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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二人事毕,元晏道:“ 蒙小姐深情,得遂我平生之愿,但恨无一盏银灯,照见芙蓉娇面。” 花小姐道:“ 陋貌不堪君见,暗中正好遮羞。但今夜草草一会,明日你东我西,相见甚难,岂不是一场春梦?”元晏道:“这实无可奈何。” 因用手在花小姐身上细细摸美,忽摸到腰间,有一个小小肉疙瘩,因惊问道:“小姐为何也有此物?”花小姐道:“我生下来就有此物,日里看有头有面,像个鸟儿,父母爱我,叫他做肉鸳鸯。”元晏道:“我也有一个在腰里。”就牵花小姐的手,到他腰里一摸,果然也有一个。二人欢喜道:“这是天生一对鸳鸯,今日之会,不是无因。” 一面说,一面兴动,元晏又欲再行云雨,花小姐也不推辞。这番爱好,比前正浓。正是:

    二番云雨一番浓,又到巫山二十峰。

    莫怪襄王太相狎,难得相逢似梦中。

    二人事毕,张媒婆在床前低低叫道:“ 唐相公,快起来,天将亮了。”元晏与花小姐恋恋不舍,当不得张媒婆再三催促,元晏没奈何,穿衣而起,叮咛后会之期。张媒婆道:“后会在我,不消多嘱。” 遂扯了元晏出船,送到船头,看他上岸去了。张媒婆关上舱门,叫船家将船移入城,送花小姐回衙。真个人不知,鬼不觉,做了一桩偷天换日之事。

    那元晏自从私会了花小姐,不知是自家妻子,只认作庄家小姐,满心欢喜。过了几日,又来寻张媒婆,要约后会之期。张媒婆乘机骗了许多银子去,便今日推有事,明日推不便,只是延捱。元晏又制了许多珠翠铋环,托张媒婆送去,张媒婆暗暗自家收下。因思:“ 无物回答,恐怕元宴动疑,我今买几尺素绫,求庄小姐绣一对鸳鸯,落个款,说是庄小姐回答他,不怕这呆公子不死在我手里。” 就买了五尺素绫,又买了些果品,一径出城来见庄小姐。

    这日,庄小姐同母亲在房中闲话,忽见张媒婆来,庄太太道:“ 你好些时怎不来走走?” 张媒婆道:“ 老身连日事忙,故未曾来,今日特特寻了几个果品,来孝顺太太与小姐。”庄太太道:“多谢你了。” 叫他坐下吃。又说道:“ 你连日不来,可知我小姐有了人家么?” 张媒婆道: “ 是那家?”庄太太道:“就是唐季龙秀才。” 张媒婆道:“ 唐相公果然好个人品,文才又高,小姐得配此人不错了!未知何时要做亲?”庄太太道: “ 约在来春就要做亲。” 张媒婆道:“我媒虽不曾做得,喜酒却是要吃的。”庄太太道:“这个自然。”张媒婆道:“老身今日此来,有一件事要求小姐。” 庄太太道:“何事?”张媒婆因取出绫子,说道:“城中一个宦家小姐,今年才十二三岁,极欢喜老身,他要学刺绣,遍处求寻,没有好样儿。前日,我偶然在他面前夸说,庄小姐刺的绣四郡闻名,他就赖在老身身上,要替他转求一幅。老身因时常受他恩惠,推辞不得,故大胆来求小姐绣一幅送他,不知小姐可肯作承老身么?” 庄太太道:“他终日闲着,总是拈弄针指。”因对女儿说道:“你就替张娘娘绣一幅。” 庄玉燕问道:“不知要绣甚么?”张媒婆道:“他女孩儿家,绣佛、绣仙他还学不得,不若绣一对鸳鸯,与他作样罢。” 庄小姐道:“这不打紧,十日后就有了。” 又说此闲话,辞了出来。过了半月,张媒婆来取,小姐果然替他绣得端端正正,只不曾落款。张媒婆道:“小姐若不落款,他知是谁人绣的?”庄小姐彼求不过,只得又绣了“庄玉燕制”四个小字在下面。张媒婆得了,千恩万谢,辞了出来。

    原来,张媒婆要在元晏面前弄手段,先对元晏说:“庄小姐收了相公许多首饰,心内甚喜,特亲 绣 一 幅 鸳 鸯 回答。”今日准有,暗暗约了元晏,在半塘门前远远等候。他大模大样直从庄衙拿了出来,走到无人之处递与元晏,元晏打开一看,见一面绣着“ 庄玉燕制” 四字,着实欢喜,以为千真万确,再不想是被奸婆作弄,每日求张媒婆要思量后会。张媒婆道:“这事如今做不得了!”元晏道:“为何做不得?”张媒婆道:“前日他二人未曾结亲,恐怕不成,故指望一会,我便乘机作承了你。如今唐相公聘已行了,只在早晚要做亲,岂肯担惊受怕,再做这事?” 元晏道:“ 如此说来,却怎生区处?”张媒婆道:“叫我也没法,现今花太太催做亲甚急,莫若捡个日子做了亲,岂不是一样受用?” 元晏道:“ 花家是我妻子,庄家是别人妻子,骗将来落得受用,怎说是一样?”张媒婆道:“我说的是老实话,你不听便罢!”元晏见张媒婆话不投机,便自家暗想道:“ 早知今日这等难得见面,前日他与我交欢之时何等亲爱,不如竟说出我是元公子,他自然思量嫁我,不思量嫁唐呆子。可惜不曾说明,他只认我是唐呆子,不知是我,明日嫁过去,知道错时再思量我,岂不迟了?为今之计,要图庄小姐,必先将我与他私会透个风儿在唐呆耳朵里。他是个好名之人,怕出丑惹人笑话,自然退亲。他退了,我再用机谋去求,不怕不归于我。只是这风儿怎吹得到他耳朵 里?” 想 了 一 会 道:“必须如此如此。” 遂日日带了绣鸳鸯,走到虎丘与半塘闲撞。

    这日,恰好遇见王鹤。二人拱拱手,王鹤问道:“子过兄要往那里去?” 元晏道:“弟闻得虎丘有一高手裱褙,我有一幅心爱画儿,要到那里与他裱褙。” 王鹤道:“ 甚么名笔妙墨,可借一观否?” 元晏笑道:“ 此非名笔妙墨,却比那名笔妙墨相去天渊。本该请兄赏鉴,奈其中有许多委曲难对人言,非我吝惜一观。” 王鹤道:“ 既是看不得,弟离别罢。”元晏道:“画虽看不得,难道朋友就疏了?我与兄久不相会,今 日 既 遇,怎 生 匆 匆 就 去?沽 饮 三 杯,未 为 不可。”言讫,就拖了王鹤的手,到一个酒店中坐下,叫酒家取些酒肴,二人对饮。饮到半酣,元晏忽微微自笑,匆又长叹数声。王鹤问其何故,元晏皱着双眉道:“小弟胸中有无限之乐,又有无限之苦,可惜对兄说不得。” 王鹤道:“ 相知朋友,肝胆可倾,有甚么说不得?” 元晏道:“ 一来儿女私情,二来事关闺阁,三来事已不谐,说来恐兄泄漏,故不敢说耳!” 王鹤道:“弟从来忍稳,兄但说不妨!” 元晏道:“兄真个要说?弟断然不说,今将这幅画借兄一看,兄聪明人,便可想见矣!”王鹤道:“这个最妙!”元晏因叫家人开了拜匣,取出绣鸳鸯,递与王鹤。王鹤接来展开一看,却是一幅刺绣的鸳鸯,遂称赞道:“绣得好极!” 看到下面,见“庄玉燕制”四字,心下暗惊道:“ 此是何说?” 因假做不知,问道:“这庄玉燕是谁家女子?”元晏跌跌脚道:“说也伤心,这女子与我有万种风情,百分恩爱,只恨三生缘浅,只种得一宿邮亭,朱系百年姻眷,真苦杀人也!” 王鹤道:“他与你如此相好,为何不结秦晋?”元晏道:“此乃儿女私情,父母不知,又许与别姓。他是个女子,怎好争执?所以绣这一幅鸳鸯赠我,要结来世之姻,教我怎不想杀痛杀?”王鹤道:“有此奇遇,这相思也怪不得兄要害了。” 元晏道:“弟与兄相知莫逆,故吐胆相告,望兄不可漏泄一字!” 王鹤道:“ 这个自然。” 二人又吃了几杯,王鹤就别了回去。暗想:“庄玉燕分明是庄临女儿,不料有此丑行。唐季龙是个矫矫名士,若娶了他来,美则美矣,后日有人知道,岂不是一生之玷?我今既然知道,若不说明,便是欺他了。” 遂来见唐辰,就将遇元晏之事,细细说了一遍。急得唐辰抓耳挠腮,心如火焚。呆了半晌,方说道:“他既如此,便美如西子王嫱,亦不消提起矣!但只是庄老一片好情,退亲之事,怎生出口?”王鹤道:“若说明元晏之事,伤了庄老体面,若不说明,退亲无名。”唐辰道:“姓名万万不可说出,只问他可曾绣鸳鸯赠人,他心下自然惭愧,不敢争执矣!”王鹤道:“只好是这等说。” 唐辰道:“ 就烦兄长一行。” 王鹤道:“我就去。”

    二人别过,王鹤来见庄临。庄临留坐待茶,茶罢,王鹤道:“晚生今日有一句不识进退之言,不应敢告老先生否?”庄临道:“有何话不妨直说。”王鹤道:“敝友唐季龙,蒙老先生之爱,许结朱陈。不期近日,偶闻暧昧之言,以为人伦风化之始,恐招物议,以伤一生名节,故托晚生敬辞!” 庄临听了,大惊道:“这话从何说起?我学生家教严谨,况小女秉性幽贞,今忽来此污蔑之语,定有奸人捏造!烦兄与季龙说:此事关系甚重,还须细察,岂可出此不伦之语!” 王鹤道:“ 唐季龙也再三体察,但事有根因,故不能过为隐忍。”庄临道:“事既有因,何不细说?学生也好追求。” 王鹤道:“晚生不敢多言,老先生只问令爱,可曾绣一幅鸳鸯赠人?这事之根因便见了。”庄临道:“既有证据,这不难,兄请少坐,待学生去问。” 遂起身入内,问夫人道:“ 前日玉燕曾替人绣一幅鸳鸯否?” 夫人道:“一月前,有张媒婆拿绫子来,说是城中乡宦小姐要学刺,闻知玉燕绣得好,来求他绣一幅去作样。你为何问起?” 庄临就将王鹤的话说了一遍,因道:“闺中针线,怎传与外人?惹这样是非!” 遂令家人马上寻张媒婆来说话。家人去了,庄临就留王鹤小酌候信。

    直到傍晚,家人才寻着张媒婆来。庄临问道:“你求我家小姐替你绣的鸳鸯,拿与何人?可实实说来,若不说明,我就要送官究治!” 张媒婆道:“这是乡宦小姐要学绣,来求小姐绣与他作样的,我曾对太太说明,又不是私情暗昧,老爷只问太太便知!” 庄临道:“太太我已问明了,只是你拿去与何人?”张媒婆道:“我拿去与城里乡宦小姐。” 庄临道:“这是我家小姐的手制,怎肯轻易付与外人?你可取来还我,我便万事都休,若推三阻四,我定不饶你!” 张媒婆道:“要我另寻一幅便难,要我取回原物轻易,今日天晚不及,明早我就去拿来。老爷何须发怒?” 庄临道:“ 既是这等,你明早快快取来,别的事不要你管!” 张媒婆应诺,就去了。庄临方对王鹤说道:“这便是绣鸳鸯的始末,有何暧昧,唐季龙诧为怪事?” 王鹤道:“晚生今且告退,待张媒婆取来再议。”二人别了,不题。

    且说张媒婆回到家里,暗想:“ 这必是元公子不谨慎,将此绣被人看见,有甚闲言闲语,故庄家发急追求。明日讨得回来方好,若讨不回来,到有许多气淘哩!” 捱到天亮,就去见元晏说道:“元相公,你是在行人,怎么将庄小姐的绣鸳鸯露在人眼里?有人吹到庄老爷耳朵里,庄老爷大怒,昨日叫家人寻我去,要摆布我。亏我说得巧,只说是乡宦小姐要学绣求去作样的,故此庄老爷信了,只要取回去看看,我今特特来取。”元晏听了,知为中计,满心欢喜道:“ 我送他许多首饰,他只送我这幅绣,如何又要来取?” 张媒婆道:“这是庄老爷来取,与庄小姐无干。”元晏道:“这幅绣是我的性命,莫说庄老爷,就是皇帝要来取,。也没的还他!”张媒婆道:“相公若不还他,他明日难为我,我一口说出来,你也不得干净!” 元晏道:“说出来只败坏他家闺门,我有甚不干净?我一个公子家,偷妇女是常事,况撤手不为奸,凭你说出也无大事。” 张媒婆见他真不肯还,慌做一团道:“元相会,你若果如此,便是害死我了!我如今取不得绣鸳鸯回去,他将我送官,不是拶就是打,叫我老人家怎当得起?” 元晏道:“他若送你到官,我替你说分上也使得,拿银子与你去用也使得。若要绣鸳鸯,你便死,我也不顾你!”张媒婆见他说得咬钉嚼铁,不肯与他,急得哭将起来道:“元相公,怎这等忍心!我为你的事弄到这个田地,你不顾我,却教谁来顾我?” 元晏想一想道:“你若要我顾你,我有一个算计。” 张媒婆道: “ 有甚算计?” 元晏道:“你今快快回家,收拾了细软东西,躲在我家,有谁人敢来寻你?且等我事情妥了,那时你再出来相见,便不妨了。”张媒婆想一想道:“这也说得有理。” 忙走回家,将要紧物件收拾,将门锁了,躲在元衙不题。

    却说庄临,到次日,等候到晚,不见张媒婆来,因叫家人再去追寻。家人寻到夜回来,说道:“ 张媒婆门是锁的,不知何处去了,访问邻舍人家,都说早间搬了些东西出门而去,想是走了。”庄临闻言大怒,写了一张呈子,到明日叫家人送在县里。县主准了,出牌拿人,寻访几日,并无踪迹。唐家与庄家因此事不明,都不便提起。元晏见两家亲事不成,满心欢喜,正要央个太老到庄家去钻求。不料,父亲元主事升了福建邵武知府,便道来家看看。因见元晏终日游荡,便马上与他完亲,就择吉日通知花家,花家甚是欢喜。到了吉日,元家笙箫鼓乐迎娶回来,夫妇两人拜过堂,同送入洞房合卺。人都争看新人,不知却是两个旧相知。正是:

    争言佳婿近乘龙,谁道蓝桥路久通。

    不信请君今夜看,海棠枝上已无红。

    元晏与花小姐在洞房同饮合卺,元晏看花小姐虽不及庄小姐十分美貌,然是宦家风范,还有五六分人才。花小姐自心有病,恐怕新郎看出,转低了头,做出许多娇羞之态。合卺已罢,丫环与伴娘请他去睡,代他解去上身衣服,内里贴身衣服,死不肯脱,竟自上床而睡。元晏见花小姐上床,也脱去衣裳,钻入被来。见小姐朝里而睡,元晏百般温存,只不肯回转身来,元晏认是女子,未曾见人,自然害羞,不好用强。况夜已深了,只得搂抱后身同睡。到次日,元知府起身上任,元晏送父亲上船,到晚方回。又备酒同新娘共饮,新娘只是低了头,不肯吃,再三苦劝,勉强饮了一口。到临睡时,元宴分付丫环伴娘,托死替他将贴身小袄脱去,下面裤子究竟穿着上床。元晏见其怕羞如此,自解衣上床,低低说道:“你我既做了夫妻,便当如鱼得水,何必害羞?” 因用手拨转他身体,才拨得转,手略放松,又侧了转去。如此三番五次,才得对面而寝。再去解他小衣,他一发推拒,元晏费了多少气力,方能扯去。及上身轻轻一触,花小姐痛楚难胜,悲啼不已。元晏爱惜之甚,不敢恣意,只得少停,直至三朝之夜,方许露滴牡丹,香分豆蔻。花小姐用手推拒,指爪几抓破元晏之肉。元晏见他痛苦,十分怜惜,不及带云尤雨,而早已雪消春水矣。忙且鲛鱼肖展拭,灯下一看,只见点点胭脂,鲜艳可爱。元晏心内更加欢畅,以为真正闺中处子,比宣淫之女大相悬绝。正是:

    强将老面改羞颜,皮肉宽松假作难。

    若采原红何处有,鸡冠热血染班翰。

    元晏被花小姐许多做作,竟认作未破瓜的处子。到了半月后方才说话,元晏听得声音甚熟,有些疑心,到夜间上床,遍身抚摩,摸到腰间,忽摸着那个肉疙瘩,方大惊道:“你为何有肉鸳鸯?莫非庄小姐就是你?” 花小姐听了,暗自惊骇道:“他如何得知?” 忙用手到元晏腰间一摸,也摸着肉疙瘩,心下方明白,他是唐季龙,却不敢应承,只得勉强答道:“这是一个疮巴,甚么肉鸳鸯、庄小姐,这等大惊小怪?”元晏道:“既不知肉鸳鸯,你怎知我腰间也有,却来摸我?罢了!罢了!我费了许多心机去骗别人妇女,原来还是自家妻子,叫我怎气得过?” 花小姐道:“你外面缠妇女,怎到疑心起我来?” 元晏道:“你也不消强辩,这事现有肉鸳鸯为证,你也瞒不得我,我也瞒不得你,我女子也见过几个,就有些痛楚,也不似这等畏怯!原来你自家心里有病,故作此态以遮饬。一个破罐子,叫我空费了二夜气力,岂不可 恼!” 花 小 姐 见 瞒 不 过,只 得 撒 娇 大 哭 起 来,道:“你这等冤屈我,我到不如死了罢!我家父母,自会替你要人。”便扒起来,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元晏见这般光景,只得叫丫环伴娘劝他睡了。

    却说张媒婆,自从躲到元衙,到也得免是非。及花小姐娶过来,恐怕看破行状,十分担忧。过了三朝,并无话说,他方才放心。不期这夜在房外打探,忽听见房里如此如此,他心下是明白的。暗想道:“元公子不是好人,他没本事奈何花小姐,明日定要在我身上出气,我明日早早溜开,还是造化。”到次早,也顾不得许多东西,只将些银子,并元晏送他的首饰,带在腰里,竟自一道烟走出去了。不期天网网恢恢,被庄家那原差撞见,认得是张媒婆,便一把扯住道:“张娘娘那里去?叫我那里不寻到!” 张媒婆尚不知庄衙告他,因说道:“李叔叔,你寻我作甚?”那差人道:“庄老爷有一张呈子,在大老爷处告你,故大爷差我来拿你。” 张媒婆听了,魂飞天外。那差人不由分说,竟拿他到县里投到,不题。

    却说元晏清晨起来,怀恨张媒婆做这圈套,思量要打他出气,便走到后面来寻。不见形影,四下寻到,并无踪迹。心下大怒道:“这虔婆如此可恶,饶他不得!” 就写了一张呈子,说他拐骗许多银子并金珠首饰,送到县里去追究,不题。

    却说原差,既捉了张媒婆,就报知庄临。庄临通知王鹤、唐辰,都到县里看审。到了午堂,县官升堂,差人就带张媒婆报到。庄衙抱呈家人,也就进去。县官唱了名,叫张媒婆近前问道:“你既做媒婆,就该老老实实,怎么拐骗庄衙绣鸳鸯,与何人?”张媒婆道:“小妇人为媒,从来老实,这绣鸳鸯是乡宦小姐要学绣去求庄小姐的,庄太太都知道,怎说是拐骗?”县官道:“ 既不是拐骗,乡宦小姐是那家?”张媒婆道:“ 是大乡宦人家,不好说。” 县官道:“ 学绣好事,怎不好说?必有暧昧之情,与我拶起来!” 左右一声咳喝,就要求拶。张媒婆慌了,连连磕头道:“ 容小妇人说,就是元乡宦家小姐。” 话未毕,忽见阶下一人跪下,手拿一张状子,道:“家老爷到福建上任去了,这张媒婆巧借庄小姐私情,拐骗家公子许多金银首饰,只将一幅绣鸳鸯来抵塞。今家公子情不甘服,具呈到老爷台下追究。” 县官将状接上看了,叫张媒婆道:“你这奸婆,我只道你单拐了庄衙的绣鸳鸯去骗人,谁知你就将绣鸳鸯蛊惑良家子弟,又拐了元公子许多首饰。骗人东西,坏人名节,罪不容于死,快快拶起来!” 左右一齐将张媒婆拶的杀猪一般叫喊道:“老爷容小妇人细说,这事都是元公子起的祸根,不关小妇人之事。”就把元公子如何思慕庄小姐,花小姐如何思慕唐季龙,及不得已,假充二人名色在舟中相会,细细说了一遍。县官听了笑将起来,道:“ 将计就计,将错就错,奸婆伎俩,真令人不测!这也罢了,只是你为何骗元公子许多首饰?又骗庄小姐的绣鸳鸯?” 张媒婆道:“小妇人何曾骗他首饰?是他自愿托我送与庄小姐的,但庄小姐毫不知情,怎敢送去?要退还元公子,元公子转要动疑,小妇人没奈何,暗暗替他收了。又想没有东西回答,恐怕元公子疑心,只得买了素绫,明公正气,对庄太太当面求庄小姐绣的,怎说是骗?”县官道: “ 既是明求,庄爷为何告你?” 张媒婆道:“老爷,有个缘故。元公子不晓得庄小姐是花小姐假的,今打听庄小姐许嫁唐相公,只在早晚做亲。他急了,将这绣鸳鸯露在唐相公面前,使唐相公动疑,与庄衙退亲。今唐相公不知就里,果与庄衙退亲。庄老爷故告小妇人,要讨这绣鸳鸯。”县官道:“元公子为何也告你?” 张媒婆道:“ 老爷,也有个缘故。元公子执这绣鸳鸯为证,指望唐庄两家退了亲,他于中取事。不期前日元老爷回来,见元公子不学好,马上就娶花小姐过来,与他完亲。元公子与花小姐被窝中熟悉出前日私会不是庄小姐与唐相公,就是自家夫妻,彼此没趣。他不怪自家作事差池,转怪小妇人,故激恼到老爷台下。”县官大怒道:“你这奸婆,既勾引元公子,骗许多财物,又勾挑花小姐失节于人。庄小姐闺中贞女,被你暗损其名;唐秀才文苑名儒,被你诳言生疑。如此神奸,将人伦风化几乎败尽!”喝令:“放了拶,重打三十毛板!” 元公子的金珠首饰照数追还入官,庄小姐的绣鸳鸯,令元衙家人取来,当堂发还庄衙家人领去。就提笔判道:

    审看元晏已聘花氏为妻,礼宜速速完亲,乃游冶窥楼,妄投贞女之梭;花氏既纳元衙之采,法令静守女仪,乃潜行江汉,反赠伊人之管。张媒婆神奸也。既利元晏之金,又受花氏之贿,挑唐生员以淫,而唐辰闭门不纳。勾庄小姐以私,而庄氏掩耳不闻。邪谋不行,狡计百出。遂指元为唐,借庄于花。陷男女于奸淫,情无可原;伤朝廷之名教,罪不容死。宜加重惩,以警奸邪。元晏思淫人之妻,而适自淫其妻,总为人事,盖亦狐绥暧昧之呈其丑,夫复谁尤?唐辰不淫人之女,而恰娶不淫人之妻,患曰贞义天成,实光明正大之流,其芳宜加旌奖。张媒婆骗去绣鸳鸯,速宜完赵,驱来珠翠,急追入官。庶贤奸以别,贞淫各受。逐出免供,不许再扰。

    县官判完,当堂读与众听。此时,庄临、王鹤、唐辰、元晏、与众朋友,俱在外看审。看见审出真情,无不称奇。独元晏满面羞愧,暗暗溜了回去。张媒婆被打三十,扒出来,众人唾骂不已。

    元晏回到家中,气得目瞪口呆,长吁短叹。花小姐见他模样,反恼羞成怒道:“我一个宦家闺女,许嫁与你,以为终身之托,谁知你坏心肠,叫张媒婆移名改姓引诱我,到是天有眼,不曾失身别人,今日既为夫妻,就有些差池也该为我包涵,怎么送张媒婆到官,出我之丑?独不思出我之丑,也是出你之丑,你这样无情无义,与你做甚么夫妻?不如死罢!”遂大哭一场,取出汗巾,要去上吊。元晏慌了,只得陪罪,再三劝解,夫妇遂依然相好,不题。

    却说唐辰,看见审出情由,方知庄小姐冰清玉洁,就央王鹤同到庄衙请罪。庄临见唐辰持己端方,十分欢喜,以为择婿得人,就令其选择吉日,以完姻来。后来,唐辰虽登科甲,因爱高逸,不肯做官,惟在家内与庄小姐为室家之乐,外与庄临、王鹤徜徉山水之间。庄小姐连生二子,俱能继书香。元晏夫妻设心贪淫,受人无穷指唾,岂非善恶到头终有报哉!有诗为证:

    贞节从来千古名,宣淫到底败家声。

    思量淫玷他人妇,岂料淫人反自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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