注也。自后岁币不已，遂至于括金；括金不已，遂至于割镇；割镇不已，遂至于迁都；迁都不已，遂至于纳土，而宋亡矣。盖自幽、涿之师溃，宋人日咎用兵之失谋，而不思自强之有道；日罪边将之生衅，而不思天险之宜复；日恃和议之足凭，而不思虏欲之无厌。陈用兵之善者，如范仲淹、李纲、宗泽之贤；竭瓜牙之力者，如岳飞、韩世忠、吴玠、吴磷之勇，举不之信。主和误国如秦桧者，至安享富贵，老死牖下，听受其说，莫可排解。千载溯论，其何能无扼腕也？
《宣府大同》
宣府、飞狐、紫荆控其南，长城独石枕其北。左挹居庸之险，右结云中之固，足称重镇也。但阻山崎道，守力亦劲。西达不能，统而东下。榆林以西，虏入止以防守。迂道腹里，势不迫敌，患在大同。为华戎捷径，直抵紫荆，更无重险。
大同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实中原之保障也。但两重镇势相依倚。大同之患大，宣府之患急，据无重险，而险在两镇之内。此外沙漠一望，故居庸、紫荆、倒马三关，虽系腹里，而畿甸密迩。雁门、宁武、偏头三关，虽屏大同，而切于套警，为太原紧要之地。
大同天城、阳和一带，漫无险，惟随处有深坑。天成亦能警虏耳。
大同城群货所聚，力商命存，且藩殿森立，而守戍益奋，故鞑虏屡围不能破。
顺圣川东、西二城为宣府奉地，且迩大同，阳和、天城失守，不惟警困都邑，抑为宣府切近之灾。
天城、阳和直北一带，有哈喇嗔、哈连二部。哈喇嗔大酋把答罕奈、哈连大酋矢喇台吉，各雄卒三万馀，恒寇宣大。
宣府地沙瘠，凉窘为甚。米斗银一钱五分，面斤银二分五厘，率为常时，有腾价不止此。
赵充国将四万骑屯缘边九郡，匈奴闻之，引去九郡。五原，今灵州以西之地是也。朔方，今华马池以东是也。云中，今大同。代郡，今蔚州广昌灵丘之地。雁门，今朔州马邑。定襄，今定襄。北平，今永平、昌黎。上谷，今宣府、居庸、昌平。渔阳，今蓟州、平谷。乃北边六大镇，几四千里，戍卒二十馀万。虏人往往入寇，至不能敌。而充国将四万而分布之，使匈奴畏服而引去，岂非将在智勇，卒在精而不在多耶？
《上谷》
论曰：上谷，故燕属也。风声气习与赵代同。然春秋之时，北燕罕与会盟。其在战国燕，亦最称削弱。破于山戎，而齐桓置之；并于齐宣，而乐毅复之，其时不闻有上谷，以为重轻也。盖自涿鹿隳都，釜山罢会，荤粥渐逼，疆场不支。夏后之所徂征，商周之所荒斥，亦岌岌乎难矣。夫夹辅周室号称贤圣者，非太公、召公乎？而太公封齐，召公封燕，不以为远且陋也。太公之齐国也，未至而莱夷争疆；召公之循行阡陌也，每每舍宿棠下，不敢轻烦其民，以和其国。则当时之所以披荆棘，兴教化，殪中国，攘外寇者，亦既勤矣。而东胡之盘据于西，山戎之跳梁于北，无能一徙而空之。彼时上谷，乌能为燕有邪？且燕之破于山戎也，惟南仰齐救，而不西假晋援，盖亦以三胡阻隔，无能为通耳！夫以区区之燕，而杂居于三胡之间。譬之病夫，既以千钧压其首，复以百钧缒其肩，其不至于匍匐就毙也者，几希传四十四世而亡甘棠之泽也。嗟夫！西北东南天地之大，分也。形势既殊，资禀亦异，而邻戎之远近，罹祸之深浅，又不相同。以故幽蓟事侈靡，而上谷崇剽悍；幽蓟盛管弦，而上谷衽金革；幽蓟喜客游，而上谷食死士。上谷之有无，岂不足为燕重轻哉？以今观之，不始祸，不助恶，不亡本，不染夷，上谷亦美习矣。何者？汉初之乱也以臧荼、卢绾，东汉之乱也以彭宠，汉末之乱也以公孙璜，唐初之乱也以高开道，唐末之乱也以刘守光，宋初之乱也以石敬塘，宋末之乱也以郭药师。衅起他方，不始祸也。榆罔败于版泉，蚩尤戮于黎谷，拒五校之寇，斩彭宠之使，公孙伪置则共杀其长吏，刘琨合众则自拔于中山，舍逆取顺不助恶也。立卒史以存燕，谒卢奴以从汉，纳刘虞以归仁，救符丕以念旧，请分镇以藩唐，竞归正以尊宋。情锺故主，不忘本也。荤粥逐而釜山之符合，秦开用而东胡之迹奔，造阳弃而边圉之守固，胡市开而青冀之力苏，妫州置而突厥之难息，生口援而左衽之心革，义存外攘不染夷也。是故得之者兴，失之者亡。光武以共功名，克用以威河洛，匪止为轻重也。虽然地处极边，祸生所忽，绝辔之武不继，则东胡肆陵；里閈之恩不终，则匈奴构衅；乌桓之居不谨，则疆事日增；吏民之徙既南，则毡幕内逼鲜卑、貊人，时豕突于北平，索头越勒，亦鼠发于广宁。千载而下，盖有不得玩其机而失其势者矣。我国家联宣大为一身，通河隍为右臂，可谓备东北之舆图，极全燕之形胜也。而大宁之戍不存，开平之都久失，三韩遗种孰非野心，是故谨微渐者，往往有自西徂东之慨也。
《兴和形势》
兴和在万全都司野狐岭之外，其地远望若高阜，至则又是平地，乃阴山之脊，其地甚寒，过一凤凰山，山之西南有沙城，又度数山冈，便至兴和，元号为「中都」。地宜牧马，亦可树稻麦，元氏居民甚盛。
国家于宣德间，弃兴和，退守龙门。北虏屡逾野狐岭，直过宣府兴祖镇、大同，以师伐之，岂为穷兵黩武者哉？盖燕筑造阳之郊，秦堑临洮之险，王霸驱逐上谷诸胡之意也。
国家定鼎幽燕，宣府是其北辅，过野狐便为狄境。然则徙兴和退守龙门者，不亦有罪，而今日所以图议收复，以为宣府之蔽，而奠神京万载之安，可容缓哉！鄙意以为，宜令独石、龙门、赤城、云州堡诸军，出攻开平、桓州、兴州、宜兴，仍以万全、怀安等卫之兵，由宣平、德胜逾野狐岭，肆掠兴和中都，直抵哈剌罕。西傍橐驰之下，山阻陟涧之险。俟独石诸军轸定桓兴之辰，然后毕出屯守哈剌罕之众，行收忽牙撒里秃诸虏，径至双泉海，与独石诸军共会开平，则两军势合威振，无极东北诸胡定矣。或疑东北诸胡鸟飞鼠伏，最为无常，而点集夜分。善乘人弊，未可以必取胜，然不知胡虏固善乘弊。然吾师旅所至，二里之外虏不敢近，何弊之可乘？且吾师之入胡地，求虏如求亡子，固无虑于乘弊，亦无弊之可乘矣。夫开平、桓、兴，东汉上谷口之地，去独石马营等堡仅三五百里。自开平徙入独石，遂失桓兴、兴安、宜兴肥要边地。夫此数处，贺仁杰、贺胜尝为开平尹。元主春秋行幸，其三县所出，足供委输。兴和一带最宜田牧。其开平四日之程，则有玻璃谷诸要；兴和四日之程，则有哈剌罕之险。哈剌罕者，即五云关也。关内诸山，古称阴山之脊，深堑涧壑，宛然天成。呜呼！守玻璃以卫开平，戍五云以固兴和，大兴耕牧以息京郡转输。勿贪边功，以富守关之卒，则东北永以不耸，万全势重，而京师益壮矣。呜呼！审时度势，比德量力，将无待耶？
《丰州搜复》
丰州，在大同府西北五百馀里，高阙、牛头、朝那三受降城，东胜卫治皆在焉。我圣祖尝建东胜卫，治其始也。据三城以卫河套、宁夏，榆林其中也。舍三城而卫东胜，已失四面之险及卒也。又撤东胜以就延绥，盖自孤山以至花马池高桥三面城守地，延兵分劳，费不可支矣。昔汉武帝用主父偃、张骞之计，于河南则立郡城而阻大河，虽有久戍之弊，甚为朔方久赖之防。我朝自受降城损弃，东胜为墟，戎虏南牧之马不惟震动延绥、宁夏，而且将及邠州、泾阳。然河套千里，虏据水曲，山阿之便，多无城堡、垒塞之设，或云以锐师三万，搜掠其套，继以边军，以振其后。若令朔州、天城、阳和、威远、安东之兵出收东受降城，以延安、吴堡、绥德、孤山、柏林、榆林及宁夏花马池、黑山、兴武、河西诸塞之戍出收中受降城，西受降城必封官山而守大碛屯。降城而阻馀吾烽，真水而斥草心。肥饶之地，可以足军；孳牧之饶，足以厚民。转输省，民力宽，卒伍亦苏息矣。真水心山又在降城之外，昔张仁愿筑降城，遣部将，论亏仁将兵屯真水草心山，以为罗城卫乃可筑。呜呼！此必食足兵强乃可经略，今无其人，谈之未易易也。
《东胜国初置东胜诸卫，然多事草创，什伍虚耗，至是虏寇拥逼。》
诏徙诸卫内地，遂弃东胜。于戏！此我朝不复四郡之实也。盖尝论之有二失焉。洪熙、宣德之间，玩常而不思其变；景泰、天顺之际，守近而不谋其远。由是偏头邻于犬羊，而全晋以北单矣。岂惟全晋五原、云中，赵武灵所欲下甲咸阳者也。此而不守，则右臂断，全陕危矣。可惜甚哉！少保公极力于独石，而不注怀于东胜，其意何也？
《垣堑窖三险议》
夫自尔年多事，虏骑驰突中国，困于格斗，疲于奔命，于是守境之议兴，设险之法讲矣。然所谓设险，不过三者：曰垣，曰堑，曰窖而已。筑土为防曰垣；凿地横亘曰堑；间凿间否形如品字，有隆有伏互相倚伏曰窖。夫设险以止虏，驱其仿于秦皇乎？秦皇起辽东至临洮为长城，所谓垣也，而曰堑。山湮谷则亦堑，窖之始也。夫天作高山，以为华夷之限，人于其有馀，不足者少损益之，斯亦裁成辅相之一端也。而论者惩于秦失执不肯举，是非胶柱之谈也邪！夫秦之亡也，极其威刑，无有膏泽，务末而不恤本，久役而无巳时也。乃若长城之画，则固朔之遗谋，赵武灵燕昭之所已试者也。使秦人务农恤民，恳癖塞下，罢五岭百粤之师，无骊山阿房之役，专力事此，期以百年，将今日赖之矣。而何言之为讳邪？秦以后势定于一统，时可以有为者三氏，汉、唐、宋也。汉乘秦弊，以噎废食，谋臣策士但知奉币嫁女为和亲计，而于秦氏垂成之功，不敢一出诸口，何者？人心惩创，为戒正深。惟武帝夺阴山置朔方，稍稍修亭障为守，而一废于呼韩之保塞，再废于建武之徙民，荡然蔑矣。唐太宗倡平胡之论，以拒群臣之请，宋太祖积内库之缣，以赎燕云之地，一则狃于胜，而不屑为；一则限于地，而不得为。于是唐末多夷狄之祸，而宋以此亡矣。嗟夫！扫腥秽之风，复冠履之正，千数百年乃有今日。则夫重战而慎守，设险而永利，顾不在今日邪？然是三者，则垣最可恃，窖次之，堑斯下矣。何者？因高远眺，敌无所逃，乘险下拒，己易为力，此垣之功也。若夫堑则沿守者无所依蔽，眺望者不获远施，尝计一虏挟一束刍，则万虏顷刻之际可平数丈也。曰：窖不惧于刍欤？又曰：窖有隆伏，平之反难。
《三受降城》
初，朔方与突厥以河为界，河北有拂云祠，突厥犯边必祷祠下，至是默啜，悉兵西击。突驼施仁愿上言，请乘虚取幕南地，于河北筑三受降城，绝虏南寇路。唐休璟以为两汉以来，皆守河南，筑城虏腹中，终为所有不便。仁愿固请，诏从之。仁愿因请留。岁满，戍卒助工，咸阳兵二百人逃回，仁愿擒之尽斩城下。军中股栗，后者尽力，六旬而三城就。以拂云为中城，东西城相距各四百馀里，各据津要，又于牛头、朝那山北置烽堠千八百所，自是突厥不敢度山猎牧，减镇兵数万。
三受降城，在今大同西北数百里。东城，汉云中郡地。中、西城，五原郡地。此唐人渡河置城以保河南也。夫河南之地，沃野千里，其为中国利甚厚，故古人重之。然其始全于赵武灵，而失之楚汉之兵争，继复于汉武，而矢之晋魏之胡乱。夫破义渠开上郡者，秦也。而阴山高阙之塞就，则河南之要领无虞；徙豪杰实新秦者，高帝也。而朔方金城之郡置，则匈奴之右臂斯断。是二君者，其为谋甚勤，为功甚大。而河南之地，值此亦可谓大有遭矣。然楚汉之兵争而匈奴遂南，晋魏之胡乱而赫连窃据，岂非地里近胡，隔远中夏，守之者难防，而伺之者易入辟之也，旷时而沦之也，不终朝邪？迨夫隋城大利，唐树思摩其于要荒，愈不之讲。仁愿此举，壮志勃兴，渡河置城，古迹顿复。夫捍坚者兽全，篱密者蔬茂，屯河外之戍以迎战，谨沿河之燧以屯田。无事则河南之耕，足以供三城之需；有事则三城之戍，足以为河南之防，可谓策之上也。论者疑其舍险不据，置城虏中，而不知兵事有进，机不容发，退处河南则长河与虏共之。一有警备，屯俱废，已为守之下较矣。况进取邪？虽然，仁愿城受降有三可乘焉。默啜败亡之馀，植根未深，晚岁昏悖，部众解体，此其势可乘也；西攻驼施，悉众以往，曾不留守，以虞我师，此其时可乘也；唐自太宗以来，威震四夷，总管出塞，捷奏日闻，瀚海燕然，都护布列，此其力可乘也。合三可乘而重之，以仁愿之知兵好谋，驭军有法，版筑兴而役不稽期，逋逃戮而朝无异议，故能寻秦汉之远踪，建朐衍之长策。三城之就，如一日也。虽然开元款塞，复处河南，元和置城，遂移天德，则在唐人已不能继其武矣。于戏！可易言之邪？
《河套议》
盖闻智者之图事也，揆理以立本，审势以达用，是故理有所当尽，而机有所宜察；志有所必奋，而谋有所不可略者。是之不备难以虑终矣。河套之地沦于虏中，藉寇赍盗，孰不为忾？然以今日事势论之，则有当复之理，而无可乘之机；有旧发之志，而鲜万全之算，故不能不为图事者虑也。何者？河套本我内地，周秦以来为国为郡，汉置朔方，唐城受降，扼胡据险，往迹具在。我太祖以神武定天下，成祖躬御六飞，三犁虏庭。其时虏既残破，我亦未暇。后遂因循弃河守山，使中国之地巢穴犬羊，滋其畜牧，遂彼生养，狂肆驰突，逼近我塞，可为深惜者也。又黄河千里，于守为便，昔人固有筑城于外以规全利者矣。而乃弃之不守，任其出入，涉流履冰，无所顾忌，遂使榆林一镇孤悬独立。外之不足恃为藩篱，内之无所需，其供给损天设之险，失沃野之利。有志之士，谈之扼腕，触之冲冠，盖不能一日忘者也。然当往昔，我虽未守，彼亦未取，不见可欲其心不动，不夺所赖其争不力，取之可也，而我终不取之。先总制馀肃敏公置镇榆林，亦有志斯举矣。然套终不复镇，则空置开垦，无闻转饷难继，不有其利，而当其劳事之不悔者也。今虏已盘据其中，资用其产，譬之为家，成业久矣。又控弦之辈，视昔为强，一旦复之，无乃难乎？故曰：有当复之理，而无可乘之机；有奋发之志，而鲜万全之算也。请极言其故。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夫天时者，非止时日，支干孤虚，王相之属也。敌有胜衰，我有强弱。以强值胜，仅足相当；以弱值强，是谓无策。夫汉武雄断天启，卫、霍不世之将也。绝幕四出，不能一屈单于之膝，成、哀短祚，内衅且生，而呼韩稽颡，愿保藩北是何也？汉武值其胜强，成、哀际其衰弱也。是胜衰强弱者，天所谓时也。地利者非止险阻，城池山谷疆域之属也。马步兵刃各有所宜，主客劳逸，陟步异状。韩信背水置阵，死地以生；魏武舍鞍马与吴越争于舟楫之间，乌林削迹是何也？韩信以死地为生而得其逸，魏武舍中国之长而困于所短也。是长技所宜与主客之势者，地所谓利也；人和者，固所谓得道多助也。而事体利害之缓急，人情好恶之向背，万有不齐，不可以不虑也。夫人情莫不爱其亲，然负米以致其养，与遇变而捍其患，缓急自有不同，人情莫不爱其身，然一劳以永其逸，与暂息以休其体，向背亦为殊等。丧先王之乘舟不如死，则取馀皇者，必济义兵，讴歌思归，则定三秦者，易为力也。故曰：万有不齐，不可以不虑也。我国家拯天下于胡元，天威所及，雷击风扫，遗胡游魂，仅存喘息。年来收养，残秽兼之，虏我生口，日滋月息，即今吉囊、俺答辈，部落动号十万，视昔之奔命穷荒，不见马矢者，胜邪？衰邪？强邪？弱邪？而我承平日久，军政多偷，三、五年来虽赖上下协德，中外一心，渐次振举，而其竭筹虑，耗财用，夺工业也不少矣。回视二祖之时，其胜衰强弱，又何如耶？是揆之天时，未见其可也。河套旧固中国地也，陷虏日久，间谍罕至，虏不屋居，畜牧其内。其山川之险易，途路之纡直，水草之有无，我不可必知也。提军深入其境，能无虞乎？夫塞以内，我中国地也。将领讲求其形势，卒伍记谙其要害，尚未能悉，而况塞以外乎？今我劳而往，彼逸而待。我马出塞，三日而疲。彼骑遍野，一呼而集，得有小利，归途尚难。倘失乡导，全军何赖？数万之众，缓行持重，则虏备益严。疾行趋利，则辎重在后。且克日有定期，裹粮有定数，虏迁徙靡常，则战无定地；远近不测，则战无定期。一战之后，虏或保聚，或佯为逃遁，笳角时闻，壁叠相待，已离复合，终不渡河，而我军于此战邪？退邪？两相守邪？数万之众出塞，亦必有数万之众援之否邪？有骁将以通粮道否邪？保无摽掠不至匮乏否邪？是皆至难而不可任者也。夫驰击者虏之所长也，守险者我之所便也。骑兵利于驰击，而火器利于守险者也。舍火器守险，而与之驰射突击于黄沙白草之间，得邪？失邪？是揆之地利未见其可也。夫塞下兵即塞下人也。坟墓庐舍，先人之所营；妻孥眷属，骨肉之所聚；禾黍桑麻，业产之所居；牛马牲畜，身养之所供。迫于兵刃，怵于生死，尚每每退怯，以烦上人之督责。今驱之于无人迹之地，限之以垂可尽之食，要之以难必成之功，苦之以不即罢之役，恐之以将徙居之祸，而欲人之和得乎？是又不可之大者也。议者欲整六万之众，为三岁之期，策春夏马瘦为虏弱，而我利于征秋冬马肥为虏强，而我利于守春搜于套，秋守于边，三年三举，虏必难支。待其远遁，据河为守，是固一说矣。然天时物性，不相远也。秋冬虏马肥矣。而我马不亦肥乎？乃止利于守邪？春夏虏马瘦矣。而我马不亦瘦乎？乃独利于征邪？夫春夏马瘦，虏诚弱矣。虽不能入寇，而坐以待我，惧其扰击我也。秋冬马肥，虏固强矣。既能为寇，则多方谋我，惧其报复我也。六万之众非所以袭人，千里之途非所以自逸。转盼之间，情态异致，岁一为之，以俟三举。其可得乎？一举失利，士伤马耗，议论蜂起，则将已之乎？竭天下之力，排天下之议，以俟其成乎？三年三举，咸可得志。虏败而守，我去复来，终不渡河，版筑难举，则将何时已乎？盖议者见近时捣巢之举恒护首功，昔年城大同伍堡，诸边虏亦不来深竞，遂谓套地可复。然复套与是二者不同，盖捣巢因其近塞，乘其不备，胜则倏忽而归，败亦支持以退。举足南向，便是家门。壕堑城墩，为援可得，复套则深入人境；后援不继，胜固艰关，败则陷没，事势异也。夫必胜之兵，有限之矢，此李陵所以失也。今我之将士，能为陵所不能为者乎？往城诸边，实近我土，又沿边之地，虏原不以为利。故虽城边筑垣，少有侵取，虏不恤也。套地则虏自弘治以来，据以为家资，以为生四时之间，三时在内，一旦欲取而有之，彼岂晏然不有争乎？事体异也。故曰：杀虎者易，夺虎子者难，夺虎子者易，夺虎穴而居者难。今未能杀虎而夺其子，处其穴得乎？夫先据北山，将勇者胜，赵奢所以得也。今我之将士能为赵奢之所为乎？若曰：伺虏出套，据河为守，先将渡口及可以履冰道路，稍筑墙垣，以次移置边堡于沿河，如昔年总兵官周尚文所论，似若可为，而不知套地虏之巢穴，各有分地，岂有空套以出之理？二千里沿河之地，其间可渡应妨道路，不止百馀。筑垣为限，岂时日可完？移置边堡，非百数十不相联络。堡置兵非千人不可，而游徼了望哨所守者不与，当三十万众不止也。布置未定，而争穴之虎至矣。况我边去河，动辄千里，一年之食为数亿万，此亦未尝深细思虑者也。然则套地终不可复乎？曰：事变之来，至无常也。要之，君子不可有徼幸之心。夫秦之所虑者胡，而终秦无北边之警。汉之所备者胡，而中叶有款塞之顺。事变之来，孰能逆睹？圣天子在上，文德日修，天心助顺，将来虏之胜衰、强弱，虏能自保邪？自相攻击如匈奴之南北，荐遭疾疫如先零之殄灭，岂无期也？彼有其隙，我乘其弊，套地之复，此其时乎？谨我塞障，饰我戎备，和我行伍，固我元气，以俟其隙，为计之得也。故曰：知彼知己，百胜之道也。若不察虏势之强弱，不审事情之难易，不睽我力之有馀，不足使塞下之民迫于备边者，喘息不获；定沿边之卒伤于锋刃者，疮痍不获。起而复横挑强寇，以事非常，则愚所未解者也。
虏之为中国患旧矣，蔓延至于今日。甘、宁、延、固、大、辽之间，凡朔漠边徼，皆其所走集也。频年犯内地，国家坐受调挽、筑守之困，不已将何所终哉？今者城宜大，则已捍紫荆、居庸三关之外尸矣。然则延、固为之奈何？延、固不守，则全陕未可知也。矧于甘肃孤悬何有哉？是故修边复套之议，筹边者之壮猷也。夫边不修，套不可复，破屋御寇是也。套不复边，不可守伺门，逾垣之寇是也。然则二者将并举乎？曰：罢民以筑之，入损死以捍之不可也。然则复套为先乎？曰：远勤以夺之，又露师以守之，可复也，不可守也。守在河乎？曰：河可守也，不可久也。然则修边为先乎？曰：先为声以恐之，形以辟之，乘其不扰而缮之，故全也。然则套终不可复乎？曰：套为吾故地，不闻有收复河南地者乎？法曰：役不再籍，粮不三载。是必役之不再，粮之不三，计料定则复之矣。然则河终不可守乎？曰：河为吾故险也，不闻有距河为守者乎？法曰：因用于国，因粮于敌，知己之可足，知彼之可因，计料定则守之矣。曰：修边正也，其为力也，难集役难也，会值难也，土膏难也，复套奇也。套复则一举而获，数十年之安其为效也。事半而功倍，是则然也。若曰：集役之难，因其歉而募之。其来也，若趋。若曰：会值之难。夫边者朝廷之边，天下之边，非陕之边也。合天下之力以为之，其计也，若不匮。若曰：土膏之难。则馀肃敏之所修者，其画图者欤？因旧以为新，因下以为高，则用力少而成功多，其难易可知也。若夫将有战，志士有死心，知己知彼，知天知地，堂堂正正之师，可以长驱直捣，而收犁庭扫穴之功，亦何所疑惮而不为哉？然则复诸已乎？曰：边未修也，则量进以便。修边之防无靳重费焉。边既修也，则大举以决守河之策，亦无靳重费焉。夫然后以数年之所休养，而教聚者，则所谓已成之兵，已全之力，已孚之心，可以一举而进。战斯守斯，筑斯田斯，得尺则吾之尺，得寸则吾之寸也。守河南可也，守河北可也，守东胜可也，屯田而郡县之，亦可也。故土复而中兴之业在焉。故曰：度功无速，度成无幸议。
废东胜，则大同、宁夏不为援；废大宁，则辽东、宣府不为援。以榆林援大同、宁夏，则偏头关、花马池等处所以孤弱；以朵颜三卫代大宁，则喜峰、古北口、黄花镇等处所以单薄。近来益贡之傲虽小，而急意者朵颜，不可不设图以处；俺答之患虽缓，而重意者河套，不可不俟时而复。
榆林地乏耕牧，藉于河套为多。河套失，自弘治、正德间，数千里膏腴之地，尽为胡虏出没。榆林由是失所养。榆林之守，无险可据，而左右援大同、宁夏甚辽，虽设迤左烽墩五十陆，迤右烽墩九十二，而军食两缺，连年告急，然诸边镇独榆林军忠义无摇志，且负勇常怀复套之愤，其惟苦于无粮，彼识者谓得百万金可充恢复之用矣。
河套东北曲畔，乃东胜旧址。正统以前，尚为中国所有。此以西，三受降城一带，近北虏亦克罕住牧，今其为营者五：曰好陈察罕儿，曰克失旦，曰把即郎阿儿，曰卜尔报东营，曰阿儿西营，兵约五万。
河套，汉朔方郡，乃匈奴河南地也。今为吉囊、俺答所据。吉囊领四营：曰哱合厮，曰偶甚，曰叭哈思纳，曰打郎。俺答领六营：曰多罗土，曰畏吾儿，曰兀甚，曰叭要，曰兀鲁，曰土吉喇。俺答即吉囊之弟，有远意。凡入寇，取铁不取银，虏男不虏女。见吾边军，时与赉之，即渠夭寿卜吾民安危耳！
西北重地，「三边五镇」之称，皆国初制也。而榆林之特置，则自正统间始。所谓延绥者，非边镇中最当要害者欤？延绥地方东连山西偏头关，西直宁夏花马池，相距二千馀里。其间有所谓「黄河套」者，非要害之所在者欤？偏头、宁夏一带，防守在套外，而虏骑乘冬河冻，乃得长驱入套，以伺我间隙，扰我心腹。则兹地也者，非尤当重者欤？向时虏拥众来，住牧吾套内，或间岁，或四、五岁，民竭远输，军勤久戍，境路骚然，不胜荼毒。今既去矣，患当豫防，事贵先备。善谋国者何以处之？陕之为边，臂捍天下，延绥实腋其间。守臣建白，有乞朝廷无以河套视陕西，而以河套视天下者。厥重盖如此，而可轻受其人乎？
汉武帝听主父偃，城朔方郡，循秦旧，因河为固。当白羊、楼烦败走日，计亦非失，然募民徒十万口转漕甚远。自山东咸被其劳，费数十百巨万，府库并虚。唐中宗用张仁愿，于河北筑三受降城，乃突厥默啜雄争之隙，置戍虏庭未见其可，而六旬间三城屹就。朔方自是无寇，颇损费亿计，减镇兵数万。仁愿所筑，即汉所城郡地，彼此利害乃尔辽绝，何哉？今不可不求其故也。唐末朔方已据于拓拔氏，石晋十六州重为辽有，而宋人于此矻矻与元昊竞。韩范之才，有弗克济，匪其罪也。我朝取天下，于夷狄极惫之后。今日边事，大非宋比。仁愿之事业，其不有在乎？成化、弘治间，守臣请兵搜套之议，相地移戍之议，远烽堠便营屯之议，或欲求禁畜牧，销贼觊觎；或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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