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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茨听见,“瞧她的举止风度!真称得上雍容华贵!”这时尼科勒塔同亨德里克正手挽手在外面招摇而过。她的头形特别具有文艺复兴时期年轻人的风格,这点是由赫尔茨费尔德夫人敏锐的观察力察觉到的,但她做出这一判断时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她酸溜溜地注视着这一对人。

    尼科勒塔正在斟字酌句,咄咄逼人地向亨德里克表明,她是有野心的,被激怒时也会搞阴谋。她的嘴唇,线条分明,抹着颜色鲜艳的唇膏,说话时吐字清楚准确。字字句句都经过仔细斟酌,说出来铿锵有力。她发元音时十分流畅、圆润,而辅音的声韵也不会丢失。经过多年的风风雨雨,她眼界大开,处世经验不断积累,能说会道。她当初不善言语,现在则口齿伶俐。她才认识亨德里克几小时,现在却已趾高气扬地对亨德里克说:“理所当然,亲爱的!我们大家都有上进心,要进步你就得使用胳膊肘儿。”

    亨德里克好奇地从侧面看着她,心里想此时此刻她的这番表白是真心还是假意,很难判断。也许这种偏激的玩世不恭只是一张假面具,背后却隐藏着另一副面孔。可是谁知道那张隐藏的脸上,是否也像她的真脸一样,有一个鹰钩鼻子和棱角分明的嘴唇呢?

    亨德里克不能否认,身边的这个女人给他留下了某种印象。自从认识朱丽叶以来,尼科勒塔无疑是第二个使他用感兴趣的目光去注意的女人。他向他的“黑色维纳斯”忏悔自己的邪念,从而遭到一顿毒打,这次可不是出于宗教礼仪或演戏,而是出于嫉妒和愤怒。

    亨德里克被打得疼痛难忍,他呻吟着、忍受着,但心里却有些许快感。最后他向他的公主保证,朱丽叶是他真正的心上人和恋人。可是,当他同尼科勒塔见面时,尼科勒塔尖锐的言辞、明亮诱人的目光和矜持的态度,又使他着了迷。

    尼科勒塔的腿并不是真美,而且还有点儿粗壮,但穿上黑色长筒丝袜,摆出一副得意姿态时,就驱散了人们对她腿的任何怀疑。正如亨德里克善于把他那双粗俗的手加以粉饰后弄姿作态,给人以那种歌德雕像上修长、细嫩手指的错觉一样。尼科勒塔交叉其双腿,目光炯炯,神秘地微笑着,把裙子拉过了膝盖。

    亨德里克当然看透了她的心思,但还是被她迷住了。对尼科勒塔的两条腿,博内蒂这样的内行人,都已经打量、评价过了。亨德里克幻想着,这两条腿如果穿上朱丽叶那样的绿色皮靴,尼科勒塔就更有吸引力了。亨德里克仰着苍白的脸,用两颗发光的眼珠,贪婪地打量着尼科勒塔。

    他喜欢听她用殷勤的表情叙述身世。由于亨德里克出身于普通的市民之家,没有见过大世面,因此他特别爱听尼科勒塔给他讲的那些离奇古怪和可疑的冒险故事。尼科勒塔说,她并不认识自己的父母。

    “我爸爸是个骗子,”她愉快而骄傲地告诉亨德里克,“我妈妈是巴黎歌剧院的一个无名的舞蹈演员。我听说她很蠢,但是她的双腿特别性感。”

    此时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故意地暗示她的腿也很诱人。

    “我爸爸是个天才。他不停地奋斗以过上富豪的生活,但他却死在了中国,临终时留下七间茶馆和一屁股债。他吸食鸦片,烟枪是他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她在旅馆里把那个遗物拿出来给亨德里克看。她的举止谦恭有礼,然而人们难免猜疑,这背后是否隐藏着邪恶。她问亨德里克喝茶还是喝咖啡,然后通过电话向餐厅订了亨德里克要的饮料,她语调冷淡,像对人宣布了一道可怕的死亡判决。

    接着她又畅谈起自己的青年时代,“我学到的东西并不多,”她说,“但我能够倒立着走,踩着滚动的圆球跑,学猫头鹰叫。”

    她最喜欢的读物是《巴黎人生》杂志。她的童年,一部分时间是在法国的寄宿学校度过的。由于她不听管教,所以经常从一所寄宿学校被开除,从而进入另一所寄宿学校。童年的另一部分时间,则是在枢密院顾问布鲁克纳家中度过的。她说布鲁克纳是她父亲青年时代的朋友。

    亨德里克久仰枢密院顾问布鲁克纳的大名,这位历史学家的著作闻名遐迩。不过亨德里克没有读过他的作品,但他知道这位枢密院顾问的社会地位非同一般。他既是学者也是思想家。他不仅是欧洲文学界最显赫的、被人们讨论最多的人物之一,还是政界一位最有影响力的人。

    人们都清楚,他同社会民主党的一个部长有交情,同时,他同国防军也有关系。他的亡妻是一位将军的女儿。枢密院顾问曾去苏联到处旅行做报告,引起很大的争议,特别是民族主义媒体对他进行大肆的攻击。从那时以来,批评、攻击其作品中的马克思主义思想,已经成了一种时尚。

    他一登上讲台,学生们就起哄。但他凭借其国际威望、泰然自若的心态和温文尔雅的举止,令他的对手威风扫地,而且在与对手针锋相对的斗争中他始终保持着胜利。他一直是位神圣不可侵犯的人物。

    “这位老人家好极了,”尼科勒塔谈到布鲁克纳时说,“他也知晓知人善任的道理。他对我爸爸挺有好感,因此他总是什么事儿都让我称心如意,而我对他的唠唠叨叨也很有耐心。”

    尼科勒塔最要好的朋友就是布鲁克纳的女儿巴尔巴拉,她会出席《克诺尔克》的首场公演。

    “她是个多么漂亮的姑娘啊!而且又那么善良。”尼科勒塔说这话时,目光变得柔和了,但她铿锵有力的声调丝毫没有变。

    “我想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她。”尼科勒塔对亨德里克说。

    “也许她不是你喜欢的那种人,不过为了我,你得对她好点儿。她有点儿害羞。”尼科勒塔斩钉截铁地说。

    巴尔巴拉·布鲁克纳在首演那天的白天就到了剧院,马德尔则在傍晚才到,他是乘柏林快车来的。开演前不久,亨德里克在餐厅里喝白兰地时认识了巴尔巴拉。“这是我最亲密朋友巴尔巴拉·布鲁克纳!”尼科勒塔说这话时嗓门很高、吐字也非常清晰。她在做介绍的时候用放在浆洗得笔挺的黑斗篷里的双臂,做了一个虔诚客气的手势。

    亨德里克神经过于紧张,没有敢近看那女孩。他一口饮下白兰地就一溜烟地走了。进入化装室,他见到了两大束鲜花:一束白丁香是安格莉卡送的,一束茶色的娇艳的玫瑰是赫尔茨费尔德夫人送的。

    柏克在首演前总是一脸担惊受怕的表情,为了通过做好事以求得老天的保佑,亨德里克慷慨地给了柏克五个马克。当然,这样他还是没能还清欠柏克的七马克五十芬尼的债。

    《克诺尔克》首场公演获得了巨大成功。马德尔创作出的辛辣讽刺、凶猛尖锐的台词让人倾倒,达到了意想不到的舞台效果,逗得观众觉得既好气又好笑,大伙儿前仰后合。其中亨德里克和舞台新秀尼科勒塔演出时默契配合是成功的关键。他们对于剧中两个主角时而傲慢无礼、时而哀婉悲怆的内心活动把握得非常到位。第二幕演完时,全场群情激奋。两个主要演员不得不多次谢幕。中间休息时,特奥菲尔·马德尔在尼科勒塔的陪同下来到了亨德里克的更衣室以示祝贺。

    马德尔以焦躁而逼人的目光,打量了化装室里的一切,最后盯在亨德里克身上。亨德里克这时筋疲力尽地坐在镜子前面,尼科勒塔则满怀敬意地默默地站在门口,马德尔用一种专横傲慢的口气说:“你真是了不起的男子汉!”他那坚定的目光直盯着亨德里克的脸。

    “马德尔先生,您对演出满意吗?”亨德里克想用真诚的目光和轻松的微笑来安抚这位讽刺家。

    但马德尔说:“要说满意嘛,也可以说满意……”他又讥诮着补充了一句,“可以说满意。先生,您贵姓?”

    亨德里克感到受了点儿侮辱,但他仍然热情地用歌声般的语调通报了自己的名字。

    对此,马德尔说:“亨德里克,亨德里克,滑稽可笑的名字,我得说这十分可笑!”

    这种嘲笑,使亨德里克感觉像一股冷气径直穿透背脊。

    然而这位剧作家冷不丁儿地发出令人害怕的“呵呵”笑声,并且说道,“亨德里克!怎么会叫亨德里克呢?!您的真名本该叫海因茨!真名海因茨的人却叫了亨德里克!哈哈哈,这事可太妙了!”他兴奋得放声大笑。

    亨德里克看到对方恶意地揭他老底时异常惊骇,他有些颤抖。他那粉红色化装油彩掩盖下的脸,唰的一下白了。尼科勒塔在一旁不吭声,用她那双发亮的猫眼饶有兴趣地看看这个人,又看看另一个人。

    马德尔又变得严肃了。他似乎在深思,那小黑胡子下有点儿发蓝的嘴唇,不出声地嚅动。这使人不寒而栗地联想到吃人的植物张大了嘴,贪婪地吞食活人的情景。

    马德尔接着说:“您可是个了不起的演员。您才华横溢,这点我感觉到了,我的感觉是灵敏的。我们还要谈谈,过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吃晚饭。来吧!孩子!”他挽了尼科勒塔的胳膊离开化装室。亨德里克痴痴地待着,他迷惑不解。

    当亨德里克登上舞台进入角色时,立即又镇定自如了。在第三幕中,他的演出格调和才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最佳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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