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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公爷、龙土司、大公子天波、瞎教师四人进得园来,迤逦行到花园深处的小蓬莱,便是瞎教师传授二公子武艺所在。这小蓬莱是小小几间幽雅精舍,自成院落,院外还有一道花篱,圈着一片空地,上铺细沙,便是练武的地方。

    当时二公子天澜,闻声迎接出来,却把红孩儿藏在里间瞎教师的卧室。天澜聪明不过,虽然不明父亲吩咐的用意,准知其中定有原因,正想探问红孩儿,说不几句,已听门外父亲同瞎教师来到。没有父亲的话,不敢叫红孩儿出来,自己却不能不出来迎接。沐公爷一看红孩儿没有同自己儿子一起,便知已在内屋藏着。在瞎教师心里,以为公爷返府,先到自己这里,总算看得起自己。此地是自己师徒早夕练武之所,只可反客为主,殷勤招待沐公爷、龙土司、大公子天波三人,也当然没有工夫到里屋去。

    随从们打起湘帘,大家在中间屋内坐定。这时已经掌灯,屋内华灯四照,一室光明。侍从们分献香茗,瞎教师打叠起精神,周旋沐公爷、龙土司之间,讲些凯旋献俘之事,同一路所见的苗蛮风俗。

    宾主谈了一会儿,沐公爷向瞎教师笑着说道:“老夫此次出征,救出一个被苗匪掳去的孩子,长得颇为秀美,老夫在营中当面问明,这孩子还是一个孝子,因为他父亲和一厉害苗匪结仇,母亲也被那苗匪惨杀,他父亲弃家远游,寻匪雪耻。这孩子惦念父亲,竟自千里寻父,不幸中途被匪掳劫,受尽艰险,于官军围剿匪窟之时,又被官兵当作匪人,俘掳回营。经老夫当堂审出实情,怜他孤苦无依,带回府中。将来还要设法替他找寻父亲,使他天伦团聚,才称老夫心愿呢!”

    瞎教师听了这番话,白菓乱翻,口上不由得哼了一声,半晌说道:“这孩子太可怜了!公爷一片婆心,把他带回府中,积德不小。但不知此人现在府中何处?”

    沐公爷、龙土司四道眼光,一直盯在瞎教师两只白菓眼上,沐公爷口中说道:“老夫爱惜这孩子清秀机伶,已经随身带到此地,明天起叫他在此伺候先生。”

    瞎教师一听,已把那孩子带到此地,两只白菓眼向屋内屋外乱翻,好像不瞎一般,却又听得沐公爷向侍立一旁的二公子天澜,徐徐说道:“你把那孩子带来见一见师父,且看你师父中意不中意?”

    天澜应了一声,立刻向里屋走去。瞎教师看他往自己卧室走去,心里越发大疑。忽见里屋门帘一掀,霍地跳出一人,尚未看清这人面目,这人如飞的向瞎教师奔去,猛然抱住双腿,跪在地下大哭道:“儿子在里间,听出似乎爸的声音,已经动疑。二公子叫儿子出来,一看果然是我爸。爸,你撇得儿子好苦。”说罢,泪如泉涌,哭不成声。

    这一闹,瞎教师突然颜色惨变,两只白菓眼猛然一闭,两颗眼珠,在眼皮内隐隐乱动,倏的又一睁,现出小小的两颗黑如漆、明如星的眸子,射出两道精光,死盯在孩子面上,明杖一丢,两手捧住孩子的面孔,嘴上只吐了一个字:“你……你……”顿时痛泪直流,滚热的慈父之泪,像洒豆一般,洒在那孩子面上。

    这一幕悲剧突然出现,一屋的人,只有沐公爷和独角龙王龙土司肚内雪亮,其余的人,都看得骇然惊异,上上下下,反而镇静得鸦雀无声。

    忽见瞎教师一脸凄惶,挂着满颊泪痕,两道眼光从孩子面上,倏的移向沐公爷,却好沐公爷一对温和微笑的眼光,正注在他们父子身上,不住点头。

    瞎教师口上哼了一声,倏的抱起孩子,凄然说:“苦孩子,难为你,且随为父去谢公爷成全的大恩。”说毕,离座而起,拉着红孩儿抢到沐公爷面前,双双跪下,瞎教师惶恐说道:“下役斗胆,乔装瞎子,欺骗公爷。又因与二公子一段缘分,竟同公爷分庭抗礼,胆大妄为,罪该万死!求公爷开天地之恩。”说罢,俯伏在地,不敢抬头。

    沐公爷纡尊降贵,居然伸手相搀,口中说道:“起来起来,左老英雄,不必如此,你父子以前经过的事,老夫已明白大概。你来到昆明,乔装瞎子,完全为隐跡寻仇起见,事出无奈,至于你从前虽曾身为捕役,可是早已退职告蹈。老夫虽然祖荫袭爵,职位较崇,可是生平心志同你们江湖侠士一样,只重才品,不问出身。何况此处是老夫私邸,你是二犬儿的老师,师道尊严,千万不要多礼,快请起来,老夫尚有许多心腹之谈。”

    独角龙王龙土司抢过来,扶起瞎教师,硬推在原座上,呵呵笑道:“左老英雄,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公爷素来敬贤礼士,爱才如命,便是区区龙某,也是久仰英名。我舍戚禄土司禄洪同老英雄认识在先,他常说老英雄本领出众,在白草岭前,眼见老英雄施展武当内家功夫,捲披制敌。我听得心里痒痒的,恨不得立时相会,想不到今天居然偿我夙愿,倘蒙老英雄不弃,以后我们还要多亲多近。”

    瞽目阎罗左鉴秋这时已露本来面目,用不着再翻装白菓眼,难得沐公爷、龙土司都另眼相看。而且二公子沐天澜此时已从内屋出来,从地上拉起红孩儿左昆,手拉手的立在一边,也显着异常亲热。想不到垂老之年,奔波风尘,无意中非但父子聚会,而且结识几位达官贵人,不禁激发当年豪迈之气,生出知己之感,向沐公爷、龙土司朗声说道:“鉴秋草野武夫,想不到蒙公爷同龙将军这般抬爱。那时鉴秋因为本身血海大仇,乔装探敌,漫游滇寨,差不多已有两年之久,这两年内非但探明仇人飞天狐出没巢穴,还探得不少关系重大的事。因为孤掌难鸣,不敢深入虎穴,屡次想设法进府密禀公爷,又以地位悬殊,不敢冒昧。在昆明逗留了一个多月,依然无法进府,而且仇人党羽,已似窥破鉴秋乔装,难免纠众下手,正想暗暗离开昆明,却巧贵府二公子发生金线鳝王的奇事,藉此投入府内,混充医士。

    “更幸公爷爱子情殷,从大营赶程回府,居然因此得见公爷之面,反蒙公爷青睐,命鉴秋伺候二公子练习武功。在园内湖山四望亭中陪侍公爷喝酒,特地飞空捉鸟,略献拙技。原欲藉此进言,掲露真相,然后禀报机密。那时一看左右管家同近身将爷们很有几位,本身经历已够离奇,想禀报的机密,又关系尊府同云南全省安危,事关重大,说话稍一不慎,或者一言半语漏传府外,立可惹起滔天大祸。这样,话在口内反覆盘算,终于不敢倾吐,预备再过一、二天,见机行事。不料公爷军务倥偬,第二天便离府回营,鉴秋满腹心事,只可闷在肚内,唯有希望公爷早日班师了。今天听得公爷凯旋,喜心翻倒,今晚便是没有犬子这一层,我也要冒昧直言了。”

    沐公爷听得这番话,向独角龙王看了一眼,叫着独角龙王的名字,说道:“在田,左老英雄想对我说的事,一定也是我们两人早晚挂心的事。可是左老英雄在这二年内,谅必亲历目睹,比我们用耳朵的,强了千万倍。今晚是天赐奇缘,妙极妙极!从此我们有了左老英雄,又多了一条臂膀了。我说,左老英雄!”

    瞽目阎罗慌应道:“公爷有何吩咐?”

    沐公爷笑道:“老英雄,今晚我们三人聚会,非同寻常。照说你们父子相逢,今晚应该细诉衷肠,但是老夫事出无奈,龙将军也是归心如箭,被老夫强留在此。今晚我们三人,要杯酒长谈,共披肝胆,老英雄能够原谅我吗?”说罢,呵呵大笑。

    瞽目阎罗慌离座起立,抱拳说道:“公爷何出此言?鉴秋感受知遇,粉身难报,何况事关重大,怎能顾及私情,不过……”说到此处,目光向门外一扫,便不说下去了。

    沐公爷笑道:“好,我知道。”说了这句,便喊来人伺候,立时有两个雄赳赳的青年家将,应声而入。这两个家将,一名沐钟,一名沐毓,原是从小卖身入府,奴从主姓。两人从小在府中练成马上步下的功夫,时常跟随沐公爷出兵打仗,贴身伺候,非常忠心,几次名列保案,居然也挣了一个都司前程。

    这时闻声进来,沐公爷吩咐道:“沐钟到前面传话,今晚本爵在园内同龙将军讨论机密大事,所有本府军弁不得轻离职守,轮班巡查内外。如有形迹可疑之人逗留府第左右,立即拿问严究。花园出入要口,也应加派得力头目,家将率领干弁稽查出入。如遇面目生疏,未带本府腰牌者,不论男女,一律捆锁起来,候本爵亲自发落。沐毓,你飞速传令,即在此地开宴,由你们二人伺候。余人一律到前面听候差遣,从严警备,你们听明白没有?快去分头传令,传令完毕,即速回来伺候。”两人诺诺连声,转身出屋,分头行事去了。

    一忽儿,小蓬莱精舍中,珠灯含凤,良宵开玳瑁之筵;匣剑化龙,豪士借琨瑶之箸。公侯府第的风光非同寻常,一派豪华气象,毋庸细说,可是以后许多石破天惊的奇事,都在这一席夜宴发生了。当时席上,沐公爷流露出纡尊降贵、礼贤下士的谦恭态度,以师礼对待瞽目阎罗,定欲让他坐首席,龙土司次席。

    左、龙二人怎敢奉命,谦让再三,依然让沐公爷居中上坐,左鉴秋、龙在田左右相陪。沐天波、沐天澜、红孩儿左昆,三人下面并肩而坐,一席六人,传杯推盏,笑语风生。左右只有沐钟、沐毓两家将奔走伺候,其余将弁们,都遵令轮班巡查去了,偌大一个花园,在这月白风清的良夜,却显得非常岑寂。席上酒过三巡,食上数道,沐公爷便把红孩儿寻父遇匪的一段事,当作谈助,左鉴秋自然是感激不尽。

    独角龙王龙在田忽然从谈笑中,又提到自己内兄婆兮寨土司禄洪,他说:“今晚可惜没有舍亲禄洪在座,否则他同左兄有昔年同行之雅,酒量也不错,同左兄一定颇为投契的。”

    沐公爷酒杯一停,微微叹息道:“说起禄土司来,我此刻还在这儿担心,他本来也要送我上省,我却命他回家去,乘便到阿迷州去替我暗地探听普氏父子举动。但是我今天回到省城,从几位同僚口中,露出普氏有极大野心,在自己土司府内,明目张胆。收罗亡命逃犯,强迫良民纳税从军。省城派去官吏,竟有几个生死不明,尸骨无存。可恨当地长官,反而极力向他巴结,这一来,早晚定要出事。普氏父子视本爵如眼中钉,同龙、禄两位土司也如水火,因此我后悔不该派禄土司去探听。我与他约定,半月后在此见面,但愿他吉人天相,平安回来才好。”

    龙土司双眉一锁,说道:“先时听左兄口气,对于敝省情形大约已了然一切。朝廷又被奸臣弄得一塌糊涂,我们天高皇帝远的云南,如果没有公爷擎天玉柱,雍容坐镇,几位野心勃勃的土司们早已反上天去了,其中最厉害难惹的要算阿迷普氏父子,同飞天狐吾必魁,还有一个沙定州。这班宝货名曰土司,实则大盗,一面勾结官绅,一面收罗江湖亡命,广结死党,种种不法行为,罄竹难书,现在野心越来越大。公爷接到几次密报,都说这次胜境关、石龙山一带边匪蜂起,到处扰乱,原是普氏同飞天狐等毒计,想把我们牵掣在边境上,或者乘机把我们一网打尽,他们可以任意横行。照他们近来的举动,真有造反作乱的心思。

    “幸而这次我们布置得当,下手得快,大军未发,已暗地把边境各要口都给他堵住,使各股匪寇,不能会合,容易击散,而且特地迅速班师,镇守内地,使他们难以措手。不过他们到处广布党羽,声势确实不小,实在是心腹之患。公爷忠心为国,此时弄得寝食不安。听得左兄探得匪情,特地屏绝左右,严密防范,以免走漏消息。此刻直言无妨、就请左兄赐教罢。”

    瞽目阎罗左鉴秋沉思了片刻,才笑了一笑说道:“一家没有机会见面时,似乎有千言万语,存在肚内,此刻想说时,又不知从哪一头说起才好。”说到此处,微一停顿,向下面二公子天澜瞥了一眼,笑道,“你这几天朝晨起来,练完了功夫,似乎开口想问我一点事,似乎话到口头,终于没有说出来,如此已有好几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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