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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最新章节!

是拍马屁,相书上说的‘左耳有痣聪明,右耳有痣孝顺’。我娘左耳朵上有一颗痣,是聪明人,自然生出聪明儿子来了。”姊姊走到母亲前,把左耳看了看道:“果然一颗小痣,我们一向倒不曾留心。”又过来把我两个耳朵看过,拍手笑道:“兄弟这张嘴真学油了!他右耳上一颗痣,就随口杜撰两句相书,非但说了伯娘聪明,还要夸说自己孝顺呢。”我道:“娘不要听姊姊的话,这两句我的确在《麻衣神相》上看下来的。”姊姊道:“伯娘不要听他,他连书名都闹不清楚,好好的《麻衣相法》,他弄了个《麻衣神相》。这《麻衣相法》是我看了又看的,哪里有这两句。”我道:“好姊姊!何苦说破我!我要骗骗娘相信我是个天生的孝子,心里好偷着欢喜,何苦说破我呢。”说的众人都笑了。

    只见春兰来说道:“那边吴老爷回来了。”我连忙过去,到书房里相见。继之笑着道:“辛苦,辛苦!”我也笑道:“费心,费心!”继之道:“你费我甚么心来?”我道:“我走了,我的事自然都是大哥自己办了,如何不费心。”坐下便把上海、苏州一切细情都述了一遍。继之道:“我催你回来,不为别的,我这个生意,上海是个总字号,此刻苏州分设定了,将来上游芜湖,九江、汉口,都要设分号,下游镇江,也要设个字号,杭州也是要的。你口音好,各处的话都可以说,我要把这件事烦了你。你只要到各处去开辟码头,经理的我自有人。将来都开设定了,你可往来稽查。这里南京是个中站,又可以时常回来,岂不好么。”我道:“大哥何以忽然这样大做起来?”继之道:“我家里本是经商出身,岂可以忘了本。可有一层:我在此地做官,不便出面做生意,所以一切都用的是某记,并不出名。在人家跟前,我只推说是你的。你见了那些伙计,万不要说穿,只有管德泉一个知道实情,其余都不知道的。”我笑道:“名者,实之宾也;吾其为宾乎?”继之也一笑。

    我道:“我去年交给大哥的,是整数二千银子。怎么我这回去查帐,却见我名下的股份,是二千二百五十两?”继之道:“那二百五十两,是去年年底账房里派到你名下的。我料你没有甚么用处,就一齐代你入了股。一时忘记了,没有告诉你。你走了这一次,辛苦了,我给你一样东西开开心。”说罢,在抽屉里取出一本极旧极残的本子来。这本子只有两三页,上面浓圈密点的,是一本词稿。我问道:“这是那里来的?”继之道:“你且看了再说,我和述农已是读的烂熟了。”我看第一阕是《误佳期》,题目是“美人嚏”。我笑道:“只这个题目便有趣。”继之道:“还有有趣的呢。”我念那词:

    浴罢兰汤夜,一阵凉风恁好!陡然娇嚏两三声,消息难分晓。莫是意中人,提著名儿叫?笑他鹦鹉却回头,错道侬家恼。

    我道:“这倒亏他着想。”再看第二阕是《荆州亭》,题目是“美人孕。”我道:“这个可向来不曾见过题咏的,倒是头一次。”再看那词是:

    一自梦熊占后,惹得娇慵病久;个里自分明,羞向人前说有。镇日贪眠作呕,茶饭都难适口,含笑问檀郎:梅子枝头黄否?

    我道:“这句‘羞向人前说有’,亏他想出来。”又有第三阕是《解佩令》“美人怒”,词是:

    喜容原好,愁容也好,蓦地间怒容越好;一点娇嗔,衬出桃花红小,有心儿使乖弄巧。问伊声悄,凭伊怎了,拚温存解伊懊恼;刚得回嗔,便笑把檀郎推倒,甚来由到底不晓!

    我道:“这一首是收处最好。”第四阕是《一痕沙》“美人乳”。我笑道:“美人乳明明是两堆肉,他用这《一痕沙》的词牌,不通!”继之笑道:“莫说笑话,看罢。”我看那词是:

    迟日昏昏如醉,斜倚桃笙慵睡。乍起领环松,露酥胸。小簇双峰莹腻,玉手自家摩戏。欲扣又还停,尽憨生。

    我道:“这首只平平”。继之道:“好高法眼!”我道:“不是我的法眼高,实在是前头三阕太好了;如果先看这首,也不免要说好的。”再看第五阕是《蝶恋花》“夫婿醉归”。我道:“咏美人写到夫婿,是从对面着想,这题目先好了,词一定好的。”看那词是:

    日暮挑灯闲徙倚,郎不归来留恋谁家里?及至归来沈醉矣,东歪西倒难扶起。不是贪杯何至此?便太常般难道侬嫌你?只恐瞢腾伤玉体,教人怜惜浑无计。

    我道:“这却全在美人心意上着想,倒也体贴入微。”第六阕是《眼儿媚》“晓妆”:

    晓起娇慵力不胜,对镜自忪惺;淡描青黛,轻匀红粉,约略妆成。檀郎含笑将人戏,故问夜来情;回头斜眄一声低啐,你作么生?

    我道:“这一阕太轻佻了,这一句‘故问夜来情’,必要改了他方好。”继之道:“改甚么呢?”我道:“这种香艳词句,必要使他流入闺阁方好。有了这种猥亵句子,怎么好把他流入闺阁呢!”继之道:“你改甚么呢?”我道:“且等我看完了,总要改他出来。”因看第七阕,是《忆汉月》“美人小字”。词是:

    恩爱夫妻年少,私语喁喁轻悄;问到小字每模糊,欲说又还含笑。被他缠不过,说便说郎须记了!切休说与别人知,更不许人前叫!

    我不禁拍手道:“好极,好极!这一阕要算绝唱了,亏他怎么想得出来!”继之道:“我和述农也评了这阕最好,可见得所见略同。”我道:“我看了这一阕,连那‘故问夜来情’也改着了。”继之道:“改甚么?”我道:“改个‘悄地唤芳名’,不好么?”继之拍手道:“好极,好极!改得好!”再看第八阕,是《忆王孙》“闺思”:

    昨宵灯爆喜情多,今日窗前鹊又过,莫是归期近了么?鹊儿呵!再叫声儿听若何?

    我道:“这无非是晨占喜鹊,夕卜灯花之意,不过痴得好顽!”第九阕是《三字令》“闺情”。我道:“这《三字令》最难得神理,他只限着三个字一句,那得跌宕!”看那词是:

    人乍起,晓莺鸣,眼犹饧,帘半卷,槛斜凭,绽新红,呈嫩绿,雨初经。开宝镜,扫眉轻,淡妆成,才歇息,听分明,那边厢,墙角外,卖花声。

    我道:“只有下半阕好。”这一本稿,统共只有九阕,都看完了。我问继之道:“词是很好,但不知是谁作的?看这本子残旧到如此,总不见得是个时人了。”继之道:“那天我闲着没事,到夫子庙前闲逛,看见冷摊上有这本东西,只化了五个铜钱买了来。只恨不知作者姓名。这等名作,埋没在风尘中,也不知几许年数了;倘使不遇我辈,岂不是徒供鼠啮虫伤,终于覆瓿!”我因继之这句话,不觉触动了一桩心事。

    正是:一样沉沦增感慨,伟人环宝共风尘。不知触动了甚么心事,且待下回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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