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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长安道上,户户皆种垂杨,垂杨迎风摇曳,即若向人招手,不似堡垒之与人相阻隔。中国古之人家多重门深院,"庭院深深深几许……帘幔无重数。"则堪人之游息。西式之洋房,恒重高大,缺平顺与深曲。洋房开窗,直见外面之世界,如人之张目而视,终日寻求,使人不能安息。诚然,西洋住家之屋,亦外有林木花卉,而内部之陈设,亦因物质文明之发达,而日趋精致。然洋房有卧室、客厅、书房,而无堂屋;洋房多瓦与墙齐,无簷下;有过道而无回廊,有窗户多不讲究窗櫺,有屋顶而无飞簷飞角;材料则用石与士敏土,而少用木与茅;道途中有旅舍,而无十里长亭;有纪念碑而无牌坊楼阙。此皆西方建筑,原则上不如中国者。桑代克世界文化史,亦谓方亭、楼阙、塔,为中国之特殊建筑,唯彼未论其意义耳。

    中国住家房屋之堂屋,正如中国古代之明堂,天地君亲师之神位在焉,婚丧之礼在焉,老人之教子孙在焉。中国人有堂屋,而行婚丧之礼,不须赴教堂与殡仪馆。生于家,婚于家,乃终身不离家庭之温暖。家庭真可以为人生安息之所。吾曾谓天地君亲师之神位中,天地为自然、上帝,君代表政治,亲为父母祖宗,代表社会生命之延续,而师则代表教育与学术文化之延续。夫妇交拜而行婚礼于其前,则夫妇之道通于天地之道、政治社会、教育文化之道,其意味可胜于只在代表上帝之牧师之前宣誓矣。死而停柩在堂,则死而未尝与天地君亲师之人间文化相离矣。晨昏礼敬于神位之前,则堂屋之中,皆人类政治、社会、教育、文化之精神所流行,为人之责任之感、向上之心所藏修息游之地。吾人前又曾谓西方人赴教堂学校,而有文化生活,退休于家,则为私生活,故宗教家与哲人,多不屑于有家,而寄情高远。中国之堂屋,与其中之神位,则庄严家庭而神圣化之,以融文化生活之精神于私生活之中,纳高远于卑近,其义深矣。

    至于中国房屋之有簷下之回廊,亦所以使人之精神随处有藏修息游之地。夫瓦与墙齐,则内外自成界限;有簷下之空间,则虚实相涵,内外相通;徘徊簷下,漫步回廊,皆所以息游。额外人房屋材料之用木与茅等有生命之物,亦较用石与士敏土者,更觉生意相通。窗櫺之用,,亦所以通内外。飞簷飞角之飘逸,宛若与虚空同流,亭子聚集四面八方风景。故杜工部有"乾坤一草亭"之句。而楼阙使两方行人相望,牌坊壁立途中,使两头之风景,交流聚合。亦皆以其能以虚涵实,而通内外。然凡虚实相涵之处,皆心灵可悠游往来之处。而此中美感之所自生,亦即在此心之无所滞碍,玲珑自在,以悠游往来。故吾谓中国建筑之美,在其表现一可游之精神。斯宾格勒于《西方之衰落》中,曾称道中国园林之曲径回环,花木幽深,较西式公园之便于游息,而未真知此乃遍于中国建筑之精神者也。

    (四)书画

    凡虚实相涵者皆可游,而凡可游者必有实有虚。一往质实或一往表现无尽力量者,皆不可游者。瀑布大海、高山峻岭、高耸之教堂与金字塔,皆美之可观、可赏、可讚美,而不可游者,以其皆缺虚灵处也。故吾人谓中国艺术之精神在可游,亦可改谓中国艺术之精神在虚实相涵。虚实相涵而可游,可游之美,乃回环往复悠扬之美。此皆似属于西方之所谓优美而非壮美。西方哲人论美之最高境界,恒归于壮美。如康得、叔本华,皆持此论。而中国人论美则尚优美,凡壮美皆期其不悖优美。叔本华以意志之无尽表现而客观化,与意志之屈于悲剧之下,见最高之壮美。康得以内在力量之无限,见最高之壮美。彼等皆不长于论优美。席勒美学论文中,独谓希腊美神佩飘带,而由飘带精神论风韵( grace )之优美。然飘带精神,则实非西方文学艺术之所长。飘带之美点,在其能游、能飘,即能似虚似实而回环自在。印度传飘带至中国,中国女子早知佩飘带。西方女子古装,有百摺裙,亦有长裙曳地者,而无长袖。百摺裙可极华丽,而装造得机械。曳地长裙,多少有地上之飘带之意味。然中国古代女子衣服,则兼有长袖。长袖善舞,长裙曳地,身游于衣中,而衣服通体如一飘带,则不仅如希腊美神之只佩一飘带而已。吾为此言,亦所以喻中国艺术中所崇尚之优美之极至,在能尽飘带精神。极优游回环虚实相生之妙,而亦可通于壮美。此除可由中国之建筑以取证外,兼可由中国之书法、绘画、音乐等以证之。

    中国之绘画,本与中国之书法同源。中国古代之书法,虽用刀刻,然不似巴比伦楔形文字之尖锐。钟鼎文之笔锋,已求其近乎浑圆。秦以后发明毛笔,由是而开出重纯粹之形式美、韵味美之书法世界。西方古代以鹅翎管写字,而不知发明毛笔。今用钢笔,乃复返而近似古代以刀刻字之风。西洋纸只有平面光滑之洋纸,而无绢纸与宣纸。毛笔之妙,在其毫可任意加以铺开,而回环运转,于是作书者,可顺其意之所之,而游心于笔墨之中,轻之重之,左之右之,上之下之,横斜曲直,阴阳虚实之变化遂无穷。绢纸宣纸之妙,在可供浸润,纸与墨乃可互相渗透,融摄不二。由是书法之中,笔力乃可透纸背,而有人所谓如"锥划沙"、"印印泥"、"屋漏痕"之"立体美""深度美"。洋纸病质实而不虚,故字形皆浮于纸面。绢纸宣纸,可供浸润渗透,有虚处以涵实,故能有沉著苍劲之美也。中国书法,用笔能回环运转,游意自如,又有立体美深度美,故可开出一纯粹之形式美韵味美之书法世界,为人之精神所藏修息游之所矣。中国之画与书法同源,故亦重用线条。用线条则有书法美。有虚白处,而能有疏朗空灵之美。西方油画,必需以颜料涂满,则质实而只可远观。中国之画,由汉与魏晋之人物画,而隋唐壁画之故事画,李思训之金碧山水画,王维之水墨画,至宋元以降所谓文人画,而达画中最空灵之境界。文人画之高,即全在善于用画中之虚白处,元人所谓虚白中有灵气往来是也。

    又中国画与西洋画之别,今人皆知在西洋画,重光色之明暗,重远近大小之不同。此乃假定观者有一定之观景。然在中国之画,则恒远近不分,阴影不辨。若不识有所谓观景者。西方画家,有一定之观景,由于其站立于一定之地位。宗白华先生,尝论中国画家之无一定之观景,由于其作画之时,即游心于物之中,随时易其观景。故其所作之画,亦必俟观者之心随画景委迤,与之俱游,而后识其妙。故远近之物之大小,皆若相同而无阴影之存在也。而中国山水画,重远水近流,萦回不尽,遥峰近岭,掩映回环,烟云绵貌,缥缈空灵之景,亦皆所以表现虚实相涵,可往来悠游之艺术精神也。

    (五)音乐

    中国音乐最明显之缺点,人谓不重西洋所谓和声,故不能有如西洋之伟大之交响乐。然中国古人言音乐,或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今暂先舍器乐而论声乐。西洋之独唱如唱高音,其步步升高,恒响入云霄,其壮美之音,善表发扬蹈厉之精神,亦能表现悲壮慷慨之情绪。优美之音,亦能极婉转凄颤之致。然其壮美之音,不同京剧中老生之沉鬱顿挫。其优美之音,无昆曲之悠扬安和者。夫高唱入云,发扬蹈厉,悲壮慷慨,皆精神一往向上, ? 稛 o 馀者也。而沉鬱顿挫,则回肠荡气之所出。婉转凄颤之音,未尝无往复之趣,而不如悠扬安和之音,其往复之顺适也。中国古人言歌声之美者曰"朱弦而疏越,一唱而三叹。有遗音者矣。"曰"馀音绕梁,三月不绝。"馀音之回绕,盖中国音乐之所特重。沉鬱顿挫之音,即盘旋回绕之馀音所凝结。而悠扬安和之音,即迴旋之音舒展疏达者也。故吾闻京剧中沉鬱顿挫之音,宛然声音之凝结而成立体。吾闻昆曲中悠扬安和之音,则宛然声音之环开平面。故皆可为吾精神藏修息游之所,若将终身焉。而闻西洋之歌唱之表现壮美如悲壮慷慨者,则使吾之精神奋发而提起耳。其表现优美而婉转凄颤者,使吾之精神柔嫩而富情耳,而不觉吾之精神得藏修息游之所也。世固多有兼能欣赏中西之歌唱者,请自验之。

    至于器乐之中,吾人上已言,中国音乐不重和声,缺伟大交响乐,确为中国音乐之不及西洋者。然西方交响乐之伟大,多是英雄豪杰式之伟大。西方宗教音乐,非英雄豪杰式,而颇有庄严神圣之美,足表现西方之圣贤情调。吾尝于成都参加孔子祭典,闻奏古乐,其音浑沦而肃穆,使人心广大和平。古乐多不传,读古人乐论,意者皆类是,而表现中国式之圣贤心情之伟大者也。至于七弦琴之谱及洞箫之曲调,则山林之音,引人于清幽悠远之境,而表现仙佛式之心情之伟大者也。至于就乐器而论,西方之乐器,主要为钢琴与提琴。钢琴音脆响,而提琴音劲急,皆欠优和之致。中国之胡琴来自异域,亦不免劲急。中国七弦琴之音,则本身即有舒徐淡宕之致。洞箫之音,则本身即有清幽优和之致。盖七弦琴之弦长而振幅大。焦桐之质,疏而不密。洞箫之构造,洞达而中空。振幅大而质疏,洞达而中空,远离紧密,故虚无之用彰,其声能舒徐淡宕,清幽优和也。辅助之乐器中,中国古代八音齐奏,钟鼓磬击之地位皆重要。西洋之教堂有锺,而无鼓与磬。钟声使人警策而激动。中国之寺庙,独兼有暮鼓,使人反虚入浑而发深省。磬声则使人沉抑而意远。西方一般音乐中之鼓,只所以增大音响,军乐中之鼓,只所以激动情志,中国亦有之。然鼓之此二用,皆不能尽鼓之性。鼓之声依于鼓中之有空,故振动之声音四散,而还入于空气之中,乃尽鼓之性。唯在深山旷野之中,寺鼓之音,扩散渐远而沉入虚无,乃意味无穷,而尽鼓之性。西方教堂之钟声,可以提起人之宗教情绪,可谓有壮美。深山闻暮鼓,则使吾人之宗教情绪,随鼓声扩散,而弥漫于全心灵与全宇宙,则极壮美而同于优美。忆吾尝于成都青羊宫畔,闻寺鼓声、磬声而塔然丧我,因叹发明鼓磬之人,乃人中之大圣。而鼓磬之伟大,正在其中为虚空,其声之浑沦清远,足以泯人之意念而"藏"之,使人之精神"游"于无何有之"乡",而"息"焉"修"焉者也。

    (六)雕刻

    中国艺术以书画为主。中国书画之妙,在纯以线条为主,以最少之物质性,表极高之形式美与精神意味。故画中不重彩色。王维山水诀第一句,即谓"画道之中,以水墨为上"。中国画家,恒有惜墨如金之语。故画家之中,恒有画数笔水墨之兰竹,而名闻一世者。即或设色,亦重在"取气而不在取色"(王麓台自题仿大痴山水),而期于淡雅。读佩文斋书画谱,见中国之品评书画者,盖皆以逸品神品为最高。神品逸品之高,正由其胸襟廓然,毫无渣滓,故落笔点墨,化机在手,气色微茫,而风神超越,逸韵横生。夫艺术之原则,原是表现精神于物质界,则以愈少之物质形色,表现愈多之精神意境,而堪为人之精神藏修息游之所,其价值宜为最高。故以中国书画与西方之绘画较,中国书画,至少在此点上,实居于较高境界。至于中国音乐与西洋音乐相较,中国音乐不重积累众音以成和声;建立高一层著音乐世界乃其短。然今所存昆曲、京剧,其长处亦在其能尽悠扬或顿挫之致,而堪为人之精神所藏修息游。至于中国之雕刻,在中国艺术中之地位,则远不如其在西洋艺术中地位之高。在中国艺术中,代替西方之雕刻之地位者,乃瓷器。故西方人以中国为瓷器之国。斯宾格勒尝以瓷器与图画为中国人之代表艺术。瓷器所赖以存者乃柔软之土,雕刻所处置者,为顽硬之石。石乃物质性最重者。故人欲表现其征服及重造自然界之生命力者,乃在艺术中特重雕刻。此盖即西洋艺术中,自希腊、罗马及近代皆特重雕刻之故。西洋雕刻之一特徵,即除刻于建筑物如教堂上之所谓浮雕者外,人物之雕像,恒期其为一独立之个体。与其外立空间,虚实分明,界限划别。或剥去衣服以成裸体,卓尔而立,更无依恃。如罗丹、米盖郎基罗之雕像,更因其表现宗教精神与生命力量,恒不免舒筋露骨,剑拔弩张。西洋之英雄或纪念人物之雕像,或独立于街头之石柱上,任人瞻仰,亦任其风吹雨打。然在中国之雕刻,则其始源为商周之鼎彝上所刻之花纹与鸟兽,钟鼎文盖由之出。后之汉代石刻,亦在石上。至于自外传来之佛像雕刻,大皆依山岩而雕,或位于山洞之中。即近似雕刻之塑像,亦多笼之一龛,且皆不重使其生命力量之表现于外。故法力无边之佛,亦唯以有限之圆满丰硕之形像状之。德哲凯萨林在其哲学家旅行日记中,亦曾特提此一点,深致讚叹。彼因此谓中国文化精神,为西人所最难解者,即于精致中见深厚。中国圣贤仙佛及英雄人物之雕像塑像,必有衣可服,有山岩可倚,有山洞可居,有神龛可坐。亦即外有护持掩蔽之者,而绝不单独成立一个体以暴露于外。瞻礼之者亦觉其有隐约之致,觉其物质性亦因而减少。夫暴露与隐约之别,即有所藏与无所藏之别。有所藏,则瞻礼之心亦得而藏焉修焉。故入中国寺庙及山洞瞻礼圣贤仙佛及豪杰之士,恒使人怀先生之风,若山高而水长,低回流连,不忍遽去。观西方英雄像巍然伫立于街头之石柱,更无掩映,以销蚀其独立性与物质性,则至多使人仰望而崇拜耳。

    (七)中国各艺术精神之相通

    吾昔年尝论中国艺术精神,尚有一种极堪注意之点,即重在各种艺术精神相互为用,以相互贯通。西洋之艺术家,恒各献身于所从事之艺术,以成专门之音乐家、画家、雕刻家、建筑家。而不同之艺术,多表现不同之精神。然中国之艺术家,则恒兼擅数技。中国各种艺术精神,实较能相通共契。中国书画皆重线条。书画相通,最为明显。如唐寅谓"工画如楷书,写意如草圣。"王世贞谓"画石如飞白,木如籀,画竹干如篆,枝如草,叶如真,节如隶。"故郭熙之画树,文与可之画竹,温日观之画葡萄,皆自草法中得来。中国之图画,又与中国之建筑雕刻相通。逐个雕刻之倚山岩而雕,中国房屋建筑,不重高耸云霄,多围以树,恒使屋顶掩映于积翠重阴之下,皆所以含若隐若现似虚似实之画意。故中国古代宫殿庙宇,恒遍绘以各重花纹及其他图画于梁柱及屋檐。冯文潜先生,昔年尝著文论中国建筑之重门深院,阶梯之上下,回廊之曲折,乃最能表现音乐精神者(此文颇为人所注意,惜忘所载刊物)。叔本华尝以"西方建筑为凝固的音乐",乃与音乐精神本身相反者。而中国之建筑则舒展的音乐,与音乐精神最相通也。中国人又力求文学与书画、音乐、建筑之相通。故人论王维之诗画曰"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味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宋赵孟潆以画为无声之诗,邓桩以画为文极,此中国之画之所以恒题以诗也。中国文字原为象形,则近画。而单音易于合音律,故中国诗文又为最重音律者。诗之韵律之严整,固无论,而中国之文亦以声韵铿锵为主。故文之美者,古人谓之掷地作金石声。过去中国之学人,即以读文时之高声朗诵,恬吟密咏,代替今人之唱歌。故姚姬传谓中国诗文皆须自声音证入。西方歌剧之盛,乃瓦格纳以后事。以前之歌剧,皆以对白为主。而中国戏剧则所唱者,素为诗词。戏中之行为动作,多以象徵的手势代之,使人心知其意,而疑真疑幻,若虚若实。戏之精彩全在唱上,故不曰看戏,而曰听戏,是中国之诗文戏剧皆最能通于音乐也。中国之庙宇宫殿,及大家大户之房屋,恒悬匾与对联,则见中国人求建筑与诗文之意相通之精神。此种中国各种艺术、文学精神之交流互贯,可溯源于中国文学家、艺术家恒不以文学艺术之目的在表现客观之真美,或通接于上帝,亦不在儘量表现自己之生命力与精神,恒以文学、艺术为人生之余事(余乃充馀之义),为人之性情胸襟之自然流露。然人之性情胸襟,原为整个者,则其流露于书画诗文,皆无所不可,而皆可表现同一之精神,亦自当求各种艺术精神之贯通综合,使各种文学、艺术之精神不相对峙并立,而相涵摄。然此各种艺术精神之互相涵摄,亦即可谓每种艺术之精神,能超越于此种艺术之自身,而融于他种艺术之中,每种艺术之本身,皆有虚以容受其他艺术之精神,以自充实其自身之表现,而使每一种艺术,皆可为吾人整个心灵藏修息游所在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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