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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尔森吓坏了。他想象下水道通往地狱之门,第一次明白世界的底层是如何连接的。他连忙从路边退开。

    接着他说,“没错,但我可以离这些洞远远的。”他脸上那副固执的神情激怒了外祖父。“我就是从这儿来的!”他说。

    海德先生非常气馁,但只是低声说:“你会见识够的。”便接着往下走。又走了两个街区,他往左转,感觉自己在围着圆顶绕圈子;他想得没错,半个小时以后他们又路过了火车站。起初尼尔森没有注意到同样的商店他已经看到了两次,但是当他们经过那个可以搁脚休息,有黑人帮你擦鞋的商店时,他发现他们在绕圈。

    “我们来过这里了!”他嚷嚷,“我看你是迷路了!”

    “我刚才没辨清方向。”海德先生说着,换了条路走。他还是不想离开圆顶太远,朝着新方向走了两个街区以后,他再次左转。这条马路上有一些两三层高的木结构房屋,每个路人都能看到房间里面,海德先生往一扇窗户里看,看到一个女人躺在一张铁床上,盖着一条床单往外张望。女人意味深长的表情吓了他一跳。一个气势汹汹的男孩骑着自行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海德先生不得不跳到另一边才没被撞到。“他们可不管会不会撞到你。”他说,“你最好挨我近点。”

    他们又沿着几条这样的街走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要转弯。这会儿他们经过的房子都没有粉刷过,而且木头都烂了;中间的道路也很窄。尼尔森看到一个黑人。接着又是一个。又是一个。“这些房子里住的都是黑人。”他说。

    “快点,我们去其他地方,”海德先生说,“我们可不是来看黑人的。”于是他们走上另外一条马路,但依旧到处都是黑人。尼尔森的皮肤开始刺痛,他们加快步伐,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居民区。黑人穿着背心站在门口,女人在破烂的门廊里晃来晃去。小孩们在阴沟里玩,停下手里的玩意儿瞧着他们。很快他们开始经过成排的商店,里面都是黑人,他们没有在店门口停留。黑色面孔上的黑眼睛从四面八方打量着他们。“是啊,”海德先生说,“你就生在这儿————就生在这些黑人中间。”

    尼尔森皱起眉头。“我觉得你迷路了。”他说。

    海德先生突然四处张望,寻找圆顶。它不见了。“我可没有迷路,”他说,“是你走累了。”

    “我不累,我饿了。”尼尔森说,“我要吃饼干。”

    他们这才发现午饭不见了。

    “是你拿着袋子的,”尼尔森说,“要是我就不会弄丢。”

    “你想要指手画脚的话,我就自己走了,把你留在这儿。”海德先生说,很欣慰地看到男孩的脸都白了。然而他意识到他们迷路了,每分钟都离开车站更远。他自己也饿了,还口渴,周围都是黑人,他俩直冒汗。尼尔森穿着鞋子很不习惯。水泥路很硬。他们都想找个地方歇歇脚,但是找不到,不得不继续走,男孩低声嘀咕:“先是弄丢了纸袋,现在又迷路了。”海德先生不时粗声说:“你想要生在黑人的天堂,就生在这儿好了!”

    这会儿太阳已经高挂在空中。他们闻见午饭的香味。黑人们都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经过。“你干吗不找个黑人问问路?”尼尔森说,“我们迷路了。”

    “你生在这儿,”海德先生说,“你可以自己去找一个问问。”

    尼尔森害怕黑人,也不想被黑小孩取笑。他看到前面有一个高大的黑女人,靠在一扇朝着马路敞开的门上。她的头发向四周竖着,大概有四英寸,她光着一只脚撑着身体,脚的两侧是粉红色的,她穿着粉色的裙子,很显身材。他们走到她跟前时,她懒懒地举起一只手,手指插进头发里。

    尼尔森停下脚步。他感到自己的呼吸都被女人的黑眼睛抽走了。“你知道怎么回城吗?”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自己的。

    过了一会儿女人才说:“你们现在就在城里。”低沉浑厚的声音让尼尔森觉得仿佛一注冷水浇在身上。

    “怎么去火车站?”他用同样牧笛般的声音问。

    “你们可以坐车去。”女人说。

    尼尔森知道女人在逗他,但是他瘫软着甚至没法发脾气。他站在那儿品味着她身上的每个细枝末节。目光从她肥大的膝盖移到额头,然后转了个三角形,一路从她闪着汗光的脖子,往下到她肥硕的屁股,掠过她赤裸的胳膊,再回到她插着手指的头发。他突然希望她俯身抱住他,挨着她,他想要感受到她的呼吸。他想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想被她越抱越紧。他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他感觉自己正在黑暗的隧道里晕头转向。

    “你们再走一个街区,然后坐车去火车站,甜心。”她说。

    要不是海德先生粗暴地把尼尔森推开,他大概就要瘫倒了。“你已经失去理智了!”老头咆哮着。

    他们匆匆走开,尼尔森没有再回头看那个女人。他突然把帽子往前拉了拉盖住已经羞红的脸。他在火车车窗里看到的讥笑的鬼魂和他之前有过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他想起秤里面吐出来的小票,上面写着“要当心黑皮肤女人”,而他外祖父的那张却写着“正直勇敢”。他握住老头的手,他很少表现出这样的依赖。

    他们沿路走向电车轨道,一辆长长的黄色电车咔嗒咔嗒驶过来。海德先生从来没搭过电车,因此错过了一辆。尼尔森沉默着。他的嘴唇不时轻轻颤抖,但是外祖父正在自己想心事,没注意他。他们站在街角,看都不看经过的黑人,黑人和白人一样忙着自己的事情,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大多会停下来打量海德先生和尼尔森。海德先生想到,既然电车是沿着轨道开的,他们只要跟着轨道走就行了。他轻轻推了推尼尔森,解释说他们可以跟着轨道走去火车站,便出发了。

    他们很快又看到白人了,大大松了口气,尼尔森背靠一座楼房一屁股坐在人行道上。“我得歇歇脚。”他说,“你丢了纸袋,又迷了路。能不能让我歇一会儿。”

    “前头还有轨道,”海德先生说,“我们只要跟着走就行,而且你也应该记得拿好纸袋的。这是你出生的地方。这是你老家。这是你第二次进城。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他蹲下来,继续用这种口吻说话,但是男孩把走路走到发烫的脚从鞋子里拔出来,没有接话。

    “那个黑女人给你指路的时候,你站在那儿笑得像头黑猩猩似的。主啊。”海德先生说。

    “我只说过我生在这儿,”孩子颤颤巍巍地说,“从没说过我会不会喜欢这儿。从没说过我想来。我只说我生在这儿,这和我没关系。我想要回家。我一开始就不想来。都是你的主意。你怎么知道你沿着铁轨没有走反?”

    海德先生也想到了这个。“那些人都是白人。”他说。

    “我们之前没有到过这里。”尼尔森说。这一带都是砖房,或许有人住,也或许没有。路边停着些空车,偶尔有人路过。路面的热气钻进尼尔森的薄外套。他的眼皮耷拉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歪下脑袋,肩膀抽动了一两下,接着便倒在一边,疲惫地摊开手脚,睡着了。

    海德先生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自己也很累,但他们不能同时睡着,他不管怎么样都不能睡,他还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尼尔森过一会儿就会醒来,养足了精神,趾高气扬,又要开始抱怨他弄丢了纸袋还迷了路。海德先生心想,要不是因为我在,你现在肯定完蛋了;接着他又冒出来一个念头。他朝四仰八叉的身影看了一会儿,站起来。他认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是因为有时候必须给小孩一点难忘的教训,尤其是这个孩子总是出言不逊屡教不改。他悄悄走到二十英尺外的街角,坐在巷子里一个盖着的垃圾桶上,从那儿他能往外看,看着尼尔森独自醒来。

    孩子断断续续地打盹,半梦半醒间觉得有模糊的声响,还有黑色的影子从他内心黑暗的部分移到了光亮里。他睡着的时候脸还在动,把膝盖蜷到了下巴底下。太阳将黯淡干燥的光线照到狭窄的街上;万物现出本来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海德先生像老猴子一样蜷在垃圾桶盖子上,心想如果尼尔森还不醒,他就要踢垃圾桶弄出些响声来。他看了看表,发现已经两点了。他们的火车是六点,误了火车太可怕了,他想都不敢想。他向后踢了一脚垃圾桶,一阵空洞的巨响在巷子里回荡。

    尼尔森大喊一声醒来。他看着原本外祖父待着的位置,盯着看。他像是晕头转向了几次,接着仰着头拔腿就跑,像一匹疯了的小野马似的冲向马路。海德先生从垃圾桶上跳下来,奋起直追,但是孩子已经不见了。海德先生看到一道灰色的身影消失在一个街区外的对角。他拼命地跑,每经过一个路口就两边看看,但是没有再看见孩子。经过第三个路口时,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半个街区开外的地方发生的一幕让他完全停下脚步。他蹲在垃圾桶后面张望,想要认清形势。

    尼尔森叉着双腿坐在地上,旁边躺着个尖叫的老妇。食物散落在人行道上。一群女人已经聚在一起维持正义,海德先生清楚地听到地上的老妇嚷嚷着,“你把我的脚踝撞断了,叫你爸爸赔钱!所有的钱!警察!警察!”几个女人在拽尼尔森的肩膀,但是男孩吓坏了,站都站不起来。

    海德先生不由自主地从垃圾桶后面走出来,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来。他这辈子都没和警察打过交道。女人们围在尼尔森旁边,像是要立刻扑过去把他撕碎,而那个老妇还在继续嚷嚷着她的脚踝断了,要叫警察。海德先生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预备着往后退,但是他走到十英尺远的地方,尼尔森看到了他,孩子跳起来抱住他的大腿,喘着气粘在他身上。

    女人们都转向海德先生。受伤的那个坐起来嚷嚷:“先生!都是你家小孩害的,你要付我医药费。他是个少年犯!警察呢?有没有人把这个人的名字和地址记下来!”

    海德先生想把尼尔森紧紧抓住他大腿后侧的手指松开。老头像乌龟似的把脑袋缩进领口;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谨慎。

    “你家小孩撞断了我的脚踝!”老妇嚷嚷着,“警察!”

    海德先生感到警察从身后走来。他直直注视着眼前的女人,她们怒气冲冲地围成一堵墙,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不是我家小孩,”他说,“我从没见过他。”

    他感到尼尔森的手指松开了。

    女人们后退一步,惊恐地看着他,这个男人竟然那么不要脸,她们都恶心坏了,碰都不想碰到他。她们沉默地空出一条道路,海德先生走了出去,把尼尔森留在身后。眼前原本是马路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条空荡荡的隧道。

    男孩还站在原地,伸着脖子,双手垂在身侧。他的帽子卡在头上,上面一道皱褶都没有。受伤的女人站起来,朝他挥挥拳头,其他人同情地看着他,但他却视而不见。周围没有警察。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机械地往前走,并不费力去追赶祖父,只是保持着二十步的距离跟在他身后。他们这样走了五个街区。海德先生垂着肩膀,脖子向前压着,从背后看不见。他不敢回头。最后他怀着希望匆匆回头看了一眼。他看见一双小小的眼睛从二十英尺开外像叉子的利齿一样扎进他的后背。

    男孩没有宽宏的天性,这是他第一次有事情需要去宽恕。海德先生之前从未做过难堪的事。又走了两个街区,他转身用欢欣的口味不顾一切地说:“我们上哪儿买可口可乐去吧!”

    尼尔森以从未有过的尊严背对着外祖父站着。

    海德先生开始感觉到他之前拒认孩子的严重性。他们走着走着,他的脸颊凹陷,只剩下高高的颧骨。经过的一切他都熟视无睹,但是他意识到他们找不到车轨了。圆顶也不见踪影,临近傍晚。他知道如果天黑前还不能离开这儿,他们就会被暴打,抢劫。他只希望自己迅速受到上帝的惩罚,但是一想到他的罪孽会连累到尼尔森,甚至现在就要受到惩罚,他就受不了,他正带领着男孩走向厄运。

    他们就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区,穿过无尽的小砖房,直到海德先生差点绊倒在一个水龙头上,这个大约六英寸长的水龙头从一片草地边上支出来。他从清晨起便滴水未沾,但是觉得他现在不配喝水。接着他想到尼尔森肯定也渴了,他们可以一起喝水,重归于好。他蹲下来,把嘴凑在龙头边上,一股冰凉的水流淌进他的喉咙。他用绝望的语调高声说:“过来喝点水吧!”

    这一次,孩子盯着他看了差不多一分钟。海德先生站起来,像是喝了毒药似的往前走。尼尔森自从早上在火车上喝过一杯水后就再没喝过什么,但他还是走过水龙头,不愿和外祖父在同一个地方喝水。海德先生意识到的时候,彻底绝望了。他的脸在黯淡的暮色里像是被蹂躏抛弃了。他感觉到男孩顽固的恨意,不紧不慢地从背后传递过来,他知道(即便出于什么奇迹他俩没有在城里被谋杀)恨意会跟着孩子一辈子。他知道他现在正走向一个黑暗的陌生地带,一切都和以前不同了,之后将是一段漫长而不受尊重的老年,一个受欢迎的结局,因为那毕竟是结局。

    至于尼尔森,他的意识凝固在外祖父背叛他这件事上,仿佛要将它完整地呈现在最后审判跟前。他目不斜视地走着,不时抽动一下嘴角,这种时候他便感到内心深处有一个黑暗神秘的形象出现,攥住他,融化他冰冻的想象。

    太阳落在了一排房子后面,他们不知不觉走进一片高档的郊区住宅,宅邸和马路之间隔着草坪,上面放着供小鸟喝水的盆儿。这儿杳无人烟。他们走了几个街区都没有遇见一只狗。巨大的白色房子像远处露出尖角的冰川。没有人行道,只有车道,而且没完没了地绕着可笑的圈子。尼尔森还是离海德先生远远的。老头想到如果他再碰到一个下水道,就跳下去任水流卷走;他能想象当他消失的时候,男孩就站在旁边,无动于衷地看着。

    一声响亮的狗吠惊到了他,他抬头看到一个胖男人牵着两条斗牛犬朝他们走来。他挥舞着双手,像沉船以后被困在荒岛上的人。“我迷路了,”他叫,“我迷路了,我找不到路了,我和这个男孩要去赶火车,我找不到火车站了。主啊,我迷路了!帮帮我啊,主,我迷路了!”

    这个穿着高尔夫短裤的秃头男人问他要赶哪趟火车,海德先生开始掏车票,手抖得差点捏不住。尼尔森站在十五步开外的地方看着。

    “哦,”胖男人把票还给他,“你来不及赶回城里去坐这趟车了,但是你还是能在郊区车站坐。离这儿只有三个街区。”他开始解释怎么去那儿。

    海德先生目不转睛地看着,像是慢慢起死回生,那人说完,牵着脚边上蹿下跳的狗走了,海德先生转身对尼尔森气喘吁吁地说:“我们要回家了!”

    孩子站在大概十步开外,灰帽子底下的脸蛋血色全无。他的眼神流露出胜者的冷漠。没有神采,没有感情,没有兴趣。他只是在那儿等待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家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海德先生慢慢转身。现在他知道没有四季的时间,没有光芒的温度,没有救世主的人类是怎样的。他不在乎永远赶不上那趟车又如何,要不是在暮色渐浓的时候突然有叫声惊醒了他,他可能都忘记还要去车站了。

    他走了不到五百码远,便看到触手可及处有一座黑人的石膏像,一圈黄色的砖墙围住宽阔的草坪,石膏像便弯腰坐在砖墙上。石膏像和尼尔森差不多身材,把它固定在墙上的灰泥脱落了,于是它摇摇晃晃地向前俯着身子。它的一只眼睛完全是白色的,手里拿着一片棕色的西瓜。

    海德先生静静地看着,直到尼尔森在不远处停下脚步。于是他俩就这么站着,海德先生呼了口气说:“黑人雕像!”

    无法分辨黑人雕像的年纪;他看起来太糟糕,既不像年轻人也不老。嘴角上扬,所以应该是在笑,但是缺损的眼睛和扭向一边的姿势却让它看起来有点悲伤。

    “黑人雕像!”尼尔森用海德先生的腔调又说了一遍。

    他俩站在那儿,脖子一样向前探去,肩膀一样耸起,双手一样在口袋里发抖。海德先生看起来像个老孩子,而尼尔森则像是小老头。他们注视着黑人雕像,像是面对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或是一座纪念他人胜利的纪念碑,共同的失败把他们带到一起。他俩都感觉到它像是慈悲之举,消融着他们之间的隔阂。海德先生之前不知道慈悲是怎样的,因为他一直是个好人,现在他明白了。他看着尼尔森,明白他必须对这孩子说点什么,以证明他依然智慧,从这个孩子回馈过来的眼神中,他感到尼尔森迫切需要这个保证。尼尔森的眼睛似乎在他身上探索,希望他一次解答人生所有的奥秘。

    海德先生张嘴说出一个重大发现,他听见自己说:“这里黑人不够多,他们只好自己造了一个。”

    孩子随即点点头,嘴角奇怪地抽动了一下,说:“我们回家吧,别又迷路了。”

    他们刚刚到达郊区火车站,火车就进站了,他们一起上车,在火车到站前十分钟便等到了门口,万一火车不停他们就跳下去;但是火车停了,这时月亮光芒万丈,从一片乌云后面露出来,照亮了车站的空地。他们下车时,鼠尾草在银色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温柔地摆动,脚底的煤渣也泛着黑黝黝的光彩。围绕着车站的树梢像是花园的围墙,空中飘浮着大片云朵,仿佛灯笼一样发光,树梢比天空还暗。

    海德先生一动不动地站着,再次被慈悲打动,但是这次他觉得世上没有词语能够形容。他明白它源于痛苦,人人都要经历,孩子尤其敏感。他明白人面对死亡时,只能带着它去见造物主,他突然羞愧地涨红了脸,因为他能带去的慈悲并不多。他惊恐地站着,以上帝的目光彻底审视自己,慈悲像火焰一样遮蔽和摧毁了他的骄傲。从没想过自己是个大罪人,但是现在他明白自己真正的恶性被隐藏起来,以免自己感到绝望。他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被宽恕,从他内心孕育着亚当的罪恶,到他现在拒绝可怜的尼尔森。他发现没有什么罪恶可怕到不能承认,既然上帝对人类的爱等同于宽恕,他在那一刻便已经做好准备步入天堂。

    尼尔森借着帽檐儿的阴影调整自己的表情,疲惫而狐疑地看着他,但是当火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像受惊的蛇一样消失在树林里时,他的脸快活起来,低声说:“我很高兴我进过城了,但是以后再也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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