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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新爱洛伊丝最新章节!

    ①有两封在不同的时间写的信,都谈的是这封信中论述的问题,因此产生了许多不必要的重复。为了删去那些重复的地方,我把两封信合并为一封。此外,我也不打算为这本书中有几封信写得太长而辩解,只想说明离群索居的人的信都写得长,但写得很稀少,而社交场中的人的信则写得密,写得短。只要了解两者之间的这点差别,就可马上知道这封信写得这么长的原因了。————作者注

    这几天,我们这里来了客人。昨天,他们都走了,因此我们三人又聚在一起,彼此毫无隐瞒地无话不谈了。我能获得新生,成为值得你信任的人,我是多么快乐啊!朱莉和她的丈夫对我的敬重的表示,无一次不使我怀着某种骄傲的心情对我自己说:“我一定要最终向他表明我是怎样一个人。”在你的关怀和督促下,我要惩前毖后,做到无愧于我今天的身分。如果熄灭的情欲将使心灵消沉的话,则成功地克制爱情,便可使它更加高尚,更加努力追求一切伟大和美好的目标。我们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才获得的成果,我们能让它白白丢失吗?不能,绅士,我希望我的心能按照你的榜样,使它所克制的火热的感情发挥有益的作用。我认为,必须经历过昨日之我,才能使今天的我成为我心目中的那种人。

    和各种各样的人漫无边际地闲聊了六天之后,我们今天按照英国人的方式,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度过了一个上午,既享受了亲切聚首的乐趣,又享受了静心沉思的悠闲。这种方式之美,知道的人并不多!在法国,我还没有看见哪一个人对此略有所闻。他们说:“朋友之间的谈话,是谈不完的。”是的,摇唇鼓舌,叽叽喳喳,乱说一阵,那是很容易讨一般的平庸之辈的喜欢的。可是友谊,绅士,友谊!圣洁而丰富的感情,用甚么样的语言才能表达呢?谁能充当代言人呢?朋友说的话能代替在她身边的感受吗?我的上帝啊!握得紧紧的手,充满激情的目光,紧贴胸脯的拥抱和随之而来的叹息,所有这些,说明了多少问题啊;然而在这一切之后,她说的头一句话却是冷冰冰的!啊,在到达贝藏松的前夕①!默默无言和真诚友爱的时刻!啊,博姆斯顿,你这位高尚的人,真诚的朋友!是的,我完全赞同你对我的种种安排,尽管我对你一句话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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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参见本书卷二书信二“我们抵达贝藏松……他对我一句话也不说,我对他也一言不发,……忧伤和沉默在此刻反倒成了真正表达友谊的语言。”

    可以断言的是,这种沉思的状态是富于感情的人最喜欢的状态之一。但我经常发现,令人讨厌的冒失鬼总来打扰,不让人享受这种乐趣。知心的朋友要畅所欲言,无话不谈,就不能有他人在场。我们要聚精会神,互相交心;而稍一分心,就会使人感到不快;稍有拘束,就会使人感到难以忍受。如果心里突然想到一句话要说,能够无所顾忌地把它说出来,那是多么痛快啊!看来,不敢说的事情,就不敢自由自在地思考;只要有一个局外人在场,就会影响我们的情绪,使我们感到别扭,而如果没有他,我们就能谈得很开心了。

    我们怀着满心的喜悦,在一起静静地度过了两个小时,比伊壁鸠鲁①的神冷冷清清地休息快乐一千倍。早饭后,孩子们像平常那样走进他们母亲的房间里,但这次她没有按她的习惯把孩子们领进她的工作室,而是让他们留在她的身边,和我们在一起一直呆到吃午饭的时候。昂莉叶蒂已会做针线活儿了;她坐在芳烁茵面前开始工作;芳烁茵坐在一张小椅子上绣花边。两个小男孩在翻看一本放在桌上的图画书;哥哥给弟弟讲图中的故事;当他讲错了的时候,细心的昂莉叶蒂(书中的故事她都记得)就帮他改正。她往往假装不知道他们在看哪一幅图画,用这个借口站起来离开她坐的椅子走到桌子跟前去看,接着又从桌子那里回去坐在她的椅子上;这样来回走动,她并不嫌烦,引得小马里老对她做鬼脸,甚至还想吻她一下,但他小小的嘴还不知道怎样吻法,而聪明的昂莉叶蒂也不让他吻她。看图讲故事,是一点也不费劲的,因此小弟弟不停地玩他藏在书本下面的小黄杨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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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伊壁鸠鲁(约公元前三四二——二七○年)古希腊哲学家;据他说,天上的神,对人间的事情是毫不关心的。

    德·沃尔玛夫人坐在孩子们对面的窗子旁边刺绣;她的丈夫和我坐在茶桌那里看报纸(她不大喜欢看报),当我们谈到报上有一条消息说:法兰西国王生病时,臣民们对国王爱戴的感情之深,只有古罗马人对日耳曼里居斯①的感情可与之相比,她马上对这个遭到各国憎恨而它却不恨任何一个国家的温和善良的民族的天然的优点发表了几点看法,并且还补充说:她也想身居那种令人爱戴的高位。“你别不知足了,”她的丈夫用只有我才该用的语气对她说,“我们已经给你当了多年的臣民了。”一听这句话,她放下手中的活儿,掉头过去把她的好丈夫看了一眼;她的目光是那样的温柔和动人,以致使我也震动了一下。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她要说多少话才顶得上这一眼所表达的意思呢?我们互相对看了一下。我从她丈夫握我的手的方式感觉到,我们三个人都同样动了感情;这个感情奔放的人对她周围的人都产生了美好的影响,甚至把感情冷漠的人也征服了。

    --------

    ①日耳曼里居斯(约公元前十五一公元十九年)古罗马屡立战功的将军。

    我们正是在这种心情下,开始进入我向你叙述的那种沉默无言的状态。你可以想象得到,我们谁也不感到冷清和厌腻;如果孩子们不捣乱的话,这样的沉默状态不会中止;这里要说明的是,当我们一停止讲话的时候,孩子们也学我们的样,放低了他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不打扰我们的沉思;那个小小的女班长第一个放低她说话的声音,向两个男孩子做手势打招呼,用脚尖轻轻走路:这可爱的小心翼翼的样子,使他们的游戏增添了新的乐趣,玩得更加开心。好像是为了延长我们愉快的心情而出现在我们眼前的这幕情景,产生了它自然的效果:

    口虽不言,但心儿在说话。

    我们谁也没有开口,但实际上讲了许多事情!我们炽热的感情互相交流而没有无用的话语在当中阻碍。朱莉不知不觉地被占据中心位置的人物所吸引;她两只眼睛注视着三个孩子,她乐开了花的心使她美丽的面孔表露出动人的母爱。

    沃尔玛和我对那位母亲与孩子们的表情看入了神;我们陷入了沉思————使我们陷入沉思的,是孩子,而使我们停止沉思的,也是他们。那个看图画书正看得有趣的大孩子,看见他的弟弟分心去玩小黄杨木棍,就趁他弟弟去抓小棍的时候,在他弟弟的手上打了一巴掌,结果把小黄杨木棍撒得满屋都是。马士兰哭了起来;德·沃尔玛夫人并不急于叫孩子不哭,她只是让芳烁茵把小黄杨木棍拿走。孩子立刻就不哭了;正如我所预料的,要是不把小黄杨木棍拿走的话,孩子反而会大哭特哭的。这件事情,固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它使我回想起许许多多我当时没有注意到的事情。细细想来,在我的记忆中,我还没有看见过哪家的大人对孩子说话是像他们这样少;也没有看见过哪家的孩子是像这家的孩子这样不一举一动都被父母管住。他们几乎一步也不离开他们的母亲,但也很少见到他们缠着母亲不走。他们很好动,动作大大方方,非常活泼,和他们的年龄十分符合,但他们从不令人讨厌,也不闹闹嚷嚷的;我发现,他们说话很谨慎,尽管他们还不知道什么叫谨慎。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最使我感到惊异的是:这一切,他们做起来都很自然。尽管朱莉很喜欢孩子,但她为他们操心的时间却很少。的确,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硬要他们讲话或不讲话,也没有看见过她规定他们做这件事或那件事,或者不允许他们这样做或那样做。她从来不和他们争辩;他们要玩,她就让他们去玩,从来不阻挡。我们可以说,她一看见他们,她心里就快乐,就爱他们;只有当他们和她一起过完了一天,她才认为她尽到了做母亲的职责。

    尽管朱莉对孩子好像是淡然置之似的,但在我看来,她比那些对孩子没完没了地操心的母亲还令人感动;不过,我总觉得她那种懒于管孩子的样子不好,我不大赞成。我倒是希望她,尽管有许多不管孩子的理由,但最好还是不这么做:多余的操心,正是母爱的表现嘛!我在她的孩子身上看见的种种优点,我都归功于她;我倒是希望他们的好的表现,归功于天性的少,归功于他们的母亲的多;我倒是希望在他们身上能找到一些缺点,以便看她如何去纠正。

    在沉默不语地思考这些问题很久以后,我打破沉默,把我的想法告诉她。“我认为,”我对她说道,“上天以孩子们的良好性情来奖励作母亲的人的德行,但良好的性情是需要经过培养才有的,从他们出生之时起,就应当开始对他们进行教育。在他们还没有任何必须去掉的缺点以前,就早早地培养他们,岂不是更好吗?如果你从他们童年时候就放任自流,那要等到他们长到多大年纪才听话呢?即使你什么都不教他们,你至少应当教他们听你的话。”她问我:“你发现过他们不听我的话吗?”“这,很难发现,因为你什么都不叫他们做嘛。”她一边笑,一边看了她的丈夫一眼;接着,她拉着我的手,把我带进一个我们三人谈话不被孩子们听见的小房间。

    在这个小房间里,她不慌不忙地向我讲她教育孩子的方法,说她表面上漠不关心,实际上凡是母亲该管孩子的地方,她都非常细心地管到了。“在早期的儿童教育方面,”她对我说道,“我和你的看法一直是一样的。在我怀第一胎的时候,对于我即将承担的义务和要做的工作,我感到害怕,因此常常怀着不安的心情和德·沃尔玛先生谈这个间题。他这位知识渊博的人,既有父爱又有哲学家的冷静的头脑,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哪里还有比他更好的导师呢?他尽到了他的责任,而且还超过了我的预期;他消除了我的忧虑,并告诉我如何少费力气又能取得更大的成效。他使我认识到,首要的教育,被所有的人都忘记了的教育①,是首先要使孩子能接受的教育。所有那些自以为很聪明的父母,都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他们以为他们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是懂道理的;在孩子还不会说话以前,他们就像对大人说话那样对孩子说话。人们想用理智来作为教育孩子的工具。而正确的做法应当是:用其他的工具来培养理智。在人们所受的各种教育中,孩子受得最晚的和最难的,正是理性教育。如果在他们幼年时候就对他们讲一种他们根本听不懂的语言,那就会使他们养成一些坏习惯:爱玩弄字眼,爱对他人说空话,爱打断别人的讲话,自己认为自己同老师一样的高明,凡事总爱争辩,总不服气;所有一切你想用合理的动机叫他们去做的事情,今后都只能以恐惧或虚荣的动机叫他们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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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洛克,那位贤明的洛克,他本人就忘记了这种教育。他在人们可以要求孩子做到的事情方面发表的意见,远远超过了为达到这个目的而应当做的事情。————作者注

    “这样培养的孩子,无论你多么耐心,最终都会被他弄得厌烦不堪的;孩子们没完没了地纠缠,乃是作父母的人自己使孩子们养成这种坏毛病的,结果被弄得筋疲力尽,心里十分烦躁,再也忍受不了孩子们制造的麻烦,只好把他们远远地打发开,交给老师去管,指望老师比作父亲的人更耐心,更脾气好。

    “大自然希望儿童在成人以前,要像儿童的样子。如果我们打乱了这个次序,我们就会造成一些早熟的果实;它们长得既不丰满,也不甜美,而且还很快就会腐烂。我们将造成一些年纪轻轻的博士和老态龙钟的儿童。儿童是有他们独特的看法、想法和感情的,如果想用我们的看法、想法和感情去代替他们的看法、想法和感情,那简直是最愚蠢的事情。我宁愿让一个孩子到十岁的时候长得身高五尺,而不愿他有什么判断的能力。

    “理智应在几年之后才开始训练,这时候,身体已经长得相当结实了。因此,大自然的意思是:先让身体强健,然后才开发智力。儿童总是经常活动不停的;在他们那种年龄,他们是很不愿意停下来休息和思考的。老坐在那里专心用功,是有碍于他们身心的成长的;他们的心和他们的身体不能忍受束缚。成天关在一个小房里念书,他们的精力将消耗得干干净净;他们将变得体弱多病,非常娇嫩,心思迟钝而不明白事理:他们的心灵将终生吃身体衰弱之苦。

    “过早地教育孩子,即使有助于培养他们的判断力,但同时也给他们带来损害,而且还有一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不加区别地对他们实行这种教育,便不能做到针对每个儿童的天赋因才施教。除了体格是大家都共有的以外,每个人在出生之时还带来了他特有的气质;人的天才和性格,就是由他特有的气质决定的。人的气质既不能加以改变,也不能加以束缚,而只能对它进行培养,使之完善。”德·沃尔玛先生认为,人的性格本身是良好的。“人的天性都不错①,”他说道,“归咎于天性的种种罪过,都是由人们所受的不良教育造成的。一个恶人,其习性如果得到良好的引导,也可做出大好事,这种事例不是没有的。从某一个侧面看一个虚有其表的人,也可看出他有可用之才,这种事例也是有的,正如把奇形怪状的图像放在适当的地方观看,也会觉得它们是好看的,图像的比例是很匀称的。宇宙万物都归向于善。每个人在良好的社会秩序中都有他一定的位置,问题在于如何找到这个位置,而又不打乱社会的秩序。在孩子摇篮时期,采取的教育方法,如果一成不变地进行下去,而不随人的才智的变化而变化,其结果将如何呢?如果给大多数孩子的教育都是有害的和不适当的,如果不让他们受适合于他们的教育,如果从各个方面阻碍他们天性的发展,如果急于想使他们能表现华而不实的聪明而牺牲他们的大智慧,如果不加区别地让不同禀赋的孩子都受同样的教育,其结果,尽管能培养出一些孩子,但同时也将贻误一些孩子;人们花了许多心血之后,反而扼杀了儿童的天赋;在他们身上昙花一现的天才的火花不久就完全熄灭,而被破坏了的天性就再也恢复不过来,最后落得不仅白花了许多力气,而且使那些小神童既无强壮的身体,又无美好的德行,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百无一能,没有用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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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个如此透彻的道理,由德·沃尔玛先生说出来,使我大吃一惊;读者不久就可看出是什么原因。————作者注

    “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我对朱莉说道,“不过,你自己曾经说过,培养每个人的天资和才能,这无论是对他本人的幸福还是对全社会的利益,总是有好处的洞此,我很难把你所说的这些道理同你自己的看法一致起来。先塑造一个有理智的人和诚实的人的完美的典型,然后经过教育以后,把每一个儿童和这个典型加以比较,鼓励这个,约束那个,克制其欲望,增进其理智,匡正其天性,这样做,不是好得多吗?……”“匡正其天性!”沃尔玛打断我的话说,“这句话说得很好,不过,在实践这句话以前,你必须先对朱莉刚才向你讲的那些道理表明你的看法。”

    我觉得,最好是干脆利落地回答说我不赞成她的意见,我决定这样回答她;“你经常说,人与人之间在才智和天分上的差别,是大自然造成的,这个道理是不言自明的,因为,人的才智之所以不同,是因为人的才智的多寡不相等,而大自然之所以使人的才智的多寡不相等,是因为它有偏向,赐给某些人的灵敏的感觉,博闻强记的能力和专心致志的注意力,比赐给另外一些人多。不过,就感觉和记忆力来说,经验证明,它们的广度和完善的程度,并不是衡量人的才智的尺度;而专心致志的注意力,则完全视刺激我们的欲望的力量的大小而定。经验证明,所有的人天生就是容易受欲望的影响的,当欲望的影响相当强烈时,人的注意力就会首先贯注于欲望的满足。

    “如果人与人之间的才智上的差别,不是大自然造成的,而是教育的结果的话,也就是说,是由于各种观念的影响的结果,是由于我们从童年时候起所见到的事物和所处的环境以及得到的印象使我们产生的思想决定的,那么,为了培养我们认为有天分的儿童,我们不仅不能等待,反而应当早日通过适合于他们的教育使他们具有人们所希望的才智。”

    对于我说的这一番话,他回答说,当他不能解释他所看到的事物时,他不会因此就否认他所看到的事物是真实的。“你看,”他对我说,“院子里的那两条狗,它们是同一胎生的,他们吃同样的食物,受同样的待遇;它们从来没有彼此离开过。然而两条狗中,有一条很活泼,很聪明,见人就摇尾巴,而另一条则很笨,脾气凶恶,无论教它做什么,它都学不会。只因它们的禀性不同,所以它们的个性便有所差异;同样,人的才智之所以有差别,唯一的原因是因为人的内在素质不同。其他方面都是相似的……”“相似吗?”我打断他的话说,“差别很大嘛!有许许多多的小事情,对这个人起作用,而对另一个人则不起作用。有许多环境对人的影响大不一样,这一点,你并未发现!”“好!”他接着说,“你这番话,是星相学家的说法。当我们问星相学家:为什么在同一个星座下出生的两个人的命运竟完全不同,他们避而不谈这一点。他们说:星辰的移动是很快的,一个人的星宿和另一个人的星宿相距很远,因此,你发现,两个人出生的时刻尽管都是在同一个时刻,那也会出现两个人的命运完全不同的情况。

    “现在,让我们把这些很难弄清楚的问题放在一边,集中精力谈我们所观察到的情况。它告诉我们说,有些人的性格几乎在出生的时候就表现出来了;有些儿童,我们看他们在乳母怀中吃奶的情况,就可推知他们的性格。这样的儿童属于另外一种类型,他们从出生的时候起就可开始培养了。至于那些性格的表现不那么快显露出来的儿童,如果在没有弄清楚他们的天资之前就进行培养的话,那等于是在糟踏大自然创造的财产,给儿童带来更多的害处。你的老师柏拉图不是说过吗:即使我们用尽所有的化学方法,我们从一种混合物中分离出来的黄金,也只能是它含有多少,我们才能分离出多少;同样,即使我们运用我们的全部知识和哲学方法,我们从一个人的心灵中培养出来的才智,也只能是大自然在他心灵中存放多少,我们才能培养出多少。就我们的感情和我们的思想来说,柏拉图的话说得不对,不过,就我们希望能培养的才能来说,柏拉图的话是对的。要改变人的内心,要改变人的性格,就要改变产生这种性格的气质。你可曾听人说过一个脾气急躁的人会变得很冷静吗?一个做事有条不紊的头脑冷静的人能变成充满幻想的人吗?我认为,把一个棕色头发的人变成金黄色头发的人,把一个傻子变成聪明人,那是容易的,然而,要把各种不同才能的人按照一个共同的模式重新塑造,那是办不到的。你可以管束他们,但不能改变他们;你可以不让他们表现出他们的真面目,但你不能使他们变为另外一种人。他们在平常的生活中即使能以伪装的面目出现,但你将发现,在遇到重大的事情时,他们又将恢复他们原来的面貌,而且将更加淋漓尽致地表现他们是怎样一种人。再说一次,要想改变人的性格和扭曲人的天性,那是不可能的;相反,最好是,它能如何发展,就让它如何发展,对它加以培养,不让它退化。只有这样,才能使一个人尽量发展他的才智,大自然的目的才能通过教育最终在他身上得到实现。不过,在培养一个人的性格以前,应当先对它进行研究,耐心地观察它如何表现,向它提供表现的机会;宁肯什么事也不做,也千万不可做对它有害的事情。对有些有天才的人,应当给他们添上翅膀,而对另外一些有天才的人,则应给他们加上羁绊;有的应当加以鼓励,有的则应当加以约束;有的需要给以夸赞,有的则需要施加威吓;有时候需要多加启发,有时候则应使之少知道一些事情。有些人生来就是适合于做大学问的,有些人如果能识字念书反倒是对他大有害处。我们应当耐心等待理智的第一道火花;正是通过第一道火花,观察人的性格,弄清它到底是什么类型,从而对它进行培养,因此,在具有理智以前,人是无法接受什么真正的教育的。

    “你对朱莉的意见表示反对,我不知道你发现她说的道理哪些地方不对。就我来说,我认为它们是完全正确的。每个人在出生的时候就具有一种性格、一种天才和特有的才能。命中注定过乡村简朴生活的人,用不着发挥他们的才能就可生活得很美好;宛如不许开采的瓦勒的金矿一样,他们的才能被埋没了。但在社会生活中,需要动脑筋的时候多,需要用体力的时候少,无论对人对己都要尽到最大的努力,因此,应当让一个人尽量发挥大自然赋予他的才能,指引他向最有前途的方向走去,尤其要用有助于他们的倾向的发展的事物培养他们。就身居乡村的人来说,他们接触到的是他们的同类,每个人看别人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照人家的样子做,按习惯办事,使用大家都共有的那一部分才能就可以了。但身居城市的人,不仅要注意自己,而且要注意所有的人,因此应当教他一些可以用来胜过他人的东酉,大自然让他走多远,我们就让他走多远,使他成为人类当中最伟大的人,如果他有成为伟大人物的资质的话。对这两种人的做法,并不互相矛盾,所以在他们幼年时候都可以采用。不必对农村的儿童进行教育,因为他们用不着受什么教育;也不必对城里的儿童进行教育,因为你还不知道他适合于受什么教育;总之,在儿童的理智未开始活动以前,应当尽量让身体成长,然后才是对他进行教育的时候。”

    “我认为你讲的这些方法都对,”我说道,“不过,我发现其中有一个缺点,对你所讲的方法带来的好处大有损害;这个缺点是:让孩子们养成本来可以用好习惯防止的千百种坏习惯。你看那些没有人管的儿童,他们看见别人做坏事,他们也学着做坏事,因为做坏事的榜样容易学,而做好事的榜样他们却不学,因为好事做起来要花力气。他们已经习惯于要什么就有什么;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变得性情执拗,顶撞大人,一点也不听话,谁也管不了……”“看来,”德·沃尔玛先生说道,“你在我们的孩子身上看到了相反的情形,这一点,正是引起我们有这一番谈话的原因。”“我承认这一点,”我说道,“使我感到惊奇的,正是这一点。为了使孩子们听话,她采取了哪些办法呢?她从什么地方着手呢?她用什么东西来代替纪律的桎梏呢?”“用一个很结实的枷锁,”他马上接着说道,“用生活的需要来代替纪律的约束。不过,在向你详细讲述她的做法以前,她将先向你更明确地阐述她的观点。”于是,他请她向我说明她的做法;稍稍休息一会儿以后,她就开始向我讲了;我把她讲的话记录如下;

    “亲爱的朋友,这两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长得很好!我并不认为我们将像德·沃尔玛先生所说的那样,要花那么多的心血。尽管他说的都有道理,但我怀疑,一个脾气坏的孩子,我们能把他的脾气变好,我并不相信任何人的天性都可以向好的方面转变,不过,由于我深信他的方法是好的,所以在家庭的管理方面,我尽量使我的做法和他的做法相配合。我的第一个希望是:我不生坏孩子;第二个希望是:在他们的父亲的指导下,我把上帝赐给我的孩子抚养好,以便他们将来长得像他们的父亲。为此,我尽量按他给我规定的方法去做,只不过不像哲学家那样冷漠,多给他们一点母爱,使孩子们时时都很快乐。这是我作母亲的人的心中的第一个心愿。我每天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实现这个愿望。当我第一次把我的大儿子抱在怀里的时候,我在心里想:拿寿命活得比较长的人来说,童年的光阴几乎占了他一生四分之一的时间,而能活满余下的四分之三时间的人是很少的,因此,如果为了保证这四分之三的时间的幸福,就不让孩子过好第一个四分之一的时间,这种做法虽说是出于谨慎,但是是很残酷的,何况那四分之三的时间也许还活不满呢。我认为,在儿童幼小的时候,大自然有许许多多的办法约束他;如果在大自然的约束之外,我们再任意剥夺他不仅极其有限而且不可能滥用的自由,那就太不合情理了。因此我决定尽量少管他,让他使用他的那一点点儿力量,尽量不妨碍他的天性的活动。我这样做法,有两个大好处:一个好处是,使他正在成长的心灵不受谎言、虚荣、忿怒、嫉妒,一句话,由于管得过多而产生的种种恶习的浸染,而有些人则不然,他们为了让儿童接他们的要求去做,反而利用这些恶习去熏染儿童。另一个好处是,让他不断地自由活动,增强他的体质。现在,他已经能像农民那样光着头在烈日下或在寒风中奔跑,他跑得气喘嘘嘘,满身是汗,也不在乎;他像农民那样不怕风吹,身体长得很结实,生活得快乐。这样做,才真正是为他日后长大成人着想,使他能应付一个人可能遇到的种种意外事件。我担心那种害死人的胆怯心理使一个儿童变得很柔弱和娇嫩,受到没完没了的束缚的折磨;我绝不管得过多,绝不处处提防,把他限制得死死的,最后让他一辈子没有应付不可避免的危险的能力;我绝不为了使他一时不遇危险,使他小时候不患伤风感冒,反而让他长大后死于胸部的炎症,死于胸膜炎或死于中暑。

    “那些放任自流的儿童之所以有你所说的那些缺点,其原因是,他们不仅不满足于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而且还要别人也按照他们的意志行事。这种情况,是由于母亲的过分纵容造成的;这样的母亲,人们只有完全按照她们的孩子的无理要求去做,她们才感到高兴。我的朋友,我感到庆幸的是,你在我家中的人当中,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觉得我独断专行,即使是最低级的仆人也没有这种感觉;你也没有见过我听人家说我孩子的恭维话,我就暗暗高兴。我在这件事情上,走的是一条可靠的新路子,使一个孩子既能享受自由,又表现得很文静,能体贴他人,听大人的话。我们做到这一点的办法,也很简单,那就是:使他认识到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娃娃。

    “从孩子的本身来看孩子,也可以看出:在世界上,还有哪一种生物比儿童更柔弱、更可怜、更受他周围的一切的摆布,而且是那么地需要他人的怜惜、爱和保护呢?大自然之所以让他们发出的第一个声音是哭声和哀告声,他们之所以长那么一张漂亮的脸儿和那么动人的神情,难道不是为了使所有接近他们的人都爱惜他们柔弱的身体和积极帮助他们吗?所以说,还有什么事情比看见一个盛气凌人、桀傲不驯的孩子指挥他周围的一切人,而且还厚着脸皮以主人的口气向那些只要一不管他就可致他于死地的人说话,更令人气愤和违反事理呢?头脑糊涂的父母听任他们的孩子胆大妄为,让他成为他的乳母的暴君,直到最后成为他们自己的暴君,这难道不令人生气,不说他们做得不对吗?

    “至于我,我已竭尽全力,不让我的儿子有作威作福和颐指气使的可恶样子,不让他有任何借口说别人该伺候他而不是因为怜惜他才帮助他。这一点,也许是整个教育过程中最重要的和最难做到的事情;为了使孩子养成对仆人的雇佣劳动和父母的关心爱护一看就可区别清楚的本事,我采取了种种措施,其中就数这件事情做起来最零碎,而且也永远做不完。

    “正如我已经向你讲过的,我采用的主要办法之一是:使他充分认识到,在他这样的年纪,没有我们的帮助,他就活不了。之后,我就告诉他,一个人不能不接受别人给予的帮助,这是一种依赖行动;仆人们比他强,所以他不能没有他们;而他对于他们,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这样,他便不会因为他们在伺候他,便自以为了不起;反之,他倒是感到了自己的弱点,觉得很不好意思,巴不得赶快长得身强力壮,能够自己的事情自己办。”

    “这些做法,”我说道,“在作父母的人也像孩子那样要人伺候的家庭里,是很难实行的;但在你们家里,从你开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主人和仆人的关系是互相关心和互相照顾,所以我相信,你的做法是行得通的。不过,我还有两点不明白:有些孩子的需要尽管经常得不到满足,但他们总会要这要那,提出更多的要求,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样才能使他们知道不应当再有更多的奢望?如果一个仆人把孩子的真正需要误认为是多余的要求,而不满足他们,我们如何才能使他们不因此而感到难过?”

    “我的朋友,”德·沃尔玛夫人接着说道,“缺乏远见的母亲,把孩子们都养成了脾气很怪的孩子。其实,无论儿童或大人的真正需要都是很有限的。我们应当关心的是他们的长久的舒适,而不是一时的快意。你以为一个不受束缚的孩子在母亲眼前能听任保姆不让他舒舒服服地活动吗?你列举了一些由于养成恶习而产生的缺点,但你不知道我的全部精力都集中于不让他们沾染恶习。女人自然是很爱孩子的。孩子和保姆之间的矛盾,完全是由于一方要另一方听从自己的摆布而产生的。不过,这种情况在我们家里,既不会出现在孩子身上,因为谁也不强迫他做什么,也不会出现在保姆身上,因为孩子从来不用命令的口气叫她办什么事。在这一点上,我和其他当母亲的人的做法完全不同:她们假装要孩子听仆人的话,而实际是要仆人听孩子的话。在我们家里,谁也不命令谁,谁也不完全按谁的指使行事。孩子要对他周围的人好,他周围的人才对他好。这样,他意识到他对周围的人除了亲切相处以外,便无其他的权威,因此也就变得听大人的话,讨大人的喜欢了。由于他力求别人拿真心对他,因此他也要拿真心对待别人。任何人都希望自己为别人所爱,这是自爱之心的必然结果。从这样的互爱中便产生了平等,从而用不着费多大力气便可养成良好的品行;反之,如果一刻不停地向孩子们说教,反而使孩子任何一样好的品行也养不成。

    “我认为,儿童教育中的最重要的部分,在精心设计的教育中从来没有人提到过的部分,是要使儿童感觉到他是可怜的,柔弱的,需要依靠他人的,而且,正如我的丈夫向你说的,要让儿童知道在他身上还有大自然给人类戴上的沉重的生活的枷锁;不仅要使他知道人们为了减轻他的枷锁,做了哪些工作,尤其是要及早让他认识到上帝给他安排的是什么地位,他不能超过他能够达到的地位;人类社会的事情,没有一样不与他有关。

    “年轻人由于出世后就娇生惯养,受到大家的关心;他们要什么,大人就给什么,想怎么胡闹,大人就让他们怎么胡闹,因此,他们在进入社会的时候便狂妄自大,往往要碰了一鼻子灰,遇到许多屈辱和不顺心的事以后,才知道改正。为了不让我的儿子去受这种凌辱人的教育,我一开始便使他对事物有一个较正确的看法。

    “由于我深信初期的天性的活动一定是好的,对身体有益的,所以在开始的时候,我决定,他想要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但我也及时发现:孩子以为要人家服从他,是他的权利,因此,他几乎是一生下来就脱离了自然的状态,学我们的样子,沾染我们的恶习,由于我们的做法不对,使他养成了一些坏毛病。我发现,如果他所有的无理要求,我都一一满足的话,则他无理的要求将随着我对他的迁就而日益增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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