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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人中画最新章节!

以还未嫁人。外公是此间富员外,这城中极兴的客店多是他家的。房子何止有十来处?进益甚广,只有这里清幽些,却同家小每住在间壁。他也敢主张,把外甥许人,恐怕错了对头,后来怨怅。常对小娘子道:‘凭你自家看得中意的,实对我说,我就主婚。’ 这个小娘子也古怪,自来会拣相人物,再不曾说那一个好。方才见了舍人,便十分称赞。敢是与舍人是夙世姻缘,天遣到此成就!” 俊卿不好答应,微微笑道:“小生那有此福?” 老姥道:“好说,好说!老媳妇且去着。”俊卿道:“致意小娘子,多承佳惠,客中无可奉答,但有心感盛情。” 老姥去了。俊卿自想一想,不觉失笑道:“这小娘子看上了我。却不枉费春心?” 吟诗一首,聊寄其意。诗云:

    为念相如渴不禁,交梨邛橘出芳林。

    却惭未是求凰容,寂寞囊中绿绮琴。

    次日早起,老姥又来。手中将着四枚剥净的熟鸡子,做一碗盛着,同了一小壶好茶,送到俊卿面前,道:“舍人请点心。”俊卿道:“多谢妈妈盛情!” 老姥道:“ 这是景小娘子昨夜分付了老身,支持来的。” 俊卿道:“又是小娘子美情,小生如何消受?” 有一诗奉谢,烦妈妈与我带去。” 俊卿就把昨夜之诗,写在一幅桃花笺上,封好了,付与妈妈。诗中分明是推却之意,妈妈将去与景小姐看了,景小姐一心喜着俊卿,见他以相如自比,反认做有意于文君。后边二句,不过是谦让的说话。遂也回他一首,和其末韵。诗曰:

    宋玉墙东思不禁,愿为比翼止同林。

    知音己有新裁句,何用重挑焦尾琴?

    吟罢,也写在乌丝酌纸上,教老姥送将来。俊卿看罢,笑道:“原来小姐如此高才,难得,难得!” 俊青见他来缠得紧,生一个计较,对老姥道:“多谢小姐美意!小生不是无情,争奈小生已聘有妻室,不敢野心妄想。上复小姐,这段姻缘,种在来世罢。” 老姥道:“ 既然舍人已有了亲事,老身去回复了小娘子。省得他牵肠挂肚,空想坏了。” 老姥去后,俊卿自出门去,打点衙门事体,央求宽缓日期。诸色停当,到了天晚,才回下处。是夜无词。来日天早,这老姥又走将来,笑道:“今人小小年纪,到会掉谎!花一般的娘子,滚到身边,推着不要。昨日回了小娘子,小娘子教我问一问,两位管家,多说道,舍人并不曾聘过娘子。小娘子喜欢不胜,已对员外说过。少刻,员外自来奉拜说亲。好反要成事了。”俊卿听罢,呆了半晌,道:“这冤家帐那里说起?只索收拾行李起来,趁早去了罢。” 分付闻龙与店家会了钞,急待起身。只见店家走进来报道:“主人富员外相拜闻相公。”说罢,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笑嘻嘻进来堂中。望见了闻俊卿,先自欢喜,问道:“这位小相公,想就是闻舍人了么?” 老姥还在店内,也跟将来,说道: “ 正是这位。”富员外把手一拱道:“ 请过来相见。” 闻俊卿见过了礼,整了客座坐下。富员外道:“ 老汉无事不敢冒叩新客。老汉有一外甥,乃是景少卿之女,未曾许着人家。舍甥立愿不肯轻配凡流,老汉不敢擅做主张,凭他意中自择。昨日对老汉说,有个闻舍人,下在本店,丰标不凡,愿执箕帚。所以要老汉自来奉拜,说此亲事。老汉今见足下,果然俊雅非常,舍甥也有几分姿容,况且精通文墨,实是一对佳偶。足下不可错过!” 闻俊卿道:“不敢欺老丈!小生过蒙令甥谬爱,岂敢自外?一来令甥是公卿阀阅,小生是武弁门风,恐怕攀高不着;二来老爷在难中,小生正要入京辩冤。此事既不曾告 过,又 不 好 为 此 耽 搁,所 以 应 承 不 得。” 员 外 道:“舍人是簪缨世胄,况又是黉宫名士,指日飞腾。岂分甚么文、武门楣?若为令尊之事慌速入京,何不把亲事议定了?待归时禀知令尊,方才完娶。既安了舍甥之心,又不误了足下之事,有何不可?” 闻俊卿无计推托,心下想道:“ 他家不晓得我的心病,如此相逼,却又不好十分过却,打破心事。我想:魏撰之有竹箭之缘,不必说了。还有杜子中,更加相厚,到不得不闪下了他。一向有个主意,要想骨肉女伴中,别寻一段姻缘,以见我之情。而今既有此事,不若权且应承,定下此女。他日作成了杜子中,岂不为妙?那时,晓得我是女身,须怪不得我。说来万一杜子中也不成,那时也好开交了。不像而今碍手。” 算计已定,就对员外说:“ 既承老丈与令甥如此高情,小生岂敢不受人提挈?只得留下一件信物在此为定,待小生京中回来,上门求娶就是了。” 说罢,就在身边解下那个羊脂五闹妆,双手递与员外,道:“奉此与令甥表信。” 富员外千欢万喜,接受在手,一同老姥去回复景小姐道:“一言已定了!” 员外就叫店中整起酒来,与闻舍人饯行。俊卿推却不得,吃得尽欢而罢。相别富员外,起身上路。少不得风餐水宿,夜住晓行,不一日到了京城。叫闻龙先去打听魏、杜两家新进士的下处,问着了杜子中的寓所。原来,那魏撰之已在部给假回去了。杜子中见说闻俊卿来到,不胜之喜。忙差长班接到下处。两人相见,寒温已毕。俊卿道:“小弟专为老父之事,前日别时,承两兄分付入京图便,切切在心。后闻两兄高发,为此不辞跋涉,特来相托。不想魏撰之已归,幸得吾兄尚在京师。小弟不致失望了!” 杜子中道:“仁兄先将老伯被诬事款做一个揭帖,逐一辨明,刊刻起来,在朝门外逢人就送,等公论明白了,然后小弟央个相好的同年,在兵部的条陈别事,带上一段,就好到本籍去生发、出脱了。” 俊卿道:“ 老父有个木橐,可以上得否?” 子中道:“而今重文轻武,老伯是按院题的,若武职官出名自辨,他们不容起来,反致激怒,弄坏了事。不如小弟方才说的为妙,仁兄不要轻率。” 俊卿道:“ 感谢指教,小弟是书生之见,还求仁兄做主行事。”子中道:“异姓兄弟,原是自家身上的事,何劳叮咛?” 俊卿道:“撰之为何回去了?”子中道:“撰之原与小弟同寓多时,他说有件心事,要归来与仁兄商量。问其何事,又不肯说。小弟说,仁兄见吾二人中了,未必不进京来。他说,这是不可欺的。况且事体要在家里做的,必要先去,所以告假而归。正不知仁兄去又到此,可不两相左了!敢问仁兄,他果然要商量何等事?” 俊卿明知是为婚姻之事,却只做不知,推说道:“连小弟也不晓得,他为甚么,想来无非为家里的事。”子中道:“小弟也想,他没甚么,为何恁地等不得?”两个说了一回,子中分付治酒接风。就叫闻家家人安置好了行李,不必另寻寓所,只在此间同寓。这寓所起先原是两人同住的,今去了魏撰之,房舍尽有。就安下闻俊卿主仆三人。还绰绰有余。

    当下,子中又分付打扫闻舍人的卧房,就移出自己的榻来相对铺着,说晚间可以联床清话。俊卿看见,心里有些突兀起来,想道:“平日与他们同学,不过是日间相与会文、会酒,并不看见我的卧起。所以不得看破,而今同卧一室之中,须闪避不得,露出马脚来,怎么处?” 却又没个说话,可以推掉得两处宿。只是自己放着精细,遮掩过去便了。虽是如此说,却是天下的事,是真难假;是假难真。亦且终日相处,这些细微举动,水火不便的所在,那里遮掩得许多?闻俊卿日间虽是长安街上去送揭帖,做着男人的勾当,晚间宿歇之处,有好些破绽现出在杜子中的眼里。子中是个聪明人,有甚不省得?觉道有些诧异,愈加留心闲觑,越看越发跷蹊。这日俊卿出去,忘锁了拜匣,子中偷揭开来一看,多是些文翰柬帖,内有一幅草橐,写着道:

    成都绵竹县,信女闻氏,焚香拜告关真君神前:愿保父闻确冤情早白,自身安稳还乡。竹箭之期、闹妆之约,各得如意。谨疏。

    子中见了,拍手道:“ 眼见得公案在此了!我枉为男子,被他瞒过了许多时。今不怕他飞上天去。只是后边两句,解他不出。莫不许过了人家,怎么处?” 心里狂荡不禁,忽见俊卿回来,子中接入房中。坐下看着俊卿,只是笑。俊卿疑怪,将自己身子上下、前后看了又看,问道:“小弟今日有何举动差错了,仁兄见洒之甚?”子中道:“笑你瞒得我好!” 俊卿道:“小弟到此来做的事,不曾瞒仁兄一些!”子中道:“瞒得多哩!俊卿自想么?” 俊卿道:“ 委实没有。” 子中道:“俊卿记得当初同斋时言语么?原说弟若为女,必当嫁兄,兄若为女,必当娶兄。可惜弟不能为女,谁知兄果然是女,却瞒了小弟。不然娶兄多时了!怎么还说不瞒?”俊卿见说着心病,脸上通红起来,道:“ 谁是这般说?” 子中袖中摸出这纸疏头来,道:“这须是俊卿的亲笔!”俊卿一时低头不语。子中就挨过来,坐在一处,笑道:“一向只恨两雄不能相配,今却天遂人愿也!” 俊卿急站起身来,道:“ 行踪为兄识破,抵赖不得了,只有一件,一向承兄过爱,慕兄之心非不有之,争奈姻事已属于撰之,不能再以身事兄,望兄见谅!” 子中愕然道:“小弟与撰之同为俊卿窗友,论起相与意气,还觉小弟胜他一分。俊卿何得厚于撰之;薄于小弟?况且撰之又不在此,何反舍近而求远,这是何说?”俊卿道:“仁兄有所不知,仁兄可见疏上竹箭之期的说话么?”子中道:“正是不解。” 俊卿道:“ 小弟因为与两兄同学,心中愿卜所从。那日向天暗祷:箭到处,先拾得者即为夫妇。后来这箭却在撰之处,小弟诡说是家姊所射,撰之遂一心想慕,把一个玉闹妆为定。此时小弟虽不明言,心已许下了。此天意有属,非小弟有厚薄也!”子中大笑道:“ 若如此说,俊卿宜为我有无疑!” 俊卿道:“怎么说?”子中道:“前日斋中之箭,原是小弟拾得。看见干上有两行细字,以为奇异。正在念诵,撰之听得,才走出来,在小弟手里接去观看。此时偶然家中接小弟回去,就把竹箭掉在撰之处,不曾取得。何尝是撰之拾取?若论俊卿所卜天意,一发正是小弟应占了!撰之他日可问,须混赖不得!”俊卿道:“ 既是曾见箭上之字,可还记得否?” 子中道:“虽然看时节仓卒、无心,也还记得,‘ 矢不虚发,发必应弦’ 八个字,小弟须是杜造不出。” 俊卿见说得是真,心里已自软了,说道:“果是如此,乃天意了,只是枉了魏撰之望空想了许多时,而今又赶将回去,日后知道甚么意思?”子中道:“这个说不得,从来说先下手为强,况且原该是我的。就拥了俊卿求欢道:“ 相好弟兄,而今得同衾枕,天上人间无此乐矣。” 俊卿推拒不得,只得含羞走入帏帐之内,一任子中所为。有一首“调《山坡羊》单道其事:

    这小秀才有些儿怪样,走到罗帷忽现了本相。本是个黉宫里折桂的郎君,改换了章台内司花的主将。金兰契,只觉得肉味馨香;笔砚交果,然是有笔如枪。皱眉头,思着疼,受的是受。明针砭,趁胸怀,揉着窍,显出那知心酣畅。用一番切切!!来也。哎呀分明是,远方来,乐意洋洋。思量一粜、一籴,是联句的篇章。慌忙为云、为雨,还错认了龙阳。

    事毕,闻小姐整容而起,叹道:“ 妾一生之事付之郎君,妾愿遂矣。只是哄了魏撰之,如何回他?” 忽然转了一想,将手床上一抵,道:“有处法了。” 杜子中倒吃了一惊,道:“这事有甚处法?”小姐道:“好教郎君得知,妾身前日行至成都,客店内安歇,主人有个甥女,窥见了妾身,对他外公说了,逼要相许。是妾身想个计较,将信物权定。推道归时完娶。当时妾身意思道,魏撰之有了竹箭之约,恐怕泠淡了郎君,又见那个女子才貌双全,可为君配,故此留下这头姻缘。今妾既归君,他日回去,魏撰之题起,所许之言,就把这家的说合与他,岂不两全其美!况且当时只说是姐姐,他心里并不曾晓得是妾身自己,也不是哄他了。” 子中惊奇道:“ 原来小姐在途中又有这段奇事,今若说合与撰之,不惟见小姐在友谊上始终全美,就是我与小姐配合,与撰之也无嫌矣。还有一件要问:“途中认不出是女容不必说了,但小姐虽然男扮,同两个男仆行走好些不便!” 小姐笑道:“谁说同来的多是男人?他两个原是一对夫妇,一男一女。妆扮做一样的,所以途中好服侍走动,不必避嫌也。”子中也笑道:“有其主,必有其仆。有才思的人,做来多是希奇的事。” 小姐就把景家女子所和之诗,拿出来与子中看。子中道:“世间也还有这般的女人,魏撰之得此,也好意足了。” 小姐再与子中商量着父亲之事,子中道:“ 而今说是我丈人,一发好措词出力。我吏部有个相知,先央他把做对头的兵道调了地方,就好营为了。” 小姐道:“ 这个最是要看,郎君在心则个!”

    子中果然去央求吏部。数日之间,推升本上。已把兵道改升了广西地方。子中往返复小姐道:“对头改去,我今作速讨个差与你回去,救取岳丈了事。此间已是布置抚按,轻拟上来,无不停当。” 小姐愈加感激,转增恩爱。子中讨差解饷到山东地方,就便回籍。小姐仍然扮做男人,一同闻龙夫妻擎弓带箭,照前妆束,骑马傍着子中的官轿,家人原以舍人相呼。行了几日,将过郑州旷野之事,一枝响箭擦着官轿射来。小姐晓得有歹人来了,分付轿头:“ 你们只管前走,我在此对付他。” 真是忙家不会,会家不忙。取出囊弓,扣上弦,搭上箭。只见百步之外,一骑马飞也似跑来,小姐扯开弓,喝声道:“着!” 那响马不曾防御,早中了一箭,倒撞下马,在地挣扎。小姐疾鞭坐马,赶上了轿子,高声道:“贼人已了当也,放心前去!” 一路的人多赞称小舍人好箭,个个忌惮。子中轿里自得,自不必说。自此完了公事,平平稳稳到了家中。父亲闻参将已因兵道升去,保便在外。小姐进见,备说京中事体,及杜子中营为调去兵道之事。参将感激不胜,说道:“ 如此大恩,何以为报?” 小姐又把被他识破,已将身子嫁与,共他同归的事说出。参将也自喜欢,道:“这也是郎才女貌,配得不枉了。你快改了妆起,他今日荣归吉日,我送你过门去罢。” 小姐道:“ 妆还不好改得,且等会过了魏撰之着。” 参将道:“正要对你说魏撰之自京中回来,不知为何只管叫人来打听,说我有个女儿,他要求聘。我只说他晓得些风声,是来说你了。及至问时,又说是同窗舍人许他的。因不知你的事,我不好回得。只是含糊说:‘ 等你回家。’ 你而今要会他怎的?” 小姐道:“其中有许多委曲,一时说不及。父亲日后自明。” 正说话间,魏撰之来相拜。原来,魏撰之正为前日婚姻事,在心中放不下,故此就回下想,问着闻舍人,又已往京。叫人打听舍人有个姐姐的,说话一发言三语四,不得明白。有的说:“参将只有两个舍人,一大一小,并无女儿。” 又有的说:“参将有个女儿,就是那个舍人。” 弄得魏撰之满肚疑心,胡猜乱想。见说闻舍人已回,所以亟亟来拜,要问明白。闻小姐照旧时家数,接了进来。寒温已毕,撰之急问道:“仁兄,令姊之说如何?小弟特为此给假赶回。” 小姐道:“ 包管兄有一位好夫人便了。” 撰之道:“ 小弟叫人宅上打听,其言不一,何也?”小姐道:“兄不必疑,玉闹妆已在一个人处。待小弟再略调停,预备迎娶便了。” 撰之道:“ 伊兄这等说,不像是令姐了。” 小姐道:“ 杜子中尽知端的,兄去问他就明白。” 撰之道:“兄何不就明说了?又要小弟去问他人。”小姐道:“中多委曲,小弟不好说得。非子中不能详言。”说得魏撰之愈加疑心,他正要去拜杜子中,就急忙起身。来到杜子中家里,不及说别话,忙问闻俊卿所言之事。杜子中把京中同寓识破了他、是女身,已成夫妇的始末根由说了一遍。魏撰之惊得木呆,道:“ 前日也有人如此说,我却不信。谁晓得闻俊卿果是女身,这分明是我的姻缘平白错过了!”子中道:“怎见得是兄的?”撰之述当初拾箭时节,就把玉闹妆为定的说话。子中道:“ 箭本小弟所拾,原系他向天暗卜的,只是小弟当时不知其故,不曾与兄取得此箭,今仍归小弟,原是天意。兄前日只认是他令姊,原未尝属意他自身,这个不必追悔。兄只管闹妆之约,不脱空罢了。”撰之道:“符已去矣,怎么还说不脱空?难道当真还有个阿姊?”子中又把闻小姐途中所遇景家之事说了一遍,道:“其女才貌非常,那日一时难推,就把兄的闹妆权定在彼。而今想起来,这其间就有个定数了。岂不是兄的姻缘么?”撰之道:“怪不得闻俊卿道,自己不好说。原来有许多委曲。只是一件,虽是闻俊卿已定下在彼,他家又不曾晓得明白,小弟难以自媒,何由得成?” 子中道:“ 小弟与闻氏虽已成夫妇,还未曾见过岳翁。打点就是今日迎娶,少不得还借重一个媒妁,而今就烦兄与小弟做一做。小弟成礼之后,代相恭敬也,只在小弟身上撮合就是了。” 撰之大笑,道:“当得,当得。只可笑小弟一向在睡梦中,又被兄占了头筹,而今不使小弟脱空,也还算是好了。既是这等,小弟先到闻宅去道意见,可随后就来。”

    魏撰之易了冠带,竟到闻家。此时,闻小姐已改了女妆,不来相接,只闻参将出迎。到堂中坐下,魏撰之述了杜子中之言,闻参将道:“小女娇痴慕学,得承高贤不弃。今幸结此良缘,蒹葭倚玉,惶恐,惶恐!” 闻参将已打点本日送女儿过门成亲,诸色整备停当。门上报说:“杜爷来迎亲了。”鼓乐喧天,杜子中乌纱帽,大红袍,四人轿抬至门首。下轿步入,真是少年郎君,人人称羡,走到堂中,站了位次,拜见了闻参将,请出小姐来,又一同行礼,谢了魏撰之,启轿而行。迎至家中,拜告天地,见了祠堂。杜子中与闻小姐正是新亲、旧朋友,喜喜欢欢,一桩事完了。只有魏撰之有些眼热,心内道:“一样的同窗朋友,偏是他两个成双。平时杜子中分外相爱,常恨不将男作女,好做夫妇,谁知今日竟遂其志,也是一段奇话。只是许我的事,未知果是如何?” 次 日,就 到 子 中 家 里 贺 喜,随 问 其 事。子 中 道:“昨晚弟妇就和小弟计较,今日专为此要同到成都去。弟妇誓欲以此报兄,全其口信,必得佳音,方往返报。” 撰之道:“多感厚情。一样的同窗,也该记念着我的冷静。但未知官人果是如何?” 子中走进去,取出景小姐前日和韵之诗,与撰之看了。撰之道:“果得此女,小弟便可以不妒兄矣。”子中道:“ 弟妇赞之不容口,大略不负所举。” 撰之道:“这件事做成,真愈出愈奇了。小弟在家颗望。” 俱大笑而别。杜子中把这些说话与闻小姐说了。闻小姐道:“他盼望久矣,也怪他不得。只索作急成都去,周全这事。” 小姐仍然带了闻龙夫妻跟随,同杜子中到成都来,认着前日饭店寓下了。杜子中叫闻龙拿了帖,径去拜富员外。员外见说是新进士来拜,不知是甚么缘故,吃了一惊,慌忙迎接进去,坐下问道:“ 不知为何大人贵足赐喘贱地?” 子中道:“学生在此经过,闻知有位景小姐,是老丈令甥,才貌出众。有一敝友,也中过甲第了,欲求为夫人。故此特来奉访。”员外道:“老汉是有个甥女,他自要择配。前日看上了一个进京去的闻舍人,已纳下聘物,大人见教迟了。” 子中道:“那闻舍人也是敝友,学生已知他另有所就,不来娶令甥了。所以敢来作伐。”员外道:“闻舍人也是读书君子,既已留下信物,两心相许,怎误得人家儿女,舍甥女也究竟要等他的回信。” 子中将出前日景小姐的诗笺来,道:“ 老丈试看此纸,不是令甥写与闻舍人的么?因为闻舍人无意来娶了,故把与学生做执照,来为敝友求令甥。即此是闻舍人的回信 了。” 员 外 接 过 来 看,认 得 是 甥 女 之 笔。沉 吟 道:“前日闻舍人也曾说道,聘过了。不信其言,逼他应承的。原来当真有这话,老汉且与甥女商量一 商 量。来 回 复 大人。”员外别了,进去了一会,出来道:“ 适间甥女儿说,甚是不快,他也说得是,就是闻舍人果然负心,是必等他亲见一面,还了他玉闹妆,以为诀别,方可别议姻亲。” 子中笑道:“ 不敢欺老丈说,那玉闹妆也即是敝友魏撰之的聘物,非是闻舍人的。闻舍人因为自己已有姻亲,不好回得,乃为敝友转定下了。是当日埋伏机关,非 今 日 无 因 至 前也。”员外道:“大人虽如此说,甥女岂肯心服,必得闻舍人自来说明,方好处分。” 子中道:“ 闻舍人不能复来,有拙荆在此,可以一会令甥。等他与令甥,说这些备细,令甥必当见信。” 员外道:“既尊夫人在此,正好与舍甥面会一会,有言可以尽吐,省得传消、递息。” 就叫前日老姥来接取杜夫人,老姥一见闻小姐举止、形容,有些面羞。只是改妆过了,一时想不出。一路想着,只管迟疑,接过间壁里边,景小姐出来相迎,各叫了万福,闻小姐对景小姐笑道:“认得闻舍人否?” 景小姐见模样斯像,还只道或是舍人的姊妹,答道:“夫人与闻舍人何亲?”闻小姐道:“小姐恁等识人?难道这样眼钝?前日到此,过蒙见爱的舍人,即妾身是也。”景小姐吃了一惊,仔细一认,果然一毫不差。连老姥也在旁拍手道:“是呀,是呀,我方才道面庞熟得紧,那知就是前日的舍人。” 景小姐道:“请问夫人,前日为何这般妆扮?”闻小姐道:“老父有难,进京辨冤,故乔妆作男,以便行路。所以前日过蒙见爱,再三不肯应承者,只为此也。后来见难推却,又不敢实说真情,所以代友人纳聘,以待后来说明。今纳聘之人已登黄甲,年纪也与小姐相当,故此愚夫妇特来奉求,与小姐了此一段姻亲,报答前日厚情耳。”景小姐见说,半晌做声不得。老姥在旁道:“ 多谢夫人美意,只是那位老爷姓甚名谁?夫人如 何 也 叫 他 是 友人?”闻小姐道:“ 幼年时节,曾共学堂,后来同在庠中,与我家相公三人年貌多相似,是异姓骨肉,知他未有亲事,所以前日就有心替他结下了。这人姓魏,好一表人物,就是我相公同 年,也 不 辱 没 了 小 姐。小 姐 一 去,也 就 做 夫 人了。”景小姐听了这一篇说话,晓得是少年进士,有甚么不喜欢。叫老姥陪住了闻小姐,背地去把这些说话,备细告诉员外。员外见说是个进士,岂有不撺掇之理?真个是一让一个肯。回复了闻小姐,转说与杜子中,一言已定。富员外设起酒来谢媒,外边款待杜子中,内里景小姐作主款待杜夫人。两个小姐说得甚是投机,尽欢而散。

    约定了回来,先教魏撰之纳聘,拣个吉日,迎娶回家。花烛之夕,见了模样,如获天人,因说起闻小姐闹妆纳聘之事。撰之道:“那聘物原是我的。”景小姐问:“如何却在他手里?”魏撰之又把先时竹箭题字,杜子中拾得,掉在他手里,认做另有个姐姐,故把玉闹妆为聘的根由说了一遍。一一齐笑道:“彼此夙缘,颠颠倒倒,皆非偶然也。” 明日魏撰之取出竹箭来,与景小姐看。小姐道:“ 如今只该还他了。”撰之就提笔写一柬与子中夫妻,道:

    既归玉环,返卿竹箭。两段姻缘,各从其便。一笑,一笑。

    写罢,将竹箭封了,一同送去。杜子中收了,与闻小姐拆开来看,方见八字之下,又有“ 蜚娥记” 三字,问道:“蜚娥,怎么解?”闻小姐道:“此妾闺中之名也。” 子中道:“魏撰之错认了令姊,就是此二字了。若小生当时曾见此二  字,这箭如何肯便与他。” 闻小姐道:“他若没有这箭起这些因头,那里又绊得景家这头亲事来?” 子中点头道:“ 是也。”戏题一柬,答道:

    环为旧物,箭亦归宗。两具错认,各不落空。一笑,一笑。

    从此两家往来如同亲兄弟、姊妹一般。两个甲科,合力与闻参将辨白前事,世间情面,那里有不让缙绅的。逐件赃罪得以开释,只处得他革任回卫。闻参将也不以为意了。

    后边魏、杜两人俱为显官。闻、景二小姐各生子女,又结了婚姻。世交不绝。这是蜀多才女,有如此奇希奇怪的妙话,若论卓文君成都当炉;黄崇嘏相府掌尽,却又平平了。诗曰:

    世上夸称女丈夫,不闻巾帼竟为儒。

    朝廷若也开科取,未必无人待贾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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