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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总 论

    《汉志》云:“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淮南要略》云:“周公继文王之业,持天子之政,以股肱周室,辅翼成王。惧争道之不塞,臣下之危上也。故纵马华山,放牛桃林,败鼓折枹,搢笏而朝,以宁静王室,镇抚诸侯。成王既壮,能从政事,周公受封于鲁,以此移风易俗。孔子修成、康之道,述周公之训,以教七十子,使服其衣冠,修其篇籍,故儒者之学生焉。”今观儒家之书,大抵推崇教化,称引周典,《淮南子》及《班志》之语,诚为不诬,然《中庸》言:“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自此迄于篇末,旧注皆以为称颂孔子之辞。孟子曰:“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又引宰予之言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48〕皆以为德参天地,道冠古今。《论语》载孔子之言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49〕然又载其答颜渊为邦之问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50〕其治法实兼采四代。“服周之冕”,为凡尚文之事示之例,即《论语》从周之义。乘殷之辂,为凡尚质之事引其端,则《春秋》变周之文从殷之质之义。知从周仅孔门治法之一端;孔子之道,断非周公所能该矣。案儒之为言柔也。汉人多以儒墨并称,亦以儒侠对举。窃意封建之坏,其上流社会,自分为二,性宽柔若世为文吏者则为儒,性强毅若世为战士者则为侠,孔因儒以设教,墨藉侠以行道。儒者之徒,必夙有其所诵习之义,服行之道,孔子亦因而仍之。此凡孔子之徒所共闻,然初非其至者。孔子之道之高者,则非凡儒者所与知。故弟子三千,达者不过七十;而性与天道,虽高弟如子贡,犹叹其不得闻也。〔51〕然孔子当日,既未尝自别于儒,而儒家亦皆尊师孔子,则论学术流别,固不得不谓为儒家。《汉志》别六艺于诸子之外,实非也。今述孔子,仍列诸儒家之首。

    第二节 孔 子

    孔子之道,具于六经。六经者,《诗》、《书》、《礼》、《乐》、《易》、《春秋》也。以设教言,则谓之六艺。以其书言,则谓之六经。《诗》、《书》、《礼》、《乐》者,大学设教之旧科。儒家偏重教化,故亦以是为教,《易》与《春秋》,则言性与天道,非凡及门所得闻,尤孔门精义所在也。〔52〕

    六经皆先王旧典,而孔子因以设教,则又别有其义。汉儒之重六经,皆以其为孔子所传,微言大义所在,非以其为古代之典籍也。西京末造,古文之学兴。轻微言大义而重考古。乃谓六经为伏羲、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传,别六艺于儒家之外,而经学一变,而儒家之学,亦一变矣。〔53〕今古文之是非,今亦不欲多论。然欲知孔子之道,则非取今文学家言不可。不然,六经皆破碎之古书,读之将了无所得,正不独《春秋》有断烂朝报之讥矣。今试就六经略敷陈其大义如下。

    今文《诗》有鲁、齐、韩三家。今惟韩诗尚存《外传》,余皆亡。《外传》及《诗》之本义者甚少。然今所传《诗序》,虽为《古文》家言,而《大序》总说诗义处,实取诸三家。〔54〕节取其辞,实可见《诗》之大义也。案《诗》分风、雅、颂三体。《诗大序》曰:“《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政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其释风、雅、颂之义如此。《王制》:天子巡狩,“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公羊》何注曰:“五谷毕入,民皆居宅。”“男女有所怨恨,相从而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男年六十,女年五十无子者,官衣食之,使之民间求诗。乡移于邑,邑移于国,国以闻于天子。故王者不出牖户,尽知天下所苦;不下堂而知四方。”〔55〕盖古之诗,非如后世文人学士所为,皆思妇劳人,郁结于中,脱口而出。故闻其辞可以知其意,因以知风俗之善恶,政教之得失焉。诗与政治之关系如此。至其关系身心,亦有可得而言者。陈氏澧《东塾读书记》曰:《汉书·艺文志》云:齐韩《诗》或取《春秋》,采杂说,咸非其本义。今本《韩诗外传》,有元至正十五年钱惟善《序》云:断章取义,有合于孔门商赐言诗之旨。〔56〕澧案《孟子》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孔子也〔57〕,亦外传之体。《礼记》中《坊记》、《中庸》、《表记》、《缁衣》、《大学》引《诗》者,尤多似《外传》。盖孔门学《诗》者皆如此。其于《诗》义,洽熟于心,凡读古书,论古人古事,皆与《诗》义相触发,非后儒所能及。案读古书论古人古事如此,则其触发于身所涉历之际者可知。盖《诗》为文学,故其感人之力最伟,而有以移易其情性于不自知之间也。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58〕又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59〕又曰:“不学《诗》,无以言。”〔60〕又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61〕《诗》与身心之关系如此。

    《书》之大义,读《孟子·万章上》篇,可以见其一端。此篇载万章之问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曰:“天与之。”又问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而所谓天者,仍以朝觐讼狱讴歌之所归为征验,而引《泰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之言以明之。盖立君所以为民,一人不容肆于民上之义,实赖孟子而大昌。数千年来,专制淫威,受其限制不少。岂徒功不在禹下而已。然此非孟子之言,乃孔门书说也。何以知其然?以孟子之言,皆与《尚书大传》及《史记·五帝本纪》同。伏生固《尚书》大师,马迁亦从孔安国问故者也。《汉书·儒林传》:“(兒)宽初见武帝,语经学。上曰:吾始以《尚书》为朴学,弗好。及闻宽说,可观。乃从宽问一篇。”可知《书》之大义,存于口说者多矣。

    《礼经》十七篇,今称《仪礼》。以古文学家以《周官经》为大纲,以此书为细目故也。其实《周官经》乃政典,与此书之性质,绝不相同。〔62〕礼者,因人之情而为之节文,乃生活之法式。惟有礼,然后“富不足以骄,贫不至于约”〔63〕。非如后世,但有权力,有财产,便可无所不为也。今人多以礼为邻于压制,殊不知“礼之所尊,尊其义也”〔64〕。条文节目,本当随时变更,故曰:“礼,时为大。”〔65〕后人执古礼之形式,以为天经地义,而礼乃为斯民之桎梏;逆人情而强行,非复因人情而为之节文矣。此诚为无谓,抑且有弊。然要不得因此并礼之原理而亦排摈之也。《礼经》十七篇,用诸丧、祭、射、乡、冠、昏、朝、聘〔66〕,实为天下之达礼。盖孔子因旧礼所修。其义则皆见于其传,如《礼记》之冠昏、乡射、燕聘诸义是,其言皆极粹美也。

    《乐》无经。其义具见于《礼记》之《乐记》。此篇合十一篇而成,见疏。《吕览·仲夏纪》与之略同。盖儒家相传旧籍也。读之,可见乐以化民,及以礼乐陶淑身心之旨。

    《易》与《春秋》,为孔门最高之学。《易纬·乾凿度》曰:“易一名而含三义,所谓易也,变易也,不易也。”又云:“易者其德也。光明四通,简易立节。天以烂明。〔67〕日月星辰,布设张列。通精无门,藏神无穴。不烦不扰,澹泊不失。”“变易者其气也。天地不变,不能通气。”“不易者其位也。天在上,地在下。”郑玄依此义,作《易赞》及《易论》云:“《易》一名而含三义:易简一也,变易二也,不易三也。”〔68〕案变易,谓宇宙现象,无一非变动不居。所以戒执一而有穷变通久之义。不易则从至变之中,籀得其不变之则。故致治之道,虽贵因时制宜,而仍有其不得与民变革者,所谓有改制之名,无改道之实;而亦彰往所以能知来,所由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也。简易者,谓极复杂之现象,统驭于极简单之原理。莫或为之,曾不差忒。此则治法所以贵因任自然,而贱有为之法也。此为孔门哲学之根本。其他悉自此推演而出,亦皆可归纳于此。

    《易》与《春秋》相表里。《易》籀绎人事,求其原于天道。《春秋》则根据天道,以定人事设施之准。所谓“《易》本隐以之显,《春秋》推见至隐”也。《春秋》之大义,在张三世,通三统。通三统者,言治法有忠质文之递嬗。故王者当封先代二王之后以大国,使服其服,行其礼乐,以保存其治法。待本朝治法之弊,而取用焉。其说见于《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篇。《史记·高祖本纪赞》曰:“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即此义也。张三世者,《春秋》二百四十年,分为三世:始曰据乱,继曰升平,终曰太平。据乱之世,内其国而外诸夏。升平之世,内诸夏而外夷狄。太平之世,远近大小若一。《春秋》所言治法,分此三等,盖欲依次将合理之治,推之至于全世界也。《易》与《春秋》皆首元。何君《公羊解诂》曰:“《春秋》变一为元。元者,气也。无形以起,有形以分。造起天地,天地之始也。”“《春秋》以元之气,正天之端;以天之端,正王之政;以王之政,正诸侯之即位;以诸侯之即位,正竟内之治。”此谓治天下当根据最高之原理,而率循之,以推行之,至乎其极也。

    然则何者为孔子之所谓郅治乎?读《礼运》一篇,则知孔子之所慨想者,在于大同。而其行之之序,则欲先恢复小康,故其于政治,主尊君而抑臣。尊君抑臣,非主张君主专制。以是时贵族权大,陵虐小民者皆此辈,尊君抑臣,政出一孔,正所以使小民获苏息也。其于人民,主先富而后教。〔69〕孔子未尝言井田。然观其先富后教之说,则知孟子言先制民之产,而后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其说亦出孔子。教民之具,以礼乐为最重。以其能感化人心,范其行为,而纳诸轨物;非徒恃刑驱势迫,使之有所畏而不敢不然也。此盖其出于司徒之官之本色。

    孔子之言治,大略如此,至其立身之道,则最高者为中庸。盖无论何时何地,恒有一点,为人之所当率循;而亦惟此一点,为人之所当率循;稍过不及焉,即非是。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也。修己治人,事虽殊而理则一。修己者,不外随时随地,求得其当守之一点而谨守之。所谓“择乎中庸,拳拳服膺而勿失之”也。治天下之道,亦不外乎使万物各当其位。能使万物各当其位,而后我之所以为我者,乃可谓毫发无遗憾。以人之生,本有将世界之事,措置至无一不善之责任,所谓“宇宙间事,皆吾性分内事”〔70〕也。故曰“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也。此以行为言。若以知识言,则重在发见真理。真理谓之诚。所谓“诚者天之道,思诚者人之道”〔71〕也。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72〕即此理。

    中庸之道,幡天际地,而其行之则至简易,所谓“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也。“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儌幸。”此以处己言也。以待人言,其道亦至简易,絜矩而已矣。《大学》曰:“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待人之道,反求诸己而即得,此何等简易乎?然而行之,则终身有不能尽者矣。《中庸》曰:“子曰: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终身行之而不能尽之道,只在日用寻常之间,为圣为贤,至于毫发无遗憾,举不外此,所谓“极高明而道中庸”也。孔子所以能以极平易之说,而范围中国之人心者数千年,以此。

    孔子为大教育家,亦为大学问家。弟子三千,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私人教育之盛,前此未有也。孔子每自称“学不厌,教不倦”,可见其诲人之勤。又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亦可见其教学之善。《礼记·学记》一篇,所述虽多古代遗法,亦必有孔门口说矣。孔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73〕又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74〕可见其于理想及经验,无所畸重。古书中屡称孔子之博学。《论语》载达巷党人之言,亦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75〕然孔子对曾参及子贡,两称“吾道一以贯之”〔76〕,即其明征也。

    孔子非今世所谓宗教家,然宗教家信仰及慰安之精神,孔子实饶有之,其信天及安命是也。孔子之所谓天,即真理之谓。〔77〕笃信真理而确守之,尽吾之力而行之;其成与不,则听诸天命焉。〔78〕虽极热烈之宗教家,何以过此?

    此外孔子行事,足资矜式者尚多,皆略见《论语》中,兹不赘述。

    附录一 六艺

    六艺传自儒家,而《七略》别之九流之外。吾昔笃信南海康氏之说,以为此乃刘歆为之。歆欲尊周公以夺孔子之席,乃为此,以见儒家所得,亦不过先王之道之一端,则其所崇奉之《周官经》,其可信据,自在孔门所传六艺之上矣。由今思之,殊不其然。《七略》之别六艺于九流,盖亦有所本。所本惟何?曰:《诗》、《书》、《礼》、《乐》,本大学设教之旧科。邃古大学与明堂同物。《易》与《春秋》,虽非大学之所以教,其原亦出于明堂。儒家出于司徒。司徒者,主教之官,大学亦属矣。故其设教,仍沿其为官守时之旧也。

    古有国学,有乡学。国学初与明堂同物,详见学制条。《王制》曰:“乐正崇四术,立四教,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诗书礼乐,追原其朔,盖与神教关系甚深。礼者,祀神之仪;乐所以娱神,诗即其歌辞;书则教中典册也。古所以尊师重道,“执酱而馈,执爵而酳”,“袒而割牲”,北面请益而弗臣,盖亦以其教中尊宿之故。其后人事日重,信神之念日澹,所谓诗书礼乐,已不尽与神权有关。然四科之设,相沿如故,此则乐正之所以造士也。惟儒家亦然。《论语》:“子所雅言,诗书执礼。”〔79〕言礼以该乐。又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80〕专就品性言,不主知识,故不及《书》。子谓伯鱼曰:“学诗乎?”“学礼乎?”〔81〕则不举《书》,而又以礼该乐。虽皆偏举之辞,要可互相钩考,而知其设科一循大学之旧也。

    《易》与《春秋》,大学盖不以是设教。然其为明堂中物,则亦信而有征。《礼记·礼运》所言,盖多王居明堂之礼。而曰:“王前巫而后史,卜筮瞽侑,皆在左右。”《春秋》者,史职,《易》者,巫术之一也。孔子取是二书,盖所以明天道与人事,非凡及门者所得闻。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82〕文章者,《诗》、《书》、《礼》、《乐》之事;性与天道,则《易》道也。孔子之作《春秋》也,“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83〕。子夏之徒且不赞,况其下焉者乎?《孔子世家》曰:“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此七十有二人者,盖于《诗》、《书》、《礼》、《乐》之外,又兼通《易》与《春秋》者也。〔84〕

    六艺之名,昉见《礼记·经解》。《经解》曰:“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絜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故《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易》之失贼,《礼》之失烦,《春秋》之失乱。”〔85〕曰“其教”,则其原出于学可知也。《繁露·玉杯》曰:“君子知在位者之不能以恶服人也,是故简六艺以赡养之。《诗》、《书》序其志,《礼》、《乐》纯其义,《易》、《春秋》明其知。”云“以赡养”、“在位”者,则其出于《大学》,又可知也。《繁露》又曰:“六艺皆大,而各有所长。《诗》道志,故长于质。《礼》制节,故长于文。《乐》咏德,故长于风。《书》著功,故长于事。《易》本天地,故长于数。《春秋》正是非,故长于治人。”《史记·滑稽列传》及《自序》,辞意略同。〔86〕此孔门六艺之大义也。贾生《六术》及《道德说》,推原六德,本诸道德性神明命,尤可见大学以此设教之原。古代神教,固亦自有其哲学也。

    “《易》本隐以之显,《春秋》推见至隐。”二者相为表里,故古人时亦偏举。《荀子·劝学》曰:“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真积力久则人,学至乎没而后止也。”“故《书》者,政事之纪也。《诗》者,中声之所止也。《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间者毕矣。”古人诵读,皆主《诗》、《乐》。〔87〕始乎诵经,终乎读礼,乃以经该《诗》、《乐》,与《礼》并言,犹言兴于《诗》,立于《礼》也。下文先以《诗》、《书》并言,亦以《诗》该《乐》。终又举《春秋》,而云在天地之间者毕,可见《春秋》为最高之道。不言《易》者,举《春秋》而《易》该焉。犹《史记·自序》,六经并举,侧重《春秋》,非有所偏废也。《孟子》一书,极尊崇《春秋》,而不及《易》,义亦如此。〔88〕

    《庄子·徐无鬼》:“女商曰:吾所以说吾君者,横说之则以诗书礼乐,从说之则以金版六弢。”金版六弢,未知何书,要必汉代金匮石室之伦,自古相传之秘籍也。《太史公自序》:“余闻之先人曰:伏羲至纯厚,作《易》八卦。尧、舜之盛,《尚书》载之,礼乐作焉。汤、武之隆,诗人歌之。《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上本之伏羲、尧、舜三代,可见六艺皆古籍,而孔子取之。近代好为怪论者,竟谓六经皆孔子所自作,其武断不根,不待深辩矣。〔89〕

    《庄子·天下》曰:“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薰然慈仁,谓之君子。”又曰:“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度数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以仁为恩指《诗》,以义为理指《书》,所谓薰然慈仁之君子,即学于大学之士也。此以言乎盛世。至于官失其守,则其学为儒家所传,所谓邹鲁之士,搢绅先生者也。上下相衔,《诗》以道志二十七字,决为后人记识之语,溷入本文者。《管子·戒》篇:“博学而不自反,必有邪,孝弟者,仁之祖也。忠信者,交之庆也。内不考孝弟,外不正忠信;泽其四经而诵学者,是亡其身者也。”尹注:“四经,谓《诗》、《书》、《礼》、《乐》。”其说是也。古所诵惟《诗》、《乐》,谓之经。后引伸之,则凡可诵习者皆称经。《学记》:“一年视离经辨志。”经盖指《诗》、《乐》,志盖指《书》,分言之也。《管子》称四经,合言之也。可见《诗》、《书》、《礼》、《乐》,为大学之旧科矣。旧法世传之史,盖失其义,徒能陈其数者,百家之学,皆王官之一守,所谓散于天下,设于中国,时或称而道之者也。亦足为《诗》、《书》、《礼》、《乐》,出于大学之一旁证也。〔90〕

    《诗》、《书》、《礼》、《乐》、《易》、《春秋》,自人之学习言之,谓之六艺。自其书言之,谓之六经。《经解》及《庄子·天运》所言是也。《天运》曰:“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老子曰:“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亦可见六经确为先王之故物,而孔子述之也。〔91〕

    六艺有二:一《周官》之礼、乐、射、御、书、数,一孔门之《诗》、《书》、《礼》、《乐》、《易》、《春秋》也。信今文者,诋《周官》为伪书。信古文者,又以今文家所称为后起之义。予谓皆非也。《周官》虽六国阴谋之书,所述制度,亦必有所本,不能冯空造作也。《吕览·博志》:“养由基、尹儒,皆文艺之人也。”文艺,一作六艺。文艺二字,古书罕见,作六艺者盖是。由基善射,尹儒学御,称为六艺之人,此即《周官》之制不诬之明证。予谓《诗》、《书》、《礼》、《乐》、《易》、《春秋》,大学之六艺也。礼、乐、射、御、书、数,小学及乡校之六艺也。何以言之?曰:《周官》大司徒,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三曰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此乡校之教也。保氏,“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此小学之教也。《论语》:“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92〕谦,不以成德自居,而自齿于乡人也。〔93〕

    《管子·山权数》:“管子曰:有五官技。桓公曰:何谓五官技?管子曰:《诗》者,所以记物也。时者,所以记岁也。《春秋》者,所以记成败也。行者,道民之利害也。《易》者,所以守凶吉成败也,卜者,卜凶吉利害也。民之能此者,皆一马之田,一金之衣,此使君不迷妄之数也。六家者,即见其时。使豫。先蚤闲之日受之。故君无失时,无失策,万物兴丰无失利。远占得失,以为未教。《诗》记人无失辞,行殚道无失义,《易》守祸福凶吉不相乱,此谓君棅。”上云五官,下云六家,盖卜易同官也,此与《诗》、《书》、《礼》、《乐》、《易》、《春秋》大同小异。盖东周以后,官失其守,民间顾有能通其技者,管子欲利田宅美衣食以蓄之也。此亦王官之学,散在民间之一证。

    《新学伪经考》曰:史迁述六艺之《序》曰:《诗》、《书》、《礼》、《乐》、《易》、《春秋》,西汉以前之说皆然。盖孔子手定之序。刘歆以《易》为首,《书》次之,《诗》又次之。后人无识,咸以为法。此其颠倒六经之序也。〔94〕以此为刘歆大罪之一。案《汉志》之次,盖以经之先后。《易》本伏羲,故居首。《书》始唐尧,故次之。以为颠倒六经之序,殊近深文。谓《诗》、《书》、《礼》、《乐》、《易》、《春秋》之序,为孔子手定,亦无明据。予谓《诗》、《书》、《礼》、《乐》,乃大学设教之旧科,人人当学,故居前。《易》、《春秋》义较深,闻之者罕,故居后。次序虽无甚关系,然推原其朔,自以从西汉前旧次为得也。

    附录二 经传说记

    六经皆古籍,而孔子取以立教,则又自有其义。孔子之义,不必尽与古义合,而不能谓其物不本之于古。其物虽本之于古,而孔子自别有其义。儒家所重者,孔子之义,非自古相传之典籍也。此两义各不相妨。故儒家之尊孔子,曰:“贤于尧舜远矣。”曰:“自生民以来,未有孔子。”〔95〕而孔子则谦言“述而不作,信而好古”〔96〕。即推尊孔子者,亦未尝不以“祖述尧、舜,宪章文、武”〔97〕为言也。若如今崇信今文者之说,谓六经皆孔子所作,前无所承,则孔子何不作一条理明备之书,而必为此散无可纪之物?又何解于六经文字,古近不同,显然不出一手,并显然非出一时乎?若如崇信古学者之言,谓六经皆自古相传之物;孔子之功,止于抱遗订坠;而其所阐明,亦不过古先圣王相传之道,初未尝别有所得,则马、郑之精密,岂不真胜于孔子之粗疏乎?其说必不可通矣。

    惟六经仅相传古籍,而孔门所重,在于孔子之义,故经之本文,并不较与经相辅而行之物为重。不徒不较重,抑且无相辅而行之物,而经竟为无谓之书矣。

    与经相辅而行者,大略有三:传、说、记是也。《汉书·河间献王传》曰:“献王所得,皆经、传、说、记,七十子之徒所论。”盖传、说、记三者,皆与经相辅而行;孔门所传之书,大略可分此四类也。

    传、说二者,实即一物。不过其出较先,久著竹帛者,则谓之传;其出较后,犹存口耳者,则谓之说耳。陈氏澧曰:“荀子曰:《国风》之好色也,其传曰:盈其欲而不愆其止。其诚可比于金石,其声可内于宗庙。”〔98〕据此,则周时《国风》已有传矣。《韩诗外传》亦屡称“传曰”。“《史记·三代世表》褚先生曰:《诗》传曰,汤之先为契,无父而生。此皆不知何时之传也。”〔99〕陈氏所引,实皆孔门《诗》传,谓不知何时之传者,误也。然孔子以前,《诗》确已自有传,《史记·伯夷列传》引轶《诗》传是也。以此推之,《孔子世家》称孔子“序《书》传”。“书传”二字,盖平举之辞。孔子序《书》,盖或取其本文,或取传者之辞,故二十八篇,文义显分古近也。〔100〕古代文字用少,书策流传,义率存于口说。其说即谓之传。凡古书,莫不有传与之相辅而行。其物既由来甚旧;而与其所传之书,又如辅车相依,不可阙一。故古人引用,二者多不甚立别;而传遂或与其所传之书,并合为一焉。〔101〕

    《公羊》曰:“定哀多微辞,主人习其读而问其传,则未知己之有罪焉尔。”〔102〕古代文字用少,虽著之传,其辞仍甚简略,而又不能无所隐讳若此,则不得不有藉于说明矣。《汉书·蔡义传》:“诏求能为《韩诗》者。征义待诏。久不进见。义上疏曰:臣山东草莱之人,行能亡所比。容貌不及众,然而不弃人伦者,窃以闻道于先师,自托于经术也。愿赐清闲之燕,得尽精思于前。上召见义,说诗。甚说之。”又《儒林传》:“(兒)宽初见武帝,语经学。上曰:吾始以《尚书》为朴学,弗好。〔103〕及闻宽说,可观。乃从宽问一篇。”并可见汉世传经,精义皆存于说。汉儒所由以背师说为大戒也。凡说,率多至汉师始著竹帛。〔104〕夏侯胜受诏撰《尚书》、《论语说》。〔105〕“刘向校书,考《易》说,以为诸家《易》说,皆祖田何、杨叔元、丁将军,大义略同,惟京氏为异,党焦延寿独得隐士之说,托之孟氏,不相与同”〔106〕是也。《汉书·王莽传》:莽上奏曰:“殷爵三等,有其说,无其文。”又群臣请安汉公居摄如天子之奏曰:“《书》曰:我嗣事子孙,大不克共上下,遏失前人光,在家不知命不易,天应棐谌,乃亡队命。《说》曰:周公服天子之冕,南面而朝群臣,发号施令,常称王命。召公贤人,不知圣人之意,故不说也。”然则说可引据,亦同于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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